尤小立:当今大学为何要继承“新传统”?

当今大学为何要继承“新传统”?

  尤小立

    这两年,围绕大学教育的讨论一直方兴未艾,而改革的措施也从人事制度延伸到研究生招生制度和培养模式,这一方面说明,大学人开始自觉,其角色意识和反省意识逐渐增强,另一方面,也反映出社会对大学的期望和要求在提高。然而,如今谈大学教育仍旧以“崇新”、“崇洋”为主,“返其旧心”、回归“新传统”(现代中国的思想文化传统)的呼吁和尝试被边缘化,成了某种意义上的“超现实”的“另类”。

  大学的学术本位

  不讲“返其旧心”,非不想讲,多是不能讲。现如今学院派的中坚,多是文革前或文革中接受中学教育,文革后成长起来的,由于现代中国教育传统的中断,他们所受的大学教育要么是苏联教育模式的遗绪,要么是当代西方式的教育(如海归人士)。没有真正受到中国大学传统的熏陶,从情感上是难以认同中国大学的传统的。近年来,在有识之士的不断呼吁之下,中国大学的传统和精神也多少影响到了大学改革的决策者和执行者。我们从一些大学校长的正式讲话中,偶尔也可以听到蔡元培、梅贻琦的名言,但由于相关知识上的缺乏,一些名言屡次被引错,甚至张冠李戴。当然,引用与不引用境界仍有不同,前者至少显露出大学正在由专家治校向教育家治校回归的些许迹象。

  在实用主义盛行的时代,大学也同样实用。大学的改革一直小步前行,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利益原则在作祟,忽视大学传统也与利益有关。大家埋头讲利益,精神必然多余。一位教授抱怨说,一些人只会讲民国(教育)。言外之意是他们守旧,没有未来的眼光。他忘记了“周虽旧邦,其命维新”的古语。中国现代大学制度其实一点儿也不守旧,应该说她建立伊始,就具备了现代性。蔡元培依照洪堡的教育理念改造北京大学,是众所周知的。但这个传统撒播到他们的学生辈,从而形成了一个优秀传统,却不一定为人熟知。清华学校1928年国有化后,“五四”学生领袖之一、北大毕业生罗家伦是国立清华大学的首任校长,他的大学改革原则和措施皆缘于蔡元培。罗家伦在谈到他的治校宗旨时说:“我到清华就职的那天,自己拟了一个誓词,提出学术独立,为复兴中华民族的基础的主张”,“我郑重地声明,清华要成为真正的大学,首先应该学术化;一个民族要独立,一定要学术能够先独立。”(《我和清华大学》)再往后看,另一位北大毕业生、“五四”的另一位学生领袖傅斯年1949年1月出掌台湾大学校政时,其基本理念也是如出一辙。他在《台湾大学选课制度之商榷》中指出:“大学是学术机关,它的教育的作用,是从学术的立点出发,……换句话说,大学是以学术为中心,而用这中心发挥教育的力量,不是以教育为中心,而从这中心发挥学术的力量。”

  精神的超越与制度的普适

  过去有一个错觉,以为一讲中国大学传统,就只有过去的精神和陈旧的理念,这些精神和理念适合于当时未必适用于今天。其实,大学精神本身就是超时空,因为它是与大学产生相伴而行,并且是环环相扣的。上面提到的大学乃学术机关的定位就是一例。正因为是学术机关,大学才讲以教师和学生为中心;以这二者为中心,才可能发展学术;学术的宗旨是求真,是科学的态度;因为求真,所以才“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而这正是真理面前人人平等。因此,美国哲学家、教育家杜威说过,教育就是民主。

  陈平原先生谈到大学时,特别强调大学要有“故事”(参见《大学何为》)。其实,“故事”也有文化含量的多少之分。当年,无论清华教授是“懒”,还是“笨”(钱锺书语),都还不乏学者风范,学术的真诚。当今的大学,一有“故事”,必是与利益相关的“事故”。长江学者的造假,背后暗含的就是利益。这个利益还是纠结互利的,既有个人,又有大学,而吃亏的是国家,是纳税人。难怪数学大师丘成桐先生要毫不留情地加以揭露和批评。当年,北大蔡元培校长脱去上衣,挡在大门口,作出“决斗”的姿态的故事,今天无论如何是不会发生的。因为对大学生而言,校长只是毕业证上的私章或符号,活生生的人根本就见不到。

  另一个认识上的误区,是以为中国的大学传统只有精神,没有制度。前两年,有大学成立教授会,马上有报道说是“创新”,但实际上,此举不过是“继承”。因为教授评议会是蔡元培、蒋梦麟时代的北京大学实行过的。早在1912年12月24日,由时为中华民国临时政府教育总长蔡元培起草,以教育部名义公布的《大学令》中就有相关的规定:“大学设评议会,以各科学长及各科教授互选若干人为会员”,“评议会审议下列诸事项:一、各学科之设置及废止;二、讲座之种类;三、大学内部规则;四、审查大学院生成绩及请授学位者之合格与否;五、教育总长及大学校长咨询事件。”(《中华民国教育法规选编》)这就是“教授治校”的制度。

  历史也是现实

  现代中国的大学主要采用的是欧美大学模式。它最初也是从模仿开始的,而且崇洋的风气在一些欧美出资创办的大学里还相当严重。然而到20年代后,学者们开始注意中西教育方式的融合。胡适就曾挖掘传统书院教育以补欧美模式之不足。这也直接促使他以书院模式为清华设计国学研究院的基本架构。而对西方教育模式的反省,实际上一直都在进行。曾在清华学校读书的社会学家潘光旦谈及清华教育时就指出过,清华学校生活方式上的“崇美”倾向(参见《清华初期的学生生活》)。如果他的说法尚存有意识形态的色彩的话,傅斯年的说法则比较能够反映当时中国学者对欧美教育模式的反省。傅斯年认为,中国大学是欧洲大陆派与美国派的混合体。由于没有协调好二者的关系,杂糅于一处,“实在是乱糟糟的”。他提出,在教育上必须注意中学与大学的区分与衔接,必须在注意欧陆的教育以及美国教育的前因后果上,确定采取的教育方式和教学方式,这样才具有合理性(《台湾大学选课制度之商榷》)。由此可见,现代中国的大学传统既非西方式的,也非传统的,它本身就是经过了前辈的消化吸收后的中西结合的产物。这样的遗产,不仅比直接从西方那里照搬的制度更容易为国人采纳和接受,其消化和反省的方式也正是现在需要借鉴的。

  事实上,当今中国大学争论的问题,大多还是过去的问题,甚至是过去解决了的问题。大的方面不必多说,就从小的方面看,比如到底是以教学为中心还是以学术为中心,教授是否要上本科的课等现在仍争论不休,可半个多世纪前,傅斯年已经明确地回答这个问题。他说:“一个专教书的大学,不会把书教得很好,因为学术水准低,自然不会把书教得深入浅出。”“我们要在一年半之内,集中精力,改进各种通习科目,建设本校的教育制度,务使来校的学生,一进大门来,便得到第一流的教授教他们的普通课,教课之需要实习者,得到充分的实习机会,有富于教本参考书的阅览室可用,有优良的助教改他们的卷子”(均见《国立台湾大学三十七学年度第一次校务会议校长报告》)。

  中国近现代的“新传统”不仅反映在大学教育领域,它还表现在其它方面。它的优秀部分,简言之,是一种重视人本身的精神。这个精神里有西方的个性、宽容和自由,也有中国古代传统儒家入世、道家的飘逸和墨家的平等。总之,它不是纯粹一家,是融合了东西方文化的精华而有中国特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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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逝矣,旧日南窗何处是。莫负青春,即是升平寄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