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情窦开在少年时
初次见到她时,我只有十二岁半,即使现在年纪大了,脑袋不听使唤,我也记得,那一天,墨索里尼向英法宣战,而我,得到了生命里的第一辆脚踏车,我可以加入那些大男孩们的世界了,也就是那一天,我见到了她。 她,披着波浪状黑亮的秀发,一身白色衣裙,踏着白色的高跟鞋,从街的另一头走来,那些男孩子们看到她,立刻将车推到了另一边,然后静候她的到来,我看着她走过,她眉黛轻颦全无笑涡,我突然感觉自己身体的异样低下头看到自己第一次的冲动。当她走过去,我们每个人都骑上脚踏车,疯一样的往前赶,然后再放下脚踏车,等着她过来。如此再三,气喘吁吁也不觉得,当她走过街道的尽头,他们在说与她消魂一小时,此生不枉,而我,问她是谁,一个声音回答我:玛琳娜,西西里最美丽的绝代佳人。 那一夜,我辗转难眠,脑海里都是她的影子。 我平生第一次逃学是因为她,等在她家的门口,她出来了,招我买烟,她穿着粉橙色的丝绸睡袍,我伸手接她递过的钱,她失手钱落在了地上,我蹲下去拾钱,她的腿象淡巧克力一样光滑细嫩,我定睛一看,大门紧闭,那一幕只是幻想,玛琳娜玛琳娜,她已经成了这个镇上每个男人甚至男孩的性幻想,她的一举一动都引人瞩目、勾人遐想,她的一颦一笑都教男人心醉、女人羡妒。 我为她将爸爸的长裤拿去改成我的,不再穿短裤我就可以快点长大,也因此挨了一顿暴打。那一夜我拎着马灯来到她的门前爬上树从天窗的小孔偷窥她,她穿着白色的睡裙,呼吸时身体起伏,我的瞳孔不由放的很大,矮柜上放着她的结婚照片还有一个穿军装的男人照片,若不是战争,此时,这个幸运的男人应当就在她的身边,陪着她。 第二天理发时我听见里面所有的男人都在谈论着她,说那个幸运的男人叫黎诺,一个月前从乡下将她带到这个镇上,就上了战场,每个男人都认为她孤枕难眠,青春伶仃真可怜。在另一夜里我看着她抱着黎诺的照片不停旋转,赤着脚跳舞,唱片里的歌动人心扉,我一下子就记住了歌词,唱给卖唱片的人听要他帮我找这首歌,夜里,我听着这首歌,仿佛她就在眼前。 我写了很多信给她,告诉她我的情意,却没有一封寄给她,每一次写完都扔进大海,让海浪把它们卷走。 我跟着那些年纪较大的少年们一起骑著脚踏车,穿梭在小镇的各个角落,搜寻著玛琳娜的诱人丰姿与万种风情,我如影随形地跟踪、监视、窥视她的生活,她洗发时滴落的水珠、她聆听的音乐、她贴身的衣物……有关她的一切一切,都成为我年少时最真实、最美好的情欲幻想。 在一个清晨传来玛琳娜的丈夫黎诺阵亡的消息,在悼念会上,玛琳娜因为悲伤过度没有来,大家举着手悼念着那个捐躯的男子,又在私下里窃窃私语谣传着玛琳娜的不贞,我离开人群,来到她父亲那里,看着她躺在床上哭泣,幻想走上前,抱着她,对她说:等我长大。 镇上的男男女女都那么可怕,就因为玛琳娜美的与众不同,从来不主动跟任何人搭话,她令男人觉得可望而不可及,却更加心驰神往;让人世间灰头土脸的女人都觉得自己矮人一等,更加对她嫉妒、怨恨。只要她一转身,那些猥琐的男人们就用自己肮脏的想象力强奸着玛琳娜,他们在对玛琳娜的肆意诋毁中完成了自己的意淫,那些善妒的女人们就传播着这些谣言,他们合伙编造玛琳娜是个荡妇的流言蜚语,我在他们的水杯里吐口水,在她们的手袋里撒尿,向他们的店铺扔石头砸砸玻璃,但我却无力保护她。我对教堂里不言不语的雕像说,每天都来给他点一支蜡烛,星期天会来祈祷,希望他保护玛琳娜,至少保护几年,等到我长大。 我疯狂地、痛苦地、无奈地,充满情欲却又如此纯洁地爱着她。除了黎诺,就只有我,才是真正爱她的人,但我只是个小小少年,不能保护她。 终于,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连玛琳娜的父亲都不再相信她,他换了门锁,把自己锁在屋子里,最后在空袭中遇难身亡。变成了寡妇的玛琳娜,失去了父亲的玛琳娜,没有希望,买不到东西,得不到尊敬,没有女人肯卖给她食物,也没有男人敢雇用她,尽管他们个个都想在夜里偷偷的接近她,以满足自己的色欲,却不停地在人群中辱骂她,以示自己的清白,从利用玛琳娜没钱打官司从而占有她那个又脏又臭的律师到貌似爱她,却在关键时候声称与她只是友谊的中尉,没有一个人对玛琳娜付出感情,甚至没有人真正关心她…….当看到玛琳娜说:“只要有食物就可以。”委身于小贩时,我恨自己不能快些长大,只能泪流满面看着美丽的玛琳娜被人玷污,却无法保护她。 绝境中,玛琳娜开始堕落,沦为了妓女。战争结束时,美国兵来到小镇的那天,积怨已久的女人们以玛琳娜接待过德国兵之名把她拖到了街上,肆意践踏着玛琳娜肉体,疯狂撕打,天知道,她从来都没有伤害过她们!而那些女人的男人们默然地站在一旁,没有人出来阻止这种疯狂的行为,被打的衣不蔽体的玛琳娜拖着血肉模糊的身体从那些曾经觊觎或者占有过自己肉体的男人们面前走过,她发出嘶吼声,但所有的男人都沉默不语,他们好象行尸走肉一般,我也是,只能捂着脸在人群中,露出痛苦的神色。玛琳娜被迫离开了西西里,而我仍然只是一直远远看着她的那个男孩。 当并没有阵亡黎诺归来,问起所有的人有关玛琳娜,没有人回答他,他们说黎诺是英雄的口气里充满了嘲笑,嘲笑他有个做妓女的妻子,当我听到黎诺对那群男人说:为你们这群野种打仗的人不算英雄时,我知道黎诺是不同于这些男人的人,也只有他才配得上做玛琳娜的丈夫。我没有同他面谈的勇气,我写了一封信给他,告诉他:在这个镇上,我是唯一知道她去了那儿的人,您的妻子对你是忠贞的,您是她唯一爱着的人,这是实情,很多事情也是实情……我本应象其他信那样匿名,写上朋友,但我要告诉您,我叫维利图。 一年以后,他们回到了镇上,人们驻足观望,仿佛时光倒转,人们的眼光追随着玛琳娜,追随着他们,而他们昂首从人群中穿过,无视那些伤害和侮辱的人群讨好的笑脸。一个清晨,玛琳娜在集市买菜,那些女人们说她胖了,有了皱纹,玛琳娜微笑道着着早安,她们就争先恐后地往她包里塞东西,她们在庆幸这个美人儿终于老了,和她们一样吃人间的烟火了,这个女神一样的人儿在众人排除异己的努力之下终于沦落到凡间,成年以后我明白了所谓女人的善良,只是在自己没有受威胁时表现出的一种姿态;所谓男人的责任,只是在占有和贪欲满足或即将满足时一个不会遵守的承诺;而所谓女人的尊严,是在衣食安逸、高枕无忧的情况下才能轻松自如的谈笑。尽管纯粹的善良、责任、尊严,应当是在这一切前提都乌有的状况下还能保持的,但是如果那样,玛琳娜早就饿死了,所以,在我的心中,她仍旧是那个明艳不可方物的玛琳娜,当我帮她拾起掉在地上的西红柿,平生第一次与她对话,当我听见她说:“谢谢你的帮忙。”我与她说了再见,而后我骑上脚踏车第一次没有尾随她,而是与她背道而驰,我拼命地蹬着脚踏车,就像是要逃避我年少纯真的感情,后来,在我的一生中,爱过很多女人。在拥抱中她们问我会不会记住她们,但是我最爱的女人,她却从来没有问过我…… (《天堂电影院》《海上钢琴师》和《西西里的美丽传说》这三部电影是意大利导演托纳多雷的“时空三部曲”,又分别名为《新天堂乐园》《一九零零的传奇》和《玛琳娜》,但我更喜欢他们的另外三个名字,分别是《星光伴我心》《声光伴我飞》和《真爱伴我行》。我曾经发过关于《海上钢琴师的》的《谁的灵魂停在指尖上》,现在将关于《西西里的美丽传说》的《谁的情窦开在少年时》和关于《天堂电影院》的《谁的记忆留在电影院》也一并发过来,与喜欢时空三部曲的朋友分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