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吾乡吾树,情何以堪?

前记:范某素有“树木情结”,此贴图片皆自摄于吾乡“原生态”之古树名木。


不该长在浙北的树




        笔者所在的浙北某县,生态资源状况尚佳,县里决策者还提出要建立一流特色的生态强县之目标,这很鼓舞人心。在自然环境日趋恶化的当今,能在这样一个山尚清、水尚秀、空气尚洁净的地方生活,无疑可引以为幸。但最近听说了一件事,却让我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本地有家外向型个体竹木加工企业,近年来生意蒸蒸日上。该企业产品大量外销东瀛,其拳头产品并无什么科技含量,只是从质材较硬的树材中取出两米长、直径五六厘米粗的长条木,经脱水、防腐处理后,再涂上什么漆,即为成品,大批量出口。起先我不知道日本人拿去干什么用。后来才弄清楚:岛国日本那些临海的城镇,为防备肆虐的海风把树折断,特地进口这些长条木来支撑树,大大提高了树的御风能力。对此,我又能说些什么呢?我不能怪罪该企业的个体老板。人家响应发展外向型经济和私营经济的号召,艰苦创业,勤劳致富,只要是合法经营,就应鼓励和保护之,决无可怪罪之处;我也不能怪罪日本客商或用户,且不说此乃正常的国际贸易,单说其不惜代价爱惜树木的良苦用心,我就颇为敬佩。怪来怪去,我只能怪那些树,为什么偏偏要生在中国这块土地上!三棵活生生的、正处生命力旺盛期的中国之树,就这样被中国人砍伐下来,经刀斧的修正和化学上的技术处理,然后远渡重洋,用已经僵死的躯干,全力支撑一株日本的绿树。它们堪称是植物界的白求恩,不远万里,来到日本,为的是弘扬那种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高尚的国际主义精神!如果我是一棵树,而我这棵树又没有这种高尚精神的话,那么,千不该,万不该,我这棵树不该生长在中国的大地上。记得当年一日本记者问鲁迅:你是否后悔生在中国?先生沉思了一会,用低缓的语调答道:比起其他地方,还是生在中国好。但作为一棵树,生在中国,我还不知道在何处?
  曾闻好莱坞一部名为《沙滩》的电影在泰国公映时受到不少泰国民众的抵制和抗议。原因是该片的不少外景选在泰国某岛屿,拍摄时因剧情需要或布景设置,对该岛某些原始生态环境有所破坏,虽制片方事后尽量作了弥补,但泰国人还是认为对岛上的原始生态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永久性破坏,并由此引发出强烈的抗议声浪。泰国远比日本落后,他们虽还不可能象日本那样,用三棵外国树来护卫一棵本国树,但他们至少能为本国的树大张旗鼓地鸣冤叫屈……
  由此看来,日本的树无疑是树中之贵族,泰国某岛上遭砍伐的树至少也可死而无怨,唯独中国的树,作为植物界的白求恩,在异国它乡栉风沐雨,默默奉献,只可惜永远也不会有伟人为之撰文纪念了,谁叫它生长在中国呢?
                                 《浙江日报》2000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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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酿酱香入诗肠,常念老辣出文章.
记得当年一日本记者问鲁迅:“你是否后悔生在中国?”先生沉思了一会,用低缓的语调答道:“比起其他地方,还是生在中国好。”——

对鲁迅而言,应该不会有第二种答复,但是略为显得中气不足。

因为这不是自然而然的、宿命的、而且毋庸置疑的,而是与其它地方比较而得出的结论,问题是与什么地方比较。

语境

日本记者发问是在该国对华全面侵略之狼子野心已昭然若揭,且国内“亡国”情绪有所弥漫的背景下。
偶酿酱香入诗肠,常念老辣出文章.
抱歉,我的回复有点跑题了。

但是因兄之文,想起二十多年前去北京,一路火车,两边远山全都是光秃秃的,没有一丝绿意。也想起几年前在日本,有一位安田喜宪教授作人类学和生态关系的研究,曾经在电视台里专门讲座,讲述汉族(指北方汉人)南下,砍伐树林,导致原来南方的树林大批被毁。实际问题是我们的所有制,说是全民或集体,但是真正国家和集体未必在妥善保养,权利不明确,所以私下砍伐严重。

但是,现在的问题好像有些不同,主要是为了振兴地方经济,将很多地方很难再生的资源作为代价,长远来看,这实在得不偿失。

复4楼

因这篇小文,日本NHK的住华代表多年前曾辗转联系上我,想就此话题作一专题,并作采访。被俺婉拒,其时吾乡正创建中国首个“生态县”……
偶酿酱香入诗肠,常念老辣出文章.
竹子生长快,做出口产品没有什么问题吧?
俺知道老家的农村,有一个地方比较偏僻,但竹子发达,他们现在用竹子烧成竹碳出口日本,包装好,论斤卖,几乎家家都靠它挣钱。
原帖由 酱香老范 于 2009-4-25 22:28 发表
因这篇小文,日本NHK的住华代表多年前曾辗转联系上我,想就此话题作一专题,并作采访。被俺婉拒,其时吾乡正创建中国首个“生态县”……
应该接受啊。因为普通日本人可能并不了解这一点。他们轻易不砍伐树,却在消费全世界的树。

树木情结

间或写些杂文,影响相对大一些的是发在《浙江日报》上的《不该长在浙北的树》。文中多少寄寓了长期萦回在我心中的树木情结。曾凭空设想自己的前身是一株老树,也曾幻想让此身这臭皮囊化为亭亭绿树,如庄周梦蝶那样,不知我为树乎,树为我乎?
  “人”和“树”可谓造化安排的天然巧对。人有岁数,树有年龄,一动一静,皆以地为本,凭“根”而立。人类群居形成纷繁的社会,树木成片汇成葱郁的森林。放眼地球万物,人类在整体上难道还能找到比树木更相称、更亲密、更永久“战略伙伴”?况且人类自身的生存和发展又何时何地能离开树木?且不说人须臾不可缺的氧气,离不开以树为代表的绿色植物的光合作用;人类的远祖就曾生活在树上,而作为文明初始之光的“火”也正是钻木而来。人要衣装,地也要树装!树木除了其经济价值外,而今更显突出的是其生态效益。如水土流失、沙漠化程度加剧、沙尘暴肆虐、空气污染种种顽症,正需要植树造林这帖良药来医治。对树木的珍惜和爱护,何尝不是对人类自身的关怀!而那些滥砍乱伐的毁林之举,正可谓自毁家园。树木情结虽未必有其普遍性,但爱树之心本当人皆有之。想起冯玉祥当年在山东驻防时大力提倡植树造林,并以打油诗形式广而告之:“老冯来种树,大家要爱护。谁砍我的树,我砍谁的头。”虽不乏军阀腔,但爱树、护树之心跃于言表。而我这种百无一用的书生,充其量只是私下在笔记中写到:“如果是为了种树,可放下手头的任何事情。”
  从生态范畴再到精神疆域,树木亦在象征意义上昭示了某种理想的人格境界。收入语文教材的《白杨礼赞》、《松树的风格》揭示了特定树种的人格化内涵。其实,树还在诸多共性上与为人之道相通。如树之有根,好比人要有立身之本;而树根之牢固,可比意志的坚定和追求的执着;树之趋光性和向上生长性,如同人所必需的进取心和开拓精神;树身之直立,就象为人之正派;枝叶之舒展,宛如性情之健全;树叶之翠绿,犹如生命之鲜活;而叶脉之纤细,恰似情感之细腻。想起一则古人嘉言:“树犹如此,人何以堪?”面对一棵树,何尝不可以作一番立身处世、扪心自问的反思。
  我辈俗人,虽怀有树木情结,但自忖在人格涵养上离苍劲的松树、伟岸的白杨之风范远矣。外地某画家赠我一幅画,题款时将敝名“一直”误为“一植”。凭空添了一“木”字旁,无意中倒有抬举我之意。在人类的茫茫林海中,倘能做一丛小小灌木,为大地带来一抹浅浅绿意,为世间奉上一缕淡淡清新,吾愿足矣。
                              《浙江日报》2001年4月15日
偶酿酱香入诗肠,常念老辣出文章.

“大树进城”和“为绿不仁”

有一任某度假村总经理的朋友最近对我说:你应写一篇有关 “大树进城”的杂文,并说此举显然有悖于“树道主义”。我取笑他:你当初建度假村时,不也是搞过大树进“村”吗?如今怎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他回答:当年花钱从乡下移来的那一株大桂花树,虽已成活,但六七年过去了,生命力大打折扣,基本不见其再生长之势。常言“伤筋动骨一百天”。人伤了筋骨,没三四个月养不回来,而树经过如此折腾,精气神大伤,很难再养回来。相反,在造度假村时新栽的那批树,这些年下来长势喜人,生机盎然,如今已成了度假村的绿化标志。该老总在“大树进城”问题上,可谓“过来人”。他这番话,无意中上升到“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之高度,对“大树进城”提出了质疑。
       曾有多位代表在全国人大会议上质疑过“大树进城”之现象。如西南某城市为了创建国家级园林城市,斥巨资从山乡购买古树名木。数以万计的大树被移栽到了城里,城市绿化率一下子上升到40%,转眼间变成了郁郁葱葱的“园林城市”。可时隔不久,大批古树名木因“水土不服”而死亡,一年后的死亡率居然超过了70%。如此这般,简直是一种变相的乱砍滥伐!“大树进城”固然是一种“为绿”,但很可能是“为绿不仁”。其“不仁”有三:一是现存的古树名木大多分布在江河源头,一旦挖走,势必造成水土流失。二是大树古木树龄长,就象年迈老人不能随便“挪窝”一样,且树龄越大越难成活。“要绿”变成了要绿树之“命”。三是古树名木在维护山区生态环境中具有独特的作用,强行移植等于破坏了山区的生物多样性,必然在整体上影响生态环境和植物资源。我们吃过太多不按经济规律办事的亏。“进城”的大树虽按市场经济的做法,属愿买愿卖,但这违背的却是和造林学有关的自然规律。再加上相关技术不过关,后续管理跟不上,“大树进城”难免“为绿不仁”。著有《造林学本论》、《造林学论》等专著的安吉籍著名林学家陈嵘,其在天之灵,恐怕看不懂如今城里人的造林法。
        一个缺钱而不缺绿,一个缺绿而不缺钱,“大树进城”之悲喜剧由此就在城乡间上演了。落后山乡的有些干部群众求富心切,生态保护意识不强,干些傻事、蠢事还情有可原,但城里的“文明人”为什么要“为绿不仁”呢?说穿了,无非是在政绩上急功近利的心态所致(房地产开放商则是为了低价“买绿”和高价“卖绿”间的暴利)。树长得慢,种小树,等一届领导当完了,不见得能长多大。于是就想到了“大树进城”的招数,给大树“农转非”,立竿见“绿”,效率特高。如哈尔滨南岗区,为快速实现“创建生态型园林城区”之目标,曾全面启动“大树进城”绿化彩化工程,短期内移栽大树近6000株,城市绿地面积剧增58万平方米,俨如“绿化暴发户”。一些子女不孝顺或者生活困难的山乡老人感叹:“做人不如做树,做老人不如做老树!”只是被“农转非”的老树,老来还要背井离乡,且生死未卜,未必真值得羡慕。“大跃进”时全民大炼钢铁,砍伐了多少古木大树,于今想来,仍令人痛心不已。而今有人假借“市政绿化”和“生态城市”的名义,对古木大树实施新一轮的浩劫。树木何罪?!原本在乡间旷野、深山老林里安分守己、颐养天年的古木大树,难道因为长得老、长得粗、长得繁茂、长得养眼,就要罹此厄运吗?
       欣闻有“植物王国”之称的云南省自2003年起就开始施行《森林条例》,依法对野生树木移植严加管制。原先有些人受利益驱动,大肆采挖、买卖野生树木。一些房地产商为了提升楼盘“卖点”,争相把名木古树移栽到小区内。不少地方在市政建设中也大兴“大树进城 ”之风。有鉴于此,云南的条例规定,因城建、绿化和科研教学需要移植野生树木的,须依法进行审批,禁止连片采挖树木。移植一般树木不到40株的,由县级林政部门审批;移植一般树木40至80株的,由地级林政部门审批;移植一般树木80株以上或者移植出省的,由省林政部门审批。无偿移植树木的,由移植方补种移植数目 5至10倍的树木;有偿移植树木的,供树方必须补种移植数目5至10倍的树木。滇人此举,善莫大矣。“为绿不仁”,可以休矣!
                《人与自然》2003年9月

[ 本帖最后由 酱香老范 于 2009-4-26 05:28 编辑 ]
偶酿酱香入诗肠,常念老辣出文章.
安吉算不错啦。就算树少点,还有满山竹子。

北方砍了啥都长不出来。
是的。北方那个光秃,那个灰黄才教人触目惊心。羡慕老范的家园还有这片葱郁。
从砍伐第一棵树起,人类文明开始了;
砍到最后一棵树的时候,文明也就结束了;
这之间的度要权衡好,就没有太大的问题,
如果我们抛开民族主义情节,就不会在意树木生长在哪个国家。
上天可陪玉皇大帝,下地可伴田舍乞儿
木心先生言:人犹如此,木何以堪!
楼主的树木情结让人叹息,不过,生在中国,楼主的情结也许会结而难解,郁结心中。受难的树木,受难的人。
“如果我们抛开民族主义情节,就不会在意树木生长在哪个国家。”

夏兄此话不敢苟同。国可不记,家勿能忘。文明始于伐树,亦兴于护树。
原帖由 kemingqian 于 2009-5-5 20:17 发表
“如果我们抛开民族主义情节,就不会在意树木生长在哪个国家。”

夏兄此话不敢苟同。国可不记,家勿能忘。文明始于伐树,亦兴于护树。
国可不记,家勿能忘。文明始于伐树,亦兴于护树。
老兄此言甚辩,他日再辩。
上天可陪玉皇大帝,下地可伴田舍乞儿
他们在给人类做十字架哦。
现在才明白,何祚庥并不是“不幸生在中国”的语言权说有人,我们的酱香范老比他找好几年就提出了。
只是范老文章里没有何院士“无须敬畏自然”这类高论,想当院士还须努力。
前记:范某素有“树木情结”,此贴图片皆自摄于吾乡“原生态”之古树名木。


不该长在浙北的树




        笔者所在的浙北某县,生态资源状况尚佳,县里决策者还提出要建立“一流特色的生态强县”之目标, ...
酱香老范 发表于 2009-4-25 12:09
日本人花大价钱维护自家树的精神固然可嘉,从全球眼光看,仍算小聪明,大愚蠢。
局部的生态暂时保住了,管得了多久呢?
你管得了邻国的空气往你那边流动吗?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