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文] 古今逸民辨

“兴灭国,继绝世,举逸民”,十岁时我常把这九个字挂在嘴边。包括小学语文老师,周围似乎没人懂它的意思。那真是一个有趣的时代,一种社会性偏执竟可以达到这种程度,以至认为收集某人两千年前的文字罪证不仅可行,而且简直就是义不容辞的责任。盗墓贼擅长的勾当,在这里以一句“深挖阶级祖坟”的口号得到怂恿和升华。借助那些夸张的漫画,当时我确实以为,孔夫子是个刘文彩式的人物,专开黑店坑人,不卖人肉也卖人肉包子,不喝生人的血也剥死人的皮,对这样的“孔家店”岂一个打倒了事,当然还得“砸!砸!砸!”——时间晃晃悠悠地荡过了二十多年,往日的蒙昧与残忍经过岁月的弱化处理,逐渐显影成淡淡的幽默。现在我们看到,政治运动采用的手段颇似艺术上的拟喻,揪出孔夫子(当时我们都没大没小地管他叫“孔老二”)正仿佛诗歌上的比兴,以便暗示党内也有某人可揪。诗人郭小川有一首歌颂林业工人的诗是这样开头的:“三个牧童,必讲牛犊;三个女人,必谈丈夫;三个林业工人,必夸长青的松树。”你看,诗中“牧童”、“女人”云云,在功能上正好像政治运动中的“孔老二”和“宋江”,以便抬举出与“林业工人”相对应的“党内最大的走资派”。

这些不去说它了,这些是我顺带想到的,我今天想说的只是“逸民”。

又过了几世几劫,我算有点明白“逸民”的意思了,并且知道孔老夫子本人也算得一个“逸民”,在中国的特定历史语境里,就是一个“玉在匣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的隐君子。我们可以在此前的伯夷、叔齐、姜子牙、老子和此后的徐庶、嵇康、葛洪、陶弘景、陶渊明、林逋等一干人中,看到这一迤逦不绝的历史蛇阵。然则逸民的“逸”到底是“飘逸”的“逸”还是“逃逸”的“逸”呢?恐怕兼而有之,不仅兼而有之,它们还可能起到彼此映衬,相互哄抬的作用。正是逃逸途中扬起的大漠烟尘——想象倒骑青牛出函谷关的楚国老莱子吧——赋予这拨患有隐逸强迫症的古君子飘逸高蹈的姿态,他们的衣袂也随之虚无缥缈起来;至于“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则勾画了另一派“大隐隐于市”的君子风采。事实上我对古来“逸民”一直好感不多,我还不避武断地认为:中国古代社会之所以越来越不成器,与这帮能耐超群的人不务正业,不干世事,只知在山林潜修,在东篱采菊,“弹琴复长啸”的极端个人主义有关:各人自扫心底尘,莫管他人眼中屑。他们的出世思想除了成全自己“雪满山中高士卧”的美妙构图和“暗香浮动月黄昏”的阴性意境,并不能给社会进步带来多少益处。说到“进步”,我们发现这一至关重要的现代观念(也是顾准先生最为核心的观念),恰为古君子视而不见。

他们既然这么喜欢隐逸清静,即使在坟前献祭都会构成惊扰,我这就踮着脚步轻轻绕过去吧,何况,在墓前我笨嘴笨舌地估计也没什么要说的。我们这就转入正题,看看当代新逸民如何?

多年前学英语的时候,我也曾随大流地啃过那套在中国流传最广的《新概念英语》教材,第四册上一篇名叫《无人理睬的思想》(Thoughts in the wilderness)的文章曾愣了我一下。它是这样开头的:“在当今社会里,具有独创见解的人越来越不受到欢迎。被管理者们不理解他们,管理者们害怕他们,衣着讲究的委员会成员们对他们感到恐惧,因为他们知道没有合适的地方安置这些人”。这些被笼而统之地称为“不受欢迎的人”到底是何等样人呢?仅说因为“具有独创见解”而使得社会“没有合适的地方安置”显然既醋酸气十足,又于事实颇多歪曲。1998年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美籍华人崔琦教授在得知获奖后说:“我很幸运,可以从事自己喜欢的研究工作,同时又拿到薪水。”在美国普林斯顿大学工作的崔教授不仅具有深刻的独创见解(他的物理学研究据说能指明计算机世界的未来),还在社会科研结构中牢牢占据一席之地。可见,那个英国佬如果没有发昏,他指的应是另一种具有“独创见解的人”,亦即另一类其独创见解不能直接转化为社会生产力成果,其成就无法被数字所统计、被经济市场所证明的家伙。诸君当能感到,该文虽出英国人之手,却明显具有当年孔夫子“举逸民”的热诚。凭经验得知,这样的文章只能出自一个同样以逸民自诩的人,这样的文章一般也总会有些牢骚的成份。我不认为作者心目中的典范乃是中国的上古隐君子或西方苏格拉底型人物,只知在街巷里逮着谁就考较些于事无补的哲学问题,稍带散布些让雅典人不快的异端思想。我的“代庖”解释是:这些以“具有独创见解”自诩的现代游民之所以无法积极入世,既非逃逸使然,亦与追求飘逸无关。他们之无能进入社会,实与一种无法被既存社会秩序所界定的天性有关,他们的能力、抱负和追求,决定了他们不可能视任何已有的办公室为自己的岗位,决定了他们要么被社会礼貌地拒之门外,要么只能在不如意的岗位上干耗或干嚎,没有中间状态可言。你请想象一个具有相当文学想象力的诗人,鉴于单靠稿酬几乎无法存活,而从祖父辈处又没有得到分文遗产,他该向哪个部门申请职位,方能既充分发挥自己旺盛的文学创造力,又拿到薪水呢?我的朋友中就有这样的人,其中一位正在某个外资公司冰箱销售代理的岗位上干耗着,另一位则在一个我更不好意思提及的办公椅上干嚎……为与古逸民区别,现在我更愿意将他们说成现代边缘人。

现代边缘人带有某种宿命的意味,说他们的思想“无人理睬”其实也相对得很,也许只是在办公室里无人理睬罢了。理论上我拒绝赋予任何人类无法理解的思想以价值,就像如果我不是站在医生立场上,我也不愿对精神病患者的心理图像予以高估——他们倒往往认为自己的发现堪称石破天惊。现代边缘人的行为或许会背离当代社会规范,但不应同时逃出人类文明的规范。当代边缘人是这样产生的,他们并非刻意追求那种笑傲江湖的野路子姿态,而是由他们入世态度所决定的入世方式,通常绝大多数现役领导都觉得无法理解,都只能干瞪眼。于是他们只能流浪,不在旷野中流浪,就在心野里流浪。

与古君子最本质的不同是,他们不在家里抟长生丹、坐枯禅功、练啸叫把式,他们追求社会进步。我认为这应该是现代边缘人的基本素质。

有两个人可以作为我心目中的现代边缘人典范,其中一个选择在家里呆着,如北京王小波,一个选择远远走开,如上海余纯顺。两个人都夭折了,这当然只是巧合,从中不该挖掘任何含义出来;两个人恰巧都隶属于中国两座最大的城市,这里面可能有点意思,但暂时我不想探讨。我们知道王小波有留洋硕士学位,工作的单位即使在大作家王蒙眼里都当得起“体面”二字,即在大学教书。但鉴于他有这么个让人不好懂的见解:宁可下地狱也不愿向他人行灌输之职,所以自动选择了下岗(其实是转岗)。也没见他辗转托人先到作协里混个差使(弄张会员证也好嘛),就一屁股在家里坐定,煞有介事地当起自封的专业作家来。余纯顺在上海混得不好,人际关系与家庭关系大概都有点紧张,所以黄昏爬上楼顶看够了天边外的虹霓之后,终于决定仓皇出逃。他的逸民身份可以由这样一句话加以明确。当某个边远地方的招待所古板地要他出示“介绍信”时,余纯顺把话说得像扔一把匕首在桌上:“我是一个不受任何人委派,不带有任何公干的徒步走访全中国者!”他的现代边缘人身份同样可以依据他的走访目标来确定:他拍摄了大量照片,一丝不苟地要走遍中国每一个少数民族部落,虽然他的举动没有得到官方认可(比如虽然他无比需要,却从来没有得到官方的经济资助),但他仍然为中国的进步作出了独一无二的贡献。

这两位在不同领域都对现代中国文化作出了巨大贡献的长逝者,如果当初没有作出自居边缘的果敢选择,依据两人的能力,他们能干些什么呢?王小波大概可以替广告公司撰写文案,虽然因为不善交际,没有客户关系,笔墨再怎么生花奖金也很难看涨。你余纯顺不是喜欢跑吗?当个速递员吧,或给饮用水公司送净水去。

路不拾遗与野无隐逸,任何愿意尊重人性的人都知道,两者都是不可能的。我们古人为什么老喜欢向往些永远实现不了的滥理想呢?潜心问道,正像它永远成不了时尚,它也同样不可能在人间轻易消失。即使偶尔遇到个把有雅兴的君王,愿意以“寡人有疾”的虚怀向孟子和苏格拉底们虚心请益,也不能保证孟子或苏格拉底就此成为社会政治中心的一员。让一部分人置身社会的边缘,我认为它本来就该是社会的一种结构性需要。

不被主流社会接纳从而退居边缘,通常有两种情况,一种是低于主流社会对个人能力的要求,一种是高于这种要求,从而造成某种双向的不屑:主流社会不愿意通过接纳这样一个分子而使稳定的社会秩序有所搅动,这位先生也不愿意降低自己的标准来向主流社会妥协。就后一种人而言(这也是真正意义上的边缘人),边缘意味着自由和独立,这对于任何视思想(或仅仅是思考)是阳光下最神圣之物的人来说,都是不可遏制的爱好。边缘常常也是锐利的,比如一把刀的边缘。毛姆先生有部小说就叫《刀锋》,我说不清作者为什么要起这个名字,尽管他试图从《迦托-奥义书》中寻找依据,最接近的解释也许是:书中那个云游四海的主人公拉里,他抛弃美丽的未婚妻和美国优渥的生活条件,愿意去印度高人那里追求心灵之道,让作者感到了一份人性的锐利。我对这部小说评价并不高,虽然社交老手艾略特的形象令人难忘,但其中“无巧不成书”的场景也太多了。不过作者至少通过拉里的言行告诉我们,一种边缘意识常常是无可替代、无法抹去的。边缘人和同性恋者有一点是相同的,虽然别人不断投来狐疑的眼光,他们的选择却实在是最符合自身天性的,没有任何矫情的成份。于是,王小波自自然然地在家里写小说,余纯顺自自然然地走出了上海,走向那无人喝彩的远方。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两面光活法,使得中国历史上充满大量的伪逸民。我之所以反对一切提倡,理由来自历史的儆戒:中国历史上独有那么多伪君子,难道不是因为君子的标准过于高昂和迷人,以致使人不堪重负,只能退而求其次吗?当君子标准变得比金钱还要诱人的时候,用偷盗的方式为自己涂上一层君子粉,怎么说也是一种正常心态。我强调今天边缘人与古来隐君子的区别,其实就为了这一点:今天的边缘人不以“独善其身”为标榜。

“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痴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别去批评社会为什么不能容忍几个与众不同的人物,即使当权者有此雅兴,鉴别也颇不易,结果仍然难以避免伪边缘人的泛滥。何况,当真正的边缘人一个个都被重视得脑满肠肥,整天忙着给别人做报告,介绍自己的先进事迹,那又是最让人倒胃口的事,比歌星假唱还要翻胃。

所以今天我仍然反对孔夫子“举逸民”,因为你凭什么拿孔明的架子,把自己的陋室错当成了卧龙冈,等着人家三请四请呢?所以今天我仍然觉得自己是个不够格的边缘人,因为我对社会进步的贡献还太少,太微不足道。

1999年1月,载《当代眉批》
站个沙发先。很高兴坐上周兄的第一个沙发。多看看,听听,再发言。
逸民、边缘人作为一种体制外的存在,有真伪两种状况。其一,以逸、边缘作为一种策略,一种行为秀,逸是为了彰,走到边缘,却是为了回归中心。貌似生存在体制之外,却无时无刻不想回到体制之中。待价而沽,是为了卖个好价钱。其二,做逸民,边缘人,是出于内心的召唤,是由于性情旨趣,理想抱负,对体制的认知,而作出不走回头路的选择。这种情况,也可分为两类,一类是高韬远走,独善其身,不同流合污;另一类则是以边缘姿态,保持批判的锋芒,针砭社会的痼疾,体制的不公。做体制外的牛虻,采取非暴力的批判立场。
    在西方理念中,知识分子本身就是社会的批判者,不管置身体制内外,只要保有知识者的良知,有着坚守真理、正义、自由的精神。同样可以发出自己的不为体制所囿的声音。就像五四先贤所做的,拿你薪水了,当然要骂你了,不让愧对薪水呀。
       一个民主社会,理应允许多元的生存选择,边缘人作为社会的结构性补充,对于社会的进步,发展,无疑是有益的,有利的。一个不能容忍多元选择的社会,必然是僵化的,保守的,专制的。

[ 本帖最后由 tian295 于 2009-5-18 14:21 编辑 ]
这个有意思,写得好。

逸民就要逸一点,如果要举,就不逸了。孔子的东西矛盾就多,说自己谦虚却要表明,很麻烦。

[ 本帖最后由 菜农 于 2009-5-16 22:38 编辑 ]
参加交流
真正的当代边缘人还是入世的,但他们的“入世态度”以及由其决定的“入世方式”与众不同。此话值得记住。
谢谢诸位。
我很少写这类文字。当初写它,与我第一本书《当代眉批》有关,最初,该书隶属的丛书,名叫“边缘人”。我喜欢这个名字,临交稿前,遂决计写篇文字,应应景,顺便也表白一下自己。当然,由于我怯于表白,结果也就表白得不伦不类。
我对于“边缘人”的理解,最早来自加缪《局外人》,其实,“局外人”译为“边缘人”也无不可。“边缘人”的关键特征,在于随时保持拒绝的态度。

也是在1999年,曾经写“自古英雄多草莽,于今盛世几遗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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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主贴中的“现代逸民”,恰恰是以边缘的方式,成为真正的局内人。

[ 本帖最后由 自棋 于 2009-5-17 14:12 编辑 ]
加缪的《局外人》,诚是上品(他的《鼠疫》更是神品),但他笔下的局外人,太过冷漠,适宜从当年的时髦语“异化”角度理解,小文所言,属于它的反面。攀附一下,是一种坚持体制外立场、同时以自身的批判理性介入现实人生的知识分子精神。
自棋所言“局内人”,只要前面加些定语,大致就是小见了。
日韩旧政权倾覆之际,新执政者大多还要依赖旧政权的军政人员,因为社会的精英大多被网罗在旧政权下为其所用,而非“野无遗贤”,从另外一种意义上也可以说是市民社会的不发达。

政治上的“入世”始终是孔子一门的主导倾向,而且又深知世道人心的机微,故力主中和融通,无所偏执,穷、达两可,即留有余地和退路而已。但是孔门与各类宗教的“出世”倾向原本不同,因此,中国古来的士大夫往往遵循孔门之道,而“逸民”则往往熏染道家之风,隐遁江湖,浪迹天涯。只是中国读书人向来是“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以“逸民”自处或许也依然是表达了一种态度?故“今天的边缘人不以“独善其身”为标榜”似乎余韵未绝。

[ 本帖最后由 陆东洋西 于 2009-5-17 17:54 编辑 ]
谢谢陆兄大帖,读来受益。
实际上,我是不以孔门遗教为然的。我所谓的边缘人,不是无力依附体制或权贵,而是压根不想依附,拒绝依附是他们的立身之本。而我强调的“不以‘独善其身’为标榜”,也是在这个意义上说的,强调他们的批判介入精神,而非洁身自好。
当然,这有点理想化。小文写于十年前,所思不深。读陆兄帖,恍有所悟。
原帖由 周泽雄 于 2009-5-17 17:49 发表
拒绝依附是他们的立身之本。而我强调的“不以‘独善其身’为标榜”,也是在这个意义上说的,强调他们的批判介入精神,而非洁身自好。
同意泽雄,我在八十年代尤为激进,强调拒绝进入体制,大抵中国从来不缺体制内的人,也不缺在体制外而想进入体制内的人。
我现在对于体制内人更多同情之理解,懂得尊重他人抉择更重要,但我仍然以“遗民”、“边缘人”为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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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条道路

既厕身“体制内”,又不失或尚存“边缘”心态,吃着“锅”里的,想着“碗”里的,以一己之微力并外借体制之蛮力,助推“社会进步”于厘毫,不亦可乎?
偶酿酱香入诗肠,常念老辣出文章.
身在体制内,不失体制外批判之精神,也是一种令人敬佩的选择。
回老范、TIAN兄:确乎如此。“也是一种令人敬佩的选择”。
“边缘”与“中心”重要的不是空间地理价值,而是自我认同价值。当一个人具有习惯边缘孤寂的耐力时,就成为一个中心。
敬佩那些自甘寂寞却在默默与世俗抗争的人。
大隐隐于市,大隐隐于心。
体制内,体制外,都无不可,关键要保有边缘心境。
个性化时代,听从内心的选择,召唤,自由自在自主,都是逸民。
我为自己唱了一支暗淡的天鹅之歌!
原帖由 tian295 于 2009-5-18 14:24 发表
体制内,体制外,都无不可,关键要保有边缘心境。
赞同。
逸民之为逸民,大约有三种姿态:一是安闲的内心和闲情逸致,一是超越的品格和意志,三是有些许不受约束的飘逸骨气。
体制生活就是一列上了轨道的列车,现代逸民就是那些不但不再信赖方向盘感应器,而且还宁愿跳下车来徒步旅行的人。那些挤不上车的,跳不下来的,以及跳下来却不再愿意向前跋涉的, 都算不得真正的现代逸民了。

[ 本帖最后由 丙辰龙- 于 2009-5-18 16:27 编辑 ]
19楼这位,谁呀这是。这么多龙MM,晕呐。
关于现代逸民,我也不清楚该如何定义,读诸位的帖子,受益,还解惑。
乡下的农民都不敢说他是体制外的。呵呵。
逃无所逃是所有人的命运。

[ 本帖最后由 流星雨 于 2009-5-19 10:19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