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 郭勇健:王鼎钧《文学种籽》

大师似可分为两种,一是创造性的,二是技艺性的。以音乐家为例,作曲家如巴赫、莫扎特、贝多芬等,显然是创造性的,钢琴家如李斯特、小提琴家帕格尼尼、梅纽因等,则偏于技艺性。创造性的大师往往表现为开拓了前所未有的境界,树立了难以企及的规范,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的人,乃至彻底改变了后人的思维方式和体验方式。小说大师如陀思妥耶夫斯基,如卡夫卡,大诗人如歌德,如李白,他们在世界文坛出现,就是为了使文学的气象焕然一新,设若人类历史没有他们,文学的面目定然不是现在这个样子。技艺性大师,并无创造性大师那么伟大的贡献,较之“无中生有”的创造者,他们多半是既有创造物的诠释者、传播者,但是他们在专业技术上精益求精,终于达到神乎其技、登峰造极的境地,令凡夫俗子望尘莫及,完全配得上大师之美誉。创造性与技艺性兼长并美的大师,也是有的,譬如“诗圣”杜甫,譬如“书圣”王羲之,譬如雕塑家罗丹。

王鼎钧在文学领域,大概可以算是技艺性大师。这是我在读了《文学种籽》之后的第一印象。《文学种籽》是王鼎钧《写作三书》中的第三本,顾名思义,这三本小书的宗旨,就是要为人传授写作的技艺。我从未见过如此精彩的指导写作的书。此前曾读过帕乌斯托夫斯基的《金玫瑰》,朱光潜的《谈文学》,夏丏尊和叶圣陶的《文心》,皆为上品,其性质亦与《文学种籽》相去不远。不过,《金玫瑰》似稍偏于文学修养,且以其为俄人所著,无能涉及汉语之特性,遑论汉语之曲折幽微之处;《谈文学》因是美学家的作品,长于解析,略有文学理论的影子,然而指导写作,哪能专靠理论家;《文心》则稍嫌粗疏,有所不足。以经验之丰富,表述之清晰,考虑之周到,涉及文学技艺问题之细腻、指导写作之切实有效等方面来看,我以为还是以《文学种籽》为上。

出自一位散文大家的作品,哪怕是指导写作的书,行文也讲究得很,《文学种籽》完全可以作为文学作品,比如作为杰出的散文来读。虽讲究文采,却显得平实浅易,娓娓道来,并不刻意卖弄;虽勤于梳妆打扮,却毫无骚首弄姿之嫌。我是做美学和艺术理论研究的,业余也喜欢舞文弄墨,写点随笔,自称文学爱好者,正如我也自称哲学爱好者一样。常常听人说我“文笔很好”,人有虚荣心,听了不免欣喜,却也隐隐伴有一些不快,私下嘀咕,难道从我的文章中就只看到“文笔”吗?现在不妨说得直白点,文笔大概是我写作中最弱的一项,遣词造句之费劲与苦恼,惟有自己最清楚。如今我的苦恼,终于从《文学种籽》中得到些许安慰,因为它告诉我,这是一项可以学习、可以提高的技能。古人云,“鸳鸯绣出从教看,莫把金针度于人。”难得的是,在《文学种籽》中,我们既欣赏了鸳鸯,也看到了金针。对于我这样的业余写作爱好者,恨不能在20年前就读到这样的好书。

这是一本适合于中学生、大学生、一切业余写作爱好者乃至专业作家都来读的书。开卷有益,所言非虚。这是一本值得读两三遍的书,反复阅读,不是由于理解困难,而是为了加深体会。    (2009-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