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算扯平了么?他用丑陋的话骂了我,现在送我回家看护我,原不原谅他取决于我的心情,今天暂时没有心情,我还在被Anson的女朋友打扰着心境,再说下午还要去为一个小孩子拍照。
“你走吧你走吧,改天请你吃饭,我也不想欠你,叫你费一身蛮力还倒贴车费。”我像哄苍蝇一般赶他走。
“这年头帮了人连声谢都没有。”阿飞嘟囔着合上门。
说实话他脾气还真不错,在高中里就没见他和同学红过脸,虽然总是被后排男生打头塌,还真没动过气红过脸。今天这样挥手让他离开,换作猥琐前夫早被雷轰了似地跳起来了。也许他为那句话内疚吧,做人不能太过分,过几天主动示一下好。
我不是不敢照镜子,只是不想看到自己那张晦涩的脸庞,我常常想Anson看到我这张脸有什么感觉,他好像永远坐在电脑前接客,他把自己的价格抬得很高,这样单子不多,而且能挑到最有钱的客人,多出来的时间他亲自在网上和客户沟通交流,其实就是做客服人员,还要管理手下几个摄影师,安排客人下订单。他似乎也没脾气,碰到难缠的客人,把客人傻了吧叽或者凶神恶煞的疑问贴给我们看,大家讥讽一下,算是解了气,他则继续在客人那里装龟孙子。
晚上我把下午拍的客照倒入电脑,我们在南京西路上拍了一整个下午,三岁的小家伙戴着红帽子红围巾在到处都是圣诞树和彩色小礼物的奔跑,开心得忘乎所以,几乎张张照片表情都非常好。我很得意于浓浓的圣诞气氛,画面色彩鲜艳,有几张逆光的片子,父母带着孩子做游戏,我把它们处理成电影色调,非常温暖唯美,又故意把行人带一些入画面作背景物,并用大光圈虚化。自己很得意地选了两张贴到酋长的摄影论坛,没想到整个晚上我陷入了一场口水战。
论坛里有几个摄影家协会的会员,先发难的一个人说你怎么可以让太阳光对着镜头冲光?这个绝对要避免,难道没钱买遮光罩么?他甚至叫我去看郎静山的作品,那些似水墨画的优美意境,岂是你等小辈学得来的?连续的几个反问句,把我惹得怒火中烧,却哑口无言,郎静山是我崇拜的大师,但事物在发展,每个大师都有属于自己的时代,只代表当时的最高水准。当代数码时期器材进步了,需要更好更新的拍摄理念,而我认为漂亮的光线可以供托气氛,甚至连构图都可以打破传统常规,只需要画面保持平衡即可。但我不知如何向他解释,这需要大量当代的片子甚至整个艺术史来佐证,他只是用了“小情调”三个字就把我照片里的气氛都否定了。
“不就玩个小清新么,骗骗文艺青年,而且文艺青年成了孩子父母。”
我把链接贴给Anson,他摩拳擦掌:“我平时给客户揉捏得如橡皮泥,今天碰到这几个老家伙就拚了,做一回弹皮弓弹他们。”
他号召了团队所有的摄影师都齐上阵,身披马甲,群起攻之。Anson翻出他贴在论坛上的作品让大家重新鉴赏了一下,重温了一下八十年代让我们荡起双桨的风格,又告诉他摄影家协会的证书当下不过是用来免掉一些旅游景点的门票而已,和记者证差不多的意思,如果你还记得《劳动报》或者《新民晚报》或者《参考消息》的话,这几份报纸的编外记者凭着记者证,目前还能免除景点门票。几个老家伙明显招架不住,不停地拿摄影家协会的身份作盾牌,最后Anson用一句“摄影家协会会员欺负一个年纪比自己小水平比自己高的女孩子,确实体现了摄影家协会在当代的学术地位。”结束了争吵。
电脑右下角显示的时间已经是第二天了,我带着骄傲无比的心情,送了很多花和心的图标给Anson,他说:“我要谢谢你给我发泄的机会。”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他天天坐在电脑前超过十个小时,不逛街不郊游,下个馆子还惦记着早些回去处理业务,若心理承受能力不够十分的强大,总有一天被压垮。他的勤奋和坚持,是威廉永远赶不上的,事业强大在乎心智,自以为是只能做井底之蛙。我越想越佩服他,越是对那个神秘的女朋友感兴趣,她到底漂亮到什么程度?性格、气质、为人等等都像一款礼物,被人们的八卦这个精妙花哨的包装物仔仔细细包裹着,我不嫉妒,如果她确实配得上他,我就接受,如果配不上,哼哼,那不客气,大家都是未婚,我总是有机会的。
大自然有一个定律,叫做吸引力法则,你想什么就会来什么,也可以叫做心理暗示。有些想要的东西,比如说一百万,我都没想要,就不会付诸行动,比如去买个彩票什么的,相反我想了,就会去做,而且会想出很多种弄到一百万的方法,除了买彩票还可以做股票期货再买一间屋子,如果我确定房地产还能继续上涨的话,当然还有诸如抢银行贩毒或者开一个靠酒托宰人的咖啡馆之类的买卖可以做,最后才是靠存款,即便到一百岁才存够,那也达到目的了。
我正想着Anson那个周围人交口称赞的女朋友,她就在聊天软件上加我好友了。
“Hi,vv,你好,我是索非亚?Anson的女朋友。”
我愣了一下,索非亚这个名字我每天在脑子里念叨几遍,真不相信自己真的能够呼风唤雨,念几下咒语,她就来了。我跑到窗户前透气,顺便想想自己还有没有别的需求,也可以用吸引力法则召唤来,比如一下子再轻掉十斤什么的,或者让Anson直接移情别恋爱上我。索非亚一直活在大家的八卦里,如果再不出现,几乎要相信她是一个被杜撰出来的人,Anson也从未向我提起过她。现在,我必须加装不认识她,对她一无所知,不能让对手感到周围的人都在谈论她,那样容易让她自我感觉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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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没有自己亲身的经历那么生动的细节怎么想象出来的,可是亲身的经历会那么生动吗?好奇一下。
静安公园那个巴厘岛餐厅我也想去,等小讨厌这个小说完成了,我去那里慰劳你。
即使在地狱,也要把它变成天堂
真没亲身经历啊,大姐,都是很多都是想出来的。
巴厘岛倒去过几次,请妈妈去过,表妹结婚去过,带学生外拍那次正好临近圣诞节,天色晚了去那里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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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亲爱的,能认识你非常荣幸。”现在同性间流行称呼“亲爱的”,能表达一种友好愿意交往的信息,用在异性身上,倒显过分古典的矫情。
“Anson和我提起新加入的一个女摄影师,照片拍得不错,我想呢,该是怎么的三头六臂,能够从那些大男人中间胜出,我佩服你佩服得厉害。”Sofia一上来就给我按个高帽子。
我战战兢兢,生怕说错话,一直回复一些表情符号,想待她多说一些后,再接口。她打字速度比我快,我完全处于一个听者的地位。
“你知道麽,我和Anson都感觉相见恨晚,这么多年梦里寻觅的,脑海里念叨的那个在某处等着的人,现在终于碰到了,两个正确的人,在正确的时间碰到彼此,一千对情侣里或许只有一对。”Sofia在那里兀自滔滔不绝地说着,可是我们连面都没见过呢。她这么大晒幸福是为了什么?性格外向使然,手段使然?为了在团队里扫除一个潜在的竞争对手么,只因为我是唯一的女性?一连串的问句,真想见见她本人。
“Hi,我建议我们有空出来喝咖啡吧,我请你,怎么说Anson也是你老板。”Sofia建议,句子后面跟了一朵玫瑰。再多的玫瑰,也掩藏不了“你老板”三个字后面作为老板娘的狂妄。
我欣然同意。一个传说中漂亮放荡又具有吸引力的女人,到底有什么魅力,可以让Anson决定从她未婚夫那里抢过来?克莉奥佩特拉让几个男人争抢,毕竟有埃及女王的头衔,乔治桑是才女,江青走了革命路线。所以,这一位,我必须见见。
问题来了,我穿什么衣服呢?我的体重已经降到一百斤以下,虽然还不算完美,完美的是九十斤,但已经能塞进稍微有点腰型的衣服里了。我可以穿成西装小白领或者长裙淑女或者牛仔裤文艺青年,如果我打扮得很隆重,她会觉得抢了她的风头,对我提高戒备;穿着邋遢,噢不,自己立刻在心里打个大叉;穿得像个摄影师?怎么才能穿得像个摄影师呢?关键词是“像”,这可犯难了。这个世界的人,在澡堂里大家都光着膀子赤着屁股,天知道你是干嘛的,一如在医院产房,没人脸上写着“律师”或者“罪犯”,只有穿上衣服,才能大约看出此人是知识分子还是街头彩票亭里卖彩票的。但没有人意识到日常的穿衣习惯,已经向外界传递出自己的某些信息。
“你就是摄影师,装什么装?”我对自己说,不管穿晚礼服还是cosplay的戏服,都改变不了自己就是一个摄影师的本质。实际上最近我喜欢上了有很多口袋的裤子,尤其是军绿色卡其布的多口袋裤子,有一条迷彩,我认为这最符合摄影师的身份,上身高领毛衣,外罩黑色短外套,精干果断的样子。
思南路上一家叫Hoff的咖啡馆,有老板自治的cheese 蛋糕和酸奶,咖啡很不错,小小的一杯,酸甜度适中,我点了两份。Sofia来晚了,当门口风铃响起的时候,我看到一个高个子戴贝雷帽的长发女子进来,长着一双狐狸眼,上吊的眼梢微微仰起的下巴让我断定就是她。
她放下爱马仕的包,高跟靴子上的金属吊坠闪闪发亮,和耳朵上的耳坠子相呼应,浑身都是亮闪闪。
“噢,你没往我咖啡里加过糖吧,我不喜欢咖啡加糖。”她大笑着说,是一个自来熟:“我这个人很随便,别和我讲客气,否则我会受不了。”
她是个外向的人,适合做公关或者销售之类。在大致了解了相互的信息之后,她说我们今后就是朋友了,会让Asnon今后什么单子都先照顾着我些,对此我表示感谢。后门分院子的后门、房子的后门和房门的后门,自古以来枕边风都是最有效最能接近目标物的,虽然我并不是一个喜欢以物易物的人,最后还是说出了几句诸如“请你吃饭”之类的套话。
我们看上去相谈甚欢,但Sofia绝对不是我和苹果之类的女人,我打心里对她有一层隔膜,即便她不是Anson的女朋友。喝完咖啡,她又要了提拉米苏:“这有点酒味,平时我都是晚上喝酒,这蛋糕让我在下午沾点酒味。”又点燃一根细长条的烟,说:“烟酒不分家,噢,我只是为了好看才抽烟,并不吸进肺里。”她又大笑。
我们开始谈到衣服饰品和化妆品。
“我现在都用雅诗兰黛,兰寇对我来说已经没用了,哎,年纪大了,需要抚平皱纹了。女人一定要保持容貌来维持男人对自己的兴趣,当然还包括身体。哦,vv,三十五岁以后女人的雌激素水平会下降,在三十岁的时候,一定就要开始注意摄入,因为这会直接影响房事。”
我猜她是那种希望别人当她是宇宙中心的人,在蛋糕咖啡都还未吃之前,用手机拍下了每一样东西的照片,打算晚上发到论坛去。第一次见面她就讲述最私密的事情,我有些尴尬,她继续侃侃而谈:“喝点酒可是有好处呢,两个人情绪都起来了,前戏就充满激情。男人常常不知道前期怎么调动女人,实在不知道怎么做就喝点酒,血液加速流动,快速和热的感觉是激情的孪生姐妹。”
分别前,她送了我一瓶马天尼,这种添加了来自三十五种不同植物的叶、花、种子和根的精华的酒有着我不太习惯的辛辣口味,当然如果会折腾,制作成各式鸡尾酒还是不错的,而且这瓶价格不菲,从瓶贴的印刷上就能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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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我泡了一浴缸热水,把自己浸在里面,浴室的地板上放了一杯加了柠檬汁和冰块的马天尼,喝得晕晕乎乎。男人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人?文雅甜美端庄这几个词对当代女性而言,像甲骨文一样藏进了词典,女权主义扩展壮大了几十年,男女平等的结果就是让女人和男人一样彪悍,事实上的一夫多妻和一妻多夫已完全把道德拖拽进了垃圾桶,然后彻底删除。
我想自己终于找到最准确的形容词来对Sofia下定义——彪悍,之前脑子卡壳,和结巴说不出话一样难受。八十年代“彪悍”的近义词是“雌老虎”, 现在雌老虎们年老色衰,青色毛毛虫般的眉毛还未退去,皮肤粗燥,除了在地铁上推开前面的乘客抢座位外,还可以在居民小区门口或者绿地放着高音喇叭跳大交谊舞的人群中看到她们。二十年后彪悍的Sofia会什么样子呢?至少不会在公共区域大跳交谊舞罢。想到她文化高、收入高、身材高,善于交际,八面玲珑,漂亮能干,我又跌入了刚失业那会儿的自卑里,都要自卑到地下车库去了,只要来一次大水,就会像一只从下水道冲下来的老鼠那样被淹死。
    正在昏沉沉打算睡着的时候,不知不觉沉到水面下,我大大地呛了一口水,赶紧蹿起来,在浴缸里莫名其妙淹死可不太光荣,世界会莫名其妙地损失一名好摄影师,虽说地球缺了我照样转,我缺了地球可是真的没命了。



(十六)决心
整个冬天,上海没有下过雪。
现在开始每天在楼下跑十五圈,直到鼻尖微微出汗,气喘吁吁。每每想到Sofia的身材,我就能憋住不吃高热量的食物,她比任何时候父母老师领导的监督都有效。我发现超市里含各种颜色和口味的添加剂以及防腐剂的食品,是导致消化不良和便秘的元凶,那些非饱和脂肪酸,会在你肚子里残留好几天,还未排泄掉,又吃进了新的东西,于是脂肪堆积的速度抵得上东方明珠里的电梯上升速度。所以戒掉零食,坚持不懈的运动,让体重慢慢向九十斤靠拢。
Sofia在自己的博客里记录了锻炼瑜伽的心得体会,还贴了图解,我每天跑完步,趁关节还热,照着图解拗造型,她已经可以把脚扭到脖子后边,记录的心得是“用力掰,不要怕自己把自己的脚掰断”,可我在把脚扳到耳朵这里的时候,就已经疼得自虐似的,骨头摩擦发出“咯咯”声,我给自己打气,锻炼目标是要能像变形金刚那样“嘎”一声就把脑袋转一百八十度。
她的博客很热,半夜还有很多粉丝在各个博文里留言,而她自己,每天夜晚在论坛和博客里跳跃,像是某类型女人们的风向标,今天去哪个咖啡馆消磨明天某大牌衣服新年打折,哪个化妆师派对妆比较好哪家酒店办婚礼比较气派等等。
我猜她是一边抽烟一边用红红的指甲捏起倒了些洋酒的玻璃杯子打字的。还真没猜错,她来约我明天去特卖会淘淘:“Hi,vv,明天我有朋友是这场特卖会的负责人,早就叫她把我看中的几件衣服藏好了,我们一起去吧,随便看看。哦,你有没有倒点我给你马天尼睡前喝一点呢?我正喝着呢,暖身哦。”
我给她一个笑脸,她把碰头的时间地点打给我,然后道晚安:“我先下咯,Anson等着我呢,今天我们兴致都很高涨。”
Anson的头像是暗着的,离线状态。
我准备关上电脑,Sofia最后发了一条链接过来,是她和其他三个女网友大谈爱经的内容,七点多发贴,十一点半已经达到二十多页,点击率靠前,有人直呼 “欲女”,她们不介意,Sofia甚至颇有些得意地回复道:我确信在中国只有百分之三十的女人有过真正年性高潮,另外百分之七十连这种感受是什么都不知道,而这是考量一个女人一生是否幸福的重要指标。我不痛不痒地回复了一条,她给我链接的目的除了让我羡慕一下她的性福外,还要为帖子的热度做贡献。
我想起多年轻看过的一部小说,通篇都是说的欲望爱情性交吸毒,那本书卖得还不错,人们对自己喜欢但并不拥有的东西,不是大爱得做出疯狂举动跟随,就是佯装不屑一顾,甚至恨之入骨,那本书最后被禁售了。现在书里的女人居然出现在我身边,当然Sofia不吸毒只喝酒。我开始假设Anson知道她外头还有姘头会做出什么举动,并且真心希望有人可以通风报信。
春节里马路上冷清得如空城,电视里热热闹闹。我在父母家吃年夜饭,他们既为我的新工作高兴,又为我的婚事担忧,怕二手的折旧成本影响销售。我不以为然,自己锻炼强大才是首要目标,别总想着自己去凑上别人,要让别人来凑自己。理想归理想,事实是,碰到Anson这样的人,我是想凑也凑不上。全世界的未婚男女都在挑三拣四,象一个圆圈圈,在追前面人的同时被后面的人追着,若肯回一下头,后面那人也许还真合适,问题在于谁都不肯轻易回头。
十二点,外头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响起,手机也忙个不停,收到一堆问候短信。转发了几条给父母,让他们发给亲戚朋友。其中只有两三条对我来说是重要的:
Anson:初六安排团队摄影师后期学习,下午一点到我家。新年快乐。
阿飞:过年关了要收债。欠我一顿饭,如果你不逃债,而且还想着我的死活,就请回复一个。
苹果:老友择日来我处劈情操。新年快乐。
年初五我坐在苹果家的地毯上。电视机开着,没有声音,每个台都在联欢,看上去很喜庆。
“不喜欢搓麻将,不抽烟,偶尔喝点小老酒,还常常喝睡着。努力减肥,努力学习,穿着不太暴露,不爱打扮,对奢侈品没兴趣,这样的女人吸引不了男人。”苹果冷着脸说。
“这不就是我么。”我耸耸肩,
“你要愿意今天可以住在我这里,小男人回老家了,过了十五才回来。”
我高兴得不行。
小男人回老家是不是拿户口本?苹果答:是。
“你真的打算嫁给他?你们交往连一年都还未满。”
“不在热络的时候结婚,就在冷淡时分手,他是第一个说假设我们结婚,今后吧啦吧啦……。于是我被感动了。”
我分明记得搬家那天,小男人说道第一次去民政局办证“没成”时露出如蚕丝一般纤细的庆幸的眼神,难道是我主观记忆错误?
“我说你得把他的优点和缺点都列下来,然后对比一下看有点是否是你喜欢的,缺点是否是你能够容忍的再作结论。”我从地上爬起来去鞋柜抽屉上拿了一张便笺纸和笔,过年这段日子空虚又空闲,人人都闲得发慌,正好趁这时候把条线好好整理一下。苹果是我好朋友,她要为此生气我也没办法。
苹果按我说的做了,写下如下两列内容:

           优点                                                   缺点
          长得帅                                            容易召引外头女孩子
    会说动听的话                                  当着我的面会恭维别的女孩子
      不抽烟                                              晚上经常不呆在家里
    工作还算努力                                          工作不稳定
    床上功夫好                                             比我小五岁
    会帮我洗碗                                      父母文化层次低,且住在外地
    讨厌小孩子                                      和他在一起我花的钱比较多
                                                           钱比我少

我的总结写在反面:
1、        别看现在长得帅,若干年后变成老邦瓜身上肌肉变油肉,老了干枯了变走油肉,几十年看着容易起眼袋和黑眼圈;
2、        当面恭维别的女孩子根本是把你当女同事;
3、        工作努力是应该的,晚上出去鬼混,和男人鬼混与和女人鬼混性质是一样的;
4、        花钱比你少是个小问题,赚钱比你少是个大问题;
5、        洗碗请找钟点工;
6、        讨厌小孩子说明没爱心没耐心(苹果你也是冷血);
7、        床上功夫好,过去经历不单薄,如果确定目前只有你一个情人,只说明他暂时是个淫贱的好人。
    最后结论——整个一个吃软饭的小阿弟。
苹果不过是想象了一个爱情,并且爱上了爱情,正巧小男人外表合她心意,便把理想中的爱情套在了他身上,完全无视这个套子里面载体的实质。
她显然不高兴,很不高兴。大年初五我把她寄托了爱情的物品彻底砸扁,碎了一地,让她看看内芯,我们很不愉快地分手,背后那扇房门关上后,她只能独自用扫帚把碎片打扫干净,或者用502强力胶粘和。我捂紧羽绒衫领子走出大楼,满地的大红纸屑还没清扫干净。也许某天他们吵了架或者衍生出三角四角恋那些事情,苹果才会清醒,虽然平时都是我比她糊涂些。
到家,打开电脑,苹果已经给我留了言:为了我们的友谊,可以不再跟你谈论爱情这件事情。你也好好审视一下自己,目光呆滞,没有魅力,不够性感,整个活在自闭空间,本以为摄影师这工作可以让你变得多些感性,你却离“女人味”越来越远。
我把窗口关闭,闺密间的隔阂,微妙敏感得如蚂蚁的触须,为了一个男人可以反目成仇,目前不得不先冷处理一下。
第二天去Anson家,我故意比其他摄影师早到一会儿。门铃响过后,他开的门,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说:“这阵子没见你,苗条很多。是不是我派给你的活太累了?”
Anson在市区买了一间顶楼小复式的屋子,作为男人住的地方,还算干净整洁。楼下客厅兼工作间,楼上是一个借斜顶搭的卧室,有夜晚可以看到星星的小天窗。Sofia也在,趁上厕所的档儿,我观察了一下,卫生间镜子前只有一把牙刷,台面上放着资生堂的洗面奶和面霜各一瓶,还有一个化妆包,这些说明Sofia不常住这里,他们没有同居。同居对于同时周旋在几个男人中间的人来说并不方便,她可以堂而皇之地用道德这条高尚而又严肃的伪装来让自己保持自由之身。
Sofia俨然一副老板娘的架势,涂了褐红色的指甲油的指尖,夹着一个烟嘴,另外一个手托着烟灰缸,新染的头发与指甲油是同一个颜色,蓬蓬松松微卷地垂落到肩膀。她热情招呼每个人:“厨房有橙汁热和柠檬茶,你们自己拿。小王我给你拿把椅子,杰森烟灰缸在电视机旁边。”
Anson和大家共享图像处理软件的使用心得, Sofia不时跑到他旁边,用手抚着他的脖子和胸口,插话说:“快点哈,吃晚饭前大家还可以开两桌打几圈大怪路子。”
冬天傍晚的冷风吹起的时候,Anson请大家去隔壁吃日式自助,几个经常合作的化妆师也在受邀之列,包括洋葱头。男人们的兴趣显然不在肥厚的生鱼片和烤鳗鱼上,他们开始相互拼酒,端着酒杯到Anson面前敬,Anson推辞着,说自己一喝酒就过敏,Sofia一屁股坐在到Anson大腿上,搂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抓过杯子:“我来喝。”仰头一饮而尽:“下一个。”
洋葱头用那双沾满脂粉气的手力鼓掌:“侠女。”
Anson搂着她的腰,微笑着看着她,佩服或者是欣赏,皆而有之。
我把叉子叉满三文鱼,一口塞进嘴巴。我在Sofia的阴影里残喘,迅速变得渺小黯淡,出门脸上化着各种颜色,衣着时髦偶尔抽抽烟月亮挂头顶的时候把自己的床事和大家分享还要叼根香烟凹造型,这就女人了么?我已经瘦下来了,尽管没有九头身,但三围已经错落有致,我要去做脸烫头发染头发修眉毛做指甲,虽然做不出逢人就谈性爱这种事,但在男人面前把衣领子放放低还是可以的。我不知道打了鸡血的信心从身上哪个部位冒出来,文艺女拼不过欲女,这种事情只有在世界末日才会发生。
我用力嚼肥厚的三文鱼肉,发誓要把Anson抢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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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太阳东边出西边落
春节吃吃喝喝如慢性病一样,每年在这个时期感染着无所事事的人。我痛苦地发现体重反弹了一些,虽然每天清晨起床,冒着寒气只穿一件薄棉毛衫站在电子秤上,看着一两一两的肉每天稳定增长如GDP,也无能为力。
阿飞说吃吧,胖不死你,我们出去继续吃。
我说不了,就找个太阳好的下午,拿个照相机出去走走罢。现在出门习惯带相机,吃个哈根达斯拿出卡擦两张,来还挺招人眼,按流行的说法是装文艺,装就装吧,谁在乎我是真文艺还是装文艺。
梧桐树零落的枯树叶再枝头飘摇,天很蓝,没有云,阳光落了一地。
我们都喜欢徐汇区,那些安静的小街道和慢慢有些好看颜色的洋房有些怀旧的温暖在墙上的鹅软石上。我们去了某名人故居,院子里的草坪很绿。
我拍了几张空镜头的照片,阿飞并不喜欢被拍,我也不习惯拍哪怕有一丁点儿发福的中年男性,于是把他当作路人收进镜头。我不知道拍了这些照片有何用处,自从以此为生,不见银子不按快门。阿飞摇摇头,说:“忘了自己最初的喜欢。人生目标有很多,能实现的屈指可数,有时候走着走着,就走到岔路上去了,再回首,时光已浪费许久,只能安慰自己:这是命。”
我们坐在花园的石凳子上,今天参观的人很少,院子里只有我们俩。我想这是打探私事的最好时机。
“问你一个问题。我知道你不久以前去过民政局。”
“你当然想知我是去干嘛对吧?”他顿了一下,微微一笑继续说:“不是在那里工作的也不是去开结婚证的,只能是去离婚的。”他那轻描淡写的神情,好像在讲别人的事情:“孩子妈去澳洲两年了,分居两地,这种事情很正常,孩子住外婆那里,过一阵子也要过去。”
   “婚姻和孩子,说没就没了,又不是性格问题,为什么一定要离?”
   “我们结婚的时候也就是觉得相互合适,没什么激情,如果说我活到现在没体验过被人爱,你觉得奇怪么?”
“简直像看到一楼邻居家院子里的散养鸡在天上飞一样奇怪。”
“事物多有两面性,没有绝对的好事,也没绝对的坏事。所以,我想这是获得了重生。孩子去澳洲能获得良好的教育,我们一致这么认为,离婚过程简单而且平静。”
这些终于可以解释为什么他夜晚可以上网,可以陪单身女子出席聚会,诸如此类。
我伸出右手,叫他和我用力握一下:“同志。”我说:“患难识朋友。”
我不想和他说这个城市的离婚率有多高,这是统计局的事情。我只看到旁人听说你们离婚了,露出一副“你真可怜”的神情,我们自己都没感觉到有这么可怜,他们却神奇地感受到了真是非常神奇,我吃了一颗糖,很甜,别人却到处嚷嚷是芥末味的。
初春的时候,我开始忙碌起来,小小的影棚,客人络绎不绝。日子简单而又机械地重复着,没有时间逛街看电影,连每周一次去父母家吃饭都改成两周一次。晚上跑完步洗澡就睡觉,如果第二天有外拍,需要查地图和公交路线,路远早起,和上班族一起挤地铁,运气好的话可以有个座位,抱着摄影包打个小瞌睡。我沉醉于这种忙碌,没有时间风花雪月,没有时间感叹人生,待修的照片已经积压得让硬盘快没有空间了。这种不是在拍照就是在修片的高强度高密度工作,让我的技术水平如坐直升飞机一样平地拔起,甚至超越了几个比我早加入团队的男摄影师,当然银行卡上的数字增加得也非常快。我有些得意地对父母说:幸亏离开了银行。
我突然想起抽屉深处还藏着几份离开银行时复印的内部问题资料,现在应该是往北京总行纪检处寄送的时刻了。新闻里报道该银行某外地分行守库人员监守自盗五千万现金用于购买彩票,输光后案发,全行从头发到脚指甲都在做审计。我给了邮局五块钱,相关人员被降职了两个,尤海波今年转正处希望破灭。
爸爸语重心长地说;文化大革命的时候八分钱邮票可以害死人,你这就害了三个人。
八分钱是无中生有,五块钱是描述事实。当一家企业负责人沉醉于官位带给他的权力舒爽,这和吸毒没什么区别,甚至可以为了自己的官位包庇撒谎无视或隐瞒正在发生的风纪问题,本身就是在害员工害企业。我很聪明地选择了一个合适的时机,让五块钱发挥了最大的效用,换句话说,让企业避免了潜在的更巨大的危害。
现在所有的旧时纠结告一段落,我的新生活如一首快乐轻柔的歌,蔓延到我所到的一切地方。
阿飞经常在我干活干得晚的时候说要开车接送我,尤其是婚礼,晚上九点工作结束后,当我高高兴兴地收完超时费,背着摄影包想和一起工作的司仪摄像师化妆师们一起去喝杯咖啡的时候,收到他的短信。同事们在旁边起哄,叫他来,顺便把大家都送回家。
司仪小赵是一家旅游公司职工,兼职做司仪,他总是不满意自己的声音,觉得不够深沉,虽然我认为已经很富有磁性了。他用手机秀了一个金牌司仪的录音音频,只有四个字——你愿意么?这是司仪在问新娘新郎是否愿意与对方结为夫妇时例行的问话。金牌司仪在“你”字后面拉长一个字的音节,声音浑厚得像在水下一百米处。小赵模仿了一下,我立刻感觉那声音在水上漂,就像一个充满气的救生圈,任凭怎么压,都深沉不下去。大家都认为这是人家天生的优势,他不买账,继续在那里用不同高低的声音继续模仿:你愿意么?你愿意么?你愿意么?
“小赵你对着服务员问,我们不付账,你愿意么?”这是摄像阿布。面孔长得不赖,年纪轻轻有点谢顶,永远戴一顶棒球帽,谁脱他帽子跟谁急,和扯他内裤一般。在Anson请吃自助餐的那晚,喝得醉熏熏把车开成s型送同事回家,再回自己家,第二天一大早大家急着打听必经之路有没有车祸发生。房子车子都是老婆家买的,一方面他爱热闹爱聊天爱请客爱帮助朋友,另一方面他爱闯祸爱喝酒爱抽烟,以此来抵御内心的一点点小自卑。他的手风琴拉得非常棒,在一次婚礼上,他客串新人出场的演奏,拉的是法国电影《天使爱美丽》的主题曲La Valse D'Amelie,看着他的手指头在琴键上如蝴蝶翩翩,细腻且充满柔情,我被感动了,第二次又见他客串,我又被感动了,第三次我依旧被感动;我想这辈子他拉一次我就会被感动一次。小赵说:“拉一首充满激情的曲子不难,难的是一辈子拉这首曲子的时候都充满激情,更难的是一辈子只拉这么一首充满激情的曲子。”我终于知道阿布这辈子只会拉一首曲子。
化妆师桃子,看到她后你以前脑海中所有化妆师的形象都会被颠覆,长期的内分泌失调让她胖得有些不正常,但还是会在漫漫长夜无心睡眠的时候,和老公一起去吃重口味的夜宵,牙齿因此积了一层黄色的垢污,有着地沟油一样的颜色。八面玲珑和得谁都能掏心肺似的,常常做些暗度陈仓的事情,就是跳过团队直接和客户联系,把团队的抽成占为己有。她把自己的幸福像腌白菜一样到处晒,老公换车了(二手换二手,外地牌照),身上这件衣服打折下来都要八百(套在上下一样粗的她身上,和八十元的七浦路货也没什么区别),鞋子是从日本买回(折合人民币六十元,鞋子后梆子已经给她踏平了看着像拖鞋)。通过她,我想明白了所谓话只说半句的意思,并且大彻大悟,运用到照片拍摄里,把不美好的隐藏掉——这就是取景的真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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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章都写得很生动,看来刻画人物是小讨厌的强项。
这几章都写得很生动,看来刻画人物是小讨厌的强项。
施国英 发表于 2012-7-31 18:15
过奖,过奖,我自己觉得这两章的话没开头几章犀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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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飞到达的时候,我们已经把咖啡杯里最后的冰块嚼碎吃掉了。我让阿飞把车停在路口,他们都伸长着脖子想瞄一眼他长什么样子,我轻描淡写地说:“不过是个普通朋友,顺路带我一程而已。” 小赵笑了,笑容刚够露出八颗牙牙齿,阿布眼睛笑成一条缝,说:“有人接送多么幸福。”
我曾经想过可以从现在的同事里面,化妆师或者女司仪里,为阿飞介绍一个,长相学历能力都要相当,最后发现是缘木求鱼,方向不对。我提起这个事情,阿飞摇摇头:“勉强不来。你知道在合适的时候找到一个合适的人比被雷劈中的概率还要小。天下爱情婚姻多有不完美,这是文艺青年之所以可以文艺的营养麦田。”又顿了一会儿,转过头来看着我说:“也许最合适的人就在身边。”
他这大约又是安慰我罢,我想:身边就只有一个Anson合适,还是有女朋友的,女朋友还是个性感女神。我情不自禁地叹了一口气:“哎……,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
阿飞不作声,看着远远的前方,手紧紧地握着方向盘。
五月的时候,Anson为我提了一次价,给了一个“首席摄影师”的头衔,我知道他在向客人推荐摄影师的时候把我排在优先的位置,对此我很感激。虽然Sofia曾经说过会为我讲情,但我并不认为她有多大的作用。我工作努力,技术精进,从不出岔子,在单子的后续服务上几乎没有出现过令人不愉快的状况,Anson自然愿意把单子优先安排给我。我想让Anson满意,让他觉得缺我不可,他随便给一个什么样的溢美之词,我都要去亲吻一下电脑屏幕,当然没有人看见,如果不把大饼当人的话。
杀人的五月被我勇敢地抗下来了,已经数不清按了几下快门,虽然相机设计的十万次快门远远没有用完,但总是担心在拍摄半途快门被杀完,而不得不在客人足足凹了三分钟才到位的pose前赶去维修站。自己的头发已经长到邋遢的地步,皮肤黝黑,肤色当然很健康,甚至黑得发亮,很摄影师。我拍了很多东西,大人孩子,做新娘的女人和怀孕的女人,我用后期这支金手指,为广大爱美女性去双下巴修小蛮腰磨皮以及拉长大小腿,而且做得不露痕迹,可以用“无痕修颜”来形容,完全对得起这四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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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最后阿飞和女猪脚过上了幸福的日子?
即使在地狱,也要把它变成天堂
小讨厌行云流水,我等目不暇接。
我拍了很多不同类型的人像,大人孩子,做新娘的女人和怀孕的女人,我用后期这支金手指,为广大爱美女性去双下巴修小蛮腰磨皮以及拉长大小腿,做得不露痕迹。为了工作,头发已经长到邋遢的地步,只能扎一个马尾辫,皮肤晒得黝黑,黑得发亮,健康的小麦色,很摄影师,唯一令我振奋的是体重确实降到了九十斤。
有时候真希望活在《黑客帝国》,用电脑模拟一个现实,可以随意让自己长高、丰胸、翘臀、收腰、美白肤色,成功追到心上人。但人生是一条体验之路,欲望获得满足才能体验真正的快感,步骤永远是欲望——征服——获得——产生新的欲望,征服的过程远比获得目身来得刺激。我想起刚离婚那会儿碰到的一个佛教信徒,虔诚地相信极乐世界的存在,那里人人都是菩萨,每天只需念经,不用吃喝拉撒,没有七情六欲,没有忧愁和烦恼,佛教徒毕生的功课就是修炼,来世可入极乐世界。苹果和我一致认为那是一个极度无趣的世界,在这个世界,即便是单恋,欲望得不到满足的痛苦也能让你觉得夕阳美如残血。路上的风景就是人生,而不是目的地。
阿飞问我:如果有一个阿拉丁神灯,要什么有什么,但只能选三样你会要什么呢?
我给了他三个图标,一碗饭、一坨屎、一个太阳。

(十八)出事了
时间如行云流水,夏天来临,拍照旺季过去后,Sofia又来找我聊天逛街。
“亲爱的,前一阵子你忙呢,不来打扰。这几天空了吧,你呀,得好好打理一下自己,洋葱头说上次见你又黑又瘦,工作也别太劳累。我带你去做头发,我认识一个发型师,可好呢。外头夏天打折,一起去逛逛吧!懂得休息才能更好地工作。”
电话里Sofia的话语渐渐远离了我的注意力,说来说去无非是些花钱的事情,嘴里答应着,心里恨得牙根痒痒,我为Anson工作,帮他赚钱给你花。好,这下正好把自己弄得漂漂亮亮去抢Anson。我心生歹念,有个计划慢慢开始萌芽。一颗小种子可以生长成参天大树,我这颗种子只要长成狗尾巴草,也够撼动一下Sofia自以为是的心了。
一个礼拜之后,我坐在理发店里,满头满脑的夹子,被一些电线吊起来,Sofia在削头发,满地的碎发,吹风机的声音在耳朵边转来转去,说话都听不清楚。发型师一直拍Sofia的马屁,还捣鼓我办一张金卡,三千块。三千块呢,按一下快门一块钱都不知道有没有,如果钞票像手纸那样每个洗手间里都面费提供就好了。我假装听不清楚:“啊,什么?三块?六折?冲三块钱服务价格打六折?”我脑袋被夹子夹了,不能动,目不斜视的,发型师一手电吹风,一手梳子,也没办法腾出手来比划。
“噢,听不清楚,听不清楚。”我堂而皇之地闭上眼睛不予理睬。
烫完头发,脑袋大了一圈。“过两个礼拜自然了就好了。”发型师心虚地说。好吧好吧,过两个拜瘪不下去只能来打薄,你得给我免费。
我们又一起去买衣服,她尽挑一些牛仔短裤和吊带背心给我。
“噢,这短裤太短呢。”我使劲把裤腿往下拉拉。真省料子,却不省人民币。
“哎,vv你这么好看的腿,就该露出来。对了,再去买一双坡跟凉鞋,你脚小,脚小性感。你当然知道封建时期男人为什么要求女人裹小脚了。”她对我眨了下眼镜:“性感。”
被她这么一提醒,我发现自己的脚还真是很小很性感,只有三十四码,脚指头排列有序,像竖琴的琴弦一样排列整齐,当我踩着直角三角形状的小坡跟细带凉鞋,摇摇晃晃地走到镜子前,还真对得起镜子里的自己和观众。
Sofia为我选了一些带小花纹图案淡色的吊带衫,还有几件比较帅气,又帮我把头发稍微扎了一下,斜斜地挂在右肩,镜子里换了个人,我以前怎么没发现自己还能这么漂亮呢,好像自己白活了三十年似的。
“你个子小,身材匀称,适合穿简洁干练的衣服,如果穿成波希米亚就会像一棵烂白菜。”她指指我的腿,作出淫荡的微笑:“这么好看的腿必须露出来,裤腿短些还能显得腿更长些,藏着可浪费。你得记着时刻让走过你身边的男人,至少用余光也要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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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fia选衣服的眼光和菜场那些中年妇女挑菜的眼光一样犀利尖锐,非常精准。我终于能理解她受众多女粉丝拥趸的原因了。我也好好审视了一下自己的穿衣品味,她说得没错,身边有现成的化妆师,都不向她们学习化妆技术,真是白入这行了。于是在她的怂恿下,又买了一大堆花花绿绿的彩妆,花了我不少银子,洋葱头严肃地为我免费培训了一个下午,这是认识他以来,最严肃的半天。
当我脸上涂得鬼样地出现在阿飞面前,他上上下下打量我一番,露出大吃一惊的表情:“你被人打得两只眼睛都成青皮蛋拉?”
“个死阿飞,有人要打我也得你顶着。”
“你的化妆技术不如你的拍照技术,不如素颜拍了自己后期上妆。短裤太短,本来想请你去静安公园的东南亚菜,为了不让你被公园里的蚊子叮咬,现在去吃肯德基。看我多体贴你。”
肯德基就肯德基,我点了十对辣鸡翅,啃完第三个,我已经辣得冒汗,阿飞“啧啧”两声:“脸上粉化了哈,像莫奈的睡莲池。”
我嘴里和脑袋上都在冒火,看在老狼请吃鸡翅膀的份上,忍了。
我开始啃第五个翅膀的时候,实在忍不住了。
“你说那个Sofia,凭什么能抓住Anson的心?我一个男人都没有,她却占三个,一手抓一个,那也得三只手。如果她来勾引你阿飞,你会拒绝么?”我大嚼着鸡翅膀肉。
“可她没来勾引我呀!”
“你假设一下,她对你抛媚眼,乱摸你。”
“可她没对我干这事儿呀,我怎么知道自己会有什么反应。”
差不多有十分钟的时间,都是我在假设Sofia用种种媚态勾引阿飞,而阿飞据理表示没发生的事情后果没法儿说。
最后他不耐烦了,用手撑着下巴问:“你想听那个回答?”
“真话。”
“真话就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假话。”
“假话就是我会照单全收,你满意了罢,你心里的答案就是这个,我让你满意一回。”
“呸,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我把嘴巴里的鸡骨头吐出去。
“你看,真话假话都不能说。”
“你就不能说另外一句假话:我会义正言辞地叫她滚,越远越好。”
“那你以后先把答案告诉我,我来说。”
后来我想这种问题大概同老婆问老公“我和你妈同时掉下河你先救谁”一样愚蠢。男人用下半身思考,生理冲动占第一位,与爱不爱没有关系。所以会有419(For One Night),古时候称露水夫妻,只是现在依托发达得旅馆业,两个人在夜店喝点酒就能发生,醒来后继续做路人甲和乙,和走在路上两人撞了一下差不多,只是时间长度和身体触碰深度不同。
剩下十只鸡翅膀,我带回家给大饼吃。和阿飞分手的时候,想着今天化妆玩完了,假睫毛肯定快脱落了,睫毛膏正在认真地化开,一直化到颧骨这里,说不定眉毛的颜色也掉了下来,和眼影搅和在一起,粉底和粉吸了我脸上分泌出来的油,像塌落的颜料,让我看上去像蒙克画里的精神病患者。
阿飞停车把我放在十字路口,摇下车窗,对着准备离开的沮丧的我:“嗨,今天这样打扮很漂亮,知道你有定力减肥,照片也越拍越好,我很为你骄傲。” 我不知道是应该当补药吃呢,还是当敌敌畏,随便猜猜多半也是没安好心,怕我半夜噩梦,先安慰着。
夏天的蚊子有着漂亮的长腿,细长的嘴,可它们吸血,哥特式的纤细和恶毒,母螳螂也是,当交配结束,她就把公螳螂吃掉,自然界美丽与邪恶似乎无法绝对分离,让人真真假假分不清楚,失去应有的判断力。男人就喜欢这种邪气和妖气混在一起的女人。
这一夜我辗转反侧,一件东西就在那里,拿得到或者拿不到,他就在那里。如果不尝试,连得到的机会都没有。怕什么呢,高中那个帅哥把我给出卖了,而我不是照样继续好好地活到现在。我的勇气又来了,屋子里的空调哄哄地响着,外头寂静无声,隔着玻璃,外头有一个热浪烘托起的明亮的月亮。那大灯泡亮在那里,对着我傻笑。我爬起来,在自己家里偷偷摸摸地打开电脑,偷偷摸摸地在团队所有宣传推广用的网站上注册了新的用户名,连聊天软件都没拉下,我要用马甲去办一件事情。
我一肚子坏水,在电脑屏幕前,感到自己的脸确实在慢慢塌落,像一个老巫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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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蚊子有着漂亮的长腿,细长的嘴,可它们吸血,哥特式的纤细和恶毒,母螳螂也是,当交配结束,她就把公螳螂吃掉,自然界美丽与邪恶似乎无法绝对分离,让人真真假假分不清楚,失去应有的判断力。男人就喜欢这种邪气和妖气混在一起的女人。
“”“”“”“”“”“”
这也叫男人?我不当男人。
渐入佳境,小讨厌加油。
快快更新啊
(十九)同性恋的小男人
巫术还在策划中,马甲也需要整得看上去不那么像马甲,在论坛上每天随便发几个贴,攒一些经验值。马甲就像傀儡,你可以让它干任何事情。我先在谈婚论嫁板块混着,准备把马甲包装成一个即将结婚的准新娘,之后就可以去找Anson了。
每天晚上有那么半个小时,我假装自己是准新娘,在别人晒婚礼物品的贴里像个魂魄一样地游荡,一会说一句:这喜帖真好看。过一会儿再问一句:婚戒哪儿买的?
我不禁想到自己的第一次婚礼,简单得连司仪也没有。当年大多数司仪站在舞台中央拿着个破话筒,像耍猴子似地问:今天谁最美?台下一片欢呼:新娘最美。今天新郎帅不帅?台下的人怎么也得给新郎面子呀,新郎当然帅。接着司仪像个没主见的邻家阿叔,又问大家:新郎亲一下新娘好不好?台下一片鼓掌声:好。摄影摄像师跟着一起起哄:亲的时间长一些。他们实在没水平在短时间内抓到要拍的镜头,只能让新人延长亲嘴的时间。我对猥琐前夫说咱省点钱吧,也避免在台上你亲了我一嘴的口红。省钱的点子的到他家一致认可,最后找了个会拍照的朋友跟拍了一天,除了菜钱酒钱和用很便宜的价格租借了像戏服一样的婚纱礼服,其他一分钱没花便完事儿了,和收到的红包进行成本利润核算,利润率还很高。
才过了短短几年,时光流转到现在的婚礼仪式,有整场都不站在舞台中央的司仪,只用诗朗诵般的几句串词和浪漫的音乐连接入场、交换戒指和幸福拥吻的环节,在拥吻的瞬间有冷焰火或者泡泡烘托气氛,新人当然不会像猴子。还有韩式日式欧式各种化妆造型,定制礼服、戒指和礼物,只要肯花钱,爱怎么折腾都行。
我特地去看了一下去年Sofia的婚礼准备贴,差不多所有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好,最后一项是找婚礼四大金刚,就是司仪化妆师摄影摄像师,到此,帖子嘎然而止,意味着当时,她和Anson勾搭上了。我看得妒火中烧,仍旧止不住一页一页仔细往下翻,就像吸毒品,明知有毒,却仍旧陶醉于此。我想从帖子里看出她风骚,结果只看到无限的物质炫耀,这些足以让她自信无比。
我带着嫉妒卑鄙刻薄的另一面人格到楼下跑步,三圈后全身被汗水浸透,我觉得只有这种湿淋淋能把恶劣的心情从体内带出来,心里希望这个时候Anson在面前,可以用鞭子抽他,抽到我心疼。我继续跑,汗水从额头滴下来,掉进眼睛都是咸味,天上开始落雨滴子,是夏天短时的暴雨,雨越下越大,至瓢泼大雨,浑身的汗水和雨水混在一起,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衣服头发全部湿透,我继续跑,自虐会让罪恶显得不那深重。身体上的虐待,或者心灵上的虐待,必须二选一,身体上的创伤可以重新长好,心灵上的创伤会导致精神病全面发作。我希望在大雨里把不健康的心情统统发泄掉。
但是我真的做不到,就像我的影子,灰暗而且充满对阳光的仇视,它的身体里永远不会有阳光,它是阴霾里的另一个自我,当我来到世上,就跟我形影不离。
苹果消失了一段时间,我以为她仍旧在为我们春节的不愉快对话生气,又想她大约应该已经开好结婚证,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也许突然间送一张婚礼的请柬过来,要我送红包或者做伴娘,也可能婚礼都已经办好了,不告诉我是因为和我们绝交了。
苹果母亲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把我吓了一跳,电话那头哭哭啼啼,整个一个手足无措的老太太,无助而悲伤,这种担忧通过电波传染给我,她说不清苹果出了什么事情,只让我去看她一下,说自己的女儿也不愿意告诉她太多事情,这几天班都不去上,公司里还以为她出了什么事情,用紧急联系人找到她母亲。
我给苹果打了个电话,响了很久,她接起来:“vv,我大概要死了。”
苹果的屋子里一片狼藉,像很久没住人的样子,水池子里的碗带着发干的污渍,客厅我们曾经坐过的地毯被剪了几刀,凌乱地让我心疼。苹果站在门边,穿着睡衣,我从来没见过她这么呆滞,像一只一动不动的蜥蜴。
“我没法告诉你发生什么事情,我不知道怎么告诉你,你可能完全不能理解。”她突然冲到沙发上埋头痛哭。
我的恻隐之心泛滥,怎么说也是多年的闺密,我坐到她旁边,等她哭完。
这一哭哭掉半个小时,我都想开电视看神仙武打片打发时间了。
刚找到遥控器,苹果不哭了。
她把我拉到卧室,指着床单:“你看。”
“你的大姨妈弄床单上了?他不肯洗床单?”我不知道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为什么变成重点,每个女人都有半夜爬起来洗床单和内裤的经历,只因为大姨妈半夜突然造访。
苹果摇摇头。她红肿的眼睛满含哀怨的眼神,给我的意思是:你猜。
哦,亲爱的,我不是万宝全书,猜不着,请明盘。
她又开始哭泣,抽抽噎噎,在断断续续的讲述中,我终于完整地知道了小男人和威廉是一对同性恋,说得确切些,小男人是双性恋,和威廉一直是一对。
我看到了那天离开威廉影棚时,他恶狠狠的眼神,那种邪恶足以让一切正义死在他的阴谋下,以及“我会让那个女孩后悔的。”这句话,他确实是一个巫师,除了下咒,他还会和女人抢夺男人。
“他伤了我,不止是心,还有身体,你知道我有多爱他。”她难于启齿的一些事情,我猜到了一些。
像男同性恋那样做爱,小男人让她疼得痛不欲生,简直是强奸,那床单上的血是苹果身上真正的血。
“真的很疼,血都流到我大腿上了,他还是不肯停下。他high的时候扯我的头发。”
“报警了没有?你的银行卡和密码,他没带走吧。”
“没有。他当夜只身一个人走了,其实早就准备好走了,他自己的重要东西我后来发现早就没有了,只有衣服都留着,我这个木头。”她自责,把面孔深深地埋进手掌里,顺势用力拉扯自己的头发,继续说道:“他离不开威廉,他们生意上也有往来,威廉很推崇他。我不过是他的一个消遣,找我弄个免费住的地方,再弄点钱花花而已。”
我觉得自己很恶劣,早就巴望他们分手过这一天,但想不到会以如此残忍的方式实现。
“年初不是说要去开结婚证了么?”
“他说家里户口簿找不到了,要去补办,这半年来他也没回过老家,这事儿暂时就不提了。”
“什么暂时,还好你没跟他开证,户口簿不过是个托辞,他根本没打算跟你结婚。我早看出来你们俩不能成。”说出最后一句就后悔,等于告诉她我一开始就给她下咒。
“你是对的。”苹果开始嚎啕大哭,惊天地泣鬼神的,看来眼泪在这半小时里又攒了不少。
一个失恋的女人会失态到影响工作和形象。公司已经给过她最后通牒,如果不在下周一去上班,就是违反劳动合同,届时将解除劳动合同。
我俩都是被男人伤害的一类,而Sofia是伤男人的一类,我们是菜粉蝶,她是金斑喙凤蝶。
我们呆呆地坐在被苹果剪成几块的地毯上,那地毯像七巧板一样,我说苹果你干脆再动两刀,拼成S和B两个字母,以铭记自己的愚蠢,转头一看,她已经瞌睡了,两只眼睛红彤彤,上下眼皮搭起来,像两个刚出炉的烧卖。过了一会儿我也睡着了,突然想起来要给苹果母亲报个平安,用手指头硬掰开眼睛,给她母亲打了一个电话。那头还在问我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我说工作上不太顺利而已,苹果没心情上班。
放下电话,苹果正用两只充满感激的烧卖眼看着我。我拍拍她肩膀,朋友就是两肋插刀的,我们彼此怜悯,彼此相惜。我们需要一起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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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淑英大姐
我和苹果各自在家对着电脑。
“说吧,我们要怎么干。”屏幕上苹果敲完这行字,打了一个必胜的图标。这是在她搬离和小男人的住处后第一次心情愉快地和我对话,我们决定一起执行拆散Sofia和Anson的行动。
这两个月她一直在疗伤,包括退掉出租屋后在我这里住的一个月,也因为这件事情辞去了广告公司的职务,当然是被辞去,她无法工作。那些天眼睛每天都肿如烧卖,不肯吃东西,躺在我给她安排的沙发上欣赏天花板,终于在某天发现房顶角落的几只蜘蛛网,有一个蜘蛛网上繁殖出了一窝小蜘蛛。
“看,连蜘蛛都在谈情说爱繁衍后代。”她嫉妒地用杀虫剂把它们消灭。
大饼高兴了一个月,终于有人可以每时每刻陪着它,它才不在乎苹果天天骂它“贱狗”,照样摇着尾巴屁颠屁颠跟着她进进出出。有那么几天,当我回到家,苹果就说:“我终于发现了,男人不如狗。”我想她天天躺在沙发上能发现真理也不错,第欧根尼不就是不穿衣服睡在一个木桶内研究他的真理的么。那么到底是沙发的功效还是大饼充当了牛顿的苹果,激发了苹果探寻真理的脚步了呢?只有那沙发和大饼知道。又过了几天她恢复了上网聊天,加入了一个离婚群,群里没有男人,只有一群年纪不一的女人,类似于相互抚慰心灵的群吧。有时候她聊到很晚,精神状态和我刚从银行离职那会儿一样,伤口需要自己去舔,找对同病相怜的人,相互倾听,知道这世界有比自己更惨的,也算以毒攻毒了。而我忙于研究相片后期制作技术,我们处于平行空间,没有交集。
直到有一天,苹果拉我一起去拜访这个群的群主,一个虽未离婚,但大半辈子独守空房的老阿姨。她终于肯出门了,我想她在和别人的比较中获得了一些心灵的平衡。再说目前,我仍旧把自己归为离婚一族,而不是未婚一族,未尝不可以参加此类的聚会,虽然实质上更愿意参加单身派对。
“你说为什么精神病院的病人能够和平共处,在正常社会就混不下去么?”我问苹果。
她想都没想就回答:“那是因为这个社会正常人是少数,不正常人是大多数,大多数把少数关进了疯人院。”
我本想告诉她失恋和精神病人犯病一样,属于社会少数人的疾病,这种病态维持的时间应该短一些,希望她从那个同样病态的离婚群体里尽快脱离出来,回到正常的社会,她却一棒子把正常人都否定了。
苹果白了我一眼:“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是病好了忘了伤疤,我正经历呢。我们得互换角色,现在轮到你来安慰我。”
老阿姨住在市区一个高级小区,目前房价在六七百万,一楼带一个地下室。
门还未开,笑声先从门缝里透了出来,那是如银铃一般的笑声,如果你经常读七八十年代小说,就能体会到这种笑声:“苹果是你么,马上开门马上开。”
老阿姨看上去比我父母只小六七岁的样子,是自来熟,纹着两根漆黑的眉毛,像她这个年龄的人多半不会用电脑,很难想象她是一个聊天群的群主。苹果让我叫她淑英大姐。
“朱淑英,那个年代特有的名字,不像你们小青年,起些时髦的英文名字,若早生二十年,倒回解放前,也能有英文名字。”这个叫淑英的大姐满脸堆笑,声音洪亮,把我们往里让:“来来,我已经准备好午饭了,先吃饭,还有下午茶,喝茶的时候我们好好聊聊。”
屋子里装修得很豪华,一尘不染,有一种空荡游走在空气中,我能感觉到。
这屋子里没男人。
这屋子里还有一条长着一付地包天牙齿的坏脾气狗。
这条叫宝宝的狗只喜欢我们手里和嘴里的食物,不喜欢被人摸,更不喜欢被人抱,突出着下颚,充满警觉地盯着我们的食物。
午饭很丰盛,清蒸河鳗,毛豆子炒酱瓜,毛蟹年糕,酒香草头,一人两只大闸蟹,还温了些黄酒。
“我去放点轻音乐。”下箸前,淑英大姐选了一张克莱德曼的钢琴曲塞进音响,这种老掉牙的音乐在十几年前还挺红,我没告诉她现在流行周杰伦,让时光暂时流转回去,应一个景。外面的阳光渐渐往西移去,我闻到了秋天的味道。
我们确定了接下来的谈话中心思想,任何的举例和引据典故,都是为了宽慰苹果。大姐已经退休,她只能靠回忆来证明今天优于过去。
“苹果你说说,我是为什么嫁给老朱?”老朱是大姐爱人。问这话时她笑眯眯,眼睛眯成一条缝,是在回忆和老朱一起制造的爱情果酱么?不对吧,那个群不是离婚群么,怎么这三个人中只有我一个人是离异呢?看来那群的名字叫失恋症候群更合适。
苹果看看大姐,这位五十出头的老阿姨对她点点头,表示对苹果即将要描述给我听的内容表示许可。
“大姐爱好文艺,当时是叫文学青年,就是现在的文艺女青年。”
“嗯,我们也是。”我迅速地把手划拉两下,分别指向苹果和自己。我们是同一类型的人,只是年代不同。
“来。”大姐端起酒杯说:“我们走着。”大家的酒杯用力碰一下,发出心碎的“嘭”声。
苹果继续讲故事。
大姐和前夫生下孩子后,因长期分居两地,还是选择了离婚。某次在一张报纸上看到老朱的写的散文,有了心灵的碰撞,随即写信到报社要了老朱的通讯方式,然后开始长达一年的笔友关系,最终见面相见恨晚,干柴烈火旋即结婚。老朱现在外派在无锡工作,是一家大型跨国汽车公司的高级主管。
我们继续端起酒杯走一圈。
酒过三巡,大家的脸都有些泛红。
我疑惑着说:“这不是挺完美的一个故事么。”
大姐把筷子“啪”就拍桌上,腾地站起来,吓我一跳,难道我判断得不对,以至于需要拍案而起么?
只听她说:“我去拿鲫鱼汤。”那只牙齿地包天的狗屁颠地跟了过去。
一锅子鲫鱼汤弄这么大动静,我拍拍心口,做了个被吓到的动作。
“故事这样讲听上去很完美,但大姐确实有别的懊恼的事情。”
鲫鱼汤来了,大姐坐下,点了一根烟慢慢抽着,眼睛望着升腾起的烟,娓娓道来:“我说,年轻人,二十年前和现在其没什么区别,我们从来没停止过对物欲的追求。我离婚后带着儿子住母亲家,十五平方的房间,搭一个阁楼,还有未出嫁的姐姐睡在上面,父母和弟弟睡在下面,坐起来脑袋就碰到天花板。老朱家至少还有两间房。”她吐出一口烟:“所以着急嫁出去。什么心灵的碰撞,干柴烈火,还不是被房子逼的。”
我和苹果也分别点了一支香烟,那是细长条橘子口味的小烟,苹果翘着二郎腿两根手指根夹着香烟的模样居然很性感,她高高瘦瘦,连香烟也是夹细的才配。换作微胖的女人,那得抽雪茄。至于我,不管怎抽都很装模作样,都像动物园里的猴子学人抽烟,不小心被烟呛了,撕心裂肺咳它半小时。我放下烟,抓起一只大闸蟹开始拆分他的尸体,那些白色的蟹膏,据说是雄蟹的精液,我沾了点米醋放进嘴里,用舌头一勾,随即滑进喉咙,十分肥厚鲜美。
大姐和苹果对大闸蟹的兴趣不像我那么大,她们还是喜欢那些烟。大姐继续说:“那时候还算年轻,可别说,年轻的时候模样说不上漂亮,至少也端正。可是我们老朱啊,同房必须得在适合的温度,适合的音乐,情调铺了一下午,加上确实没什么让他烦心事儿的时候,才肯做。这些年总共几次,手指头加上脚趾头数都能数得过来。后来又去外地工作,有时候一个月都不回来,你们看看这大房子,有了,却没人住着,我和守寡有什么区别?”
“房子有了,爱情和家庭却没了。”苹果补充说。
大姐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又把我吓了一跳,刚才烟雾缭绕像在梦里呓语,把我也弄得昏昏欲睡,这会儿突然醒过来,还当了闹钟,把我的心弄得怦怦跳,血压猛然升高。她站起来,我手里一只大闸蟹还没啃完,她拉着我参观了书房和地下室。我用手指头捏着一条蟹腿,参观了书房里的自动麻将桌和地下室的豪华按摩椅。
“一个人住那么多房间,确实有点多。”我睁大眼睛不停地打量着房间各个角落。
“房子现在看着还不错,我也只剩下这房子了。”大姐说。
“知道么,在你们这个年纪,我看到电视里的人接吻,就有冲动,见不得人家亲热,连春天里交尾的菜粉蝶,都要去捏死一对。现在好了,生理期也过了,看《罗马帝国艳情史》和《感官王国》都不会有任何生理上的冲动,曾经有一个时期就像阿布定那么想要男人,就是要不着的苦。”大姐继续大笑,伸手去掐灭烟头,她曾经的欲望早化作对自己的嘲讽。
我看到一个在时代从精神转向物质的过程里被牺牲掉的普通女性,慢慢地无人知晓地老去,没享受过爱情和完美的性,独守空房也罢,只是那么介意孤独,加大了空虚了剂量。痛苦只有当你认为它是痛苦,才会放到无限大。这故事,苹果应该是早知道的,今天特地再向我描述一遍。
万家炊烟从厨房飘出时,我们准备离开,陆续有麻将搭子到达。“晚上还有局,还有局。”大姐满脸堆笑,早忘了下午的惆怅:“我就喜欢热闹,欢迎大家来。”
她又拍拍苹果:“一辈子没人爱自己,这一生吃亏,太吃亏。”
路上,我问苹果:“大姐家的老朱该很能赚吧?”
苹果等大着吃惊的眼睛看着我,好像我已经笨得丧失了最基本的判断力:“那还用说么。大姐她自己都知道老朱在外头肯定养二房,没钱谁跟你呀!只是大姐不愿意去抓,一个男人长期和老婆分居,见了面也像熊猫一样难同房,外头没有花头才怪。”
她又伸出右手食指,做出像演说家经常用的那种肯定的动作,信誓旦旦地说:“我一定要找一个爱我的男人,即便不那么帅。”
“你要找个帅的,旁人介绍也可以有的放矢,要爱你的,这条件就抽象了。突然条件变得这么空泛呀?简直没天理了呢。”
苹果根本不像悲痛欲绝的样子,一路冷着脸,像一块冷掉的大饼,大姐的事情反反复复说着像反反复复热着的一锅鸡汤,看上去有营养,其实早就不新鲜了。也许她每听一次就觉得伤情好一些,真如此有效我认真陪听也值了。
她们两个,一个未婚一个未离婚,居然在一个离婚群里做起了知己。名字并不重要,内容是关键,形而上的名字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在乎了,就像摄影家协会。
    一个月后,她的状态好多了,搬回了娘家,慢慢地她恢复了清醒的头脑,开始继续做手工饼干。
“也许我可以在淘宝上开一个手工糕饼店。你来拍照,我自己设计宣传册。”
“先多开发几个品种再说吧。”
“对了,还可以卖蛋糕,定制的蛋糕。”她在那里自说自话地说,传了几张国外网站上找来的个性蛋糕图片,有hello kitty和大红嘴唇的图案,还有大波,尖顶上放两颗樱桃,很精致,看着也有食欲,她继续在那里自说自话:“也许我不用去广告公司找工作,先去学习制作蛋糕裱花,可以按客户的要求裱一些定制的图案。”
我没理睬她的主意,只关心自己的计划,关于让马甲去告诉Anson,他女朋友对他不忠。
苹果在电脑那头责怪:“还两肋叉刀呢,我要做美味蛋糕给你吃,居然没兴趣,嗨,你是不是节食节出厌食症?”
她在那里唠唠叨叨,自言自语,我忙着用马甲在一个关于婚外恋的帖子里起哄,是一个男人发的帖子,说自己爱上了老婆以外的女人。大多数女网友认为该男子应该去饮弹自尽或者自焚或者自宫,男网友则一致认为他应该努力将两边都摆平,维持现有婚姻状态不变,亦可供广大男同胞顶礼膜拜。
我把帖子链接给苹果看,她打了个哈欠:“我都想当小三了,好男人都是已婚,我们只能去抢别人的。”
我两眼发光,发现俩人的利益点在历经了小男人事件之后无比高度地统一起来,就如俗话说的,我们两人的腿穿在一条裤脚管里了。当然Anson未婚,女友又劈腿,从道德到精神再到肉体,我都站在了制高点。我兴高彩列地把计划告诉苹果,邀请她一起参与。
“你心虚着呢, 既然有理, 就不要用马甲,直接告诉Anson,至于他们会不会因此分手,你管不着,也不见得Anson和她分手就会与你好,如果他真像你说的这么正派。”
“他正派就看不上我?我就该给不正派的人看上?再说Sofia给团队介绍了不少单子,我这样一搅和,别人对我要有看法了。这事儿你得帮我。”
“好吧。有些男人身边空不得人,你送上门他就先用着,有真喜欢的就把你甩了,最终落得一场空的人还是你,自己小心。”
“丛里到外我就长得那么象临时文件,随时可以删除?”
“我没办法让Anson爱上你。”
“你只要假装是Sofia姘头的朋友的朋友,要结婚,找到Anson,说是Sofia那个姘头介绍的,有意无意提起这件事情就算达到目的。 Ok?”
“记住,我不是为了你把Anson搞到手,而是为了拆散一对。除了房子,拆什么我都有快感。说吧,我们要怎么干?”屏幕上苹果敲完这行字,打了一个必胜的图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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