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近代史的两个世界——《通往立宪之路》读后

本帖最后由 杜雅萍 于 2012-7-18 18:37 编辑

借用“两个传统”的概念,在政治文化层面,中国一直有两种声音:官声与民声。由此,历史书写也有两种:帝王史与文化史。晚清以降,权势转移,民权意识觉醒,亦有学者要写反映民声的文化史,从中拈出两千多年文化江山中永恒的力量。
  一、历史的价值在“寻找自我”
  官声与民声不是截然相对的两种声音,历史典籍虽然是以王朝史的形态出现,但24史基本坚持“以人为本”的原则,除了帝王的本纪,其他列传都重在凸显前朝人物的事功、品德、性情、文章,贤愚不肖,都被放在历史中某个位置。后人读历史、解说历史,各浇块垒,有人从中寻找帝王术,有人寻找兴亡得失,刘刚、李冬君二君则要从历史中寻找个性——他们写到的人物不看名气、官职,而是为能独立思考、坚持信念的志士立传,比如名声不彰徐继畬、严修、赛金花等。这些传主不是当时的名流达人,却有穿透时空的见识与精神——他们为后人树立了求知、做人、爱人的榜样。
  要像徐继畬那样切实研究学问,见贤思齐,抛开偏见,只重事实,认真分析海外各国风物、政体、贤人,才能写下具有开拓意义的《瀛环志略》,书成后,在日本风靡一时,成为明治维新前的重要启蒙读物,作者却因朋党株连一度退出政治。我们的教科书上一直强调近代以前的闭关锁国,在睁眼看世界一节,推崇“师夷长技以制夷”,虚骄的民族主义是官声最爱的调调,19世纪中叶,世界文明走向近代化,1815年维也纳条约签订后,欧洲诸国形成国际往来的基本模式,海国间强调互相平等地位,重视既有条约。这些知识对清帝国是陌生的,死守华夷之辨的官僚体制和知识分子,虽然睁开了眼睛,但是否看清了世界,一定要打个问号。从1840年到庚子之变,整整一个甲子,朝廷一直没能掌握近代国家所应掌握的知识,百足之虫,命不久矣。
  严修一生的事业,践履了传统儒生的价值观,为人谋忠,与朋友交信,将自己所有精力奉献给教育事业。严修像一位儒生一样做人,头脑却没有冬烘先生的教条,他所办学校乃近代新学,他所持之自治理念,乃近代宪政实验。严修与袁世凯的亲疏变化,别有意味,他受袁世凯之托经营天津教育事业,在袁世凯炙手可热权势熏天时与北京保存距离,袁世凯身败名裂,郁郁死后,袁家尝尽世态炎凉,严修此时伸出援手。不逐时趋、不介意外人眼光,只跟随内心做让良心安宁的事。比起扫天下,让人格独立起来才是大事。
  人生在世,遇到值得爱一生的人,能够爱所爱之人,就是无憾的一生。赛金花命运多蹇,沦落风尘,她运气比较好,更主要的是,她敢爱,也懂爱。从大使夫人到将军的知己,赛金花总能挑到英雄,她吸引人的地方,不仅仅是才情,还有自由的灵魂,还有一份担当的勇气。这样的女子,让人如何不爱?
  求知、独立、自由……当个性挺立起来,历史就好看了,虽然过去及现实,充满阴谋、暴戾、愚蠢、锱铢必较、鼠目寸光,但因为这些可敬可佩的人物点亮黑屋。
  二、朝廷靠不住,礼失求诸野
  中国要走出中世纪,靠朝廷、军阀、强权,都失败了。清朝军队除了搜刮民脂民膏,没有一点战斗力,洪杨乱起束手无策,江南备受摧残,儒生曾国藩看到洪杨拜上帝教对文明的威胁,便在家乡训练子弟军,湘军荡平江南,朝廷忠臣有了自己的子弟兵,成了老佛爷的心头大患。慈禧善于弄权,却没有战略眼光,更没有政治家的格局。她只想保住自己的权位,为此,她处心积虑打击重臣,弈訢、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袁世凯,当她感到有人想取代自己,便会毫不留情地下手。
  庚子乱起,慈禧为保命“西狩”,京师百姓成为虎狼之师的报复对象。丢弃国民的政权,不亡何待?朝廷靠不住了,总得有人出来收拾局面,保护弱小。身为下贱的赛金花来到德国将军营前,声明大义,为国事奔走。朝廷回鸾,第一件事就是过河拆桥,非但没有表彰功臣,反而用卑鄙手段陷害之,专制之恶,此为明证。
  袁氏窃国,筹安会的政要和文化人丑态百出,护国将军蔡锷九死一生,虚与委蛇于京师,时机成熟潜回云南,振臂一呼,洪宪梦断。北洋武人格局将成,蔡锷疾呼武人应为国家利益放弃私兵,不做某党某派的武装荼毒人民。虽然蔡锷的主张被各派权势人士丢诸脑后,但历史不会忘记,我们曾经有这样一位伟岸的军人!
  《通往立宪之路》中最复杂的莫过于李鸿章,李中堂几乎参与了晚清所有重要历史事件,他曾经迷失于权力,不管甘心不甘心,一直做粉刷匠的功夫。堂堂一品大员,心里知道怎么做事能利国利民,囿于现实政体,左右支绌,甚至要逆着信仰做事。曾国藩教他“诚”,他想在现实与理想之间找一条平衡之道,不想迷了路。直到碰了壁,现实政治恶化到不行时,他自己也跌入人生低谷,才想起老师给自己指的正路。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诚哉斯言。
  
  《通往立宪之路》立意从个人写起,重拾历史赏善罚恶的审美标尺,将人物从功业天平放到人格天平上,用人性而不是利益(管他这利益是不是国家的)来衡量,发出民声(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的普世价值而非被代表的热烈掌声)。当民权眼光取代天下视野,将历史从宏大的国家叙事框架中解救出来,原来我们的江山这样美丽,原来近代我们并不全是落后无知,原来我们这个民族也有硬汉和奇女子!
  反映“官声”的历史充斥的地方,头脑容易变得简单,心灵可能变得麻木,信仰也会虚无。热爱历史与写作的人怎能看下去?幸好有同侪开始书写另一种历史,更幸运的是,他们的写作别具一格且非常有美感。读好书不推荐,怀璧不宣,非做人道理。推荐之余,忍不住要多说一句:期待两位大作,但不奢望早日。
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
平平好文,刘刚兄和冬君的这一部大作我也读了,然读后感一直没写,很是惭愧。大抵一因最近浸于古典音乐,疏于文字;一因我对近代史有更悲观的看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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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杜雅萍若是连着读完博士,现在也在国内某所著名高校给学生讲授近代史专业课程了。以杜的悟性和文笔,倘若去了复旦,学术成果起码不会比张仲民少吧,学术成就肯定也不会比尤小立差多少,要是和法国梧桐比,那绝对在她之上。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