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书评：德意志的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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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意志的抉择

施京吾

在我们这一代人眼前晃动的德国有两个：一个叫联邦德国，我们通常叫西德；一个叫民主德国，我们通常称为东德。这种分裂景象在当时屡见不鲜，如南朝鲜与北朝鲜，直到九十年代才改称“南朝鲜”为韩国，是大韩民国的简称。综观1918年以来的德国，实际经历了魏玛共和国、第三帝国、分裂和统一四个阶段，如此变化，不可谓不剧烈。

20世纪的德国史真叫惊心动魄：1914年发动第一次世界大战，1918年战败，魏玛共和国建立；1933年希特勒领导的纳粹党夺取政权，建立第三帝国；1939年发动第二次世界大战，1945年战败；1949年德国分裂，1961年，一道叫做“柏林墙”的铁丝网从天而降，一夜之间，柏林被锯为两半，变成东柏林和西柏林；1989年，这座象征性极强的铁幕，差不多同样在一夜之间轰然倒塌。统一，不仅意味着德国从此踏上新的里程，同时还意味着世界开始了新格局——德国的每一次变化都伴随着世界格局的变化。


在20世纪世界史舞台上，德国毫无疑问是主要角色之一，说二十世纪是“德国的世纪”恐怕也不为过，只是当我们围观这个角色时，极右的纳粹主义和极左的斯大林主义一应俱全地展现在我们面前，国家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两种尖锐对立的意识形态在一个国家里得到充分展示，这也属于史无前例。


《德国史1918-2008（第三版）》是英国史学家玛丽·弗尔布鲁克的一部力作，该著兼具断代史与通史的双重特点，如此近距离地分析一个国家近代以来的重大历史过程，这在史著中并不多见——对于当代史，我们每个人都可自谓为“见证者”，当我们以这种身份去阅读眼前的历史，不免五味杂陈。玛丽·弗尔布鲁克在本书中所要回答的问题是：“魏玛共和国和第三帝国面临的种种问题和冲突，在明显地稳定得多的战后时期及在分裂的两个德国内部，是如何通过截然不同的方式得到解决的？”

德国在两次世界大战中均以失败告终，并收获两种不同结果。第一次以弱小的魏玛共和国民主实践的失败，从而导致希特勒上台，引发第二次世界大战。第二次则以德国的分裂为结果，使德国成为东西方两大阵营冷战的前沿阵地。在国际关系上，德国的第一次战败引来了美国——这个“欧洲的孩子”对欧洲大陆事务的干预，第二次战败又引来了苏联——这个欧洲尴尬邻居对东欧事务的强力控制与主宰。在德国，这枚欧洲的心脏里流淌着两种不同的血液。

一战后，德国经济严重衰退和强烈的政治动荡，导致德国人对“稳定”的欲求，这种欲求与种族主义思潮相结合，催生了“克里斯玛”式的人物出现，即希特勒的统治。

作者正确指出了希特勒登上德国政治舞台的四个特点：第一，独裁不是希特勒的首创，他恰恰是德国走向独裁的结果；第二，希特勒并非在获得总理位置同时获得独裁地位的，这差不多用了两年时间；第三，对于大屠杀，德国民众并非处于被蒙蔽、被欺骗之中，他们许多人都知道大屠杀的存在，并且有几十万德国人卷入其中；第四，德国精英集团对希特勒的独裁负有责任，从他们决定支持希特勒开始，一直维系到纳粹政权临近垮台。因而，除那些明确反对希特勒的人以外，全体德国人对希特勒统治、对大屠杀均负有责任。这绝非是为消解希特勒和纳粹党自身的邪恶，旨在提出这样一个问题：当统治阶层走向反动化的时候，人民该如何抉择？


德国的分裂是希特勒极权统治失败的直接后果，它深刻影响了战后世界格局，西方占领区和苏联占领区分别构成了西德和东德，由苏联导演的“柏林封锁”事件导致两大占领区的政治分裂，1949年西德与东德先后建国。弗尔布鲁克比较详细的介绍和分析了德国从战败到分裂的演变过程，她指出：“谁该为德国的这一分裂负主要责任？最明显、位居第一但在事实上场被人忽视的答案是：德国人自己。”

分裂后的德国在意识形态上各奔前程，两大阵营对峙在德意志土地上，不论联邦德国与西方国家有着细节上的千差万别，但它们的政治取向、价值观是一致的：民主化和市场经济。同样，不论民主德国与社会主义阵营国家有着细节上的千差万别，它们的政治结构也是一致的：一党专政和计划经济。政治上的民主和经济上的巨大优势，这使西德对东德始终拥有强大吸引力，更由于东德在政治上放弃了统一的诉求，因而，不论在政治道义上还是经济能力上，统一的责任都由西德承担了起来，由西德统一德国成为顺理成章的事情。

作者的叙史方式显然具有年鉴学派的特色，在宏大的政治叙事以外，比较注意两德社会生活的分析，进而表现出两大阵营在社会结构上的差异、对历史走势的影响，显得颇有说服力。由于作者兼有史学理论家的身份，著述有着充分的史论特点，“历史地分析”，对如何认识德国史的进程大有裨益。

需要指出的是，在对西德与东德的评价上，作者尽可能坚持对历史的客观分析，特别强调了东德在统治形态与第三帝国时期的差异，但在分析东德社会生活时，不免体现出这位英国历史学家对恐怖政治的陌生与扞格——而这种细微的不足，或许，只有中国读者才能体会到。


《德国史1918-2008（第三版）》，【英】玛丽·弗尔布鲁克，卿文辉
译，张润
校，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年12月第一版第一次印刷，48元。



载《财经》2012年第十九期，7月30日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