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 《毛泽东的“第一桶金”》

目录、链接尘封80年的“世纪奇案”解秘
情案?贿案?构陷案?
毛泽东的不归路……
从遗弃“废片”还原历史“原版”
侦探手迹!情爱密码!
血腥政治背后的人性触摸……

内容简介:

在毛泽东进入社会时,哪一件事是决定其一生走向,并对其思维特征和行为方式有塑造意义的?作者认为,这件事就是毛泽东“第一桶金”的获得过程及其结局。
毛泽东“金案”有一个证人,但他却消失在“红色的起点”上。他究竟是一个“嫉恶如仇”的人?一个“情圣”?还是一个“疯子”?他的失踪或死亡,究竟是一桩“情案”,还是“贿赂案”?抑或是“构陷案”?他为什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作者重新钩沉了被“正史”遗弃的镜头,从“历史的废片”中,发现了新意义:从毛泽东与杨开慧父女的关系、新民学会解体,到湖南“自治运动”右转;从远在巴黎的“二八学潮”,到第一次国共合作的失败,都有一个共同的源头……其中道理,就像亚马孙河上一只蝴蝶煽动翅膀,影响到地球另一边的金融风暴、皇冠落地!
从这部重构的历史中,您将发现,一个意念的闪动怎样主宰着人的行为;一个人如何影响一个时代的历史,乃至一个国家的命运?这个不平常的人——毛泽东正是从这里,走上了他的“不归路”……






目录、链接

第一章
毛泽东的“俄狄浦斯情结”


肖特的发现:“父占子妻”的谣传          http://kan.weibo.com/con/3533387998807424
《虞美人
枕上》为谁而写?               http://kan.weibo.com/con/3533740114583961
“小妾”与“鳄鱼湾”——来自翻译的疑云  http://kan.weibo.com/con/3534110069294273
成功者的儿子                            http://kan.weibo.com/con/3534454648152850
“杀父”与“恋母”的缘由                http://kan.weibo.com/con/3534819317594535

第二章
一次“奇怪的旅行”的发现


毛泽东给舅父的两封信                    http://kan.weibo.com/con/3535181353220932
时间悬疑的引申                          http://kan.weibo.com/con/3535571310217216
不走弓弦走弓背?                        http://kan.weibo.com/con/3535571310217216

第三章
存活之路


表哥的钱袋                              http://kan.weibo.com/con/3535914207166211
“行乞旅游”的收获                      http://kan.weibo.com/con/3535927389909820
有钱男子汉,没钱汉子难                  http://kan.weibo.com/con/3536280788976633
两万银圆:揭密冰山一角                  http://kan.weibo.com/con/3536283578641039
自我辩白                                http://kan.weibo.com/con/3536283578641039

第四章
毛泽东“金案”的证人


毛泽东得金私用?                        http://kan.weibo.com/con/3536683291482859
关于龙伯坚回忆的悬疑                    http://kan.weibo.com/con/3536683291482859
谁是交接现场的证人?                    http://kan.weibo.com/con/3537015631419037
徐铸成回忆带来的“麻烦”                http://kan.weibo.com/con/3537369181771324
章士钊的“嗜痂癖”                      http://kan.weibo.com/con/3537369181771324

第四章 一个失踪在“红色起点”的人

耀眼的流星                              http://kan.weibo.com/con/3537727547191223
毛泽东与彭璜的密切关系                  http://kan.weibo.com/con/3538096943854559
难得毛泽东的推诚相见                    http://kan.weibo.com/con/3538096943854559
疯焉?死焉?隐焉?                      http://kan.weibo.com/con/3538460594051249
一个“疯子”的最后自白                  http://kan.weibo.com/con/3538460594051249

第五章 毛泽东为何发呆?

一大史料何难觅?                        http://kan.weibo.com/con/3538849154551753
意马心猿毛泽东                          http://kan.weibo.com/con/3538849154551753
决心雪耻                                http://kan.weibo.com/con/3538849154551753


第六章 情案?


毛泽东对《云中落绣鞋》的评论            http://kan.weibo.com/con/3539192336448586
毛杨婚姻:“一个人的同盟”              http://kan.weibo.com/con/3539192336448586
没有父母祝福的婚姻                      http://kan.weibo.com/con/3539562119108330
“岳父”意中的女婿                      http://kan.weibo.com/con/3539932803360613
毛泽东的“红与黑”                      http://kan.weibo.com/con/3540262907441694
“赵女士自杀”与毛泽东的反常表现        http://kan.weibo.com/con/3540262907441694

第八章
双凤求凰

陶斯咏小姐                              http://kan.weibo.com/con/3540641640792343
“毛彭情案”重构                        http://kan.weibo.com/con/3540641640792343
毛陶“幽会”                            http://kan.weibo.com/con/3540997200136083

第九章 彭璜为何精神失常?

关于“钱”的会员通信                    http://kan.weibo.com/con/3541366680744256
留法川资的三个来源与分配                http://kan.weibo.com/con/3541366680744256
毛泽东的“哑谜”                        http://kan.weibo.com/con/3541366680744256

第十章 毛泽东的“不归路”

杨昌济的尴尬                            http://kan.weibo.com/con/3541738169905910
蔡和森决心做恶人                        http://kan.weibo.com/con/3542069633239476
毛泽东“哑谜”的谜底揭晓                http://kan.weibo.com/con/3542069633239476

第十一章 谭延闿的“政治贿金”

华法教育会的防范                        http://kan.weibo.com/con/3542079536023504
驱张运动,毛泽东紧盯“米盐公款”        http://kan.weibo.com/con/3542079536023504
一笔“意外之财”                        http://kan.weibo.com/con/3542079536023504
毛泽东的“政治老师”谭延闿              http://kan.weibo.com/con/3542079536023504

第十二章 玩弄的代价

湖南改造运动的右转                      http://kan.weibo.com/con/3542438291740768
会员的“微词”                          http://kan.weibo.com/con/3542438291740768
马林的“爪哇经验”                      http://kan.weibo.com/con/3542449272286923

第十三章 构陷案?


萧子升蒙冤                              http://kan.weibo.com/con/3542853200897758
巴黎来鸿:“富人梦”与“贫民窟”        http://kan.weibo.com/con/3543146269246268
谣言激荡的“二八风潮”                  http://kan.weibo.com/con/3543146269246268


第十四章 毛泽东“金案”全景及余音

知情人留书藏“天机”                    http://kan.weibo.com/con/3543549882793846
“金案”对毛泽东的影响                  http://kan.weibo.com/con/3543549882793846
绵长的余音                              http://kan.weibo.com/con/3543552894508185
第十五章 毛泽东《祭母文》的作者是谁? http://kan.weibo.com/con/3545911301147936

两种毛泽东文笔                           http://kan.weibo.com/con/3545911301147936
《祭母文》“注解”引发的问题             http://kan.weibo.com/con/3545911301147936
封毛为“孝子”背后的“猫儿腻”           http://kan.weibo.com/con/3545911301147936
最后的“谜”                             http://kan.weibo.com/con/3545911301147936



作者简介:
陈小雅
1955年生于湖南长沙。原中国社科院政治学所副研究员;“八九─六四”研究专家。毕业于湖南师范大学历史系,当过工人、干部、编辑记者。已出版著作有《中国“牛仔”——毛泽东的“公案”及行为、心理分析》、《中国“丈夫”——毛泽东的情事》、《中国“废片”——毛泽东的命案》、《天安门之变──八九民运史》、《佛之血──八九\六四研究文集》、《地下的热泉──过渡文化的十年(选章)》、《摇篮与墓地──严复的思想和道路》、《汉尼拔》等;主编有《沉重的回首──1989天安门运动十五周年纪念文集》、《二十世纪中国学术要籍大辞典‧政治学》等。
写得很有意思,经作者同意,转过来分享,文字太多,点击链接便可阅读。
前天晚上一夜没睡,看完了。
很值得一看,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作者掌握很多史料。
估计以后会禁。
链接打不开了。能否再发一次?
4# xsc15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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呔,做个连载就那么难么,高老庄从前可不是这么懒的说。
今天,我就是高瑜
收藏收藏收藏。。。
6# 自觉的梦游人
待俺空闲搬过来。
本帖最后由 猪头猪智慧 于 2013-2-19 18:55 编辑

在毛泽东去世后,他的那件天衣开始崩裂了,那些沉寂了近三十年的旧话,又开始重新浮出水面。当然,那并不是简单地重复着以往的炒作,而是又有了新的“发现”……


毛泽东的“第一桶金”

陈小雅

股市间有一则谚语:

有谁能知道,在夏季的南美亚马逊河流域,一只蝴蝶翅膀煽动所震动的气流,会掀起东亚地区的金融风暴?使多少政客倒台、几顶皇冠落地?

这个形容看似有些夸张了,但它所揭示的“蝴蝶效应”是存在的:
在人类历史和我们的生活中,有许多看似毫不相关的事物之间,也许有一种神秘的内在联系;
小事情可以影响大格局;
一尘之微,也不至于无因落地。
本书讲述的故事,就是这样的一个范例。迄今为止,它所揭示的人性要素,还不曾被任何一位天才的小说家想象过;它的复杂的结构,也不曾被任何一台精密的计算机描绘过。而它的真实存在,在过去的八十余年里,一直掩藏在一大堆被“正史”剪辑后遗弃的“废片”之中……


第一章 毛泽东的“俄狄浦斯情结”

在古代希腊神话中,有一个关于“俄狄浦斯王”的传奇。
俄狄浦斯是底比斯国王的儿子。他出生的时候,父母得到了一个来自神的“预言”:这个孩子将来会“杀父娶母”。因此,在俄狄浦斯出生以后,就被父亲弃置于山崖之下。但这个孩子没有摔死,而是被一个好心的放牧人救了回去。以后,他成为科林斯国王的养子。长大以后,俄狄浦斯也获得了那个可怕的神示,但他以为,科林斯国王和王后就是自己的父母,为逃避“杀父娶母”的命运,他逃离了科林斯王宫,并在无意中杀死了自己的生父——底比斯国王。但这件事一时并不为人知晓。
后来,俄狄浦斯在除去怪兽斯芬克斯的搏斗中立了大功,成了人们心目中的英雄。他被底比斯人立为新国王。即位的他,按照习俗娶了底比斯前国王寡居的妻子(也就是自己的生母)为王后,并与她育有子女四人。数年以后,国家发生了一场罕见的瘟疫,俄狄浦斯又去向神问计。神告诉他,只有除去杀死前国王的人,国家才能消灾弥难。于是,俄狄浦斯命令属下去查找那个杀死前国王的罪犯……
经过一番追查,线索指向了新王本身。于是,俄狄浦斯才知道,自己已经犯下“杀父娶母”之罪。他的母亲兼妻子闻讯自缢而死。俄狄浦斯则刺瞎了自己的双目,流浪而死。
古希腊悲剧作家索福克勒斯根据这个故事,写出了著名悲剧《俄狄浦斯王》,被列为古代西方四大悲剧之首。这个悲剧暗示人们,命中注定的事情,是无可逃遁的。人的努力,只能变幻悲剧的形式,却不能避免它的结果。现代心理学家则把男孩子的“恋母”现象归于人类命定的“俄狄浦斯情结”……
下面,我们讲述的,是一个东方的“俄狄浦斯王”的故事。
毛泽东热爱自己的母亲,而仇恨自己的父亲。关于这个话题,很早就有各种各样的传说,其中最奇特的一种,就是谣传他想杀死自己的父亲。至少,在1926年,也就是在毛泽东三十三岁的时候,他还没有开始独树一帜,走上暴力革命道路之前,中国京城里的一些著名人物,就在谈论这个话题了。对此有兴趣的一个人,就是在中国推翻皇帝的那场革命后,把袁世凯再次推向帝位的“筹安六君子”之一——杨度。这个后来成为共产党的秘密党员的“帝制”拥护者,有一天,向毛泽东青年时代的同学萧子升提了许多关于毛泽东的奇奇怪怪的问题:
“老弟,你怎么能有他这样的好友呢?我听说他可是一点也没有人情味呀!”杨度不解地问萧子升说。
“我们是同学”,萧子升解释道:“我承认毛泽东的行为有时有些倔强,但不能说他没有感情或没有人情味。”
“我看到报纸上说,他的头发几乎盖住了前额,而且面貌也相当丑陋。”杨度继续说道。
“这太荒谬了!他绝不丑,事实上他是一个十分正常的人。”萧子升替老同学辩解说。
“他们说,他想杀死自己的父亲。”杨度仍想证实自己听到的传言。
“事实上,他和他的父亲相处得不太好”,萧子升继续说:“但他决没有理由想杀死他的父亲。”……[1]
不知道当时萧子升的辩护,是否打消了杨度心中的疑虑,反正,在后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在毛泽东统治的时代,在中国大陆,你无论如何再也听不到这类传闻了。这不仅因为毛泽东的画像已经高踞庙堂之上,而且几乎无处不在,足以端正人们的视听,而且,党的宣传工作者为塑造中国共产党的“品牌”形象,已经为毛泽东织出了一件真正的“皇帝的新衣”。正是这件宽大得象“天衣”一样的遮羞布,把毛泽东的经历、品性和生活中一些真实、但不能令人满意的成分掩盖了。
但是,这种谣传并没有永世绝迹。在毛泽东去世后,他的那件天衣开始崩裂了,那些沉寂了近三十年的旧话,又开始重新浮出水面。当然,那并不是简单地重复着以往的炒作,而是又有了新的“发现”。其中最典型的一种,来自英国的《毛泽东传》作者菲力浦. 肖特(Philip Short)。

肖特的发现:“父占子妻”的谣传

在Short所著《毛泽东传》中,关于毛泽东的父子关系,有一段暧昧不明的文字:

他父亲仍旧唠唠叨叨地骂他,不断地挑他的毛病,他变得越来越孤僻。以后,又是他婚姻失败。14岁时,他父亲给他订婚,依照当地保留的风俗,给他找了个大他六岁的农家女儿……但是,毛拒绝进新房,他有自己的原因:伴着她,他永远睡不着;他“向他提了自己的小小想法”,并且不把她看作自己的妻子。不久以后,他用离家出走的方法来解决他的这一问题……
关于这一段生活的小插曲,毛很奇怪地缄口寡言。……别人也不知道,对罗小姐来说发生了什么事。一个建议提了出来,她留在毛家作为管家,或者成为毛父亲的小妾。不管是这个原因,还是其他原因,毛的母亲最后离开了韶山的这个家,回到湘乡老家的农村,与她的兄弟们住在了一起。[2]

这段文字分明是在暗示,毛泽东的父亲可能占有了毛泽东的结发妻子。而这样一来,毛泽东与自己父亲的关系不好,甚至想“杀死”父亲,也就情有可原了。
那么,Short的这一猜测是否能够成立呢?首先,我们必须肯定,他说的许多事情都是存在的。
毛泽东一生结过四次婚。在韶山《毛氏族谱. 齿录卷. 十五》中,记载了前三次。他的第一个妻子姓罗,与那个年代大多数农村女孩都没有正式的名字一样,她根据在家中姊妹排行老大的位置,被叫做“一秀”或者“大秀”。罗氏生于公元1889年10月20日,比毛泽东大四岁零两个月零六天,卒于1910年2月11日,年仅21岁。据同乡中见过她的老人说,一秀“长相丰满”,善于操持家务。她与毛家的这门亲事,是在她14岁那年约定的。为了迎娶这位媳妇,毛家没有少给女方送彩礼。
关于毛泽东的这第一次婚姻的具体状况,美国作家特里尔的《毛泽东传》有如下描写:

“(结婚时)可怜的毛泽东呆若木鸡。出于某种考虑,泽东有礼貌地接受了这种生硬的可怕的仪式,他规规矩矩地向每位来宾磕头。惊恐万分的新娘被揭去红盖头,像新买来的商品第一次接受检查。但是他绝不与这位比他大六岁的新娘住在一起,并发誓说绝不碰她一个指头。”

特里尔对毛泽东初婚情状的描写,没有注明来源何处。但关于罗氏情况的记叙,显然出自美国记者斯诺《西行漫记》中毛泽东的自述。1936年,他在延安接见斯诺时说过:

“(1907年)我十四岁的时候,父母给我娶了一个二十岁的女子,可是我从来没有和她一起生活过——后来也没有。我并不认为她是我的妻子,这时也没有想到她。”

不过,在此,毛泽东计算自己的年龄时,使用的是十足年龄,而对罗氏使用的却是“虚岁”。那是中国农村通常使用的一种计算年龄的方法,即在一个人的十足年龄的数字上再加一岁。其法理依据,大约是把胎儿在母腹中形成即视作生命的开始。不仅如此,毛泽东还在罗一秀的“虚岁”之上加了一岁,即把那“两个月零六天”也算作“一岁”。这样,他就把原本只大自己四岁的妻子,说成大他六岁了。这样说的意图,无非是为了向人们证明,这桩由父母作主的婚姻,是多么的荒谬。
罗氏在毛家只渡过了三年时光,去世的时间,就在毛泽东离开韶山去湘乡读书之前,即1910年春节后的一天。罗氏的死因,是患细菌性痢疾。她去世后,毛泽东开始了外出求学的生涯,先是到了邻县湘乡的东山学校,以后又从湘乡到了湖南省会长沙。
那么,毛泽东为什么不喜欢罗一秀,甚至连一点少男对于异性的好奇心与探索欲望也没有,这是不是有点反常呢?后来的许多人,想当然地把这归结为毛泽东早期反对封建婚姻制度的斗争决心,说他当时不仅就有了后来的觉悟,而且早已付诸行动。
这显然是不符合常理的。
也许正是因为这件事情的不合常理,促使有些人要起来揭示“真相”。一个率先的行动者,就是毛泽东诗词研究专家彭明道先生。他所聚焦的目标,是毛泽东公开发表的、写作时间最早的一首词——《虞美人 枕上》。


[1] 见萧瑜《我和毛泽东的一段曲折经历》,昆仑出版社,1989年6月版,第35页。
[2] 菲利普.Short《毛泽东传》(中文版),中国青年出版社,2004年1月版,第31页。

毛泽东《虞美人 枕上》为谁而写?两个版本的微妙差别。写作的时间成了关键。注释者的漏洞:一首作于1921年的词,不可能在1920年时送给杨开慧……


                                毛泽东手书《虞美人 枕上》

毛泽东的“第一桶金”(连载之二)
陈小雅

《虞美人 枕上》为谁而写?

这首词的内容是这样的:

堆来枕上愁何状,江海翻波浪。
夜长天色总难明,无奈披衣起坐薄寒中;
晓来百念皆灰烬,倦极身无凭。
一钩残月向西流,对此不抛眼泪也无由。[1]

目前,关于这首词流传于世的有两个版本。一个是上面这首1989年《湖南广播电视报》首次披露的版本(下称“广电版”),一个是下面这首1996年中央文献出版社出版的《毛泽东诗词集》所持版本(下称“文献版”):

堆来枕上愁何状,江海翻波浪。
夜长天色总难明,寂寞披衣起坐数寒星。
晓来百念都灰烬,剩有离人影。
一钩残月向西流,对此不抛眼泪也无由。

这两个版本有着微妙的差别。凡略晓人事的读者都会感觉到,前一个版本中描绘的是主人公孤独、飘零、无奈的心态。其中“倦极身无凭”,更是一种无聊自慰后,身心俱疲的形象描述。这与人们所熟悉的毛泽东历来诗词的风格,也是格格不入的。因此,若有人说此词不是毛泽东所写,恐怕有大多数人都会相信。但是,1996年中央文献出版社出版《毛泽东诗词集》的时候,却收入了这首词。这说明,这首词,是经毛泽东本人认可的他自己的作品。但是,在中央权威出版部门出版时,这首词的题目后面,编辑者注明了一个原来没有的时间“1921年”——即毛泽东与第二任妻子杨开慧公开同居的时间。为了前后统一,在该词后面的注释部分,编者还注明,“离人”是指作者的夫人杨开慧。

对照“广电版”原文,我们可以看出,这首词在收入权威部门出版物时,在如下几处做了改动:
其一,将“无奈披衣起坐薄寒中”一句改为“寂寞披衣起坐数寒星”;
其二,将“晓来百念皆灰烬”中的“皆”字改为“都”字;
其三,将“倦极身无凭”一句改为“剩有离人影”。
因为这一改动,“广电版”中的一人独处自慰的悲惨故事,大体上变成了一个稍带伤感情调的别后情状描述。但是,“文献版”终究不能把“长夜难明”的感慨变为“时间过得太快”的体验。前者是单相思者的独特体验,后者则是恋人相处的感受。于是,这里便发生了一系列问题:
一、毛泽东这首词,到底是写给谁的?
二、毛泽东这首词,是什么时间写的?
三、毛泽东为何会写这首词?
对于第一个问题,彭明道先生怀疑,它很可能是毛泽东写给原配罗氏的。他的理由是,这首词的风格与大家熟悉的毛泽东后来所有诗词的风格差别很大。因而,彭明道断定,它应该属于词人“未成熟”时期的作品。再则,是毛泽东对这首词的态度有些暧昧。彭先生说:

事情是毛的一位战友的遗孀引起的。曾经在红二军团和红三军团任过政治部主任的柳直荀,早在红军时期就英勇牺牲了。他的夫人李淑一是一位在诗词上很有造诣的女教师,也是杨开慧的生前好友。李淑一……想起了自己当年思念丈夫时写下的一首《菩萨蛮》:“兰闺寂寞翻身早,醒来触动离愁了……”由此,她又想起了昔年在开慧那里看到(或听到)过的一首词。岁月悠悠,她只依稀地记得开头两句:“堆来枕上愁何状,江海翻波浪 ……”。1958年,这位饱学的女教师想到这些,仍然激动得不能自已。于是她写信给毛泽东,一为叙旧,将自己的旧作寄给领袖一阅;二则想请毛氏将那首词写给她,作个纪念。毛不忘旧友,亲自给她回了信,并写了后来脍炙人口的那首《蝶恋花答李淑一》赠她。留下了诗坛一段佳话。
为什么李淑一点到的一首现成的“堆来枕上愁何状……”不写,而另写一首《蝶恋花》“我失骄杨君失柳”回赠故人?诗人毛泽东的内心世界,当时大概没有人去仔细揣摩,也无从揣摩。但隐约之间看得到的,毛氏似有两层深意。一是对李淑一和她的丈夫的怀念和尊敬:“大作读毕,感慨系之”;二是他明白无误地说了一句:“开慧所述那一首不好,不要写了吧!”
这里的第一层意思,几乎所有的读者都是体味得到的。而毛氏的另一层面的心语,又几乎是所有的读者和注家(尤其是权威的注家)都忽略了。“开慧所述那首”有什么“不好”呢?[2]

彭先生认为,毛此处所说的“不好”,并不是指这首词“不健康”,因为在1957年,毛听到一首题为《吻》的新诗受到非议时,还以惯有的幽默为之打抱不平。毛泽东说:《诗经》的第一篇是不是《吻》?可见他自己并没有把这些都作为“资产阶级情调”革掉。彭明道说:

毛泽东说话行文,是十分严谨的。他说“开慧所述那一首”,只能说是当年开慧看过这首词,这与“我赠开慧……”这样的句子,是有严格区别的。

继而,彭先生认为,毛泽东之所以说这首词“不好”,是因为“这首《虞美人枕上》,既非赠开慧之作,也不是写于1921年”。“《虞美人 枕上》应是一秀去世后不久之作。这不是‘为赋新诗强说愁’的无病呻吟。陆游、苏轼那些悼亡的名篇,此时必然在毛泽东的心灵深处引起了强烈的共鸣。尽管他的文笔还略嫌稚嫩,但八年的古文功底已经足够让他作这样一次倾诉,一次呼号,一次喷发。”
彭先生的观点不是没有道理的。尤其是把这首词的写作时间放在“1921年”,明显是后来修订时,词人使用的一种障眼法。因为一首作于1921年的词,不可能在1920年时送给杨开慧。这一点,本书以后还要谈到。
但问题是,毛泽东如果那样怀念罗一秀的话,他有什么必要加以否认呢?在毛泽东接见斯诺时,他已经是结过三次婚的人,而且,第二次与杨开慧的婚姻还没有结束,就与贺子珍开始了同居,这在革命队伍中已不是什么秘闻。若说毛泽东要以此来证明自己感情的纯洁,是断没有必要的。但对一个女人就不同,如果她是被两个男人“碰”过的,在中国传统的道德观念中,她已不是一个纯洁的人。也许正是由于这个原因,Short的猜测,还不能完全归于无稽之谈。
但是,最近被毛泽东的外孙女公开的一则旧闻,很可能使此事真相的探索又峰回路转……
2007年1月的《退休生活》上,载有一篇《孔东梅披露毛泽东初恋往事》。文章说:

“……另有一名为王十姑的女性,毛泽东在共和国成立之后,曾多次向可能知情的人问起她的情况。20世纪50年代,毛泽东就曾问过外交部担任礼宾和记录工作的王海容:‘那个王十姑——怎么样了?’由于王海容根本就不知道王十姑就是她的姑婆,所以无从作答。而王十姑的另一个哥哥王星臣的女儿王曼恬,在抗战时期去延安后,也曾被毛主席见面后的第一句话问得摸不着头脑:‘那个王十姑——怎么样了?’
孔东梅告诉记者,‘王十姑其实和我外公是两姨表亲,从小就在一起玩、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情投意合,甚至谈婚论嫁。如果他们俩成为夫妻,就是所谓的‘中表婚姻’。但一百多年前的中国,婚姻和合需要通过测八字来决定。就在外公和王十姑翘首以待好事成双的时候,算命先生得出结论说,两人八字不合,亲事不成。……后来,王十姑在本县定了亲,丈夫姓赵,‘据说她出嫁那天,外公还作为娘家人亲自给她抬春箱。而王十姑则在婚后不久就去世了,外公奔波在外,一直没有得到消息’。
孔东梅认为,此后,毛泽东一生痛恨包办婚姻,疾呼妇女解放可能与此事有关。”

这个故事的讲述人孔东梅,是毛泽东与第三任妻子贺子珍的外孙女。作为王十姑与毛泽东下一辈的王海容和王曼恬都“摸不着头脑”的事情,在一个并无直接亲缘关系的隔代人那里,被描述得如临其境般的活灵活现,多少有一些演绎的成分。再则,毛泽东直至1950年代尚在打听王十姑的下落,说明他并不知道王十姑在出嫁后就死去的事情。因此,文末所说毛泽东一生“痛恨”包办婚姻,这个“痛”字,似乎就少了一点根据。更何况,如果二人是一对生死相爱的鸳鸯,毛泽东是断然不会去为王十姑“抬春箱”的。这是我们不能把孔东梅讲述的故事,当成历史事实的原因。
但是,孔东梅的这一说法,并非完全没有参考意义。王十姑的名字,笔者在1970年代在湖南大学工作时也听到过。显然,她的生命一直活在乡间的传闻中。这个传闻的合理性在于,它满足了毛泽东早年经历的许多要素:
其一,毛泽东与母亲的家族有着密切关系。这一点,我们在接下来的故事里还要讲到;
其二,毛泽东晚年与李志绥的谈话证明,他在十二三岁已经有过性经历;
其三,这个故事,与《虞美人 枕上》所述的情状和它的创作时间比较吻合;
其四,它可以解释一个已经情窦初开的少年,为何对一个娶进门的媳妇儿毫无兴趣;
其五,也是最重要的,它证明,毛泽东在性爱方面表现出的排他性,并不是来自于某种观念,而是来自于人性的自然——爱的排他性。
但是,这样一来,Short所讲述的那个故事,显然就失去了一个支撑——毛泽东并不是为了避免做父亲的“情敌”,才冷谈罗一秀的。


[1] 据彭明道《毛泽东〈虞美人 枕上〉探幽》。原载《书屋》杂志。
[2] 彭明道:《毛泽东〈虞美人 枕上〉探幽》。

毛泽东的“第一桶金”(连载之三)
美国人肖特关于毛泽东的父亲把儿子的原配占作“小妾”的猜想来自何方?“鄂豫皖”变成“鳄鱼湾”——来自翻译的疑云。江青到陕北洛川受到“盛大”欢迎,错误又出在哪里?


毛泽东的“第一桶金”(连载之三)
陈小雅

“小妾”与“鳄鱼湾”——来自翻译的疑云

接下来,我们可以对Short提出的问题是:为什么他的那个如此重大的发现,在毛泽东执政以前的四十余年里,没有流传,而是在1999年,也就是Short走访毛泽东的家乡时,才被一个外国人发现呢?
我设想,Short1999年在韶山真的找到过一位“知情者”。而这位知情者应该是在毛泽东结婚的那个年代,就已经通晓人事了。毛泽东于1907年结婚,毛泽东的原配罗氏于1910年去世。如果,这位被采访者是一个1900年出生的人(他在罗氏去世时已有十岁),到1999年见到Short时,他也已经99岁了。我们不知道,韶山冲是否真的出现过这样一位“寿星”,但我们姑且相信,Short真的有幸能见到这样一位知情人,但这位老人究竟对他说了些什么?却是我们不得不存疑的。
首先,“小妾”一词,是从何而来的?
这里讲一个题外的故事,笔者在写作《中国“丈夫”——毛泽东的情事》[1]时,有一章专门考察了1974年前后,发生在北京的一则政治谣言。其中涉及到罗克珊. 维特克(Roxane  Witke)在《江青同志》一书中的这样一段记叙:江青对她说,自己1937年到达陕北洛川时,正在召开中共政治局扩大会议的全体人员出动,欢迎了她,同她握手。这个故事,在中国几乎没有人相信。但究竟是江青在说谎,还是Witke的记录有问题呢?一般中国人很愿意相信,是因祸国殃民而声名狼藉的江青说了谎。有人则认为,江青不一定吹牛,因为另一名著名女作家丁玲1936年到达陕北的保安时,就受到了中共中央宣传部组织的热烈欢迎。在那样一个艰苦的年代,在那样一个偏僻的地方,一帮武夫,没有见过名女人嘛……


笔者不敢轻信任何一方,于是去查找了对江青十分反感的,与Witke同时在场,并担任记录的中国外交部官员张颖的记录。结果,同时在场、负有记录责任的张颖笔下根本没有这些情节。笔者相信,Witke是一个学者,她不致于凭空捏造。她留下这样的描述,一定是有原因的。但问题出在哪里呢?笔者后来找到一位当时参加那次政治局扩大会议的人的回忆录,一看,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原来,那次会议闭幕,大家走出会场时,刚好看见江青乘坐的车也到达了那里,因为与江青同行的一位女士,要在那里与参加会议的丈夫会合,一同前往延安。在那种情况下,那位女士把江青介绍给大家,有人与江青握手,是毫不奇怪的。毛泽东因为有事,是那次会议最后离开会场的人。在江青的叙述中,没有提到毛泽东与她是否见面或者握了手。从张颖披露的江青与Witke谈话的全部记录看,我认为,江青有可能是按照这种实情叙述的。但是,对于中文听力不太好,又被江青的历史跨度极大、专业名词颇为生疏的叙述搞得昏头胀脑的Witke,完全可能因一时走神,记录得不完全,而在复原整个过程时,把那个场景想象为对江青的盛大欢迎了。


我认为,Short在韶山,完全有可能陷入同样的境况。首先,他自己的中文听力怎么样?他的翻译的素质怎样?对口音浓重的湘潭话的理解力怎样?关于中国的社会历史知识怎么样?都是未知数。而这几个方面,只要有一个方面不得力,记录和理解就有可能发生偏差。据我的朋友王友琴女士说,在Short的这本《毛泽东传》里,就曾把 “鄂豫皖”——代表中国的湖北(鄂)、河南(豫)、安徽(皖)交界地带的一个红色根据地的名称——翻译成了“鳄鱼湾”。那么,Short是否会把当地人所说的“小节问题”理解为“小妾问题”呢?湘潭话的“节”(jie),正好读作“妾”(qie)!
另外,是否存在这种情况,负气而不知轻重的少年毛泽东曾对父亲说过这样的话:“既然你说她好,你自己去娶她吧!”而在不了解中国少年反抗父辈习惯语言的Short那里,这句话就变成了“一个建议被提了出来”……
凡此种种,虽不能作为结论,但却是不能不考虑的。
此外,毛泽东与父亲的关系,并非像外人所理解的那样不共戴天。有照片为证:
依照照片标明的“民国八年阴历九月二十二日”,以及照片中毛泽东臂戴黑纱的标记,我们可知,这是在毛泽东的母亲去世后,毛泽东和父亲、堂伯父和弟弟的一张合影。从这张照片上,我们看到,毛泽东(右一)站在堂伯父(右二)的身边,而依傍着父亲毛贻昌(左二)的,却是小儿子毛泽覃。这种组合结构意味着,直到母亲去世,他们的父子关系仍没有得到彻底改善。但是,此时此刻,二人都愿意出现在同一画面,却是不争的事实。这是否说明,二人之间虽然有一些距离,但并没有显示出仇人之间必然会产生的“肢体排斥”的征候呢?如果其父真的犯有人们所猜测的“乱伦”罪行,不要说以毛泽东的个性,是绝不能原谅他的,就是常人,也会是“不共戴天”的!

注 释:

[1] 陈小雅《中国“丈夫”——毛泽东的情事》,香港共和出版社,2005年11月出版。
毛泽东的“第一桶金”(连载之四)
在半封闭农业社会,当兵的经历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农民打开眼界的好机会。毛泽东的父亲毛贻昌因此很早就懂得了“无商不富”的道理。他倒腾谷子和生猪生意,很快跻身为一个富农……


毛泽东的“第一桶金”(连载之四)

陈小雅

成功者的儿子

那么,在毛泽东那里,那个“俄狄浦斯情结”又应当作何解释呢?在讨论这个问题之前,我们有必要对毛泽东的父母亲,及其相关的情况作一个大致的交代。


毛姓,是中华民族一个古老的姓氏。像其他许多的古老姓氏一样,它起源于公元前11世纪周朝国王家族的姬姓。那时候的国家,已经确立了“嫡长子继承”的制度,在王室的家庭中,长子以下的兄弟们,被分封到首都的周围或国土的边疆,一方面履行镇守四方的义务,一方面享有封地内的人口和自然资源。在西周初年,原来居住在今天陕西省境内渭水下游南岸、华山西北一带的周文王姬昌的儿子姬郑,被自己的兄弟武王分封到一个叫“毛”的地方,[1]建立了毛国。这个诸侯国的主人,享受的爵位是“伯”(含“霸”的意思),被人们尊称为“毛伯”。他的后代以国名为姓氏,以后这家人的后代,统统改姓了“毛”。
姬郑取代毛国原来的统治者以后,一家就在这个地方住了下去,子子孙孙在这里繁衍,一直传了二十二世,这时,家族里出了一个著名的人物,名字叫做毛遂。[2]那时候,周王朝已经解体,“王”的威信已经扫地,“伯”中的强人主宰着国家的政治,中华大地进入了七大诸侯称雄的“战国时代”。为争霸国家,在诸侯王中出现了“养士”的风气,他们招揽社会上有武功、通谋略,或口才好、或文字好的人才蓄养起来,以备政治、战争和外交之用。这些“养士”的人物中,有四个最著名的人,一个叫孟尝君、一个叫平原君、一个叫信陵君、一个叫春申君。毛家后代中的毛遂,也是一个有才智的人物,当时就在赵国(今河北省境内)的平原君手下当了幕僚。他因自愿为赵国到南方的楚国当说客,说服楚国与赵国联合,抵抗野心勃勃的秦国,因而名垂青史。
到了公元前200—100年间的汉代,毛氏家族传到第四十代的时候,又出了一个叫毛苌的著名人物,[3]他是中国古代的圣人孔子的学生子夏的学生,曾注释过古代著名的文学经典《诗经》,并以一部《毛诗》传世,被世人称为“小毛公”。他的后代中有一支又回到原阳定居。到公元300年左右的西晋末年,毛伯郑已经繁衍了五十二代,这时候,家族中出了一个叫毛宝的人。因为北方游牧民族入侵中原,国分南北,天下大乱,这一支毛氏传人因战乱随司马皇族迁居南方,成为后来在长江南北居住的毛姓宗族的祖先。
自西周毛氏封国,到西晋毛宝南迁,历时1300余年,一共传了五十二世,主要在中国的中原地带繁衍。到第五十四世毛璩的时候,才正式在中国东南靠海的浙江衢州定居。据说,蒋介石的生母——毛福梅就是在此定居的毛姓的后裔。在那里,毛璩又传了十二代后,到毛氏第六十六代的时候,出了一个叫毛让的人。他因为在内地江西吉水做官,把家搬到那里,所以,在那里又传了大约二十三代。到了公元13世纪初年,中原汉族人民因为反抗蒙古人建立的元朝统治,纷纷起兵造反,这时,毛氏已经传到第八十九代一个叫毛太华的人。他跟随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起义,四方征战,先到西南边境的云南,以后又迁回内地,最后定居在湖南韶山。在他以后,又传了二十代,才到了毛泽东这一代。
所以,自公元前11世纪到毛泽东出生的公元19世纪末年,“毛”这个姓氏已经历时三千余年,共传了一百零八代。[4]
据传,毛泽东的直系祖先——毛太华,原是江西吉州府龙城县的一个农民。在元末红巾军大起义时,他毅然放下锄头,举起长矛,投奔朱元璋的农民起义军队伍,为建立大明江山立下了汗马功劳。明朝底定后,他又统领一支百余人的队伍,[5]随军远征云南,一直战到云南归入大明版图。此时,毛太华也到了结婚的年龄,于是,他像许多军屯的战友一样,娶了一位拉祜族姑娘为妻室,在当地安家落户。大明王朝也正需要这批将士及其繁衍的后代来替它守卫自己的边疆,也就把他们留在了那里。但是,毛太华到了晚年,开始思念故土,盼望叶落归根。他请求上级允许他迁回到内地。在得到允许后,毛太华偕妻子和大儿子毛清一、四儿子毛清四内迁,最后在湖南湘乡县落户。在那里,政府分给了他们一些田产,从此,毛氏的这一支,过上了不愁生计的平民生活……[6]
毛泽东的父亲毛贻昌,就是毛清一的传人。
关于毛泽东的父母双亲,第四次编修的《毛氏族谱》作了如下记载:

恩普,子一,贻昌,字顺生,号良弼,行一。清同治九年庚午九月二十一日辰时生,民国八年已未十二月初八辰时没,葬韶山南岸楠竹坨卯山西向。配文氏,清同治六年丁卯正月初二辰时生,民国八年已未八月十二辰时没。葬合夫冢同向。子五,长次殇。三泽东、四泽民、五泽覃、女二殇。

说的是毛泽东的祖父名字叫做毛恩普,生了一个儿子,叫毛贻昌,生于1870年10月15日,死于1920年2月。妻子文氏生于1867年农历正月初二,死于1919年农历8月12日。死后夫妇合葬于韶山南岸楠竹坨。妻子比丈夫的年龄大三岁。他们共同生育了五个孩子,长子和次子,以及两个女儿都夭折了,排行第三的毛泽东、第四的毛泽民、第五的毛泽覃都活了下来。
从这个族谱所载的内容看,毛氏至少在毛恩普那一代开始,已经在湖南湘潭县的韶山冲定居。
毛贻昌少年时代读过几年私塾,十岁时由父母做主与湘乡县文芝仪之女文七妹订了婚,十五岁完婚。稍后,毛贻昌为替父亲偿还购置田产时欠下的债款,不得已外出从军。两年后,他结束了军旅生涯,回到乡里,用在军队发饷银积攒起来的钱,替父亲还清了债务,赎回了被典当出去的田产。然后,便独立门户,开始亲自治理家业。
在那个依然是半封闭的农业社会里,当兵的经历是令一个土生土长的农民打开眼界的好机会。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毛泽东的父亲很早就懂得了“无商不富”的道理。独立门户以后,他便由原来纯粹的经营农田转而兼做贩运的生意。他倒腾的谷子和生猪生意,使他很快跻身为一个富农,并在湘潭县城的一家米店里有了自己的股份。1893年,当儿子毛泽东出生的时候,他家已有水田十五亩,年收产稻谷六十多担。到1918年,他终将父亲在四十年前盖的泥墙草顶房子,改建成了青砖瓦房。毛泽东传记作家Short描述了毛家殷实的经济状况:

“灰瓦屋顶,飞檐,旁边就是梯形稻田,像瀑布似地翻滚到谷底,前面有个荷塘。毛自己有间卧室……”
“毛的父亲没有梦想。他的理想,也是他已经变成的那种小地主的典型的理想,就是更加切切实实的。”[7]

据当地人描述,一脉单传的毛贻昌“体格和个性都很强健”,[8]并具有“吝啬和冷酷无情”的性格。正是这种性格,把毛贻昌磨炼成韶山最成功、最富有的人。但也正是这种性格,使他终身结怨于自己的长子,并在儿子最容易受影响的年龄里,把他推向了另一种人生。


[1] 在今天河南省原阳县境内。
[2] 成语“毛遂自荐”的主人公。
[3] 《毛诗》的注者。属古文学派。
[4] 见毛国杰《毛泽东祖根在河南原阳》,载《北京日报》理论周刊,2002年12月30日。
[5] 军衔是“百夫长”,明代军队的下级军官。
[6] 见尹高潮编著《毛泽东的老师们》,甘肃人民出版社 1996年12月版,第6—7页。
[7] 菲利普.Short《毛泽东传》,第24、26页。
[8] 见萧三《毛泽东传》。
毛泽东的“第一桶金”(连载之五)
毛泽东对父亲的仇恨始于从童年的“温柔富贵之乡”坠入做牛做马的“冰窟窿”;毛对家庭冲突的解释:“执政党”和“反对党”;家庭的两翼恰似“社会党”与“自由党”达成的平衡。而正是这种平衡,使家庭免于衰败而又不致丧失人性;使社会不致失去活力而又不过于残酷。


毛泽东的“第一桶金”(连载之五)
陈小雅

“杀父”与“恋母”的缘由

毛泽东对自己父亲的仇恨记忆,时间大约可以追溯到他八、九岁的时候。那正是初人开始记事,开始对自己的感情有比较朦胧的意识的年龄,这个时间,远远要早于Short所说的他的缔婚时节。1936年,毛泽东在与斯诺谈到这个问题时,直言了这种意识的内容:

“当我十岁家中只有十五亩地的时候,一家五口人是:我父亲、母亲、祖父、弟弟和我。我们又买了七亩地以后,祖父去世了,但又添了一个弟弟。可是我们每年仍然有四十九担谷的剩余……在冬天碾谷的时候,他便多雇一个短工干活,那时我家就有七口人吃饭。我家吃得很俭省,不过总是够吃的。
我八岁那年开始在本地一个小学堂读书,一直读到十三岁。早晚我到地里干活……“
“我刚识了几个字,父亲就让我开始给家里记帐。他要我学珠算。既然我父亲坚持,我就在晚上记起帐来。他是一个严格的监工,看不得我闲着;如果没有帐要记,就叫我去做农活。他性情暴躁,常常打我和两个弟弟。他一文钱也不给我们,给我们吃的又是最差的。他每月十五对雇工们特别开恩,给他们鸡蛋下饭吃,可是从来没有肉。对于我,他不给蛋也不给肉。
“我母亲是个心地善良的妇女,为人慷慨厚道,随时愿意接济别人。她可怜穷人,他们在荒年前来讨饭的时候,她常常给他们饭吃。但是,如果我父亲在场,她就不能这样做了。我父亲是不赞成施舍的。我家为了这事多次发生过争吵。
“我家分成两‘党’。一党是我父亲,是执政党。反对党由我、母亲、弟弟组成,有时连雇工也包括在内。可是在反对党的‘统一战线’内部,存在着意见分歧。我母亲主张间接打击的政策。凡是明显的感情流露或者公开反抗执政党的企图,她都批评,说这不是中国人的做法。
“但我到了十三岁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同我父亲辩论的有效的方法,那就是用他自己的办法,引经据典地来驳他。父亲喜欢责备我不孝和懒惰。……
“老头儿继续‘聚财’,这笔财产在那个小村子里已被认为是笔大财了。他不再买进土地,但他典进了许多别人的地。他的资本增加到了两三千元。
“我的不满增加了。……有一件事我记得特别清楚。我大约十三岁的时候,有一次父亲请了许多客人到家里;我们两人在他们面前争论了起来。父亲当众骂我懒而无用。这激怒了我。我骂了他,就离开了家。母亲追上前来,竭力劝我回去。父亲也赶来,一边骂一边命令我回去。我跑到一个池塘旁边,恫吓说如果他再走近一步,我就要跳下去。在这种情况下,双方都提出了停止内战的要求和反要求。父亲坚持要我磕头认错。我表示如果他答应不打我,我可以跪一条腿磕头。战争就这样结束了。我从这件事认识到,我如果公开反抗,保卫自己的权利,我父亲就软了下来;可是如果我仍温顺驯服,他反而打骂我更厉害。
“回想起来,我认为我父亲的严厉态度到头来是自招失败,我学会了恨他,我们对他建立了真正的统一战线。同时,他的严厉态度大概对我也有好处。这使我干活非常勤快,使我仔细记帐,免得他有把柄来批评我。
“我父亲读过两年书,认识一些字,足够记帐之用。我母亲则完全不识字。两人都是农民家庭出身。我是家里的‘读书人’。我熟读经书,可是不喜欢它们。我爱看的是中国旧小说,特别是关于造反的故事。我很小的时候,尽管老师严加防范,还是读了《精忠传》、《水浒传》、《隋唐》、《三国》和《西游记》。这位老先生讨厌这些禁书,说它们是坏书。我常常在学堂里读这些书,老师走过来的时候就用一本正经书遮住。大多数同学也都是这样做的。许多故事,我们几乎背得出,而且反复讨论了许多次。关于这些故事,我们比村里的老人知道得还要多些。……我认为这些书大概对我影响很大,因为是在容易接受的年龄里读的。
“我十三岁时,终于离开了小学堂,开始整天在地里帮长工干活,白天做一个全劳力的活,晚上替父亲记帐,尽管这样,我还是继续读书,如饥如渴地阅读凡是我能够找到的一切书籍,经书除外。这叫我父亲很生气,他希望我熟读经书,尤其是在一次打官司时,由于对方在法庭上很恰当地引经据典,使他败诉之后,更是这样了。我常常在深夜里把我屋子的窗户遮起,好使父亲看不见灯光。……”[1]

毛泽东把家庭中的这种冲突,解释为“执政党”和“反对党”的关系,这显然是他接受了马克思主义的阶级斗争理论以后,用“阶级分析”的方法看待家庭矛盾的产物。如果抛开这层理论外衣,其实,我们可以看出,毛泽东对自己父亲的反感,是初人的天性决定的。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天性”呢?我以为,其一,是初人好逸恶劳,好吃懒做的天性;其二,是倾向于公平和“同情心”的天性;其三,是憎恨管束者与反对者。
尽管毛泽东的族人和中共“党文化”的工作者一直在传说,少年时期的毛泽东具有怎样勤劳的、能吃苦的优秀品质;大量毛传的作者们也众口一词地把他描述为一个熟悉各种农活,并认真负责的孩子。但毛泽东自己的叙述却证明,他具有与一般孩子决无二致的习性。少年人贪睡,有道是“前三十年睡不醒,后三十年睡不着”,而繁重的农活逼迫他必须晚睡早起;少年儿童的天职就是玩耍,而一家之长的天职则是使财富增值,他们深知这财富是不能从天上掉下来的;天性浪漫的少年人同情弱者,而靠苦干出身的父亲根本不相信眼泪;少年人希望慈爱,但家庭有限的资源必须向生产力倾斜;少年人希望长辈讲理,但中国的家长制和文化不高的父辈更习惯于暴力教育;少年人喜欢读闲书,家长则希望所学能够有所用……
家庭,在一个初人那里,是一个自然的感情单元,但在社会发展史中,那年月,仍然是一个生产单位。这就意味着,一家之长的父亲,不仅是孩子们的生命给与者,同时也是生产的组织者和经营管理者。为了使家业发达和不在残酷的社会竞争中失败,他不得不遵循以最少的投入换取最大产出的血腥原则!——这一切,在在都会给父子之间的关系带来冲突。这位父亲越是“有为”,他对于孩子来说,就意味着越残酷!这位父亲通过“残酷”的方法获得的成功越大,他就越有理由得到孩子的鄙视!
在这个初人尚不适应的残酷的世界里,母亲的羽翼自然是孩子天然的庇护所。
由于妇女天生具有的“同情心”、公平心和浪漫气质,所以,在一般的家庭中,“母党”往往是由妇女和孩子的“统一战线”组成的。她们在家庭生活中注重“公平”和“分配”环节的倾向,恰与执政的“父党”注重“效率”和“生产”环节的特性形成鲜明的对照。这种奇特的天然对立所构成的家庭的两翼,恰似社会政治领域中的“社会党”与“自由党”达成的平衡。而正是这种平衡,使家庭免于衰败而又不致丧失人性;使社会不致失去活力而又不过于残酷。
不幸的是,性格偏执的毛泽东由于与父亲的结怨,在成熟后终生没有走出“母党”的局限……
这里,我们不得不稍稍介绍一下毛泽东母亲家庭的简单情况:
毛泽东的母亲文七妹,出身于湖南省湘乡县“高冲文氏”一脉。据族谱研究者说,这支“文氏”,直接承袭了公元前11世纪西周文王的血缘。与毛姓因地而改姓不同的是,这一脉姬氏后人,得以帝王的封号为姓。只是,在华夏民族三千多年的变迁中,这些纯粹的先皇贵胄,早已把种子撒向神州大地的各个角落,到十九世纪末期,文氏在湖南湘乡白田乡高冲村这个地方,已经传到了第九十九代。家中的主人,是一个叫文绵薰(字:芝仪)的人。他就是毛泽东的外祖父。
文绵薰生于清道光元年(1821年),妻子母亲同样姓贺。他有三个兄弟,一个妹妹。父亲去世后,三兄弟各立门户,文芝仪分得的遗产是水田五十亩,地处湘乡唐家坨东头
   毛泽东的外祖母贺氏与文芝仪生有三子三女:长子正兴,字玉瑞,在大家族的兄弟中排行第七;次子正荣,字玉钦,排行第八;三子正材,幼年天折。长女嫁给了一个姓钟的人家;次女嫁给了一个姓王的人家(即前述王十姑的母亲);三女嫁给了毛贻昌,她就是毛泽东的母亲。
   所以,毛泽东共有三位嫡亲舅父,二位姨妈。
由于文芝仪继承了母亲贺老夫人的以耕读为本,孝悌传家的家风,他克勤克俭,治家有方,日子过得日渐红火。他虽然读书不多,但据说天资聪明,能写会算,还酷爱看书,耕作之余,往往手不释卷。同时,他还非常注重孩子们的教育,一到学龄,便将男孩子送去从师读书。“有田不耕仓廪虚,有书不读子孙愚”是文芝仪熟知的一句名言。因为父亲的倡导,文家子弟便养成了很浓的读书风气。可谓“白日忙耕种,夜有读书声”。
同时,文芝仪夫妇还继承了母亲贺老夫人怜贫恤苦,行善积德的风范。他们常以余粮接济贫困的邻里乡亲。有时向外借贷,也只收取较低的利息,不以高利盘剥他人;对沿门乞食的妇女儿童,更是慷慨施舍。这些行善积德之举,传遍乡里,为人称道。对文七妹及后来的毛泽东亦不无影响。
随着子女的成长婚娶,正兴、正荣二子相继生儿育女,文家的人口也有了很大的发展。到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的时候,文家已是一个拥有一百四十亩田土,二十多口人的大家庭。
清光绪六年(1880)文芝仪将自己13岁的小女儿文七妹与毛贻昌订亲。光绪十一年(1885年)文七妹18岁时,正式结婚。由于自己母家的家境比毛家的要好很多,据说,文七妹“刚到毛家时,经常回娘家哭脸,说那边人少,又是一个山冲,在家作女儿时,只做些轻微的家务事,从未搞过田间劳动,但嫁到韶山后,里里外外的事都要做”。[2]但是,文芝仪结这门亲时,是有自己的考虑的。原来,文家有祖坟遗留在韶山,为每年一度的祭祀、扫墓活动方便,文家早有意识在韶山安排一个落脚点,[3]并将子嗣播撒于此,以便照管祖宗的坟墓。对于一个没有念过书的七妹来说,这项任务不是低看了她,而应当说是被“委以重任”。再说,在父亲眼里,毛贻昌是一个克勤克俭,具有上进心和活力的人,他看好他将来会有较好的发展前景。


婚后的文七妹生有两个男孩,但都夭折了。在那个时代,娶妻生子的首要义务就是要传宗接代,妇女出嫁如果不能为夫家生养男孩,男方就有理由提出娶妾。他们这样做据说不是为了满足性欲和喜新厌旧的脾性,而是为了人类繁衍的大义。因此,结发妻子不但不能以自己的天性嫉妒和排他为理由加以阻止,相反的还得表示赞成,才算得上贤惠,并为社会所称道。所以,当1893年12月26日,文七妹的第三胎男婴生下来时,她给了这个孩子格外的小心照顾。
根据农村的迷信,孩子越贱越容易养育。所以,许多人害怕小孩子“根基不稳”,都给男孩取一些象征坚实、牢靠、且有用的低调的名字,如“栓子”、“柱子”、“牛伢子”、“狗伢子”。聪明的文七妹则看中了山上的一块高二丈八尺,周长六丈有余的人形巨石,石上建有一座小型的“雨坛庙”。据说,这块石头远近闻名,经常有人来烧香叩拜,祈求平安,称之为“石观音”。一天,她与母亲贺氏、兄嫂文赵氏一道,带上钱纸、香烛、鞭炮、酒菜等祭品及写有毛泽东生庚年、月、日的贴子,领着毛泽东来到这座“石观音”前,又是烧香敬酒,又是作揖叩头,抱着毛泽东跪拜“石观音”,算是认了“干娘”。因毛泽东排行第三,外婆又给他取名“石三”(“石山”)。家人和乡亲们则习惯地呼他为“石三伢子”。
   1923年,毛泽东曾用“石山”之名,在《前锋》杂志上发表过《省宪下之湖南》一文。据说,1949年毛泽东当政后,在一次与他的国防部长彭德怀的会见中,偶尔还提到他们二人的小名相关(彭曾用名“石穿”)。毛曾诙谐地说:我们两块石头,一块扔给了杜鲁门,一块扔给了麦克阿瑟(指分别战胜美国总统杜鲁门和“联合国军”总司令美国五星上将麦克阿瑟)。[4]
到毛泽东两岁时,文七妹又怀了孕,为减轻女儿的家务负担,外婆把毛泽东接到了自家抚养。一直到八岁,他几乎都是在外婆家度过的。
当时的外婆家,除自耕五十多亩水田外,还租种了别人五十亩地,养有耕牛十余头。在那个有三十多口人,四世同堂的大家庭里,贺氏为提高毛泽东的被关注度,又叫他拜了七舅文玉瑞为干爹,与诸表兄弟并列排行为“廿三”。
   因毛泽东与母亲娘家的这层关系,涉及到我们下来要展开的毛泽东“金案”的故事,所以,这里再把他的两位舅舅和几个表兄弟的情况作一介绍。
   上面已经说到,毛泽东的大舅名叫文玉瑞,在表兄弟姊妹中排行第七,毛泽东称他为七舅。七舅一生务农,忠厚持重,耕读垂训,在文氏族人里颇有声望,曾担任房长、祠长。七舅母子女甚多,被认为命中多福。所以,贺老妇人要毛泽东拜七舅为“干爹”,拜七舅母为“干妈”,意在托他们的福。而据说文玉瑞也把毛泽东视若亲生,与自家孩子同等待遇。
   毛泽东的二舅文玉钦,在表兄弟姊妹中排行第八,毛泽东称他为八舅。这位八舅品行端洁,性情温和,人称“孝友传家”。他善长诗文,在家开馆授徒,既教乡里的少儿,也顺带完成了自己和亲戚家孩子的启蒙。毛泽东从两岁到八岁都在这个环境里长大,跟表兄弟们同吃同住同玩耍,耳濡目染,也自然完成了识字看书的初级教育。据说,文玉钦也十分喜爱这个外甥,不仅允许他旁听,还时常给他讲古人砺志读书的故事;鼓励他刻苦读书,将来光宗耀祖。毛泽东第一次从他那里听到八国联军入侵中国,中国有被列强瓜分的危险等事情,在幼小的心田里,从此萌发了忧国忧民的“种子”。因此,可以说,文玉钦实际上是毛泽东的启蒙老师。
在唐家坨外婆家的同辈人中,毛泽东有六个表兄,他们分别是:大表兄文谷香,早夭;    二表兄文泮香,因在诸表兄弟中排行第十,毛泽东称他“十哥”;三表兄文涧泉,排行十一,毛泽东称他“十一哥”;四表兄文运昌,字运昌,又叫泳昌,是毛泽东七舅父文玉钦的次子,排行十六,毛泽东称他“十六哥”……
正是这位十六哥与笔者父亲的一段交往,开启了本案的扉页。据文运昌对笔者父亲说,外婆家的日子宽裕,也是幼年毛泽东喜欢外婆家的原因之一。据笔者父亲记载:

“小时候他(毛泽东)常到外婆家去玩,有一次去拜年,同表兄们玩狮子,他兴起之时还赋了《赞狮子》的打油诗一首,记得其中有几句是:
      “狮子眼鼓鼓,插菜子煮豆腐;[5]
       酒要热些烫,肉要烂些煮。”

显然,在这里有“酒”有“肉”,有可口的腌菜煮豆腐,还有一大群态度友好的表姐妹(可能其中就有一位叫做王十姑的)和知书达理的表兄弟可以一起玩耍,对于一个山冲里出生的孩子来说,没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有吸引力了!尽管这只是过年的一个景观,但由此推想,毛泽东在外婆家的待遇,肯定是胜过自己出身的那个“不知肉味”的、冷酷而可怕的家庭的。尤其是当他结束自己的童年,被从外婆家带回自己的家中,开始被当作一个如同牛马的劳动力看待和使用时,那种从“温柔富贵之乡”突然跌落到“冰窟窿”里的感觉,是可想而知的。而“冤有头,债有主”,在一个少年人眼里,这一切当然都是他父亲的罪过。
在毛泽东幼年的玩伴中,还有一个叫做王季范的人,是毛泽东母亲文七妹姐姐的儿子。在同辈表亲中,被称为“九哥”。据毛泽东自述,在他的早期生涯中,九哥对他来说,是决定他命运的人物。他曾说过:“没有九哥,就没有我。”
原来,当1909年,毛泽东十六岁的时候,父亲毛贻昌就准备送儿子去经商——到湘潭一家自己有股份的米店里去当学徒,毛泽东不愿意去。正是这个九哥和两位舅舅说服了毛贻昌让儿子去念书。他们对这个吝啬的老头说,毛泽东有读书的天分,将来才堪大用,等等之类……当时,毛贻昌讨价还价地说,自己穷家薄底,付不起毛泽东的学费;而且,毛泽东要是走了,家里不仅少了一个劳动力,他还要花钱雇一名长工,又多了一笔开支,等等。九哥听了这些话,知道老人在讲价钱,便亲自解囊,付给了毛贻昌一笔雇佣长工的费用。
以后我们还要说到,由于得不到父亲的支持,毛泽东在湘乡东山学校和在长沙就读期间,基本上把这位表兄的钱袋当成了自己的钱袋。这里我们要说的是,正是因为毛泽东父亲的吝啬,毛氏父子关系的紧张,造成了毛泽东的经济困境;在得不到家庭救济的情况下,毛泽东另谋“发财之道”, 才有了我们故事中要说的,毛泽东掘得“第一桶金”的过程。
终毛泽东的一生,他虽然没有杀死自己的父亲,但他却在自己执政的二十八年里,在中国剿灭了“父党”……
——这个结果,比起希腊神话中俄狄浦斯王的故事,又具有别一番的悲剧意味,甚至更加浓重的宿命色彩!

注  释:

[1] 埃德加. 斯诺《西行漫记》,三联书店,1979年12月版,第106—108页。
[2] 余世成《毛泽东的母亲文氏夫人》,《人物》杂志,1985年第3期。
[3] 载尹高潮 编著《毛泽东的老师们》,第12页。
[4] 赵志超《毛泽东一家人》,中央文献出版社2000年4月版。
[5] “插菜”(音)是湖南农村家庭喜欢腌制的一种咸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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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泽东的“第一桶金”(连载之六)
1919年,毛泽东为什么在母亲患病时刻,作一次并无重大意义的远游?母亲为何住回了娘家?《祭母文》中对母亲去世三个“恨”字的含义?——毛泽东“第一桶金”发现的偶然



毛泽东的“第一桶金”(连载之六)

陈小雅


第二章  一次“奇怪的旅行”的发现


如果说,毛泽东掘得自己的“第一桶金”具有某种宿命的味道的话,那么,笔者发现毛泽东的“第一桶金”,却完全是出于偶然。
有一天,我完全是漫不经心地,顺手打开了一本看上去颜色有些陈旧的《毛泽东书信选集》。过去,我多次见过这本书,但从来没有产生过打开它的欲望;这时,我也没有料到,自己已经来到了一个重大“发现”的边缘。
我打开它,可能仅仅是因为其中有一封毛泽东给他的表兄文运昌的信,信的开篇提到的那个人,就是我的父亲。也许正因为有这层关系存在,我对于毛泽东与其亲戚之间的来往这类事情,并不感到十分的隔膜。而恰恰是因为这一点,在那个令人昏懒的下午,患有脑缺血症状的我,能够将一些看似毫无意义的文字看进脑子里去……
那是毛泽东写给他七舅、八舅的信。

毛泽东给舅父的两封信

毛泽东的第一封信,是1918年8月写的。这一年,他刚好二十五岁,从湖南省立第一师范学校毕业后,正处在失业状态。这封信,是他第一次离开省城长沙,准备赴北京前写的。随信还附有一张为生病的母亲求来的中医处方。当时的文七妹,正如Short所说,住在自己的娘家,由两个兄弟和兄弟媳妇照顾。毛泽东在信中对舅父舅母说:

“前在府上拜别,到省忽又数日。定于初七日开船赴京,同行有十二三人。此行专以游历为目的,非有他意。家母在府上久住,并承照料疾病,感激不尽。乡中良医少,恐久病难治,故前有接同下省之议。今特请人开来一方,如法诊治,谅可收功。如尚不愈之时,到秋收之后,拟由润连[1]护送来省,望二位大人助其成行也。”

从这封信里,我们可以知道,文七妹在娘家已经住了有些日子了;毛泽东不久前曾经回乡一趟,并去过舅舅家看望母亲;在舅舅一方,曾有过让毛泽东把母亲接到省城医治的动议,但不知为何没有成行;不过,他为母亲寻来了一个中医药方,以示对母亲的关心……
这是一封再普通不过的处理家庭事务的信函,在通常情况下,人们不会有,也不应有什么疑义。但是,当我读这封信时,它所传达的信息与我们(相信大多数大陆中国人)头脑中固有的一个印象发生了矛盾:毛泽东不是一个“孝子”吗?尤其是,据说他一直深爱自己的母亲。那么,他为什么要在母亲患病的时刻,作一次并无重大意义的远游呢?按照中国的圣人孔夫子“父母在,不远游”的教诲,孝顺的儿女,在父母还在世的时候,是不作远方游历的。何况是在母亲重病的时刻?
毛泽东母亲此时所患病症,中医的名称叫做“疡子”,就是西医所说的淋巴瘤。
另一个让我产生疑惑的事情是,得病的文七妹为什么没有住在自己的家中,而是回到了娘家,由母亲的兄弟们照管?
按照中国的传统习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除了礼俗的规定,她们有特定的日子可以回娘家叙亲情外,一般是住在夫家的。除非被丈夫“休”掉;或者膝下无儿,既没有人奉养,也不能为夫家传续“香火”;或夫死子亡,寡居后在世代同堂的大家庭中无法生存,她们才会长期回娘家居住。否则,这无论对于夫家还是妻子,都是一件不名誉的事情。
在此,我们不便猜测,是不是毛泽东的父亲脾气粗暴,对生病的妻子不好?或者一贯吝啬的他,不愿给妻子实施医疗和增加营养?或是他自己已经另外娶妾,使得生病的妻子在自己的家中不被善待?……因此,毛泽东等几个孩子觉得,母亲还是回娘家能够得到较好的照管,所以把母亲送回了她自己的娘家?
总之,在毛泽东家事的记载中,此事的确极少被提及、被追问,或没有确切的说法。迄今为止,笔者只在Philip Short所著《毛泽东传》中看到一种怀疑,谓此事可能与毛泽东的父亲及原配罗氏的关系有关。不过,这个猜测的不可靠性,我们在第一章已经提到,依照《韶山毛氏族谱》记载,毛泽东原配罗氏“宣统二年庚戌正月初二寅时”去世,死于痢疾。查万年历“庚戌”应是1910年,是毛泽东动身前往湘乡之前。因此,在1918年,其父如果纳妾,应该另有其人。并且,在那个时代,男人娶妾是合法的,虽然变法维新的空气已经传播到乡村,但娶妾依然不悖风俗。如果毛泽东的父亲娶妾,是一定会被记录入族谱的。毛氏家族对毛泽东的三次婚姻尚且不回避──例如,族谱把罗氏列为毛泽东的“原配”,把杨(开慧)氏列为“继配”,把贺(子珍)氏列为“再娶”,他们有什么必要为毛的父亲,一个人缘紧张的吝啬老头隐讳呢?况且,娶妾是公开的事,娶了就要在大庭广众下生活,毛泽东的父亲在1920年(也就是妻子去世的第二年)去世后,这个小妾到哪里去了呢?其时,毛泽东的弟弟掌管家庭大权,他是如何安置自己的这个“小妈”的呢?她的坟墓又在哪里呢?……在一个外国学者眼里,中国农村的事本来就是一种遥远的、迷迷糊糊的事情,一个人的存在或不存在,可能处在一种“蒸汽”状态中。但对于这个人的乡亲来说,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为什么没有人见到过、提到过她呢?所以,此事之所以未被记载,很可能是没有其事。
那么,毛泽东的母亲居住到娘家去,是否因为此时的毛贻昌正在翻盖新房,把祖上在1878年盖的泥墙草顶住宅,改建成青砖瓦房,家中不适于病人居住呢?经查考,毛贻昌翻盖新房,确是1918年的事情。但依照农村盖房的习惯,一般选择农闲并干旱的季节举事,这样,既可以获得乡亲们的劳务支援,也可以避免雨水的冲刷。所以,这个活动应该是在1918年年初春耕之前,或1918年秋收以后。并且,这类规模不大的建筑,即使全部翻盖,也不用两个月的时间就能竣工,文七妹为何在母家一住,就是一年有余,直到去世呢?而且,盖房必要杀猪请客,犒劳乡亲,像这类大规模的活动,不可能既没有长子参与,也没有一个主妇在家操持。所以,文七妹的移居母家,应该另有原因。
那么,回娘家居住,是不是文七妹自己的意愿呢?如果是她自己的意愿,自私的丈夫又乐得顺水推舟,做儿子的倒也只有顺从的为好。古代圣人所提倡的“孝”道,核心在于一个“顺”字,就是做儿女的要顺从父母的心意。所以,“孝”和“顺”通常是联系在一起的,称作“孝顺”。曾国藩对此曾有一个解释,叫做“事亲以得欢心为本”,说的就是如果你侍奉父母,就要尽量取得他们的欢心……
不过,从现有资料披露的情况看,这次移居,不一定是文七妹的本意。因为文七妹去世后,据称是毛泽东所作的那篇《祭母文》中,记载了他对母亲坚守“三纲五常”道德的数落。在那篇看来痛彻心肺的悼文中,他对母亲三次使用了“恨”字!
在第一处,《祭母文》写道:“今则欲言,只有两端:一则盛德,一则恨偏。”第二处是:“恨偏所则,三纲之末。”所谓“三纲”,就是中国古代做人的三条道德准则:第一条,君为臣纲,是“三纲”之首;第二条,父为子纲,是“三纲”之干;第三条,夫为妻纲,是“三纲”之末。对于一个农村妇女而言,“夫为妻纲”有一个自己的诠释体系,即叫做“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的一套规矩。毛泽东在母亲死去之后,还念念不忘责备她以丈夫的需要和意志为生活的轴心,说明他母亲到死都没有放弃这些人生原则,也说明他们母子间很可能为此发生过争吵。前文所述,毛泽东1936年与斯诺谈话中,也有这个话题:

在反对党的‘统一战线’内部,存在着意见分歧。我母亲主张间接打击的政策。凡是明显的感情流露或者公开反抗执政党的企图,她都批评,说这不是中国人的做法。

据此,笔者倾向于,文七妹的移居是毛泽东为母亲做出的安排。至于毛为什么要这样做?原因很可能是在他毕业后的失业期间,父亲拒绝给与其资助,他要借此来羞辱自己的父亲——其意义在于,按照“夫死从子”的行为准则,丈夫还没死,老婆就不听他的话了,明显是把他看作了一个“不存在”的因素。这位自小就报复心极强的青年,为了一逞自己的快意,完全有可能不顾及母亲的感受,对社会奉行的所谓“孝”道,也全不在乎。
而对于长子做出的这个安排,很可能文七妹——这个生养过七个孩子的母亲,是极不愿意的。所以,她很可能是在甘心遵从的传统道德和儿子的强烈报复欲望的依违之间,抱着矛盾的心情死去的。


注  释:
[1] 即毛泽东的大弟弟毛泽民。他此时仍在家乡务农,给父亲当助手。

毛泽东的“第一桶金”(连载之七)
早期的毛泽东研究中,李锐《三十岁以前的毛泽东》留下了重要讯息:“当时最大的问题”是“钱”。如能证明它的真实性,毛弃母远行的原因,和获得“第一桶金”的主观动机就成立了。


毛泽东的“第一桶金”(连载之七)

陈小雅


时间悬疑的引申

那么,毛到底是准备去作一番怎样的游历,以至于把病中的母亲弃置不顾呢?
根据亲历者记载,这次与毛泽东一同北上的,一共有二十四人。他们都是长沙新民学会的会员,此行北去,是到北京参加勤工俭学的培训,最终的目的地则是法国。
他们一行人于 1918年9月19日出发,当日正是农历八月十五,中秋月圆,水涨船高。他们由长沙登船,顺湘江北去,入洞庭湖后,向东转入长江,顺流而下,直达汉口。在汉口上岸后,他们上了平汉线的火车前往北京。途中行到河南郾城的时候,正遇沙河涨大水,冲断了铁路。他们不得不下车等候。经向本地人打听,知道沙河的水来得快,去得也快,水退了就可以走。于是,他们放下心来,到附近农村散心,对当地生活情况有所了解。四天以后,他们顺利到达北京。
这是一次很正常的旅行。关于这次旅行,也广为毛泽东研究专家所知。直到笔者于2005年出版《中国“牛仔”——毛泽东的公案及行为、心理分析》[1]对此提出疑问,历来没有人怀疑,毛泽东此行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目的。
不过,在长子离去的日子里,文七妹的病情仍不见好转。1919年春,毛泽东的二弟毛泽民依照兄长对舅舅的承诺,将母亲送到省城长沙医治。不久,毛泽民又给在北京的毛泽东去信,报告了母亲病重的消息。毛泽东闻知母亲病情危重,从北京回到长沙。在服侍母亲治病期间,又一次写信给七舅、八舅。除了表达一番谢忱外,还交代了自己的行程和母亲的病况,信中说:

“甥自去夏拜别,匆忽经年,中间曾有一信问安,知蒙洞鉴,辰维兴居万福,履瞩多亨,为颂为慰。家母久寓尊府,备蒙照拂,至深感激。病状现己有转机,喉蛾十愈七八,疡子尚未见效,来源本甚深远,固非多日不能奏效也。甥在京中北京大学担任职员一席,闻家母病势危重,不得不赶回服侍,于阳(历)三月十二号动身,十四号到上海,  因事勾留二十天,四月六号始由沪到省,亲侍汤药,未尝废离,……”

在这封信中,毛泽东大略讲述了自己北上大半年以来的情况:在过去的半年里,他曾经给舅舅们写过一封问安和感谢的信;并说现在母亲的病已经有了好转。不过,他透露出,文七妹不仅患有淋巴瘤,新又患上了“喉蛾”,就是西医所说扁桃腺炎。虽然它已经好了七八成,但淋巴瘤的治疗却没有明显的效果。母亲被弟弟接到长沙,治疗了一段时间,病情仍不见好转,而且转向“危重”,所以唤他回来。而这时,他已经在北大找到了一个当职员的工作。
他还告诉舅舅们,自己于1919年3月12日从北京动身,14日到了上海,4月6日回到长沙,亲自为母亲熬药送水,从未耽搁和离开过……
但是,这里便发生了一个问题:他于1919年3月12日就从北京动身,为什么走了二十多天才回到省城长沙?他到底因为什么事情,在上海勾留了这么长的时间?
显然,关键的问题已经集中到这里:他在上海必须要做的这件事情,到底有多重要?


不走弓弦走弓背?

  检视1919年春天毛泽东的南归旅程,我发现的第一个反常之处,就是他没有像去北京时一样,走一条最近的回湘路线。根据他的同行者,毛泽东的学长、新民学会总干事萧子升的描述,走这样一条路线,把水路、旱路加起来,还包括途中发大水在河南的滞留,总共只需三、四天时间。但这次回程,毛泽东没有选择这条最近的路线,而是走了“弓背”——取道天津、上海,然后溯长江而上,在二十多天后才回到湖南。
研究者一般认为,毛泽东此行,是去送别留法勤工俭学的朋友。但美国作家特里尔却认为,此行的目的是“模糊的”。
  特里尔说,当时的北京,正处在“五四运动”爆发前夕,《新青年》领导的反孔、反传统文化运动,在文化青年中,已成为燎原的烈火。但毛泽东此时不但没有参与其中,反而取道山东,去拜访了孔孟的名胜。特里尔的说法,后来被证明是错误的。但这个错误的来源,却在于毛泽东的自述。1936年,毛泽东对首位采访他的外国记者斯诺回顾这此南下旅程时说:

  “1919年初,我和要去法国的学生一同前往上海。……在前往南京途中,我在曲阜下车,去看了孔子的墓。我看到了孔子的弟子濯足的那条小溪,看到了圣人幼年所住的小镇。在历史性的孔庙附近那棵有名的树,相传是孔子栽种的,我也看到了。我还在孔子的一个有名弟子颜回住过的河边停留了一下,并且看到了孟子的出生地。在这次旅行中,我登了山东的神岳泰山……”[2]
  


                                       孔子出生地
由于毛泽东本人对此行作了这样的叙述,而且,这种叙述与他早年给新民学会会员的书信并不一致。所以,在几本关于毛的主要传记中,对于他1919年的春夏之旅,出现了一片混乱:
首先,是李锐在《三十岁以前的毛泽东》中,对于毛这次转道上海究竟有什么事情,并没有详述。而金冲及主编的《毛泽东传(1893-1949)》,对于这次南归转道上海的目的,说是为了“送别了蔡和森、萧子升等湖南赴法青年”。[3]但此说与“李本”中记述留法勤工俭学情况又有不同。李本说:“1919年12月,蔡和森、张昆弟……等一批新民学会会员和湖南进步青年,从上海动身,前往法国。”[4]这就发生了蔡和森于1919年的年初和年底两次被送出国的事情。在那个年代,一个普通的勤工俭学生,在经费极其困难的情况下,怎么可能在短短半年间两次“出国”呢?


                    1919年12月26日《时报》记载蔡和森等赴法时间

当然,关于毛的此行还有另一种说法——幽会。笔者在以后的著作中还要谈到,此处暂时按下不表。
  再说对于这次行程的经济准备,按毛泽东自己的说法,似乎是走到哪程算哪程。他对斯诺说:

  “我只有到天津的车票,不知道到后怎样才能再向前走。可是,象中国俗语所说的,‘天无绝人之路’,很幸运,一位同学从北京孔德学校弄到了一些钱,他借了十元给我,使我能够买一张到浦口的车票。……可是我到达浦口的时候又不名一文了,我也没有车票。没人可以借钱给我;我不知道怎样才能离开浦口。可是最糟糕的是,我仅有的一双鞋子给贼偷去了。哎哟!怎么办呢?又是‘天无绝人之路’,我又碰到了好运气。在火车站外,我遇见了从湖南来的一个老朋友,他成了我的‘救命菩萨’。他借钱给我买了一双鞋,还足够买一张到上海去的车票。”[5]

  如果此行说的是1920年4月那次赴上海的话,也有许多与其它记载不合之处。比如,“金本”说1920年毛泽东并非一人独自南行,而是有“一行”人同行;[6]更有毛泽东家事研究者记述,毛1920年的南归,是与刚刚丧父的“未婚妻”杨开慧一家“扶柩南下”。[7]如果这样,毛泽东既不可能那样没有钱,也不可能是独自一人走到哪程算哪程的玩法。更何况,与戴孝的一行作如此铺张的旅游,也不符合中国人的习惯。
总之,不知是由于年代久远,毛泽东记忆失实,还是斯诺的记录出现了如Witke一样的“断档”?还是研究者和知情人为毛泽东掩饰?不少记录毛泽东此行的人,都没有说清楚,毛泽东既然身无分文——按他自己的说法,一路上两次借钱,难道他在母亲已告“病重”的情况下,真是在作一次“没有任何目的”的漫游吗?
  毛泽东没有说明,外人也不便猜测。但历史在封闭它的秘密之前,毕竟留下了可供后人寻觅的踪迹。
  因为,接下来,毛泽东对斯诺说:

  “到了上海,我了解到已经募集了大批款项,协助把学生送到法国去,还拨出一些钱帮助我回湖南。我送朋友们上轮船以后,就起程回长沙了。”

  特里尔对此的叙述稍有不同,但同样归结到了一个“钱”字,他说:毛泽东“的心(此时已经)回到了长沙。赴法勤工俭学的朋友给他寄来了钱,使他得以回湖南。1919年4月,毛打起行囊,步行兼乘车船回到了长沙。”
  在上述两种叙述中,斯诺的记载没有说明,“谁”拨出了钱帮助毛泽东回了湖南;特里尔的描述则没有说清,“赴法勤工俭学的朋友”从哪里寄钱给毛泽东。但不管哪一种说法属实,这里,已经有一个问题凸显了出来:
似乎“漫无目的”的毛泽东,最终得到了一笔钱!
  那么,毛的这次行动,是否真的是“漫无目的”的呢?世界上真的存在“天无绝人之路”的巧遇吗?从此,笔者不得不开始怀疑,毛泽东得到“留法勤工俭学”募集资金的“帮助”,到底是一种“偶然”,还是一个有计划、有预谋的事件?毛泽东在那个“帮助”中,究竟得到了多少钱?
如果上帝决定缄默不言,这个秘密也许真的就会随着斯人远去,永远地埋藏地下了。但是,上帝并没有打算永远缄默。
在早期的毛泽东研究中,李锐的著作,就留下过重要的讯息。他说:

“当时最大的问题是如何筹到一笔款子,而且少了解决不了问题。据龙伯坚回忆,章士钊同杨昌济[8]是同乡至交,两人同在日本和英国留学。于是毛泽东找到章请求帮助。章也没有钱,因为这不是几百、几千元,而是要几万元。章打电报给谭延闿,只说要钱,没说明原因,谭给了三万元。章悉数给予毛和蔡和森。他们将钱分成一千六百元一股,分给赴法会员。毛自己拿了一股,作为回湖南活动的经费。章晚年定居北京,毛泽东每年春节赠送二千元,戏称分期偿还这笔款子。”[9]

当然,“李本”的这种说法依然存在问题。因为1919年毛泽东南归时,湖南仍是军阀张敬尧都督的天下,谭延闿不仅尚未主政,而且处在南北军阀的拉锯战之中。章士钊虽是湖南在京城里的名人,谭延闿即使有可能“有求必应”,也不可能一次拿出那么多钱来无偿奉送章大人。谭延闿主政湖南,是1920年6月以后的事。
不过,李所提示的“当时最大的问题”是“钱”,却是有意义的。如果能证明它的真实性,毛泽东弃母远行的原因,和获得“第一桶金”的主观动机就成立了。



[1] 2005年9月,香港明镜出版社出版。
[2] 埃德加.斯诺《西行漫记》,第128页。
[3] 见金冲及主编《毛泽东传1893-1949》,上册,中央文献出版社,1996年8月版,第44页。
[4] 见李锐《三十岁以前的毛泽东》,广东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1998年重印,第298页。
[5] 埃德加.斯诺《西行漫记》,第128页。
[6] 见《毛泽东传1893-1949》,第58页。
[7] 据萧三《毛泽东传》。
[8] 杨昌济是毛泽东在湖南省立第一师范上学时的伦理课老师,杨逝世以后,毛泽东娶了他的女儿杨开慧为妻。
[9] 见李锐《三十岁以前的毛泽东》,第29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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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泽东的“第一桶金”(连载之八)
从1911年毛泽东离开家乡到1919年止,他曾运用过的谋生手段有:1、替人读报、代写家书或撰写楹联、题词;2、当兵吃饷;3、撰写新闻通讯及论文;对辛亥革命失败,似未表示过任何遗憾

              1918年从一师毕业的毛泽东(前排右一)粗手大脚,仍穿着新军军服

毛泽东的“第一桶金”(连载之八)

陈小雅


第三章  存活之路

至少在1919年以前,在经济上,毛泽东仍是一个需要依赖别人的人。提醒笔者注意到这一点的不是别人,仍然是注重个人的“经济背景”和“独立人格”的美国人——《毛泽东传》的作者——R.特里尔。他认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毛其实是一个在“日常生活中经常需要依赖别人”的人。从1910年毛泽东离开韶山起,他就很少得到过家庭的资助。1936年,毛也曾对斯诺描述过他外出就读时的经济状况:

  “我在长沙师范学校的几年,总共只用了一百六十块钱,里面包括我许多次的报名费!在这笔钱里,想必有三分之一花在报纸上,因为订阅费是每月一元。我常常在报摊买书、买杂志。我父亲责骂我浪费。”
  
表哥的钱袋

父亲不给钱,毛泽东的用钱从哪里来呢?据《毛泽东的老师》一书记载:

  “毛泽东……把自己为佃户打抱不平而得罪族长、父亲硬逼他退学、要他到湘潭去当米店学徒等情况,一一对表哥细说了,最后恳请两位表哥帮助拿主意。
  几天以后,王季范和七舅、八舅来到韶山南岸,还请来了韶山庄几位先生——毛麓钟、毛宇居、李漱清等,共同做毛贻昌的工作,大家众口一辞,说毛泽东天分好、会读书,只要不断深造,定会大有出息。毛贻昌怕却了众人的好意,只得收回送子经商的成命,应允了儿子到湘乡读书的要求。但是……他说:‘……只是到城里去上学,要花很多的钱,我这穷家薄业的,怕是供不起哩!’”

  王季范听出姨父这是在趁机讨价还价,意在向亲戚朋友请求资助,就连忙向毛贻昌说: “姨父,那不要紧!到东山学堂去读书,不要太多钱,只要交一千五百文铜钱,[1]连伙食都有了。至于说到其他的用度,侄儿我包下来了!”
  据湘乡市《文史资料》记载,王季范果不食言:他“慷概解囊,一次就从家里拿出现大洋一百元。”
  1911年,毛泽东初到省城长沙,人地两生,一文不名,也是依靠已经到省城任教的表兄王季范过活。在他的帮助下,毛泽东才得以渡过经济的难关。
  开始,毛泽东在王季范任教的湘乡驻省中学念书。这个学校虽然学习费用较低,对成绩特别优异的学生还实行公费制,但毛泽东初来乍到,报名费和书本学杂费,仍然数量可观。为了保证表弟能按时入学和正常上课,王季范向教务科出具了欠据,保证毛泽东应交的四十元学费从自己的薪水中逐月扣除。
学费问题解决了,还有住宿的困难。在湘乡驻省中学读书的学生,绝大部分人都是在省城长沙供职的湘乡籍人士的子弟。他们一般都有自己的住处,所以,学校没有供学生寄宿的宿舍。像毛泽东这类远道而来的学生,只有自找住处了。当时,校方提供给王季范的住房很窄,但他还是腾出一间房子给表弟住,而当教师的他,则和妻子、小孩挤住在一起。他家仅有的一张条桌,也是与毛共用。每天晚上,他总是等表弟完成功课后,才开始批阅作业,直到夜深人静……从1912年春到1913年考入湖南第四师范学校止,毛泽东在王家居住了一年多时间。
从少年时代开始,毛泽东就被确认是一个性格倔强,应该走“读书”道路的孩子。这便确定了,他今后自然不是一个需要通过体力劳动谋取生活资料、“实现自我”的人。但运用智识财富谋生、或为社会服务有许多途径,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从现有资料看,从1911年毛泽东离开家乡到1919年止,毛泽东曾运用过的谋生手段大致有:
(1)替人读报、代写家书或撰写楹联、题词——这是旧时代底层读书人最一般的服务社会的方法。关于它的详细内容,我们后面还会说到。
(2)当兵吃饷——中国自古有“学而优则仕”和“读书做官”的传统,而且有“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好男不当兵”的俗话,可见,一般读书人只有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才会有这种选择。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时,毛泽东刚刚离开湘乡东山学校,进入湘乡驻省中学读书。因经济和居住的困难,当他听说武昌起义的消息后,一度打算到武汉参加起义军。据当时已经认识毛的萧子暲回忆,毛泽东在那期间还有过一些值得称道的故事:
有一天,萧子暲在马路上碰见毛泽东,毛告诉他,自己正准备到长沙的清军兵营里一个熟人那里去借鞋油。他,一个穿着家里母亲自制布鞋的人,要鞋油有什么用呢?因为他听说武昌雨水多,街道很湿……他大概是突发奇想,准备将家中的布鞋作一点改造。不料,这时恰逢长沙的起义爆发,士兵们正从原驻防的营地开往城中,攻打抚台衙门等处,毛泽东便回到衙门所在的小吴门附近,站在高处“看热闹”……[2]
湖南响应武昌起义以后,毛泽东舍远求近,参加了湖南的新军。但是,他没有参加过任何一场战斗,这支新军的首领,就被人暗杀在新衙门里。对此,毛泽东似未表示过任何遗憾。那时,毛泽东每月饷银七元,那大概是他最初的固定收入。他用这七元钱中的两元交伙食费,其余花在买书报上。还有一项特殊的开支,就是买水。因为当时城中无水,士兵用水必须到城外去挑,每个士兵都被规定了这项义务。毛泽东认为自己是个学生,“不屑于”干这种事,于是花钱买挑夫的水。[3]此外,他还为营友读报、代写家信,以此交换挑水的义务,也算是他谋生的一种方式。
(3)撰写新闻通讯及论文——这是一种现代专门职业,也是许多新式学校的中学生练习写作和介入社会生活的开始。
据说,毛泽东的初次新闻写作尝试,就在那一次目击长沙起义盛况之后,兴奋的他曾为一家报纸写了一篇辛亥湖南事变的“目击记”。但是,后来许多当事人和专业记者的描述证明,在毛泽东所述的时间、所处的地点,根本“目击”不到他所描述的“场景”。[4]大概因为这个原因,这些“珍贵文字”不见于传世。因此,他此时的写作,只能归入新闻初学者根据道听途说拼凑的“见闻录”一类。这大概是毛最早的通讯写作尝试,此前,他从表哥文运昌那里读到过梁启超主办的《新民丛报》,并对梁气势磅礴的文笔大为倾倒。以至于受其熏染,起而效仿。这就是他后来在第一师范的国文教师曾讥讽其“通讯体”的由来。


                         毛泽东给文运昌的还书条,1915

毛泽东第一次在正规刊物上发表文章,似乎是始于1917年4月1日,他的《体育之研究》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介绍,发表在《新青年》杂志上。到1919年11月8日,才开始从新闻行业获得正式的收入——被长沙《大公报》聘为“馆外撰述员”。



注  释:
[1] 当时,一块银元值1400个铜板。粮价一斗米只要140个铜板。
[2] 萧三《我青少年时代的回忆片段》,载《萧三文集》,新华出版社1983年10月第一版,第219页。
[3] 见埃德加.斯诺《西行漫记》,第117页。
[4] 据李锐《三十岁以前的毛泽东》。

毛泽东的“第一桶金”(连载之九)
免费乘船是他迫使一个普通劳动者无偿服务的开端;对待何老伯的态度,检验他对勤劳致富者的真情;对寺院“大锅饭”的兴趣;行乞旅游使他懂得:世界什么问题最大?吃饭问题最大!

毛泽东的“第一桶金”(连载之九)

陈小雅


“行乞旅游”的收获

显然,毛泽东鄙视他的父亲,但并不鄙视他的钱袋。只是憎恨这个钱袋不能为他所用而已。有资料证明,此时,他对“有钱男子汉,没钱汉子难”的箴言,已经开始有了真正的体悟。尽管他还不愿直截了当地承认这一点。
对此,1917年暑假,他与好友萧子升所作的一次旅游,留有深刻的痕迹。
关于这次旅游的起因,毛泽东曾对斯诺说:

“有一天我读到一份《民报》,上面刊载两个中国学生旅行全国的故事,他们一直走到西藏边境的打箭炉。这件事给我很大的鼓舞。我想效法他们的榜样,可是我没有钱,所以我想应当先在湖南旅行一试。第二年夏天,我开始在湖南徒步旅行……
我们走遍了这五个县,没有花一个铜板。农民们给我们吃的,给我们地方睡觉;所到之处,都受到款待和欢迎。……我这时感到心情舒畅……”[1]

对比与毛泽东同行人的记叙,我们有理由相信,毛泽东的这个介绍,基本上是失实的。但这次旅游对毛泽东“革命思想”的形成,却有着重大的研究价值。关于这次旅游的真实情况,在他的游伴萧子升所写的《我和毛泽东的一段曲折经历》[2]一书中,有着详细地记载。通过它的展示,我们相信,那是一次真正的“行乞旅游”。


当时,比毛泽东小一岁,但大三年级的萧,已经从第一师范毕业,在长沙的楚怡小学任教。出游的那一天清晨,毛泽东肩上背了个小布包,从第一师范到楚怡来找他。二人相对,出奇的相似:原来,他俩都不约而同地推了个光头,身穿一套白色旧裤褂,同是一个包袱一把雨伞。萧的包袱里面,只比毛多了一副笔砚和几个信封信笺,还有一本诗韵集。
出了校门,向西行走十分钟,他们来到需要克服的第一道障碍前。那就是一条从城中穿过的江水——湘江。江边有一个渡口,有小划子在那里穿梭来往,接送过河的人,每人只收两个铜板。他们没有钱,怎样过江呢?
看着江中行驶的汽船,不会游泳的萧子升想到的是,那儿的水该有多深;毛泽东会游泳,但如果游过去,不仅对体力耗费很大,而且包袱全会浸湿。因此,可以考虑的方案,只有乘渡船过去。从他们所处的位置向上游走一里半地,那儿设了一个不收费的“义渡”,叫灵官渡,没钱的人可以到那里乘坐“公船”渡河……


                            今日灵官渡

此时,这一双年轻人怀着向秩序挑战的心情,哪里也不打算去,而是与所有要过河的人一样,大大咧咧地上了一艘小船。当船划到江心,船家说要收钱时,他们才说出自己没有带钱来。预料中的事发生了,船夫威胁着,要把船划回去,但其他乘客大声抗议起来,催着快点划过去。乘客中一个态度和善的老人,甘愿代他们付钱。但两个年轻人感觉,如果同意老人的善举,那就像“打了自己的脸”。他们向船夫提出,让船夫休息,由他们接着来划,用劳力来补偿船钱。但船夫又不答应。船夫看中了毛泽东手中的雨伞,要求用雨伞来顶账。但是毛泽东直言:那不合算。也不干!谈判僵持着,时间无情地在他们脚下流过……
争执的结果,是船夫差点要付出更高的机会成本。他眼看着后面的船只已渐渐驶近江心,如果让它们赶到前面去,自己就会失掉正在对岸候船的乘客。时间就是金钱,占有市场才有最大的效益,他不得不停止了这场争吵。而这两个“偷奸耍滑”的青年,也如愿登上了对岸……
就像一场预演的阶级战争,“革命”的成功与否,取决于革命者“赌”的决心。只有“赤条条来去无牵挂”无赖汉,既无时间之忧,也不必对他人的福利负责任,更不惜闹个人仰船翻的一方,才能夺取胜利。在少年时代,毛泽东曾以“跳塘”来威胁压迫他的父亲,因而取得了父亲的让步。以后,他曾多次回顾那次胜利,并总结出一条“斗则进,不斗则退,不斗则垮,不斗则修”的经验。这一次,他成功地强迫一个普通劳动者无偿地为之付出了代价,无疑也为毛泽东今后的政治实践提供了“宝贵”的经验。只是,他以后玩的花样,要比这一次大得多得多!
“上岸后,两个朋友沿着大路边走边谈,颇不寂寞。”萧写道。
但是,不久,真正的问题渐渐地提上了日程——他们感觉到有点饿了。这种感觉一旦被意识到,就开始占据人的整个身心。意识与感觉互动的结果,是觉得越来越饿……这与人的阶级觉悟同人对“阶级斗争”的警惕性,是一个正相关道理——你的阶级觉悟越高,凡事从阶级的视角、以阶级的观点来衡量,你会发现,阶级斗争的现象无处不在——就像饥饿对于饥饿的感觉一样。
得马上弄点吃的。他们开始了真正的乞讨。但一开始,结果并不理想:

“到附近农家去乞讨吧,一家人家打发一点点,要连续讨上四五家才能一饱,如果给的是生米(那是对付叫化子的通常办法),更是毫无用处……”

他们似乎从来没有想到,可以用生米去与人交换熟饭,这大概因为“叫花子”有自己纯粹的文化,是不屑于与商业行为混淆的。
就像“水浒”式的打家劫舍,[3]小地方只有小地主,而小户人家的“小口袋”[4]里,剩余利润有限。所以,要分享比较大的利润,就得转向“大口袋”……
于是,他们开始向开店的人打听,附近有读书的人家吗?
打听的结果,是了解到附近有三户读书人,声望最高的是一位早已告老还乡的刘翰林。“翰林”是一种官名,一般从科举考试中被选为进士的学子中选拔。清代的翰林是由皇帝亲自主持的考试点中的,俗称为“点翰林”。这位刘翰林,显然是见过世面的。于是,两个年轻人决定向刘翰林“进攻”。
敲开文化人的心扉,当然要用文雅的方法。这时,萧准备的笔墨纸砚和他的一手好字可以发挥作用了。借助小店的桌凳,二人坐下来切磋片刻,不一会儿功夫,便凑出了一首献给刘翰林的诗:
毛:翻山涉水之名郡,
萧:竹杖草履谒学尊。途见白云如晶海,
毛:沾衣晨露浸饿身。”
诗的第一句赞颂了翰林隐居生活的超脱和高雅,表达了来人的仰望之情;第二句上半联虚写景色,下半联的意思一目了然。其中,第一句的上联“翻山涉水之名郡”,和第二句的下联“沾衣晨露浸饿身”是毛泽东贡献的。这第二句的下联,虽然看上去形象欠尊,但它表明,毛泽东到了饿的时候,也是能够舍得下面子的。
终于,这张实用的“名片”被递进了退休翰林的深宅。翰林也为两位年轻人敞开了自家的大门。据说,这位翰林很赏识他们的诗和字,从与他们的谈话中,也发觉他们“很有学问”。关于他们交谈的内容,萧子升还记得,在问答中,毛泽东说他们读过《十三经》。[5]也读过《老子》和《庄子》,[6]还回答了老翰林的问题:“最好的《老子》注是王弼作的,最好的《庄子》注是郭象作的。”问到萧子升是曾国藩的同乡,萧于是说到,自己的高曾祖在曾国藩家当过教师,刘翰林就越发的热情了……
显然,曾国藩的名字,不仅会令任何一个官场上的人肃然起敬,而且是湖南人的光荣。他生于1811,卒于1872年,字涤生,是湖南湘乡人。清朝道光皇帝当政时,他考取了进士。曾担任过吏部侍郎,相当于今日的中央组织部副部长。与1957年“反右”运动后,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国家机关部、局、处级的正职,大部分只能由共产党员担任一样,在清朝开国后直到太平天国运动之前,清朝国家的地方行政长官“第一把手”,或正部级干部大部分只能由满族人充当。各民族在社会中的地位,依据满、蒙、回、藏、汉的等级,分别高低贵贱,汉族人在社会中处于最下层。所以,曾国藩在当时,也是为数不多的汉族官员中的仕途较“成功”的人士。然而,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身份,那便是湘军的创始人。在他担任湘军首领期间,镇压了当时席卷半个中国的太平天国起义,挽救了大清王朝的命运。从此,由汉人领导的或以汉族为主要成分的新式军队,终于取代了满族人的“八旗”军和“绿营”军,在未举行政变的情况下,悄然实现了军权的转移。他还发起并推动了一场意义更深远的运动,那就是清末著名的“洋务运动”,引进西方的科学技术,奠定了中国最早的重工业基础。正因为他一手创造了清朝的“中兴”历史,所以,在历史上,他被誉为大清帝国“中兴第一名臣”。此外,中国近代一大批重要的政治家、军事家、实业家和外交家,要么出于他的麾下,要么出自他的发现和栽培,要么是通过他所开创的事业,达到建功立业的。这是曾国藩虽然终生以低调做人做事,但却享有盛誉满天的原因所在。
正因为这一层关系,此刻的刘翰林,对两位要饭的青年也格外的礼遇。他不仅带他们参观了自己的收藏,分别的时候,还送给他们一个“红包”。在刘翰林的收藏中,有中国古代的计时器——铜壶滴漏,此外,他的藏书也十分丰富。毛泽东对此记忆的深刻,可以从四十年后发生的一件事情得到佐证:当毛泽东已经成为中国第一号人物时,已经征战半生的他,竟还记得在刘翰林那里曾见过一本他的著作——《中华六族同胞考》,并写信给宁乡县文化部门,向他们索要刘翰林的家藏。只是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他的这个愿望并没有实现。
告别了翰林宅邸后,打开他老人家赠送的红包,看到里面竟包着四十个铜元时,两个突然暴富的“乞丐”真是喜出望外!他们立即回到了原来那个小吃店,尽情地要了自己所喜欢的饭菜,狼吞虎咽地吃了一顿饭,每人只花了四个铜板。与讨来的饭只能将就着吃的情况不同,这一次,他们深刻地体验到:

只有有了钱,才能够有真正的自由!

离开小店,第二天一早,他们又上路了。
毛泽东对斯诺所说的农家的“免费招待吃住”,在他们的这次旅行中不是根本不存在,但那是因为他们来到了一位熟人“何胡子”——何叔衡的老家。那一天,因为肚子吃饱了,他们一口气走了大约七十公里。直到深夜,才敲响了何胡子家的门。他们遭遇的情景,的确相当感人:
“何胡子点燃灯,打开门,意外地大笑起来:你们真是两个怪物!”接着,何胡子的父亲、媳妇、弟弟和弟媳、侄子都起来了。二话没说,生火做饭,何胡子的弟弟还拿来了酒……正是孔老夫子说的那种场景: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何叔衡是湖南宁乡人,生于1876年农历五月初五。那一天,正是中国民间纪念古代楚国的一位爱国主义者屈原的传统节日——端午节。这位伟大的诗人因自己的建议不被国王采纳,投身于湖南的汨罗江中,结束了自己富有才华的生命。所以,每年的这一天,老百姓为了纪念屈原,都要在河流中投放一些粽叶包裹的糯米食物,让鱼虾慢慢吃。寓意是让吃饱了的鱼虾,不要再去吃屈原的尸体……
也许是因为这个节日的深情主题影响了胎儿,这一天出生的何叔衡极富于感情。毛泽东对他曾有一个评价:“何胡子是一条牛,一堆感情”。他的一师校友和新民学会会友萧子暲也这样认为。有一次,他到何任教的学校去看他,正赶上他在和一个学生谈话,说着说着,何老师自己竟哭了起来。萧子暲当时觉得非常奇怪,事后才知道他容易激动,和学生谈话时哭泣的事情,常有发生。
何叔衡从小一边随父亲在家读旧学,一边劳动。二十岁左右的时候,还考取了秀才。那大概是前清科举考试的最后一次。在没有进入湖南省立第一师范以前,他曾在家乡教过一段书。由于他的这些特殊身份,所以,后来他进入第一师范时,被安排在一个特别的“讲习科”学习。在讲习科毕业以后,就到长沙有名的楚怡小学教书,和萧子升既是校友,又是同事。学校放假时,他便回家务农。
1918年4月,他参加了萧子升、毛泽东发起的新民学会成立会,并在会上发了言,但事后却自愧“年长才退”,不配与二十岁左右的青年为伍,所以提出不入会。后经几次劝说,才入了会。成为是会中年龄最大的会员。1920年9月,他被任命为湖南通俗教育馆馆长,主办《通俗日报》。据说,这份报纸办得很有生气,他接手后不久,发行量就由过去的七、八百份增加到六、七千份,成为湖南影响很大的进步报纸。
同年,何叔衡成为湖南最早的共产主义小组成员。以后,又和毛泽东一起参加了中共党的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他后来赴莫斯科参加中共第六次代表大会,进入中山大学特别班学习,回国后担任江西苏区苏维埃政权的“最高法院院长”。红军长征时,他被留在根据地,在一次撤退中负伤,在后有追兵的情势下,为不拖累战友的行动,自己纵身跳下悬崖……
何叔衡的家,是中国农村典型的自给自足的农家典范。全家大小都参加劳动。一家的用度,都从自己的劳动果实中换来。何的父亲是个标准的老农人,但也喜欢看书,而且颇通文墨。
据萧子升记载,第二天一清早,何家就全部起床,下田的下田,做饭的做饭,而何老先生,则为客人当起了导游。他首先带着客人参观了猪栏,那里面养了十口猪,其中有一只才十一个月大,竟肥壮得像一头小牛,足有一百六十公斤重。在那里,萧子升还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那些带黑色斑点的花猪,如果剃掉了猪毛,全身竟然是雪白的!……何老先生告诉来客,养猪的关键,在于挑选好的品种和配给适当的饲料。宁乡的猪是湖南出名的良种猪……何老伯骄傲地带领客人参观这一切,这是何家最重要的财富。……
接着,他们来到了菜园,那里生长着整齐清爽的鲜美菜蔬,园中连一根杂草也没有。远处的田里水稻长势喜人,何胡子的弟弟正在田里忙着……
当萧子升对何家的菜园发出由衷的赞叹时,何老伯竟摇头晃脑地即兴作了一首打油诗:
“杂草有如人品低劣,心术不正之徒,
一定要铲除之;
其对秀美之菜蔬之危害也,大矣哉,
‘君子乎’,‘圣人乎’!”
跟在后面的何胡子由衷地笑了起来,还不失时机地表扬了老爷子的古文。


                                    何叔衡

何家用最丰盛的酒菜款待了两位年轻人:杀了猪,宰了鸡,还有从池塘里刚刚打捞上来的鲜鱼和窖藏的腊肉……吃过饭,谢过主人的招待,两个年轻人又要继续自己的行程。由于何老伯的苦留,盛情难却,他们又多住了一天。期间,何老伯又带客人去看山林。那里长满了茂密的松树,家用柴禾随砍随用,取之不竭……

“从低矮的山坡可以看到山脚下一大片宽阔的平原地带,一直延伸到远处。我们一行四人便在松树下坐了下来,观赏面前的景色。清风阵阵,凉爽宜人。何老先生开始讲述起他早年为生计而奋斗的故事。何胡子静静地听着,当父亲叙述到某些辛酸的往事时,他竟感动得流下泪来。”

临告别时,何叔衡送二人走了很远,还无论如何让二人带上了一笔钱,说是留作应急之用。对于何家的生活,感慨万端的萧子升给与了由衷的赞美。但毛泽东似乎不以为然,当萧子升赞叹何家的自足与何老先生的快乐时,毛泽东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

“他一直说他是快乐的。遗憾的是早年他没有机会读书。你可以看出来,他没有受过多少教育。”

显然,何老伯一家的生活,让他想到了自己的父亲、父亲的生活、父亲所追求的目标,以及这种生活的意义。认同这种生活的意义,就意味着否定自己的追求和一切努力的意义。毛泽东是不能回头的。因而,在他们应当享受友谊,共渡欢乐和赞美上帝时,他却始终在感情上保持着一种“局外人”的态度。
也许,他此时还没有意识到,一个不能与别人共享快乐的人,终生都不会是快乐的!
后来的事实证明,他不仅不愿意与人共享这种快乐,而且看不惯这类田园诗的生活,他要用血与火的诗情来打破这一切,改造这一切。为此,他曾作诗写道:
陶令不知何处去,
桃花源里可耕田?[7]
告别了何家以后,新的闯荡又开始了。又到了中午,又到了要吃饭的时候。尽管此时他们身上还揣着刘翰林同何胡子的铜元,但他们还是坚持用乞讨的方式谋食。不过,既然是游戏,气魄也就大多了。
他们大模大样地走进了一家大院子,张口便直言“我们是叫化子,要讨些饭吃。”女主人一句话也没说,回转身去,到里面给他们每人拿来一小碗冷饭。因为已经很饿,尽管没有菜,他们也很快吃完了。待到他们要再讨一点时,女主人却不肯给了。于是,两个年轻人只好去找另一家。那一位家主说没有现成饭,愿意给一点生米。前面已经说过,生米对他们来说,是没有用处的……
他们期待着还有好运。于是,向着一所实行“大锅饭”制度的寺院走去。那是一处设立在著名风景区的佛教寺院。他们在黄昏时分到达了那里。茂密的树林映衬着千年古刹——沩山寺,远远看见有人到来,两个和尚早早地就在山门迎侯。为了不使对方误以为自己是长途跋涉来奉献的香客,他们直言是为乞讨而来。但和尚爽快地回答说:
“拜佛和乞讨本来就是一回事。”……
在方丈室,这两个客人为四壁耸立的图书而惊叹。那里除了佛教的经典外,也有他们所熟悉的《老子》和《庄子》。据说,他们与方丈之间,就中国古代经典书籍进行了兴致勃勃的讨论,历时近一个小时。方丈非常高兴,所以邀请他们共进晚餐。晚餐后,回到大殿,许多和尚以为他们是一流贵客,纷纷请他们在扇子上和卷头上题字留念。两个年轻人为此几乎忙碌到半夜。……
就像是“大跃进”时代理想社会图景的一次预演,毛泽东和萧子升在这座寺庙里白吃白住了两天。在那里,和尚们引导他们在各处作了参观。他们也了解了寺院的组织和僧人的生活。……不知道此时的毛泽东是否意识到,支撑这种寺院式优雅生活的另一面,是小和尚们的艰苦劳动与信众的供奉。
显然,毛泽东对这种大锅饭的兴趣远远超过了对何胡子家的兴趣。在告别的时候,他表示,还想访问一些大寺院,希望方丈写几封介绍信。方丈说:那是不必的,你们不需要任何介绍信,因为无论走到哪个庙里,你们都会受到像在这里同样的欢迎。——这无疑是毛泽东一生对“社会主义”制度优越性的第一次最重要的体验。日后,他在发动“大跃进”之前,就曾向中共高级干部推荐了中国古代的道教鼻祖——张鲁。毛泽东指出,张鲁所实行的“五斗米道”,吃饭不要钱、看病不要钱,就是一种早期的共产主义制度。在他统治下的中国,对于远方的“第三世界”朋友,他也给与了同样的礼遇,就像在沩山寺院他们首次遇到的情况一样。只不过,在他统治下的文革期间,不仅僧人被迫还俗,全中国所有寺院的经典文化遗存,统统被付之一炬!
从毛泽东对何胡子家的态度,以及他后来对寺院所作的一切来看,他似乎是一个没有“感恩”习惯的人。
出了乌托邦一般的寺院,现实的乞讨的生活又重新开始了。萧子升记载道,在一个农家讨得一顿晚餐之后,他们沿着一条不知名的河岸从容前行。……四顾茫茫,不见人家,也不知道还得走多远才有旅店。刘翰林所赠的四十枚铜元早已用完,纵使有旅店也不能住宿。于是,毛泽东提议:我们就在这里消磨一夜吧……于是,他们有了第一次河滩露宿。
有一天上午,已经到了十点左右,他们还不曾吃到早饭。因饿得很厉害,他们走到一家茶馆门前,稍稍犹豫了一下,就“昂然走了进去”。在一张靠窗子的方桌边坐了下来,叫来了菜和早餐。吃饱了以后,没有付帐,店家是不让走人的。怎么办呢?他们一个人坐在店里等着,一个人设法出去弄钱。但是,在农村,赠物容易,讨钱却很难。因为他们所遇之人,大多是农民和小手工业者,他们是直接生产者,手中有限的货币,一般是为兑换生活必需品而预备的。他们费了好些时间,讨了两条街,一共才讨得几十文,付账连一半也不够。正如毛泽东后来总结经验时所说的:“穷则思变”,通过总结以往成功的经验和失败的教训,二人的“乞艺”终于有了新的提高:
他们想到了如何使自己手中已有的货币“增值”的办法:于是,先拿这几十文钱去买了些纸来,写成对联,然后将这些字,送给街边商店的店主。旧社会一些潦倒的读书人,当“游学先生”,就是用这种办法弄钱糊口的。
在头一家店铺里,店员对于他们送去的对联大为赞赏,连声说“写得好,写得好!”就给了四个铜元。这时,店主也出来了,问清了情况,又加了四枚。他们旗开得胜,第一幅字就换得八枚铜元,足够付茶馆的账还有富余了!但接着,他们又碰见了小气的人。他们拒绝接受对联,说“字对我有什么用,拿去送给别人吧。”二人说:已经写上了宝号[8]的招牌,送给别家也不合适,你纵然不出钱,也请你收下算了。店主才不得已拿出了两个铜元。
又走了许多的路之后,他们意外地从街边的一张县政府张贴的布告上发现,签署人——张康峰县长——竟是以前湖南省立第一师范学校的化学教员。这一发现,让他们体验了一次与官府打交道的经验:
二人决定到县衙门去拜访县长。问过几次路以后,终于找到了县政府。但是,县衙的门房很凶恶地拦住了他们,并对他们叫道:
“滚开,叫化子到衙门里来干什么?”
他们要求门房通报,他们要见县长。萧子升还掏出名片,将毛泽东的名字也添在上面,交给了门房,可是门房拒不通报。正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从门房里走出一个老人——大概是一位师爷,他以试探的心情接过名片,向院内走去。
不久,那位老人快步回来,笑容可掬地说:“县长有请。”
县长张康峰看到这两个乞丐模样的来访者,着实吃了一惊。当他听完这两位学生的陈述之后说:你们的行为,在多数人那里都是不能被理解的。说真的,我看到你们的穿着打扮的时候,我完全能够谅解门房的态度。……
在以后的路程中,毛泽东和萧子升开始了正而八经的讨论。其中的一个主题,便是“金钱权力和政治权力”的问题。据萧子升的回忆,毛泽东极为痛恶金钱权力,却向往政治权力:

“我认为政治权力比金钱权力好。”毛泽东说。“资本家的金钱权力是压榨劳动人民的血汗得来的。一个人,不管他怎样胡作非为,没有文化,没有学识,只要他有钱,就可以被社会推崇。只要一个人有钱,他就可以公开作坏事……金钱万能,有钱能使鬼推磨!”
我说:“金钱无疑很坏,但政治权力更坏……政治权力包括了金钱权力和军事权力。金钱权力是一种邪恶,政治权力是好几种邪恶合在一起。一个没有良心,毫无教养的人,一旦他得到政治权力,就很可能上升到这个国家的最高位置。人们尊他为国王、皇帝或是总统,于是他就可以为所欲为地杀害、惩罚百姓。然而,他会大言不惭地说他是热爱人民的,为人民而工作。这样,反倒成了人民的基石,国家的救星。”

今天,我们已无法断言,萧子升的这番话,是否当日的原话。如果是,那么,这位年仅二十三岁的青年,的确显示出了某种眼光,那是一种对于政治的洞察力和对于历史的穿透力眼光。但下来的谈话,则可以断定是一种比较客观的记录:

毛泽东听了这一大段后,说道:“这只是你的高论。……但是不免太高深了,一般人难以理解和欣赏。你似乎比我们这些人清高,你好比在云端里说话,地上的人不愿意听这些空洞的高论……如果你没有钱,也不是官老爷,那么人们就不会理睬你,象那个门房对待我们那样……”
“……孔子说:‘君子忧道不忧贫。’孟子也说:‘饱乎仁义也,所以不愿人之膏梁之味也。’汉朝的董仲舒说‘正其义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但金钱与政治势力太大,以致破坏这些准则。”我说。
毛泽东反驳说:“……但现实生活中很难坚持这种准则。一个人快要饿死的时候,他不会想到道德修养的问题的。至于我自己比较信管仲的话:‘衣食足而后知荣辱。’这正好与孔子的说法相反……”[9]

——从这些对话中,我们可以感到,萧子升作为伦理学教授杨昌济的高足,基本上是一个“道德至上”论者,而毛泽东的观点,很早就具有了唯物论的倾向。其中提到的两千多年前春秋时代的政治家——管仲的观点,我们在20世纪70年代初期毛泽东发动的那场“评法批儒”运动中,又再一次得到领教。1917年9月,毛泽东向同学张昆弟再次谈到这个观点,他说:“吾辈必想一最容易之方法,以解经济问题,而后求遂吾人之理想之世界主义”。在1919年7月14日《湘江评论》的创刊宣言中,毛泽东也有一句可以概括其一生活动的经典性文字,那就是:

“世界什么问题最大?吃饭问题最大。什么力量最强?民众联合的力量最强。什么不要怕?天不要怕,鬼不要怕,死人不要怕,官僚不要怕,军阀不要怕,资本家不要怕……”

而这些思想,无疑是毛泽东通向他的“第一桶金”的符合逻辑的铺垫。据说,《湘江评论》创刊号寄到北京后,北大教授李大钊认为,这是全国最有份量、见解最深的刊物。《晨报》也有文章介绍,说它 “魄力非常充足”。

注  释:

[1] 同上,第122页。
[2] 见萧瑜《我和毛泽东的一段曲折经历》。
[3] 此处比喻中国古代的小型农民造反。
[4] 在《中国“牛仔”》中,笔者用“小口袋”比喻小农经济的有限利润,用“大口袋”比喻官僚资本。其实,最大的口袋是国家的口袋。
[5] 《十三经》,中国古代《周礼》、《礼记》、《仪礼》、《公羊传》、《谷梁传》、《左传》、《诗》、《书》、《易》、《孝经》、《论语》、《尔雅》等十三部经典的总称。
[6] 《老子》,相传春秋时期(公元前770—476年)的思想家、道家的创始人老子的著作或言论集结。《庄子》,另名《南华经》,战国时期(公元前475—21年)的哲学家、老子道家思想的继承者庄周及其后学的文集汇编。
[7] 见毛泽东《七律 登庐山》,1959年7月1日作。这两句的意思是讥讽地探问;在大跃进的形势和人民公社的制度下,古代那种与世隔绝的小农经济,还有容身之地吗?
[8] 宝号,就是“贵店”的名称、商标。
[9] 参见萧瑜《我和毛泽东的一段曲折经历》,第60—124页。

毛泽东的“第一桶金”(连载之十)
按照流行的说法,毛泽东1918年赴京,寄托着杨昌济的莫大期望。但是,事情的结果竟是,毛与留法勤工俭学的朋友同行,而没有去法国留学;他到了北京,也没有在京学习或工作。为什么?


        1918年冬,保定留法勤工俭学预备班合影。后排中间的毛泽东给人混迹其中之感

毛泽东的“第一桶金”(连载之十)

陈小雅


有钱男子汉,没钱汉子难

1918年6月,毛泽东刚刚从第一师范毕业,就尝到了失业的苦头。他来到长沙河西岳麓山下,和一帮朋友寄住于岳麓书院的半学斋。因为没有收入,大家每天吃了上顿就开始愁下一顿在什么地方。没有条件吃白米饭,他们就把米和蚕豆——一种南方高产的作物——和在一起,煮“杂饭”吃。饭后可能有一个短暂的时间,可以纵谈天下大事或者看看书。但不一会儿,就不得不赤脚穿上草鞋,上山捡柴,以供燃薪;下涧挑水,以备炊饮。这一回,并没有父亲讨厌的催促和庸俗的唠叨在耳边回响,他们全都得自觉自愿地从事这些从前视为“卑微”的“小人”的营生了。
毛泽东真正承认“无钱寸步难行”,是上面我们提到的1918年他的第一次北京之行:

  “北京对我来说开销太大。我是向朋友借了钱来首都的。来了以后,非马上就找工作不可。我从前在师范学校的伦理学教员杨昌济,这时是国立北京大学的教授。我请他帮助我找工作,他把我介绍给北大图书馆主任。……李大钊给了我图书馆助理员的工作,工资不低,每月有八块钱。”[1]

当时北大教授每月薪水二、三百元,但毛泽东觉得,八元对他来说,已经不低了。他每日只需要坐在办公室里,整理整理报纸,登记一下来人,就可以得到比他当兵拿的饷银还要多一元钱,还可以满足他嗜报纸如命的习惯,这不仅是划算的,也直接说明他需要用钱的迫切心态。关于毛这个时候的窘境,特里尔描述得更为详细:

  起初,他住在杨教授家,与看门老头同住在一间小屋里。后来,与另外七个湖南青年一起在景山一带租了一间小房。……八个人像沙丁鱼一样挤在炕上。毛后来回忆说:“每次我想翻身的时候,都要预先警告睡在我两边的人。”
  北京的消费比长沙贵得多。买煤烧炕已足以掏尽腰包,每人买一件大衣更是不可能的。他们只好八个人合买一件大衣,轮流着穿,以抵御北京的严寒。[2]

到了1918年年底,北京已是冰天雪地,他们八人有了三件大衣,但毛泽东一直没有设法替自己买一件大衣。在此期间,他曾和萧子暲、罗章龙结伴到天津大沽口海上作了一次游历。据毛泽东自己说,幼年时,他曾听到过“蓬莱仙岛”的传说,此行他还真的有意去寻找这个虚无缥缈的境界,结果,除了封冻的海上乱七八糟的冰块以外,他什么也没有找到。大约当时正是除夕将近,在回北京的车上,除他们三人外几乎没有别人。萧后来回忆说:“我们最苦的是两脚冻得很,车上也不生火,没法子,我们索性脱了鞋,两人对坐着,把脚伸到对方的裤腿里去取暖,两个来钟头后到了北京……。”[3]
按照流行的说法,毛泽东此次来京,寄托着杨老先生莫大的期望。因为蔡和森曾给毛泽东写信说:“师颇希望兄入北京大学”,以打下“可大可久之基”。[4]但是,事情的结果竟是,毛泽东与留法勤工俭学的朋友同行,而没有去法国留学;他到了北京,而没有留在北京学习或工作。这是为什么?
在毛泽东研究者那里,一般的解释是毛泽东“另有打算”。
那么,他到底是感到了经济的问题才产生了另外的“打算”?还是从一开始,发动“留法勤工俭学运动”就“另有打算”呢?从来没有人对此进行过探讨。
  要说毛泽东不重视学习西方,是不符合事实的。从毛泽东当年的许多言论,和他介入“筹备留法勤工俭学”活动的深度,我们可以看出这一点。要说他不想在北大念书,只重视自学,也不能完全说明问题,因为他的此次北京之行,目标就在北大。他不仅参加了一些课程的旁听,而且积极通过“学会”的形式与哲学界、新闻界名流接触。这说明,他至少试探过走这条路。两条路他都没有走,显然不是他心中不愿。可能的解释只有两条:要么是他的能力有所不逮;要么是他一开始就“另有打算”。
特里尔认为是前者。因为,此时,“尽管出国留学可以得到资助,但每个学生仍要拿出一定的路费。毛已经是债台高筑,无法再向有钱的同学张口借钱。”而且毛也无心在法语的学习上花费太大精力。据《毛泽东年谱》记载,毛泽东在北大新闻学研究会的活动中,曾多次拜访《京报》社长邵飘萍,并得到过邵的“经济上的接济”。[5]与毛泽东同行北上的罗章龙,到北京以后便考入了北京大学的预科,但毛却没有那样做。金冲及主编的《毛泽东传》也认为,毛泽东没有上北大,大概是“出于经济上的原因”。[6]


注  释:
[1] 埃德加.斯诺《西行漫记》,第126-127页。
[2] 特里尔《毛泽东传》,第39页。
[3] 萧三《1918年毛主席在北京和天津》,载《萧三文集》,第59页。
[4] 蔡和森1918年6月30日致毛泽东信,载中国革命博物馆、湖南省博物馆编《新民学会资料》,人民出版社,1980年9月版,第43-44页。
[5] 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毛泽东年谱》,上卷,中央文献出版社,第40页。
[6] 金冲及主编《毛泽东传(1893-1949)》,上册,第41页。

毛泽东的“第一桶金”(连载之十一)


                           1973年章含之给毛泽东当翻译

毛泽东的“第一桶金”(连载之十一)

陈小雅


两万银圆:揭密冰山一角

上文提到,据龙伯坚回忆,章士钊曾把从谭延闿那里募得的三万元悉数交给毛泽东与蔡和森。毛泽东自己拿了一股(一千六百元),作为回湘的活动经费。那么,这是否就是毛泽东从事“留法勤工俭学运动”所得到的全部好处呢?在已有的出版物当中,提到这件事情的地方,都是人云亦云,以讹传讹。如果没有一些偶然的机缘,笔者的探讨,可能就到此为止了。
但是,历史的“真相”,就像奥蓝色的天空和深褐色的大地间的那一条地平线,总要在飞翔的大雁前面,不断地逗引它们前进。
2003年10月的某日,正当我已陷入“欲进无路,欲罢不能”的困境时,我收到萧关鸿从上海寄来的一摞书。其中有一本,就是杨昌济的好友、段祺瑞执政时期的教育兼司法部长、毛泽东“金案”中的主角——章士钊——的养女章含之所写的《跨过厚厚的大红门》。


在这本只有368页的书中,章女士关于一笔留法勤工俭学募集资金的去向,有过四处交代,请看:

  (1)“主席同我父亲有着半个世纪的友情。早在1919年前后父亲挚友杨怀中先生(杨开慧烈士之父)就把毛主席介绍给父亲。1921年主席找到父亲请他帮助一批有志青年去欧洲留学。父亲不仅自己慷慨解囊,而且在社会名流中集资,共筹措两万银元。1963年,主席对我说其中一部分资金由主席带回湖南,成为支持革命的重要的财政来源。”[1]
  (2)“1963年起,毛主席以‘还债’为由,每年春节送父亲两千元,父亲坚决不要。我转达他的意思,对主席说,父亲当年为他征集的两万银元不是他个人的钱,是社会各界响应他的呼吁,为青年学生赴欧深造而募集的,……毛主席对我说:‘你这个共产党员也不懂我的意思吗?我哪里是真的还钱嘛!这钱是还不清的!那时候,党刚成立,经费非常紧张。行老这笔钱,我们派了大用场。部分同志用这个钱去了欧洲,另一部分钱,我拿到湖南搞秋收起义,后来上了井冈山。这哪里是用钱还得清的?我是要给行老一点补贴。’”
  “所以,这51号的四合院,当初送给父亲时,毛主席、周总理也是这个意思。……父亲去世后,……51号院永远是父亲和他亲属的家。”[2]
  (3)“1963年初,主席读完英文之后,……毛主席告诉我,1920年,毛主席为筹备党的成立、湖南的革命运动以及一部分同志去欧洲勤工俭学,急需一笔数量较大的银款。主席去上海找到父亲,当然没有告诉父亲要成立共产党,只说是为一批有志青年筹款去欧洲勤工俭学,请父亲帮忙。父亲立即答应,随后发动了社会各界名流捐款。由于父亲的影响和努力,最后一共筹集了两万银元,全部交给了毛主席。主席笑着对我说:‘行老哪里晓得他募捐来的这笔钱帮了共产党的大忙。当时,一部分钱确实供一批同志去欧洲;另一部分我们回湖南用去造反闹革命了!’”[3]
  (4)“……主席听了我的传话微笑着说:‘你也不懂我这是用我的稿费给行老一点生活补助啊?他给我们共产党的帮助哪里是我能用人民币偿还的呢?……毛泽东说,欠的账是无论如何要还的。这个钱是从我的稿酬中付的。’”
  “自此,每年春节初二这天,毛主席必定派徐秘书送来两千元,一直到1972年送满累计两万元。1973年的春节过后不久,主席说:‘你回去告诉行老,从今年开始还利息。五十年的利息我也算不清应该多少。就这样还下去,行老只要健在,这个利息是要还下去的。’接着主席认真地对我说:‘这个钱一直送到行老不在为止,他去世了,就停了。你们这一代要靠自己,不要靠父亲的遗产。’”[4]

值得一提的是,自“文革”结束以来,曾经在上世纪70年代中国政坛上大放光彩的章含之,一直因“文革”抹不去的阴影而保持低调的生活。这一次,她突然一反常态,高调宣扬养父与毛泽东的关系,实有其不得已之处。原来,自上世纪60年代章含之与前夫离婚后,他一直住在养父章士钊的家中。这所宅邸是一处北京老式的四合院,地处北京东城区东四51号院。后来,她又与中国著名外交家乔冠华结婚,但鉴于乔的前妻儿女们的排斥,章与乔婚后也一直住在章家。这所宅邸,据说是由毛泽东提议,由周恩来出面用来安置一生没有积蓄任何财产的章士钊的。正如章含之说,周恩来当时有话:这房子是共产党用以回报章士钊对党的帮助与合作的礼物。在章士钊去世后,周恩来又一次对章士钊的夫人与亲生女儿重申过此意,并安慰她们:“51号院永远是父亲和他亲属的家。”[5]
但是,20世纪90年代末期,在中共重新分配党产的过程中,有人提出收回51号院的动议。此时,乔冠华已经过世多年,并未曾为章含之留下住宅。迫于迁居的恐惧,章才披露了这一段鲜为人知的史事,为我们揭开一宗历史大案提供了宝贵的钥匙。
言归正传,章含之的以上叙述,已经大体为我们勾画出一个事情的轮廓:
  第一,毛泽东曾以“留法勤工俭学”的名义,向章士钊募集资金(这一点,已在龙伯坚的回忆中得到应证);
  第二,这笔资金,是在上海交接的(这可以解释毛泽东为什么不走“弓弦”走“弓背”);
  第三,这笔资金的数量是两万银圆(这一点与龙伯坚回忆的“三万”不同);
  第四,这笔资金全部交给了毛泽东本人(这与毛泽东所说,别人“分给了他”一部分或“一股”不相符合;与特里尔所说,别人“寄给”毛一部分也不相符合);
  第五,毛泽东本人至少把这笔资金的“一部分”用到了别处,数量不详;
  第六,毛泽东事后一直用个人的稿费在偿还这笔“借债”。
  第七,章士钊不知道这笔资金的使用情况。
  当然,从这些叙述,我们无法看出,章含之所说的“两万银圆”与龙伯坚所说的“三万元”是不是一笔钱。因为,章和毛所说的时间都不是1919年。另外,在章的叙述中,也有一个矛盾的地方,这就是:毛向章士钊募捐的时间,一说是在1920年,一说是在1921年。如果其中有一个是正确的话,那么,她所说的这笔款子,就不是李锐说到的,1919年3-4月毛泽东的上海之行被“分”得的那笔钱。如果毛泽东前后只得到那么“一股”(一千六百元)的话,他是断没有必要用自己的“稿费”一直偿还章老先生,达十年之久的。
而细心的读者可能早已记住,毛向斯诺陈述的那句话——“到了上海,我了解到已经募集了大批款项,协助把学生送到法国去,还拨出一些钱帮助我回湖南”——本来就留有一个漏洞:“谁”拨出一些钱帮助他回湖南?是他监守自取,还是另有他人?没有主语,也就无人对证了。
  到此为止,我们已经可以确定:
  第一,毛泽东1919年的上海之行,不是“漫无目的”的。他那看似漫无目的的“云游”,也许是在等待,也许是像那些准备采取“重大行动”的人,需要依靠身体的运动来分解心头的压力——进行必要的“心理平衡”。可是,尽管如此,我们仍可看出,毛的心情是决不轻松的。
  第二,毛泽东曾蓄意利用“留法勤工俭学”这块合法而动听的“招牌”募集资金。如果“章本”所说的钱,就是1919年的那笔资金的话,他就至少利用过一次;如果他此行得到的不是那两万银圆的“一部分”,那他就“不只一次”从留法勤工俭学运动得到“帮助”。
以后,我们还将探讨,为什么竭力推荐过毛的杨昌济先生,直到去世,也没有促成毛泽东与自己女儿的婚姻,在1920年这个关键的年份撒手人寰;而毛泽东则留下了对知识分子那种刻骨的鄙视……
  
自我辩白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1920年3月,毛泽东终于开始袒露自己的意向——他并不想去留学。在14日给新民学会同志周世钊的信中,他写道:

我觉得求学实在没有“必要在什么地方”的理,“出洋”两字,在好些人只是一种“迷”。中国出过洋的总不下几万乃至几十万,好的实在很少。多数呢?仍旧是“糊涂”;仍旧是“莫名其妙”,这便是一个具体的证据。我曾以此问过胡适之和黎邵西两位,他们都以我的意见为然,胡适之并且作过一篇《非留学篇》。
  因此我想暂不出国去,暂时在国内研究各种学问的纲要。我觉得暂时在国内研究,有下列几种好处:
  1、看译本较原本快迅得多,可于较短的时间求到较多的知识。
  2、世界文明分东西两流,东方文明在世界文明内,要占个半壁的地位。然东方文明可以说就是中国文明。吾人似应先研究过吾国古今学说制度的大要,再到西洋留学才有可资比较的东西。
3、吾人如果要在现今的世界稍为尽一点力,当然脱不开“中国”这个地盘。关于这地盘内的情形,似不可不加以实地的调查,及研究。这层工夫,如果留在出洋回来的时候做,因人事及生活的关系,恐怕有些困难。不如在现在做了,一来无方才所说的困难;二来又可携带些经验到西洋去,考察时可以借资比较。
老实说,现在我于种种主义,种种学说。都还没有得到一个比较明了的概念,想从译本及时贤所作的报章杂志,将中外古今的学说刺取精华,使他们各构成一个明了的概念。有工夫能将所刺取的编成一本书,更好。所以我对于上列三条的第一条,认为更属紧要。[6]

  胡适的确为自己“非留学”观点作过一篇文章,但那并不是在他答毛泽东问之后,而是早在新文化运动以前,他尚在美国留学之时。这篇题为《非留学篇》的文章,载于1914年1月出版的《留美学生年报》第3号。它主张设立国立大学,为培养本国人才的场所。这与美国人当年因“天花”流行,而改变“留欧”的习惯,开始在美洲大陆兴办大学的精神,是完全一致的。文章说:

一国无地可为高等学问授受之所,则固有之文明,日即于沦亡,而输入之文明,亦扞格不适用,以其未经本国人士之锻炼也。[7]

本国办了好的大学,就不一定都要出国留学了。在办学方法上,胡适认为中国古代的书院重视自修与研究,其精神与当时在教育界颇有影响的“道尔顿制”相近,可以采用。显然,这一想法深深吸引了毛泽东。
  在同一封信中,毛还告诉周世钊,他曾经同胡适商谈过创办自修大学的计划:

我想我们在长沙要创造一种新的生活,可以邀合同志,租一所房子,办一个自修大学(这个名字是胡适之先生造的)。我们在这个大学里实行共产的生活。

以后,毛果然回湘办起了“自修大学”,并自任校长。这项事业也得到了蔡元培等社会名流的大力支持。但是,人们却没有看到预期的成果。由此,我们也可以看出,毛泽东积极参与 “留法勤工俭学”运动,实非他的本意。他抬出胡适的文章,无非是为他的行为提供一种辩护。他所以如此投入,是别有打算的。
注  释:

[1] 见章含之《跨过厚厚的大红门》,文汇出版社,2002年6月版,第100页。
[2] 同上,第6-7页。
[3] 同上,第340页。
[4] 同上,第341页。
[5] 同上,第7页。
[6] 转引自李锐《三十岁以前的毛泽东》,第301-302页。
[7] 胡适《非留学篇》,原载《留美学生年报》1914年1月,第三号。同上,第32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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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来细读,在此谢过。
毛大爷自年轻始就是身无分文  心忧天下  自打小和走上社会就一直深受金钱和利益关系的困扰  深知其罪恶   又笃信马列消灭私有的信仰  所以得权后  便迫不及待地要搞共产主义  企图消灭人间一切罪恶  结果造就了更大的罪恶和悲剧
该文值得收藏、还为我们介绍了一个作者“陈小雅”和一个网站。谢谢楼主推荐、将继续收集和关注陈小雅的所有作品。
3# 远岑
读后,很感动!作者无业之后,有此心思,费尽心血,一直挂念在心,才会史料映入眼帘,并非得来不费工夫。
另外,从该文引伸得知,1,陈也系红色共产后代。中国活跃在民主事业上的大多是这一红后代中的(太子党下面一个阶级)中间层。非这个中间层,也无缘接触到许多路径。2,去年在上海财经大学一教授研究党经费文章中得知,参加一大的也都为来自苏俄的大金所惑,以后内斗时,大金,乃动力也。现在在美国的民运,也是围绕大金争夺领导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