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咪咪有生以来对我说的最长一段话。她还告诉我,在家里,她写过一偏散文,叫《老槐树下》,回去后要寄来给我看。她只是写着玩儿的,并不想发表。具体什么内容,她没有说。 ——这是咪咪唯一一次内心深处的流露。可见打击,可见念想,可见内心的绿匣子。看到这里心里一热,鲜亮的咪咪站立起来了。 趁阿昌不在时,她对我说,不能让他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他又不是动不了。
我要不在,家里还不成打牌聚赌的窝儿了!我在的时候,他还不敢在家里打牌,也就是跑出去小打小闹,经常是看热闹。 说到这里,咪咪的脸色非常暗淡,我们俩说不到一块儿去。我爱看书,他爱打牌。没什么文化,不打牌让他干什么去?各人管个人的吧,我早就不生气了。 是打钱的吗?我问咪咪。 不打钱谁去?反正我跟他说明白了,家里就这么点儿米下锅,要吃饭,还有个上大学的。只要不出圈儿,我也由着他去。人哪,就得信命!要不怎么也想不开…… 这是咪咪有生以来对我说的最长一段话。她还告诉我,在家里,她写过一偏散文,叫《老槐树下》,回去后要寄来给我看。她只是写着玩儿的,并不想发表。具体什么内容,她没有说。 我们在一起已经有二十多天。我发现,每晚,阿昌都在张着大嘴看电视,咪咪则不声不响捧着一本书读。他们很少对话。 听了咪咪的这番话我恍然大悟,三十年啊,他们几乎就是在沉默中度过的。 ——打牌不是错(尽管我本人不打牌),阿昌的生活不应该受到指责的。冷静说来,这是咪咪内心有一个理想丈夫的要求,用来衡量阿昌。这是导致内心折磨的原因。而这个原因是读了下面这些书造成的。 别看我比咪咪小着将近两岁,但在灵魂上我俩本末倒置,我仿佛是她的姐姐,而她永远需要我的呵护与引导。小时,孩子们若欺负她,是我义无返顾跳出来保护她;稍大一点,若遇到院子里的单身汗不怀好义捏她的脸蛋,我会大骂对方流氓,全然不怕得罪父亲的同事;再大些,我借来托尔斯泰、屠格涅夫、巴尔扎克等大作家的书读,她受我影响,一无例外地也喜欢上了这些书;我爱看前苏联电影,对《白痴》、《静静的顿河》等简直到了入迷的程度,还收集有大量该国女名星的照片,她便也随我去看电影,帮我收集相片。
咪咪不但同我一样爱看外国名著,还喜爱唱《外国民歌二百首》中的歌曲。我因嗓子不好,避弱就强,从不在人前唱歌。但我愿听咪咪唱。我们在一起时,我偶尔会要求她为我唱一曲《卡秋莎》(前苏联)或《西波涅》(巴西)等。她嗓音不大,音色甜美,总带着些脱不去的童音。 听她唱歌时,望着她那单薄到已比我矮半个头的身型,我总是不可遏制地产生出要保护她的冲动,我的小姐姐啊,你为什么总是显得这么娇弱无助呢! 南歌和我们一样,也喜爱十九世纪的外国古典文学。他上过大学,又一直在学院教书,知识自然比咪咪丰富多了。他为咪咪分析巴尔扎克的《人间喜剧》,给她讲《呼啸山庄》、《红与黑》。咪咪听得如醉如痴,为学识丰富的南歌而倾倒。当然,以她的内向,这种倾慕是不会外露的。 咪咪曾告诉我,南歌是男中音,唱《西波涅》唱得特别动听。 我想象着那浪漫的景象:一个太阳已落山的黄昏,咪咪与南歌紧挨着坐在老槐树下的长椅上。一阵风悠悠吹过,老槐树的枝桠像指挥家持棒的胳膊,随风挥舞。伴着那遒劲的指挥棒,袅袅的歌声从南歌的喉咙里飘出,嗓音浑厚悠长,西波涅,你像朝霞一样美丽……西波涅,你像夜莺婉转歌唱…… 透过镜片,他深情地望着身边小鸟依人的女孩,她就是那天边的云彩,需要他用心来点燃。憧憬着美好的未来,他甚至情不自禁用自己的指尖去触碰咪咪的手指。 ——那个年代,读了很多西方激进的启蒙的书。是我们内心充满了激情和理想。正是这些东西,在中国要么一个也没有实现,要么以及其相反的方式表现出来。一个天上的西方浪漫人格的怀想,一个地上的中国农村的现实(嚅讷、功利和小狡计的鄙索)。咪咪当然越来越失望。加上性格、命运,还有环境(她在父母的家里可能是最没有“出息”的一个,内心压力可知如何之大。逍遥还没有谈到她当年那些北京的同学给的压力......) ——所以我觉得,是这些小说害了她的生活。虽然如逍遥一样滋养了灵魂。但灵魂与生活在中国,一个越高贵,一个就越黑暗。 ——想一想,如果咪咪认可了四川的生活呢。就把自己当作四川妹子呢,她在当地,在工厂应当还是比较光耀的吧。 ——性格,好胜心压垮了她。特别是在父母家里的地位,我猜压力可能最大。文字中,不是对阿昌开门格外不待见吗?试想一下,咪咪在一边看到了如何感受呢?阿昌毕竟是丈夫呀,感情是一回事,自家与别家又是一回事...... 天蒙蒙亮,我爬起来,提笔给活佛写信。内容如下:
尊敬的上师:您好! 我是北京某某的朋友,有幸从她那里知道了您的大名,她介绍我向您求得帮助。 我的姐姐咪咪自小在北京长大,是个极为善良、美丽的女孩儿。文革中深受阶级路线的迫害,被迫与所爱的人分离,而与出身好的我的亲表哥结合。由于两人文化、出身背景的差异,没有共同语言;又因为远离家乡和亲人的寂寞,十几年来饱受抑郁症的折磨,终于11月26日自缢身死,走上一条不该走的绝路,可怜只有57岁。 我从北京赶来,面对我亲爱姐姐的遗体,深深责备自己没能好好照顾她。只能怀着万分恳切之心,乞求您——大德高僧的帮助,望您以慈悲之心及博大的法力,为我不幸的姐姐超度。除感激之外,我惟有赞美佛法的无边与慈悲。 万安! 2002年11月28日 兹付上我姐姐的照片一张,并从邮局寄去香火钱二百元。 ——这封信非常感动,我的眼眶湿了。这个行为后边,是一颗怎样哀怜的心呀! ——从故事角度看,这是一篇行文朴白,感情隐忍,叙述生动的故事。虽然我从理智上对那些当年的名著提出看法。但在审美感情上,也被那北海树下的情景打动。这是我读这故事最动情动心的两个地方。 ——另外很多细节非常好,阿昌开门打不开,写的尤好。包括他要教训那楼上的英俊。只是后来故事态度上有偏见,但偏见也是充满生活湿漉漉的感觉,很好看耐读。 一口气读完,写下一点感受。冒昧了。 [em12][em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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