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湘西系列小说——传奇清柱

传奇清柱

       
                                                ( 一 ) 饥饿少年 


   “娘,有饭么?”九岁的清柱把挖来的三毛兔儿,刺兜往岩屋墙旯旮里一甩,拿了青花瓷碗,朝饭甑子边走边问。

    他问这话时,娘还不算老,六十年代才刚刚结束。娘不看他,只讲:“佬,你真是不知事。早上掺萝卜煮两升米,你吃饭也放浅慢些。”
  

    清柱不出声,刮了老半天,得一瓢萝卜饭舍不得光吃,就到屋后扯些粑粑蒿来掺在一起。清柱爹见儿子那副吃相就来火了:“你是汉大一个泡,山大无柴烧!九岁的娃儿长起那么高,竹竿儿一样往上蹿,哪个有多饭给你屙!我们彭家老小,加上你婆婆,九个岩屋口张着要饭吃,你晓得啵!”清柱的爹娘是半路的夫妻,各有儿女,又共同生了三个,儿多父母苦,清柱爹一天到晚黑着脸,弄得全家老小提心吊胆过日子。


    清柱噎得难受,他斜一眼爹,摸着胸口对爹讲:“你急么?我明朝就上山背柴卖去。”从空壳树背柴到桑植县城卖,每百斤可以得到七角钱,清柱个高力气大,一次可以背六七十斤,卖得到四五角钱。爹一欢喜,准许他一餐吃两碗饭。清柱有两碗饭吃,自然是欢喜。吃得饱饭了,他躺在山坡上放牛时,想了个词词儿,回去对他娘讲:“娘,我想读书。”娘听了这话,就拿眼睛瞟他爹。他爹冷笑着对清柱讲:“要得啊,背柴呐,就吃两碗饭,读书呐,就吃一碗饭,随你。”劈篾刀“咣”地丢在泥巴地上,爹走了出去。

    清柱一晚合不上眼,半夜起来,他就在泥地上抛眼眼儿钱,抛到正面就去读书,一抛,是正面,就选了读书。进学校那天正好是星期六,县里来人检查,老师见他个子高力气大,招呼他扫学校的操坪。清柱在操坪上心事重重地画了半天大字,心里不快活,因为这一天一个字也没学得,又少了一碗饭吃,饿得两眼冒金星。回家只得对爹讲实话:“爹,我还是背柴卖,读书,我饿不起。”
爹看也不看他,讲:“随你。”清柱有些不耐烦,小声嘀咕:“随你,随你,哪一件事你随了我。”
   爹听了这话,就盯了他一眼,也没吭声。


    打那以后,清柱再也懒想读书的事了,饭都吃不饱,哪有力气读书,算了。他上山捡苞谷、黄豆,下河放鸭子、摸鱼捉虾,到煤矿背煤,样样都干,只要吃饱饭。十一岁上清柱出工挣工分了,每天和两个哥哥负责给队里喂猪。猪棚搭在山上林子里,三个人轮班,清柱一个人在深山老林里扯猪草、喂猪。夜里睡在猪栏里,听到野嚎叫就把耳朵塞起来,这叫耳不听为静。猪喂大后交给队里,清柱又去种苞谷,他自己打灶煮饭,挖黄泥巴凼,积天水喝,一个人在山上过了一年,活得像个野人。等回到家时又长了一岁,家里那间岩屋早垮了,一家人挤在一个疯子屋里过日子。清柱开始不习惯,他怕那个疯子,好像随时都会把他撕烂吃了,时间一久,也就不怕了,有时他也和疯子玩。

    饭是永远吃不饱,他永远饿肚子,爹骂他是吃种,他不服气。也是怪,只十三岁的男伢儿,竟然长得一米六几高,吃饭自然是厉害了。有天晚上清柱饿醒来,见哥姐弟弟都睡迷了,娘却在给爹偷偷地起火煮饭吃。清柱亲眼看爹娘吃完饭,将剩下的一碗藏在老花板床的档档上。他耐着性子,等爹娘熄火上床睡熟,才轻轻地爬下床,取下那碗饭大口吃起来。吃到半碗,听到爹在床上翻身,不敢再吃下去,放回原处。再转身时,爹骇然站在暗处一声怒吼:“你这个牛杂种!”这一吼,吓得清柱七魂都出窍了。他稳稳神,长期压在心头的火气就爆发了。他冲着爹大喊大叫:“凭么子你吃得我吃不得?你是人我就是牲口吗?我是人,我也晓得饿肚子的!”

    爹的耳光蒲扇一样扇在清柱脸上,经泪洗过,更是火烧火辣。清柱的心也象被火烧过一样焦痛,他一头栽出门,不管天黑不见路,发疯地往岩崖上跑。娘拼着性命冲出门抱住他哭着说:“佬呀,你还小,短见寻不得啊……”娘儿俩哭成一团。



    清柱躺在床上不吃不喝已是第四天了,一早他起来平静地对爹娘讲:“我十四岁了,想出去闯世界,不能窝在屋里没出息。”
  “随你。”爹还是那句老话。
   清柱不知要去哪儿干么子去,想来想去,想到打小玩得好的春香在供销社做事。他找到春香,春香欢喜得很,说:“你来得正好,供销社每月要盘三天底,你可以赚五块钱哩,平时你可以帮供销社背盐、下煤油。我正要找个力气大的人下货哩。你一次背得起好多斤?”
   “一百八。”清柱有些不好意思,他忽然想到爹骂他汉大一个泡的话。
   “哦!”春香吃惊地看着清柱,然后嗤嗤在笑起来。
    她问:“你吃饭也狠咯?”
    清柱听这话有些不自然,他闷下脑壳,一只脚使劲地在泥地上搓一粒石子儿,春香戳到了他痛处,他想到那天偷饭吃被爹打的事。
    春香看到清柱那副样子,赶紧辨白:“我是讲,吃得做得才是汉子呢。”说完咯咯咯地笑起来。
    清柱也跟着笑了,他说:“春香你又不是不晓得,我打小没别的长处,就是吃得多长得快。”
   “哈哈,那是猪呀!”春香笑声跟响铃一般,清柱也跟着傻笑。
    清柱力气大,人勤快,人缘又好,供俏社的人都喜欢他,春香也是。供销社盘底的那几天,乡亲们就托清柱买盐买煤油,只要办得到,他从不推脱。乡亲们越发喜欢清柱了,清柱也慢慢在大家赞许的眼里长大。


      十五岁那年分产到户,清柱回到村里,离开爹娘和家,自己动手垒两间岩头屋,从此后驶牛、耙田、裁秧、割谷,另起炉灶单独过日子。年成不好,还是饿肚子,清柱一个人有时饿得昏过去。娘疼他,又不好明地里给他爹说,就趁大家都下地干功夫的时间,给清柱偷碗饭端过来放在锅里用热水温着,清柱天黑回房揭开锅一看,晓得是娘在疼他,顾不上饿,蹲在灶前放声大哭。


     农闲了,清柱找了到人潮溪背盐的差事,回来背捆竹竿儿卖给供销社,赚两个油盐钱。日子一天天熬过来,熬过三四年,清柱长成了十九岁的大后生。他一米七五高,眼睛大,鼻子高,嘴巴宽,脸盘子大,皮肤黝黑,别人说他后生长得刮精刮精的,象个外国佬。他再也不想在地里刨吃了,那么大个身坯子,总得干点儿土地以外的别的事才行。在几十里外朱家台桑植县二中,他找到了煮饭的差事,能吃饱饭,一个月有四十五块钱的工资,尤其是他喜欢听到娃儿们读书的声音。从此,清柱告别了饿饭的历史,还攒钱买了一辆凤凰牌单车,常常捎春香回家,村里后生都羡慕得要死。


    这年中秋节,清柱到供销社买了十六个月饼,载着春香一起去看被爹赶到一边单住的婆婆。清柱在外的日子,婆婆病得起不了床,家里也没有钱给她看病,清柱爹怕她死在家里,就把她赶了出去。
   “婆婆,你吃块,沁甜的。”清柱剥了块月饼喂给婆婆。
   “好香啊,好甜啊,儿子不好孙子孝,是一样的呵。我这辈子知足了,也可以安安心心闭眼睛了。”婆婆吃着月饼,流着泪说:“清柱呵,你善心,有好报的。日后必定会成大事。”
    清柱心里象刀割一样痛,他在外赚钱,没有更多的时间孝敬婆婆,婆婆的时日不长了,没有好好地孝敬她老人家,成了清柱终身的遗憾。


   “清柱清柱,你婆婆死了,没有人收尸,你快回去看怎么办。”不出两个月,村里来人报信了。清柱回家一看,死去的婆婆果真躺在地下的一块门板上,没人问,没人管。清柱气极了,一把揪住蹲在泥地上抽旱烟的爹,爷儿俩当场大打出手,一场臭架打得头破血流,旁人拉都拉不开。打完,清柱着手给婆婆办丧事,搬灵牌上山时,他哭得撕心裂肺。从小到大,家里人最疼他的就是婆婆和娘,现在婆婆死了,清柱心里仿佛被剐走了一坨肉,鲜血淋漓,生痛生痛。
    办完丧事回到学校,清柱心事重重,一天到晚只干事不吭声。


    有天食堂来了两个外地人,找清柱闲扯,还问了一些七七八八的话,清柱很忙,没有和他们多讲,也显得十分不耐烦。吃过晚饭,老师们在操场上打蓝球,清柱站在一边闲看,球飞出场滚到清柱面前,他检起球使劲地往蓝上一丢,竟然丢了进去。操场上的人惊叫着:“好球!”清柱知道自己是个做饭的,不该在老师面前显摆,就闷着头走开了。这时有人跑来告诉他,校长要他去一趟。清柱推开校长室,看到那两个来食堂闲扯的外地人也在。
   “彭清柱,这二位是泸溪浦市化工总厂的人事干部,他们需要招收一批会打蓝球的工人,看上了你的身高条件,你要是愿意,明天就随他们去泸溪浦市化工总厂上班,每月工资是一百一十八块,国家正式工人待遇。”
    清柱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迟疑地说:“校长你晓得,我一个字也不识的。”
   “没问题,许多东西是学来的。”人事干部说
   “那我愿意,愿意。”
  

    卷上唯一的行李——一铺一盖,清柱平生第一次坐上火车往湘西自治州,再换坐汽车往泸溪,望着车窗外变换的景色,清柱想,爹从前老骂我长得太高,想不到我清柱今儿就享了长得高的福。还是婆婆说得吉利,她老人家保佑了我。清柱心里从来没有这么快活过。

                                   (待续)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2-6 17:22:21编辑过]

刀子嘴  豆腐心  丫丫我是土家人
   我的博客http://yaoyaqiong.blog.tianya.cn/
   我的网站http://bingge.16789.net/
                                 ( 二 ) 苦难爱情 


    坐了一天的车,也饿了一天,终于到了浦市化工总厂。厂里为新招来的蓝球队员准备了丰盛晚餐,高大威猛的蓝球队员个个吃饭如狼似虎,清柱平生第一次吃得这么畅快,也平生第一次觉得吃得不是什么丑事。食堂外挤满了看热闹的人,那些穿着工作服刚下班的年轻女工也来看热闹,她们叽叽喳喳,指指点点,评头品足,弄得在坐的蓝球队员脸红耳赤,浑身不自在。但是清柱还是觉得风光,领导陪他们吃饭,妹子们又评论他长得刮精,清柱心里像塞满了蜜糖。自那以后已有半年了,清柱白天上班,一早一晚跟着教练训练,他被分配打中锋,没读过书,弄不懂教练讲的那些东西,总是错误百出,打不好球,常常被教练骂得狗血淋头,还被蓝球砸过头。风光的感觉一过,紧随后面的是狐独。夜里躺下来,开始想念家乡,想念娘和亲人,甚至连狠心的爹也想念。
    有天早上刚训练完,有人跑来告诉他:“你们家昨晚托人打电话到厂里,讲你娘被癫狗咬了,情况不好得很。”清柱听了这话腿有些发软,捱到上班时间,支取了工资,买了车票就往家里赶。一路上胡思乱想,深怕从此见不到苦命的娘了。下车后他一路往家里狂奔,跑到村口听见有人喊他:“清柱,清柱!”他停下一看,却是娘在沟边扯猪草。
   “娘,癫狗咬你哪儿了?让我看看。”清柱急得声音都发哽了。
   “我好好的,哪儿被癫狗咬了?”
   “那电话打到厂里,说是你被癫狗咬了。”
    娘听清柱这么讲,就叹了口气:
   “唉,肯定又是你爹作的孽。”
    清柱一听,就来气。见了爹,清柱没有好气地讲:“爹,是你托人往厂里打的电话吧?”
   “是的,你一去半年,连个音讯都没有,我到二中才打听到的。爹娘养你这么大,如今你有出息了,就忘了爹娘的养育之恩。”
     清柱冷笑:“爹,我在山上喂一年猪,又种了一年苞谷,咋不见你找我?这回去了半年,你就找了,你是找那几个钱,不是找我这个人。”
     清柱丢下一百块钱,就回厂了。他很鄙视爹的为人,但爹总是爹,爹生了他。



    回到浦市,清柱被分配了新的工作,在菌子厂裁种菌子,每天晚上还是继续训练。干了一段时间,领导又安排我放录相,这个工作舒服极了,弄得清柱有些闲得慌。清柱是个闲不住的人,想到家里那么多张嘴要吃饭,娘又有病,清柱想多赚点钱寄回家。听讲卖冰棒又轻松又赚钱,就想利用星期天去卖冰棒。那天他去冰厂,想打探一下情况。已经是六月了,清柱身上穿的还是厂里发的那一套运动服,虽然有些热,高高大大的清柱穿起来还是有几分刮精,走在路上不少人回头看清柱。一进冰厂,感觉周身凉爽,他将头伸进一个窗口,对一位身穿白制服,头戴白帽子,戴着白口罩的师傅喊:
    “老师傅,跟你打听点事!”机器的响声太大,里面的人听不明白,就示意他在外面等候。等人一出来,取下口罩和帽子,竟然是一位留着两根长辨子的妹子。
    “对不起,同志,没有看清,还以为你是位老师傅哩。” 清柱脸麻麻的,连忙道歉。
     那妹子没有怪他的意思,笑着讲:“我十六岁进冰厂,都两年了,也算得个老师傅了。大哥有么事?”
    “我是化工总厂新招来的,想打听一下,星期天到你们冰厂领点冰棒卖,干得不?”
    “哦,晓得了。你是不是那批打蓝球的?”那妹子打量着他的身材。
    “是的”清柱点点头。
    “有工资还要来卖冰棒,家里的钱不够用吧?”
    “嗯。”
    “这样吧,我帮你问问我们厂长,嗯——”那妹子想想:“干脆我找厂长给你讲讲情。”
   “那就烦劳你了。么子时候有信?”
   “后天吧,我晓得后天你们厂有场球赛,我去看你打球好了。哎,你叫么子名字?到时候也好找你。”
   “彭清柱。”
    走出冰厂大门,清柱觉得心里好畅快,打了个忽哨,就势来了个上蓝,手挠到路旁的树枝,那些树叶相互搔痒,嗬嗬嗬地笑得止不住。回过头一看,那妹子还站在冰厂门口,帽子口罩已戴上了,只剩下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地在看着我。他忽然想起还不晓得别个的名字哩,便大声问:
   “嗳!你叫么子名字?“
    那妹子笑着将口罩拉下:“陈——秀——芬!”



    第三天陈秀芬果真就到化工总厂看球赛来了,还带了几个妹子家,站在人群中当啦啦队。清柱在场上奔跑的时候,听到她们在使劲地喊:“彭清柱,加油!彭清柱,加油!彭清柱,加油!”这一喊,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她们身上,有人便在场下问:“这些妹子家不是冰厂的么,跟那个彭中锋是么子关系?”
   “鬼晓的!恋爱关系吧。” 
    那人又讲:“不可能,彭清柱刚招来半年,还没有转正的。”
球赛完以后,天黑下来,陈秀芬跑到清柱面前:“彭清柱,我跟我们厂长讲好了,你这个星期天就可以领冰棒卖。我打听了,一个星期天可以卖得三块钱。我跟我们厂长讲你是蓝球运动员,厂长讲蓝球运动员身体好,不需要检查身体,就同意了。”陈秀芬叽叽喳喳象只喜鹊只顾讲话,等发现身边围观了一圈清柱的队友,那张脸刷地一下就红彤彤了。队友们怪叫起来,清柱脸麻麻的:“对不起,他们喜欢开玩笑,没恶意,我的事,要谢谢你。”她摆摆手:“不要紧,不要紧,我们厂里的妹子家也常开玩笑的,这说明你人缘好啊。你只说谢我,你拿么子谢我?”她笑笑的。
    清柱晓得她在开玩笑,讲:“我在厂里是负责放录相的,你有空来看录相,免费的。”
    “真的呀?”陈秀芬睁大眼睛,有些惊喜。
    “当真。”灯光下面穿碎花衬衣的秀芬特别好看。清柱那时已经喜欢上了她,但他自己是不明白的。在家乡唯一接触过的妹子家就是春香,但春香只是村里从小一起玩的好朋友,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对秀芬的感觉不一样,特别喜欢看她,总也看不够,看到她就什么不快活的事都忘了。清柱每个星期天都去冰厂取冰棒,每次给他取货的都是秀芬,只要一次没有看到秀芬他就连冰棒也卖不起劲,心里总是空落落的。秀芬也经常去录相室看录相,一个人静静的,随着剧情一会儿笑一会儿哭,看完录相后,她见清柱忙,就悄悄地走了。慢慢地,他们就越来越少讲话了,她一点都不像开始见面那样活泼大方了。


    一个月下来,清柱卖冰棒赚得十几块钱,就到商店里给秀芬买了一枚红色的发卡,放了一个多星期,又揣在身上一个星期,才鼓起勇气把秀芬约出来。
    “秀芬。”在河滩上,他们坐在石头上。
    “我有姓的。”秀芬低头用小石子在一块岩板上胡乱画着。
    “我晓得。”
    “晓得还叫我秀芬。”她抬头瞟他一眼。
    “我喜欢。”
    “喜欢么子?”秀芬抬头看着清柱。
    清柱在秀芬的眼光下,感到不自在,话音越来越没中气:“我喜欢……我买了一个发卡送把你,不晓得你喜不喜欢。”
    秀芬的声音小得跟猫似地:“你给我别上,我就喜欢了。”清柱走过去给她别上,鼻子里钻进了青春洗发膏的香味,秀芬后来讲,她听到了清柱的心跳声,象打雷。清柱讲你太夸大了,秀芬讲是真的象打雷。
    那年清柱二十一岁,秀芬十八岁。冰厂的妹子家羡慕死了秀芬,讲她找的对象长得毒巴巴地刮精。秀芬也特别爱清柱,一有好吃的就送到录相室来给清柱吃,还常常用节省的钱给他买衣买鞋穿。除了婆婆和娘,长这么大,头一次有人这样疼清柱,他那时整天感到很幸福,打球也有劲了,闲下来也不想家了。
    秀芬是个苦命人,父母早不在了,家里唯一的亲人就是哥哥。样样事情哥哥作主。秀芬是依赖哥哥长大的,哥哥是她的支柱,哥哥不许她现在谈恋爱,说十八岁还不成熟。他们谈恋爱没让秀芬的哥哥晓得,每次约会都是偷偷的,不让她哥哥发现。交往的时间越长,秀芬的忧虑就越深,她怕哥哥晓得后拆散他们。


     有一天清柱正在球场上训练,忽然有人通知他去政工科。
    “彭清柱,我们调查你与冰厂职工陈秀芬谈恋爱,有这回事吗?”政工干部很严肃地问他。
   “有这回事,我们光明正大的。”清柱理直气壮地回答。
   “按厂里的规定,新招工人在没有转正期间是不允许谈恋爱的,你必须和陈秀芬断绝关系。”
清柱急了:“么子时候规定的?我咋不晓得。”
    “你不晓得?招工来厂第二天就组织你们学习,发了有关资料的。”
    “我不识字的,不晓得。没转正谈恋爱了会咋样?”
     政工干部也很惊讶:
   “搞人事的是怎么回事,居然连目不识丁的人也招进厂了!一年未转正期间谈恋爱,勒令其断绝与对方的关系,如不听劝阻,开除。”
     清柱听到这话慌了神,也没有听完政工干部的训话,就一阵风地跑到冰厂把消息告诉了秀芬。秀芬听后眼泪流出来了:
    “清柱,为了你的前途,我们还是分手吧。”
    “不行,我不能这么做,我也离不开你。”清柱态度很坚决。
    “那我们咋办?再讲我哥哥也不会同意的。”
     清柱抓住秀芬的手:
    “秀芬,你跟我回空壳树吧,我有的是力气,能养活你。”
     秀芬拿不定主意,哭得更凶了:
    “跟你回我就要离开冰厂,再讲我们一起走那叫私奔,我哥会打断我的腿。你也没有工作,我也没有工作,我们以后咋过?”
     看着秀芬哭得那么伤心,他只好安慰她:
    “秀芬,跟我回空壳树,我凭力气养活你,你若不跟我走,我不会归怨你。你好好想想吧,明天早上给我回信。”
     那天晚上清柱无法闭眼,害怕与秀芬分离。捱到天亮,秀芬抱着个布包出现在他面前,眼睛红肿红肿,肯定一夜哭到天亮。这个意外的决定,让清柱又伤心又惊喜又感激,抱着秀芬讲:
   “秀芬,我不会让你吃苦,我要好好待你。”
    清柱和秀芬就这么私奔了。 


    回到空壳树老家,爹娘看见他带回一个刮精媳妇,欢喜得合不扰嘴,拉着秀芬问这问那,家里热闹了一整天。到晚上,细问起来,爹娘才晓得他们是丢了工作回到家里过日子的。娘当场气得老病复发,喘得快昏死过去。爹操起门背的扁担就砍过去,秀芬挡过来,挨了一扁担。清柱心疼秀芬,和爹打了起来,秀芬在一旁急得大哭大叫,直到哥哥姐姐过来扯住,他们才停下来。
    “你个狗杂种!我告诉你,放着好日子你不过,我老彭一粒粮食都不会给,你们吃泥巴去!”
     爹说话算数,当真不给他们粮食吃。家里待不住,没办法,他们又回泸溪投*秀芬的哥哥,哪知秀芬哥哥比清柱爹还气,他把秀芬放进屋,却把清柱堵在门外大骂:
    “你拐我妹子我还没找你算帐,你自家送上门来了!你害了她,害她工作也丢了,名声也坏了,以后还咋做人?空壳树那个鬼不生蛋的穷落落,还想娶秀芬这样的姑娘,姓彭的,你趁早断了这个念想。你给我滚,再不滚,我就打断你的腿子!”
     清柱心里凉透了,站在门外哭着朝屋里大喊:
    “秀芬,秀芬,我对不起你!我一辈子记得你!”
     秀芬在屋里哭得撕心裂肺:“清柱,你走吧,我陈秀芬没那福份啊……”


    清柱掉魂地离开泸溪,也没有回到空壳树老家。漂了几个月,他在桑植柳树塔搭了一个棚子,开始栽烤烟和香菇。清柱一个人心里很苦,晚上想起秀芬,想起自己的命就哭。从那时起到现在快二十年了,他再也没见到过秀芬,再也没有她的消息,秀芬从他的生活中消失了。


                                                                 (待续)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2-7 14:04:13编辑过]

刀子嘴  豆腐心  丫丫我是土家人
   我的博客http://yaoyaqiong.blog.tianya.cn/
   我的网站http://bingge.16789.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