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一九四七年春天,启元、兆瑞、徐芳等在全国人民解放事业节节胜利的大好形势下毕业了,几年的同窗加战友的生活就要结束,他们之间的感情和友谊随着即将分手更加深了几分,他们含泪拥抱,依依不舍,难离难分,友情、友谊、事业已把他们紧密联系在一起,但革命就要有流血,甚至永别。于是,他们几个终于在大醉了一场之后分手了,去各自寻找自己新的岗位和人生的奋斗目标。
启元带着徐芳回到了老家,泉水县任家湾,看了眼衰老了许多的爹之后,告诉他徐芳就是未来的儿媳,接着就去了已解放了泉水县城。准备找到民主政府的领导,表明自己是中共地下党员的身份,想在新政府里找份工作,准备为党的建设事业出力。接待他们的是民主政府办公室的一个小秘书,对方问了他们俩的姓名、年龄、学历之后,记在一张纸上,很冷淡地说:“你说你们是中共党员,光凭嘴说不行,要有证明才可以。”
“什么样的证明?”
“人证、物证都可以,人证就是由确定是中共党员身份的人证明是你的入党介
绍人等等,物证就是你入党的书面手续,党证什么的?”
“入党介绍人程兰山已牺牲,我们是地下党哪有党证和入党手续,我们只是面对党旗宣过誓。要不我再给你背一遍入党誓词:‘我自愿加入中国共产党……’”
“入党誓词谁都可以背,共产党员会背,国民党特务为了需要也可以背,难道我们也相信他是中共党员吗?”小秘书不相信地说。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我和兆瑞入党时只有兰山同志一个人知道。”
“无可奉告。”小秘书两手一摊地说。
启元被这个有点不负责任的秘书激怒了:“你怎么对自己的同志不负责任!”
“我没有不负责任,如果不负责任早就不听你啰嗦了。”
“我看你就是不负责任,不象一个共产党员和革命干部。”
“我虽然还不是党员,但我是革命干部,请你不要这么说话,同志,你说你是党员我还以为你是国民党特务呢。”
“你才是国民党特务呢,我最恨的就是国民党特务,兰山同志就是在革命成功的前夜被国民党特务杀害的,我怎么可能会是国民党呢!”
“国民党头上没写字,共产党头上字没写,是什么党请找出证据来,证据懂吗,我开始的时候就对你说了,档案或入党介绍人等,没有证据,谁也不会承认你,现在是非常时期,美蒋特务、土匪恶霸特别多,他们会利用各种方法隐藏下来破坏我们的事业,我们不得不小心,象你这种情况,我们只能相信是假的,不可能相信是真的,这样做于当前的形势有关,你懂吗,我的同志!”
启元有点受不了,但别人说的也很有道理,怎么办呢,这正儿八经的中共地下党员到这里硬不承认了?启元想找他们领导说一说,于是就问:“你们的领导呢,对就找你们的县长,我要找他好好谈一谈。”
“没用,找谁谈都一样,你要是找我们的县长这么死缠烂磨,他早就把你轰走了 。”
“同志,你怎么这么说话,我这是要表明身份为党工作,你怎么说死缠烂磨,我看你这位同志思想有问题,你不配在人民政府工作。”
“你这人才不配呢,你怎么这样不讲理,你说你是毛主席呢,我们就承认吗?”
正在启元和小秘书都有些火气地要吵起来的时候,一个穿了身解放军军装,腰里挂了把手枪的军人从门外走了进来,看到两个人吵闹不休就随口问:“吵什么呀,有事好商量嘛。”
“噢,吴县长回来了,这位——”秘书说了半截。
“任启元同志是你呀,你怎么跑这来了?”被小秘书称作吴县长的人看到启元高兴而惊讶地说。
启元看了看对方有些记不起谁来,吴县长看出启元的不解,于是向他解释道:“启元你忘记我啦?那年我在你家里住过的,你还把我教育一通,让我脱离警备队,后来我就听你的话,投奔了共产党八路军。转眼都七、八年了,说实话我真得感谢你的。”
启元终于想起来了,走向前去握住吴县长的手说:“我想起来,你叫吴北光,首太联中读过书,可以呀老兄,只几年时间就混上县长了,不错,不错!革命队伍就是能锻炼人呀!”
吴县长突然想起刚才启元、小秘书的争吵于是问:“启元同志,刚来县府怎么就给小王吵架,有什么事吗?”
“北光县长,说起来话长,我一九四四年加入中共地下党,是程兰山同志介绍,可惜兰山同志四六年被国民党特务杀害,我的组织关系不知到哪里找。刚才我向这位同志说明了情况,他硬是不承认,不仅不承认还怀疑我是国民党特务,你说我冤不冤屈。”
“吴县长我们是有规定的,他在这里非让我承认,我能承认吗,就是承认了能算数吗?”
吴县长听了两人的叙述之后,把启元让进里屋自己办公室,非常认真地说:“启元同志,我相信你说的是实话,可是没有可靠的证明,我也没有办法。这样吧,咱们先不讲你是不是党员,你不是想为党工作吗,那么县政府正需要人,你就先在这里留下来,身份的事改日我们再去查找好吗?”
启元觉得吴县长的话很有道理,于是就立刻答应下来。
接着北光让王秘书叫来管后勤的科长老张领启元到县府院里找间屋子住,启元又向北光说了徐芳的事,北光又安排老张安排一间房子给徐芳住。于是启元和徐芳跟着张科长,来到县府后院一排平房前,把紧临着两间房打开让他们俩个住了进去。
房间里摆设很简单,一张书桌、一张床、二双被子、一只脸盆、一只茶杯、一只瓷碗。但启元和徐芳已满足的不得了,老张给他们寒喧几句,刚退出房间,徐芳就迫不及待地抱住了启元,流着泪高兴地说:“启元,我们总算能安顿下来了,我可以有时间好好地爱你了。”
 启元用手抚摸着她的秀发,心中涌出一种酸楚心疼地说:“芳芳,这么多年我们一边学习,一边为党秘密工作,为了蔽人耳目故意不接触,我们互相关心的太少了,真是苦了你了。”
“不苦,不苦,只要有你在,能天天看上你一眼,我就是幸福的,满足的,那种有爱不能表达,有情不敢叙说的日子,今天终于过去了,剩下的时间就让我们好好地爱吧。”
 说完这些两个人便紧紧地抱在一起动情地吻起来,所有的人生不快,生活中不如意,都被这深情的一吻所溶化了。爱,这人世间的最美,该怎么赞美你哟。
匈牙利诗人蜚多菲的一首:“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就非常适合我们主人翁,我们的地下党员。
启元在县政府的具体任务是做吴县长的助手,就象后来县长助理一职。徐芳安排到办公室写写材料,打印个文件,任秘书工作。
启元接到的第一个任务是,由他和另外两个读了二年私塾的年轻人对县城的商铺,大烟馆、窑子、手工作坊等进行统计,然后写份报告给县长。因为徐芳在办公室工作相对清闲些,于是就向吴县长申请和启元一起干。经过几天的奔忙,他们几乎跑遍了县城的大街小巷,终于把任务完成了。当启元把报告拿给北光看时,北光县长又分配给了他一个更艰巨的任务:“启元同志,你的任务完成的很好,我看你不如乘胜追击把咱县范围内有多少土匪恶霸摸排一下,以便我们好控制时局。”
启元答应了下来,但也觉出了任务的份量,要比统计商铺等大的多、难得多。
 众所周知,解放前和解放初期,中国的匪患非常严重,一个大的土匪帮,匪众可达数千人,甚至上万人,只首太县制上简单的记载就可见一般 。
民国九年(1920年)10月20日至21日,豫东老王太挟匪数千人扰首太,首太集南北数10里遭浩劫。
民国十一年(1922年)11月1日,豫匪张庆(外号老洋人)挟匪众数千骑,窜犯首太集,破城入室杀人放火,抢劫财物,主要街道房屋焚烧殆尽,惨状目不忍睹。
民国12年秋,老王太二次扰祸首太,潁河南数百村百姓受害,王匪所到之处,抢劫拉票血洗王南湖,杀人数百。
民国二十三年(1934)年春,匪首李攻诚(豫人)率匪众2000余人,自河南省入首太,光武抢劫拉票,要马要枪,要烟土。
民国二十六年(1937)2月5日,匪首豁子吕带匪众数千犯首太下辖的芦村乡,30多个村庄遭浩劫。
民国二十五年(1946)年,县人段敬斋挟匪众数百抢劫首太天棚街,打死天生药房店员1人。
民国二十六年(1947年)6月,县人王法纪把和沈人唐二等挟匪众数千人犯首太,大肆抢劫,县人郭松涛挟匪众数百人抢劫首太南刘庄,花园、碾石王等村,吊打无辜村民,200余人,至死3人。
11月21日,华东野战军政治民运部副部长,朱斌(湖南人)及警卫一行6人,由首太城反回驻地光武刘小寨,途经八里桥刘城时,突遭土匪伏击,不幸壮烈牺牲。
1950年12月11日,首太城新市街发生土匪团伙持枪抢劫案,经公安部队一举破获,匪徒就擒。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后,对全国范围的匪患进行了清巢,匪患得到根除,实现了几千年来历代封建王朝都无法实现,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伟大梦想,这是伟大中国共产党,伟大的表现之一。
启元有幸走上了这场伟大而壮烈的反匪反霸斗争最前沿。
有着地下工作经验的启元,接到吴县长交给的任务并没有立刻去完成,而是认真地思考了一夜,天亮时写好一个慎密的计划交给了县长。北光看后抬眼看了看双眼因彻夜未眠而有些发红的启元说:“任老弟,不一般,我相信你说的,你是一名中共地下党员,我会把你的情况向上级汇报的。你的计划太好了,你这种秘密调查,遍地撒网的方法非常实用,我现在就召集有关人员,把任务布置下去,争取一个土匪恶霸都不能漏网,也绝不冤枉一个好人。”
查找土匪恶霸的工作在不知不觉中开始了,经过一个多月的摸底排查,暗中发动群众提供线索,全县范围内的土匪恶霸情况基本上已掌握一清二楚。甚至连邻近几县的匪众情况也了解不少。
不久,全国范围内的反匪反霸工作开始了,泉水县以快速准确彻底巢灭土匪恶霸而名闻全国。许多地方争相学习,启元不仅提供一个反匪反霸的好计划,还积极参与了前期摸底调查,中期严打,后期核查等工作,以其突出的表现,被提升为泉水县反匪反霸军民联合大队的大队长。
最值得浓墨重彩描写一笔的是,这个疾恶如仇、秉公执法、不徇私情的启元,还有个大义灭亲的壮举。
知道启元十岁被土匪绑票事的人都清楚,最后是他的干爹周大炮为他家报的仇,雪的恨。但身为土匪头子的周大炮也无法避免地进了泉水县被抓土匪的名单,但周大炮很狡猾,围捕了几次都未能成功,最后还是启元设妙计将其抓获。
启元的妙计是利用老爹是周大炮的同窗和亲家的双重身份,又以大炮对任家有恩,任家不会害他的心理。让爹到大炮家中找到其亲人就说已是剿匪大队长的干儿子启元许下话,只要周大炮主动投案自首,他启元看在其对任家恩重如山的份上,肯定放他一马,让其安度晚年。当时周大炮已五十有八,确实感到躲过今天,躲不过明天,又有启元干儿子打保票,何乐而不为呢。没出三天就带着十几个弟兄扛着枪到县大队缴械来了。启元看了之后就流着泪跪在他的面前喊了声我的亲爹,别怪儿子无情呀。于是就命令早已埋伏好的大队民兵把周大炮捆绑了起来,大炮这时才明白,这是自己的干儿子启元用的计谋,但再想逃跑已没有了机会,只能大骂启元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狗杂种。枪毙周大炮的那天,汝林跪在他面前为周大炮求情,启元含着泪对爹说:“启元是共产党员,启元不属于你,不属于周大炮,甚至不属于启元自己,启元只能属从于党,属从于党和人民的利益。周大炮是对咱家有恩,可他当土匪多年也杀过人,放过火,有多少无辜人家,因他的烧杀抢掠而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我启元只能舍小义取大义,站在人民的利益上去考虑问题。爹你就原谅儿子这次吧,说句实在话吧,爹呀爹,你要是大土匪大恶霸杀过人放过火,我照样对你不客气!”
汝林被启元说得无言以对,只好暗自流泪,在枪决周大炮后的那天晚上,启元喝了好多的酒,睡了两天两夜才醒过来,过后他趴在周大炮坟上哭了整整一天。
二十四
由于启元在反匪反霸中的出色表现,吴县长不论开会讲话,还是向上级汇报工作时,总要说上这么几句,虽没有什么可以证明启元早就是中国共产党地下工作者,但我敢用人头担保,他是一名真正的中共党员。
然而,反匪反霸的运动还没完全结束,邻居首太县一封公函寄到了泉水县,吴县长打开一看吃了一惊,公函的内容是讲这次反匪反霸事宜的,在首太县一长串漏网的土匪恶霸,国民党特务的名单上有任启元三个字,其犯罪实事如下:任启元在首太联中上学期间,多次与大地主、大恶霸,国民党伪政权商会会长,孙三禄及儿子孙兆瑞勾结在一起,在学校里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现拐骗一徐姓女子不知逃往何处,据其在本县的一赵姓同窗举报,任启元有可能藏匿在贵县境内,如知其下落,请把其逮捕归案,为民除害。
首太县反匪反霸领导小组             年        月        日
党性、原则性极高的吴北光县长犹豫了好长时间,还是让人把启元关押了起来,虽然启元和徐芳一再解释这是别人的诬陷,但在那个非常时期谁又能分得清呢。
吴北光县长出于对启元的友情,和对组织的负责亲自到首太县去了二趟,调查启元的事。通过多方了解可以肯定启元在学校里从来没有欺过男霸过女,被拐的徐芳当然是自由恋爱。只是他与恶霸孙三禄勾结的事难以理清,因为孙三禄已被定为恶霸镇压了,孙三禄的儿子孙兆瑞现在监狱里神情恍惚,什么话都不说,问急了只会说:冤枉、冤枉呀!通过多次与首太县政府领导商议,做了如下决定:在没弄清全部实事之前, 启元反匪反霸大队长之职免去,不在政府工作,调到学校里教书为好。当吴北光县长把启元从关押的房间里放出来,说出了两县政府领导商议对他的处理决定之后,启元流下了委屈的泪,但很快他又擦干眼泪,心情平静地说:“组织的决定我坚决服从,党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当教师也是党的需要,请吴县长放心我会尽心尽力搞党的教育事业,决不丢咱共产党的脸。”
第二天,启元、徐芳就肩着行李,离开泉水县政府,回到了任家湾附近的一所小学任教。
汝林老汉知道之后还迷信地说:“启元呀,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把周大炮逮起来枪毙,看到了吧,大炮刚死,你就被贬回家成了个小小教书先生,你知道为什么吗?风水先生说过,周大炮是你的福星呢,任(人)遇门则通,通则顺,顺有吉,吉生富贵。看看要不是这样,你民兵大队长当的多威风,眼看着就要做县太爷呢,你怎么就鬼迷心窍地诓爹去骗周大炮,杀了周大炮你立马就回到原地了,这是不是有讲就?有说法?启元呀,你不服不行呀!”
 爹的一番说教,让启元有些迷惘,他真有点搞不清这冥冥之中,是否有什么神妙的东西在支配着这个世界,中国的玄学。流传了几千年,历久不衰,到底是什么在支撑着它……
但那只是一瞬间的事,他对自己险些出现信仰危机而害怕,他想你信什么呀,任启元,你只信共产党,信共产主义,你早就发誓为她奋斗终身了,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吗?从县政府回到任家湾小学有什么不好,毛主席不是讲过吗,我们共产党人革命不分先后,工作不分高低,一切都是为人民服务,三尺讲台也是个阵地,站好了并不比反匪反霸容易!爹说的完全是迷信,我虽然又回到了任家湾,但回到任家湾也是为党工作,怎么拿大队长、县长、教员比高低,这些都是平等的,这就是共产党伟大之所在。爹的迷信思想真是太重了,有机会我要开导开导他,已是新社会了,怎么还拿老眼光看问题。
二十五
启元和徐芳任教的学校叫任家湾高小,前身是所私塾,就是启元在这里读了几年三字经、大学、孟子论语的私塾,现在学校虽然扩大和改建了许多,但依稀还能看到原来的影子。实际上启元对这所学校是很有感情的,他跨进任家湾 高小的大门,感觉童年时的一切就象刚发生的一样,还历历在目,他真想再见见那个带了幅老花镜读起书来摇头晃脑的他的启蒙老师。可惜那位老夫子已作古多年,启元想到这里眼中禁不住溢出几颗泪水来,胸中涌出一种时不待我、沧海桑田的感慨。
启元和徐芳到学校报到后的第二天,就非常高兴地登上了三尺讲台,这便开始了他们新的工作。就象启元想的,一切都是为人民服务,因此他们对教书育人很满意。
启元和徐芳原计划,反匪反霸运动前就结婚的。因反匪反霸工作的繁忙,他们打算等忙完了反匪反霸工作之后再结婚,没想到反匪反霸还没结束他们俩竟被反到了学校里。两位年轻的共产党员商量半天最后决定就在学校举行个简单婚礼,不请客,不收礼办一个节省的革命化婚礼。
 说办就办,第二天他们俩一齐到县城领了结婚证,买了把喜糖送给吴县长。北光高兴地祝福他们,并夸赞他们节俭办婚事符合党的要求,群众利益,今后在泉水县要大力提倡。
婚礼确实简单,举行婚礼的那天,启元请来爹和几个教员做证婚人。启元和徐芳手牵手向大家鞠个躬,向爹鞠个躬,向看热闹的上百名学生娃撒了喜糖,婚礼就结束了。之后他们把两个单身宿舍的铺盖抱在了一个床上,他和她就算正式结婚了。
新婚似乎并没有给他们带来太多的喜悦,因为他们的新婚似乎缺少着什么!第一夜他们是在互相擦着委屈的泪水,互相安慰中度过的。因为党这位伟大的母亲就在身边,可母亲为什么不来接纳他们,祝福他们呢?俩位党的儿女多么希望,他们的终身大事有母亲的美言哟。
缺少着“母亲”祝福的新婚,并没有太多的影响他们的幸福,也许是因为缺少了什么,他们才更加努力让婚姻美满些,他们关心着对方,爱护着对方,为对方奉献着自己。他们在案头写着教案,讨论着教案中遇到的问题,商量着解决的办法,相互取长补短,不觉间一年过去了,他们所教授的学生考试成绩突出,深得学生家长和老师的好评。又半年过去了,他们的第一个儿子降生了,取名大虎,接着是一发不可收,一个、二个、三个、四个、五个,七八年间他们俩竟生了五个象虎仔似的儿子。汝林老汉这回高兴了,每当他看着四五个活蹦乱跳如虎仔子一样的孙子,昏花的老眼就会止不住地流下泪来:“五代单传的忧患终于让启元这孩子拔除了,爹,我的九泉之下的爹呀,任家这回可风光了,你现在有五个重孙子了。看样子还会有发展,一看就知道启元家里的是个能生的主,白白胖胖,细腰肥臀的,不生十个八个那才怪呢。”汝林老汉好些年都没有开心地笑过了,面对几个虎头虎脑的孙子,脸上终于露出了会心而满意的笑。
二十六
十年,对人类的历史来说只是短暂的一瞬,要是与地球和宇宙的历史来比,那更是不值一提,但对人的一生来说已不算小数,十年内徐芳和启元生了六个孩子不说,他们还经历了人生最难把握的几件大事。
一九五一年生第一个娃时,他们参加了土改和抗美援朝捐款;一九五二年生第二个娃时国家开展三反,五反运动;生第三个娃时他们参加了农村掀起的入社高潮;生第四个娃时,启元被打成了右派,一年内批斗了二百多次,生第五个娃时,他们把铁锅、铁勺、铁碗、铁筷,凡是与铁沾亲带故的都缴给了村头炼钢炉,吃饭进了公共食堂,本以为这样可以誊出点时间搞教学,没想到两人和几个孩子差一点饿死。但老爹在这次不用掏钱就可以随便吃饭的美好日子里没有逃脱掉饿神的魔掌,走完了他悲惨痛苦而又充满希望的七十年人生;他们生第六娃时,启元右派的帽子刚摘掉,四清又开始了,他们俩都被清理了进去;任启元富农出身,父亲开过染房剥削过工人,在首太联中上学期间与大地主的儿子孙兆瑞勾结在一起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曾拐骗一徐姓的女子,以上各条有首太县政府公函为证,徐芳老家沈县徐家围子,其父徐秉德,地主,人送外号铁公鸡,解放前曾雇长短工各一人,长期榨取雇工的血汗;徐芳还有个姑姑在首太县城开杂货铺,是专嫌老百姓黑心钱的资本家。
启元和徐芳成了专政的对象,经常被拉出来批斗,可笑的是挨了批斗的俩人,还得到耕读学校里教那些批斗他们的农民兄弟,文盲干部识字。
第二个十年来临了,他们又生了第七个孩子,正怀着第八个的时候,文化大革命开始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已十六岁,跟着600名红卫兵代表去了趟北京,回来后要和爹娘划清界线,有一次还带着人到自己家里批斗自己的爹娘。
启元,这次有些晕了,这伟大领袖毛主席发动的文化大革命咋搞的,让人分不出对错来了,你斗我, 斗你,一会儿你成立个司令部,一会儿他成立个造反派,就好象谁拉上几个人说自己是司令就是司令了,说自己是最革命的就是最革命了,这哪里还叫社会呢,就是解放前那么乱的世道,也不象今天人疯了似的互相过不去。这吃父母、喝父母的孩子还没长成人,胎毛都未退净哩,他们咋就敢指着父母的鼻子骂呢:“你们这些地主仔子,剥削劳动人民的坏家伙,我要和你们划清界线,我要砸烂你们的狗头,再踏上一只脚,让你们永远不得翻身。”父母是地主仔子,那你们这些父母生的是什么呢?难道是工人仔子、农民仔子?这娃娃们成千上万的到北京去见毛主席,那北京能盛下这么多的娃子吗?回到家里这么多的孩子跟父母过不去,那么全国要有多少个父母被斗呀。
县教育局的杨局长被造反派斗的忍受不住自杀了,县广播站站长刘维忠,被造反派批斗事自杀未遂;县文化局张局长被造反派抄家,夫妻双方自杀身亡……
这世道咋啦,伟大的中国共产党,敢情闹了几十年的革命,就是要造反派逼人自杀呀,不对,不对的很,入党誓言上说的绝不是这个意思,我得向党中央写信,反映这些不正常情况,这样下去我们的国家非搞毁了不可。
启元埋头写了一夜,一篇近万字的长信写好了,这寄到谁手里最合适呢,还是寄给伟大领袖毛主席他老人家吧!
信封上写下了工工整整的:寄首都北京我们最最敬爱的毛主席收,××省××县×××小学
信寄出去没几天,上面就来了三个人,他们来到学校,找到校长把启元喊了过去:“你给伟大领袖写信了吗?”他点点头做了肯定的答复。
“你写的内容是什么?”
“我—我—认为当前这种到处大串联,不上学,不搞生产,互相打斗,逼人自杀,这与党的为人民服务,发展社会主义经济建设宗旨相违背,这是不正常的。”
“那好,你跟我们一起到县里去,你这才叫不正常呢,你这是破坏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运动,你这是封资修,你这是保皇派。”说着来人从口袋里掏出一本红宝书,高声地念了起来:“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造反有理,以阶级斗争为纲,人多力量大,热情高干劲足,我们要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念完之后来人把启元推上了一辆吉普车,一溜烟地开走了。
他被关进了县城的一个堆满破铜烂铁的某工厂废旧仓库里,在这里他意外地见到了吴北光县长,北光头发有半尺来长,象团乱麻,有白有黑,四十多岁的年纪看上去有六十岁的样子,蹲在房间的一角,面色疲惫已没有了刚解放时的英姿和神气。
“吴县长,你怎么也被关在这里了,你这是…?”
“是启元呀,你怎么也进来了,你犯了什么错,他们不至于也把你当保皇狗,
走资派吧!”吴县长见到启元似乎比刚才有了些精神地问。
“前不久,我给伟大领袖毛主席写了封信,反映咱这里的不正常,工人不生产,干部不办公,学生不学习,整天你斗我,我斗你的,这还叫社会主义吗?这样下去大家还不都被斗死呀,斗不死的也会被饿死。不要说老蒋喊着要反攻大陆,苏联修正主义要颠覆我们的国家,别人不来,我们自己就灭亡自己了。英明的中国共产党在毛主席的正确指挥下,用小米加步枪就能打败装备精良的、有美国鬼子撑腰的国民党八百万部队,为什么对这么明显的害人害己的事就判断不好呢?我敢肯定这是有人背着毛主席干的,我一定还要写信,向伟大领袖毛主席汇报。不然我们党用那么多同志的鲜血和生命换来的社会主义就要被断送了!”启元向昔日的老县长,今天已被造反派送进牛棚的走资派动情地叙说着自己内心深处的思考。
吴北光眼泪流了出来,不无伤心地说:“中国大地陷入这样一场前所未有的浩劫是我们共产党人的耻辱呀,我们天天在喊,人民的利益高于一切,可我们党有些投机分子唯恐天下不乱,借党中央、毛主席的一些话,一些指示,断章取义,大肆渲染,鼓吹打砸抢光荣,造反有理,这与我们党的为人民服务的宗旨是背道而驰的呀!我想英明的党中央,能够打败蒋介石八百万军队,能够把不可一势的美国佬打的在朝鲜战争停战书上乖乖签字,一定不会让这场与人民利益相冲突,关系国家民族生死存亡的浩劫继续下去。启元老弟呀,在反匪反霸的时候,我就知道以你当时的表现和所做所为,可以判断你是个真正的共产党员,从今天你要把现实情况反映给党中央毛主席,置自己的生死于度外可以看出,你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百分之百的共产党员。中国这么多的共产党员和干部都象你一样有觉悟,我们的国家和民族就一定会日见发达、繁荣和昌盛。可惜,你这样的人到现在还没有被党承认,这是多么令人寒心的事呀,但请你一定要相信党,总有一天党会向你伸出温暖的手,拥你入怀的…”
吴县长一边流着泪,一边数说着共产党的伟大,一边还劝说启元要对党有信心。这个杀过日本鬼子,放倒过国民党反动军队,成功地领导泉水县人民反匪反霸斗争胜利的老革命却被一帮子胎毛未净,乳臭未干的红卫兵、造反派关进牛棚,无奈地流着泪,充满着幻想,坚定着对党的信心,这是多么可悲的事哟!这种可悲,也更证明了吴北光、启元这类党员的难能可贵和伟大。
实际上中国共产党从一九二一年成立时的十几人经过几十年的浴血奋斗,打败了蒋介石腐败政府,谛造出伟大的中华人民共和国靠的是什么,靠的是党为广大人民谋福利的宗旨和对党忠心耿耿,不计个人得失,哪怕被党冷落了被党遗弃了都
还坚定着对党忠诚信念的,千千万万个象启元和吴北光这样的党员。
天地间无论哪个党、哪个派你拥有了这两样,你就会勇往直前,坚不可摧,一定会迎来胜利的喜悦。
一九六八年春天,算起来启元被关进废旧仓库已近半年了,一天下午他发现,看管他们的那些造反派,小青年撤掉,换成了身着绿军装的战士了。启元向他们斗胆问了句,才知道泉水县实行了军管,其原因是夺权派单独成立“泉水县革命委员会”遭到另一派的反对,两派大打出手,死伤无数,此事一级传一级,最后终于传到中央,经中央有关领导和部门研究为避免事态进一步扩大,于是命令部队前来维护泉水县的正常秩序。
一九六八年泉水县革命委员会成立,泉水籍广西军区司令员,于海涛回乡省亲,得知自己昔日的战友和同乡,吴北光竟在废旧仓库里关压着,不禁勃然大怒:“这样的好同志,好党员,我们都关着,压着,我们的党还怎么样发展!我们还怎样取信于民?我们的同志对自己的党还怎样服务?快把这位多次战场上杀敌立功的老党员放出来。”
后来于司令亲自到废仓库看望吴北光把他接出来流着泪感慨万端地说:“我们党这么多年怎么了,咋变得这么不正常起来哟!”
吴北光和于司令员走出仓库,突然想起仓库里还关着一位好同志,向于司令请求道:“我想请于团长帮忙,把任启元这位好同志也放出来吧!”当时吴北光还不知道,于海涛已是司令员之职,因此还用解放战争时期的老称呼,如果吴北光细心一点就会避免掉这个小小失误,试想一个小团长能有这么大的能耐说放了你这个走资派,就能放了你这个走资派吗!从这件小事上我们就能看出我党在战争中培养出的干部和党员是多么的耿直率真。旁边有人纠正了他对于司令员称呼上的失误,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自我解嘲道:“我就是笨,都快二十年了,我这小青年都变成五十岁的老家伙了,于团长肯定也有大的变化了吗,看我这记性,怎么又喊起于团长,不叫于司令呢, 不长脑子”。
于司令哈哈地笑起来:“还是老团长叫着让人感到亲切,是呀,岁月留不住,转眼我们党建国都快20年了,我们也该好好总结一下这二十年我们都干了什么?有多少是有益的,有多少是对人民有损害的,只有不断总结经验,吸取教训,我们党才可以立于不败之地呀!”
经于司令的建议,吴北光先到县革委会工作,暂任革委会副主任,因为革委会主任是省里主要领导安排的,他也不好意思马上把主任换下来。吴北光本来想留启
元在自己手下当助理什么的,但启元想到家里有七八孩子需要他照顾,怕影响了县里的工作,提出还是回任家湾高小教书好。北光非常不愿意地答应了他的要求,启元便又回到已离别了快一年的家,任家湾高小。
二十七
回到学校,见到妻子和孩子启元是既高兴又伤心,高兴的是终于又能和妻子和孩子生活在一起了;伤心的是,儿子大虎的一条腿,在参加两派武斗时被打折了,现正躺在他曾经带人来批斗过的他父母的家里,被他批斗过的妈妈正在无微不至地关心着他、照顾他。
徐芳四十岁刚出头,头发都白了一半,脸上爬上了好几条皱纹,那是艰苦的生活和难以承受的操劳造成的呀。试想在那个物质极度贫乏,政治混乱不堪的年代不要说养活七八个孩子,就是养活好自己一个都难呀,何况还是个丈夫被关进了牛棚的女人呢。
天地间的伟大莫过母爱,天地间最苦最累的莫过于母亲,这是人类不断发展前进的一个支点。
徐芳刚看到启元回来时,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当启元走到她身边用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低下头去询问儿子的伤势如何时,徐芳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这一年来她吃的苦,受的累,挨的罪真是没办法说,七八个孩子最大的十八岁,最小的才刚会走路,一个个都需要他照顾,当教师的那点工资,勉强够买点粗粮什么的,能不让孩子饿死,其它的花销就难了。几个孩子除了最小的二个还不到上学的年龄,现在都在念书上学,想让大点的缀学回家里帮对帮对,启元在家时,她给他商量了半天,启元就是不同意,最后撂下一句:“这几个孩子饿不死,就得都给我上学,哪个要是偷懒不想上了,你给我往死里打,问他不上学将来拿什么报效国家,文盲一个有什么出息。”
“这上学是好事,可总得顾命吧。”
“你不要头发长见识短,想当年你哭着闹着上学,你爹用绳绑着你回去,你都没屈服,你今天当了母亲,咋就忘了过去的事了呢?”
徐芳没有了言语,讲不过启元,但启元这次给毛主席写信汇报情况被抓,她有点生气,她有点埋怨丈夫办事欠考虑:“你都不想想看,你给毛主席他老人家写信,他那么大的领导,那么多的事,能收到你的信吗?即使接到了他能有时间看吗,这不信还没出县城就被截下了,把你抓走了得劲了吧?可这写封信如实反映下情况犯了哪门子罪?这抓起来都快一年了,咋还不放回来呢,就是有罪也不能定无期或死刑吧,要是这样没有了规矩,这还咋教人活呀?”
尤其当儿子大虎被自己的“革命战友”从武斗场上抬下来送回家,她的心就完全凉了,“这该怎么办哟,这一家人抓得抓,伤的伤,剩下的都是些不中用的小冤家,除了要吃要喝,什么都干不了,我这一个女人家,该怎么办哟!徐芳常常流着泪、干着活、侍侯着孩子,该上课时,还要装着笑脸面对学生,日子真难熬呀”。
“启元这个冤家回来了,这下好办多了,启元这男人就是牛,说到哪都是个有出息的男人。”上学时学习好,全班第一,全校第一,首太联中有多少人羡慕呀,就那么几个女生,看出来都喜欢他,还算自己有福气,糊里糊涂就逮住了他,嫁给了他,虽然我们俩的党员身份还没有被承认,启元说了总有一天,伟大的党会承认他们两个忠诚儿女的。启元干一行爱一行,并且干的出色,反匪反霸时干的多出色多棒,后被污陷了,被误解了,但我们心里明白。再拿教学来讲吧,他教的学生,不仅听话还爱学习,一考试都是全校第一,公社第一,有时是全县第一;同事们都喜欢跟他来往,他见多识广,博闻多学,有的教师教学上遇到拦路虎什么的,无论是语文上、数学上,哪怕最不好弄的化学、物理,他都能说出个正确答案来,有人送他外号万事通,他还谦虚不让别人叫。这家伙唯一让人不太满意的就是脾气犟,说话办事直来直去,不留余地。57年反右斗争中不听劝说非要站出来说校长的工作不踏实,光说不做,工作没计划,还好占学校的小便宜,把学校的东西,钢笔本子的向家里拿,别人都知道都不说,你为什么非要站出来说不行!好了给你扣了个反党的帽子,你得劲了。你能不清楚吗,那阎校长是咱公社书记阎胖子的侄子,你对校长的不满就是对公社书记的不满,对公社书记的不满就是对党有意见、有意见就是反党,反党就是右派,这右派帽子一戴就是三年,你说说这算个什么,你启元咋就不能象别人一样装个好好呢”?
启元揭开盖在大虎腿上的被子,看到儿子的一条腿,因感染已从大腿部齐刷刷地截去了,也禁不住伤心起来,并流了泪。虽然大虎不听话,不好好读书,跑北京串南京的搞红卫兵大串联,这也不能全怪他,毕竟他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呀。这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别说十几岁的年轻人,就是三十、五十岁的人谁见过,不认真想一想,谁断的清是好是呆,孩子是无辜的吗!孩子为此失去一条腿,这是不幸呀。
大虎看到爸爸泪水下来了,自己也禁不住热泪滚滚,通过断腿这件事,通过断腿后妈妈对他的精心照料,他终于明白了什么是亲情,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他向
爸爸道歉地说:“爸爸,我对不住你和妈妈,我不该领他们到咱家批斗你们,我现在知道自己当时有多傻了。”
启元再也压不住内心深处的感动和酸楚,竟抽噎了起来。妻子徐芳过来劝他不要太难过。
“芳,你不知道,我不是难过,我这是高兴呢, 大虎能变得这么懂事了,我能不高兴吗?虽然大虎的一条腿残废了,也不一定就完全是坏事,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呀,这个血的教训也可能会让他终身受益呢。”
二虎、三虎、四虎、五虎,还有大凤,二凤几个孩子看到爹爹回来了,也围在他身边,一边看他,一边看大虎,启元看着这模样可爱的虎头虎脑的几个孩子,抬眼看了看妻子徐芳,两个人都会心地笑了……
二十八
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让中国人最头痛的是不停的政治运动和极端的物资馈乏,生活在那个时期的基层群众十有八九对饥饿都有深刻的体会。启元一家十三人,七八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囊中羞涩的程度是不难想象的,但启元硬是使出浑身解数和徐芳一起把一个个孩子养的象虎羔子、牛崽子似的白白胖胖,活蹦乱跳。不仅如此,几个孩子个个头脑聪明,学习成绩一个比一个出色,不是班级里学习尖子,就是学校里考试状元。因此不乏三朋四友亲戚邻居怀着佩服的心情向启元请教教育孩子的诀窍,启元刚开始还不好意思说,问急了只好半开玩笑半认真回答道:“一日三餐不可少,粗茶淡饭吃个饱,家里没肉河里找,鼓励孩子多蹦跳。”听了启元这样的回答,许多人还是不明白,于是启元只好象教学生上课一样苦口婆心地讲起来:“这养孩子就象种庄稼,你把种子种上了,不施肥、不浇水庄稼绝好不到哪里去。我知道大家都很穷,有好多家庭为了能省点粮食,一天只吃二顿饭这样不好,孩子们在成长发育时期,蹦蹦跳跳不说,还得上学读书认字耗脑力,晚上正需要营养长身材,而晚上这顿饭没了,孩子们饥肠辘辘怎么能休息好,怎么能长高、长胖、长聪明。不瞒你们说,我每月几十元工资,领来之后,我什么不做就都买上粮食,供孩子们吃。徐芳为了省钱置办个家具什么的,提出也向别人学习,过一日二餐的日子我坚决不答应。不信你们可以问我的孩子们,是不是每天都能吃上三餐,美美地睡个好觉。
家里没肉河里找,这话说起来有点不好意思,大家可能还记得前几年因为我用网打鱼的事被人汇报到公社,公社分管教育的干部找我谈话,让我在学校大会上做了检讨,要求我不要再打鱼。我想不让打鱼是怕影响工作,我工作之余夜深人静时可以打吧,于是吃过晚饭,批改好学生的作业,我就偷偷地到沟里去打鱼,你们知道我为什么非这样做不可吗?因为家里穷买不起油和肉,孩子们整天吃粗茶淡饭营养总是单一,于是我想到了沟里的鱼不是谁家养的,不逮白不逮,我逮来给孩子们改善生活又不花钱,何乐而不为呢。没想到歪打正着后来我在一本书上看到,鱼的营养价值特别高,比肉还高出多倍呢”!
启元的一句话不要紧,当地的许多穷人做起打鱼营生,一时间启元学校周围的三乡四村打鱼成风,沟沟塘塘里的鱼儿都逮了个净。知道这些后,徐芳还埋怨启元太实诚,不该把这么个秘密说于别人。启元立刻一本正经地把徐芳批评一顿,没有一点共产党员的胸怀,这么样的好事早该说给人民群众,让大家都受益有什么不好,沟里没有鱼,大沙河有的是鱼,我只不过多跑点路罢啦!于是夜晚的颍河边上经常可以见到启元的身影,因此,启元的孩子仍然是最聪明的,最身强力壮的。
不觉间时间的脚步走到七十年代,启元的孩子二虎、三虎、四虎都高中毕业了,虽然学习成绩都很好,但没有一个能到高等学府深造的,其原因很简单,在那政治挂帅考试交白卷是英雄的非常时期,象启元这样有“历史问题”家庭里的孩子是很难有升大学的机会的。
面对一个个品学兼优的孩子因为自己不“清白”的历史而不能进一步深造时,启元多次找组织反映自己共产党员的真正情况,但是无果而终。启元开始有些失望了,徐芳不仅失望甚至都有点绝望了,她决定让还在读初中的小五、大凤、二凤辍学回家到生产队务农,“上什么学,再学几年,还不都回家蹲着没事干,省点钱买口粮吧!”启元刚开始不知如何给妻子辩驳,思考了一夜之后,启元非常乐观地对妻子说:“根据我的经验看,这种情况不会太持久,纵观历史,那一朝那一代不重视知识不重视人才。到二十世纪的今天知识显的越发重要,我想英明的共产党不会看不出的,如果真是愚蠢到连知识重要性都看不清了,那共产党就不是共产党了。徐芳同志你不要犯头发长见识短的毛病,我们应该有信心相信党在不久就会走向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的正确轨道上来…”
固执的徐芳任启元再三劝说,仍坚持让几个孩子辍学回家,省些钱把日子过得好点,逼急了的启元把眼一瞪,第一次骂了徐芳:“你他妈的真是鼠目寸光,要让孩子辍学除非我死了,否则,谁也别想这样做,还是那句话,饿不死就得上学。”徐芳伤心的暗暗流泪,但还是不得不屈服,让几个孩子继续上学读书。
但等到小五该考高中时,政审关更严了,虽然小五成绩特别好,仍因启元和徐芳不“清白”历史名落孙山了。启元那个气呀,但出于对孩子的爱,仍忍气吞声,找到县里的分管教育领导,好说歹说,就差一点下跪了,才终于为小五争得了上高中的机会。
小五知道自己能上上高中不容易,学习特别卖力气,成绩十分突出,门门功课满分,有次全县中学生作文竞赛他得了头奖,但在发奖前的政审中,由于父母的历史问题,被取消了领奖的机会。为这事小五哭了整整一天,启元和徐芳委屈的也一天没吃没喝,徐芳绝望的连自杀的心思都有了。启元忍着伤心又不得不劝小五和妻子要相信党相信组织,金子总会发光的,只要我们努力学习,有了真才实学,有一天党和组织会重视我们的。为此事启元又专门召开一次家庭会议,用天生我才必有用,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饿其肌肤,劳其筋骨……等道理教育大家,并鼓励几个孩子,不要为一时的挫折灰心丧气,要继续努力学习,为有一天被重视做准备。于是任家低矮的房屋里,白天黑夜仍时常传来孩子们读书声……
又过了几年,启元的几个孩子不觉间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在那个讲成份讲出身的年代,启元的几个孩子虽然个个生的名眉大眼,俊美漂亮,但很少有人为他们作媒牵线,偶尔有一两个好心人出于同情,冒着政治上受牵连的危险偷偷为启元的几个孩子提亲,可都以失败告终。原因很明白,谁愿意把出身清白的孩子与一个政治上复杂的家庭联系在一起呢。
眼看着几个孩子要打光棍,从来不服输的启元也有点坐不住了,他求人做媒不成,只好忍辱负重,不断地向组织反应自己地下共产党的真实情况,希望组织能恢复他共产党员的身份。可事情哪有那么简单,多少次地上访苦于没切实的证明材料,都以失败而告终。
徐芳看在眼里,伤在心里,气在嘴里,多次劝启元:“他爹,别瞎跑了,你就认命吧,我看这辈我们与共产党没有了缘份,干脆我们自动退党好了”。
每听到这里,启元都会生气地反驳道:“徐芳同志,这话不该从你口中说出,我们入党时都是宣过誓的,宣过誓就等于接受了承诺,我们既然入了党就是党的孩子,党的一份子,哪有孩子不认爹娘的。徐芳同志你应该好好学习,不然你这种思想很危险,有一天你会在大方向上出现问题,新旧社会对比,说到哪里共产党都是英明的,这一点你我都清楚。许多革命同志为了推翻三座大山,建设新中国都献出了宝贵的生命,我们这点委屈算什么,有一天党会接纳我们的,只要我们抱着对党的忠诚,对党的信心!”
徐芳只好默默接受自己的丈夫,又是自己入党介绍人的劝说。
七五年八月一场罕见大洪水,袭卷了泉水县。抗洪抢险的战斗中,启元的儿子三虎表现勇敢,多次深入危险抢救国家财产和被洪水围困的群众,被人们称为抗洪英雄,并被一位年轻漂亮的姑娘爱上,可因政审未过关,抗洪英雄的称号没被批准
不仅如此,女孩子迫于家庭方面的压力,也与他吹了。这件事对三虎打击太大了,当天夜里三虎偷偷写了封遗书,决定离开这个不公平的世界。细心的启元看出三虎的不正常,在三虎要把头伸进吊在房梁上的绳套中的时候,启元拍响了三虎紧闭的房门等三虎最终出来之后,启元把几双儿女叫在一起,用自己的亲身经历和革命先烈不畏艰难和挫折的英雄事迹教育孩子们,让每个孩子都表了勇敢活下去的决心,才让大家散去,而启元已感到非常无助的启元回到卧室抱着妻子徐芳偷偷流了一夜泪,但坚强的他第二天仍然面带微笑地生火做饭,又面带微笑地投入新一天的工作。
日子就这样艰难地流淌着,到了一九七七年,启元和徐芳终于迎来了一件令人开心的事,大虎腿残废之后却能安下心来做些有益的事 ,他认真地钻研了几年医学,又拜当地的一名医为师,刻苦努力,进步很快,这名医看大虎身残志不残,很是欣赏,不仅把自己一辈子所学教给了大虎,还把自己水灵灵的一个大姑娘许给了大虎。大虎结婚那天,也是他学有所成可以坐堂听诊看病成为真正医生的日子,启元和徐芳看着最让人担心的残废儿子生活事业有了着落,别提有多高兴了,儿子结婚那天,两个人忙前忙后,面上笑容不断,逢人便说大虎有福气,任家烧高香了。
第二天启元偷偷来到了六零年已作古的爹的坟前,先是高兴地汇报了大孙子大虎已结婚,并已成为一名医生的喜讯,又叙说了另外几个孩子的学习情况等等,之后便开始哭诉起他对爹的思念来,说爹一辈子没享上一天福,他从小多灾多难,有病、被土匪抢走、索要钱财、没少让爹费心,十几岁又外出上学,家里就爹一个人操劳,省吃俭用供他上学,本打算自己学业有成之后,好好孝敬一下爹,可惜时局难料,人生多变,他还没来得及想好怎么孝顺爹时,爹便让那令许多人心痛的六零年夺去了生命。叙着说着又想到了这么多年自己共产党员的身份一直没能得一证实,不仅如此,还被别人指责为和地主、恶霸勾结在一起的坏人,孩子们都受到牵连。心中压抑了这么多年的委屈,无奈 、无助、酸楚等等从心灵深处一下子喷发了出来,启元哭的好痛、好痛,从上午直哭到太阳偏西,他才止住了泪水,迈上回家的路。
家里人已找了了半天,村里、学校里找了遍,正要派人到县城看看呢,没想到他两眼通红、神情恍惚地自己回来了。大家担心的不得了,看着他这样只有徐芳明白,把他拉到屋内心疼地对他说:“到爹坟上汇报大虎的事去了,是不是把伤心的事也顺便说给了爹听,看你这失魂的样,就知道你又去哭了半天,何必这样伤心呢。这苦日子不都一天天过来了吗,别想这么多他爹,你不是就想让党承认你吗,你不是常劝我等吗,别急,总有一天伟大的党会承认我们的,我都不急了,你怎么心慌了呢?”说着说着徐芳的泪也流了下来,禁不住两个人又抱在一起哭了起来,好一会儿才止住泪水。
接着,启元认真打量起妻子来,心中涌出一股股暖流。他把初识徐芳直到眼前几十年的事回想了一遍,觉得妻子太好、太完美了,温柔贤惠,通情达理,任劳任怨,善解人意。禁不住内心的冲动又紧紧地抱住了妻子动情地吻了起来,嘴里喃喃低语:“芳芳呀,我的好妻子,我的心肝宝贝,我爱你,我佩服你……”
多少年了,由于生活的艰辛和不如意,他们有时只能把爱深深地埋在心里,或者说艰辛而繁重的生活让他们已无遐去考虑爱的存在,爱的表达,但这种生活在生活重压下的人其实感情更加纯洁而真实。
人类的繁衍、发展、进步,不就是在生活的重压下,伴随着纯洁真实的爱而前行的吗,天地间如果说有什么主宰着,那一定是人,有泪有血有肉有思想的人。
二十九
兆瑞的命运远不如启元的好,因为他的党员身份不仅没被承认,由于他是大地主孙三禄的儿子,还给扣了个地主仔的大帽子;有诗为证:
地主仔子想变天,谎称自己是党员            
混水摸鱼找机会,颠覆社会(主义)是关键
多亏我党特果断,没有被他来蒙骗
今日逮了王八蛋,人民群众尽欢颜
兆瑞被关进首太监狱之后,兆瑞就一直向上面反映自己是中共党员,象启元一样苦于兰山同志已死,又没有任何文字材料做证明,当然没有人会相信他的话。反匪反霸斗争期间,孙三禄被人民群众镇压了,兆瑞险些陪了父亲一起去阎王那里报到。几年后他能从狱中出来回家当个戴着地主狗仔子帽子的农民,那还是他伯父孙三福被共产党定为进步民主人士的结果,因为孙三福虽在国民党省政府工作多年但他对共产党有着深厚的感情,其女孙艾艾加入共产党他是知道的,但他不仅没有阻拦,还支持她。早在一九三九年他就伸手援助过我党,当时我党高级干部中共中原局书记刘少奇一行由河南省确山县去安徽涡阳时,就是他出面做的掩护,才顺利通过。
兆瑞从监狱出来回到家时,孙家大院和孙家所有的土地已被当地百姓在五一年土地改革时分的干干净净。孙三禄的两个姨太太也被赶回了娘家。孙兆瑞虽然身为中共党员,但看到孙家几代人苦心经营的孙家大院,就这样被分得七零八落,住进上百户的人家,那个象征孙家高高在上的高大门楼已被当地政府组织百姓夷为平地,也禁不住生出一些隐隐的心痛。这毕竟是自己的先辈们,不辞辛劳,苦心经营的结果呀。哪怕祖先们用了些不光彩的手段,可在这漫漫的几千年封建历史长河里,谁又能分得清,哪些应该,哪些不应该呢。
地主仔子孙兆瑞,有家不能回,因为他家早已成了别人的家,他只好在村头的一个破庙里栖身。最初的一段时间里,他是靠乞讨为生的,直到一年后一九五五年冬天,他和大家一起入了社,才成为广泛意义上土地的主人。可没过一年肃反又开始了,他又成了被肃反的对象,整天被揪出来批斗,直到一九五九年,他被揪斗的历史才告一段落。三年自然灾害时他被饿的两眼发绿,没有一点力气,昏死了过去,村里人都把他抬着扔进了村后的乱葬岗了。多亏他在首太联中秘密发展的那个党员孙金山发现他还没有死透,回家把自己仅有的一碗稀饭端到乱葬岗让他喝下,他才又活了过来。当兆瑞睁眼看到是昔日同学和战友把他从死神手里夺了回来,禁不住热泪横流,握着金山的手说:“谢谢,我总算还有位兄弟,党呀,伟大的党呀,你真的就不要我孙兆瑞了吗?”
一九六六年文化大革命开始,兆瑞又成了红卫兵,造反派,后来的贫管会斗争发泄的对象,白天斗,晚间斗受尽了非人的折磨。他几次自杀未遂,但落下了终身残疾,因腰脊被造反派打折,整天弯着腰走路,象只没有家的狗。即使这样,每当有什么运动,开大会他都要被拉出来斗上一场二场,生产队大队有什么重活要干,他也跑不掉。
孙兆瑞一生未娶,一九七八年冬病死在自己搭建的一间小庵棚里。还是他的同乡加战友孙金山找人一起埋葬了他。虽然第二年即一九七九年他的四类分子的帽子摘掉了,可是九泉之下的他再也知不到了;虽然第三年既一九八O年因首太中学扩建校舍,建筑工人在扒迁程兰山同志居住过的那排平房时,发现墙里有个被防潮纸裹了许多层的小包裹,打开一看里边是一面党旗和一个程兰山同志的日记本,上面记录了他如何发展启元和兆瑞为党员的全部过程,于是他被承认为中国共产党员,是年又为他举行了一个隆重的追悼会,但他那受尽折磨和欺辱的灵魂能得安妥吗?
天地间江河涌流,生机勃发,正气长存,但在这些美丽背后又有多少怨魂在呻吟、在啼哭、在呜咽,虽然逝者已斯,再也无法享受冤屈昭雪的喜悦,但活着的人们总应该认真的想想,这样的事今后还让他发生吗?
三十
一九七九年无论从哪方面讲,都是中国历史上值得记住的一个年代,它标志着中国从此迈上了快速发展的正确之路。尤其是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召开之后让我们终于打开了封闭了几千的国门,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了神州大地。
有大家才有小家,有了国家在正确道路上稳步前进,组成国家的千千万万个小家,也便有了幸福美满可言。
随着高考制度的恢复,任家的几个小虎仔在其父母启元、徐芳的指导带领下,闯过一道道考试难关,一年内竟有三位考入大学深造。徐芳这才从心眼里更加折服丈夫的远见和英明了:“要不是启元丈夫的那句:“只要饿不死就要给我上学……的规定,今天任家能一年考上三大学生吗,说不定还有几个大文盲哩,这启元咋就能看这么远呢”,当第二年他们的第五个儿子五虎以优异的高考成绩被清华大学录取时,徐芳再也把持不住一个中年妇女的矜持,当着几个孩子的面,抱着已满头白发的启元,亲呀亲呀,嘴里还象情窦初开的少女一样喃喃道:“我爱你…启元,我的老宝贝,我现在爱死你啦!”感动的几双儿女都流下泪来,刚上初中的小女儿三凤说了句让大家差点笑掉牙的话:“敢情我妈以前没爱过我爸呀?”
五虎升入清华的喜悦高温还没褪去,又一个更大的喜讯不期而至了。
“启元同志,你受委屈了,这么多年党对不住你们,今天组织派我们几个来,是宣布恢复承认你中国共产党党员身份决定的。”一位自称是县组织部部长的干部由公社书记和县教育局长陪着到启元家里,满脸愧疚地对他说。
启元哪里会相信,都三十几年了,连他自己几乎都忘了自己是中共地下党员了,谁又来恶作剧呀,别不是个整人的圈套吧。当启元看清那红头黑字的文件下,赫然盖着地委、行署大印时,启元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徐芳明白之后也哭了起来,好久他们都止不住伤心而激动的泪。最后他们终于平静了下来,徐芳激动地握着组织部长的手非常动情地说:“伟大的党呀,你们终于来认你们苦命的儿女了,三十六年呀,三十六个让人难以忍受的三十六个春夏秋冬呀,如果再晚几年,我们也许就再也知不道了。”
听了徐芳的话,县组织部长,县教育局长、公社党委书记都流下了难受的眼泪。
谁能不流泪呢?三十六年并且是黄金般的的三十六年青春呀,对某些人来说,他也许只有宝贵的三十六年呀,而我们的主人翁却在这三十六年里忍受着别人难以想象的委屈、伤害和苦难,要不是他们有着坚强的信念,也许他们已象可怜的兆瑞一样永远地躺在黑暗里,生活呀生活,社会呀社会我们该如何面对你。
众人终于停下了流泪,人们开始为启元和徐芳祝福,然而令人更加难以相信的事情又发生了。
启元从他随身携带的一串钥匙里,找出一把都有些生锈的小钥匙,打开了那只启元从来没有当着人打开过的书桌抽屉,捧出一个用红布包住的一个盒子,盒子打开后人们惊呆了,因为人们简直不敢相信世上还会有这样的人和这样的事,可他确实存在着。
人们发现盒子里是一些不同时期的零钱,有解放前、有解放初期的,有解放后几个不同时期人民币的版本,开始人们以为是启元一高兴拿出了自己的收藏让大家看,当他双手捧着盛满货币的盒子递到组织部长手里说:“这是我和徐芳三十几年的党费,不知够不够。”当启元又介绍这是他和徐芳冒着被饿死的危险,省吃俭用省下来的时候,组织部长嚎啕大哭起来。
谁能相信这是真的,当你知道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你不嚎啕大哭,你还能怎么样?
徐芳不知是激动还是难受,用拳头擂着启元的后背流着泪难受地说:“你这个该杀的,你怎么这样狠心呀,那年咱爹饿的难以忍受,唯一的一次求你想点办法弄点钱给他买些吃的,你藏了这么多钱怎么就不拿出点给爹买点吃的呀!咱大虎腿被打断,需钱治腿,孩子想安个假肢站起来,你怎么不拿出三块五块的给他呀!那年咱孩子们饿的哭爹喊娘要吃的,没办法,我去了二十多年都没去的娘家内疚的借钱买粮,你怎么就不拿出一分呀,你这个冤家我该怎么说你呀?我是骂你还是打你呀……”
妻子徐芳哭诉着这么多年,因缺钱而受的委屈,启元却笑着对部长说:“别听他的,他竟是瞎掰,竟是夸大其词,那年饿死的又不是我爹自己。话又说回来了,就是把钱拿出来又到哪里买吃的呀?全国都在吃大食堂,全国人都吃不饱。”
组织部长也被启元逗乐了最后说了句:“真让人难以置信,你是受了三十几年委屈的人,似乎这三十几年你比谁过得都好,我真的为我们党高兴,为我高兴,为你高兴,因为你让我见到了我们党最优秀的党员。”
看看吧,这就是我们的主人翁启元的动人之处,坚毅果敢,执着开朗,宽容幽默。这就是一个真党员的魅力所在,这就是中国共产党不断走向胜利的根本所在,这就是人类不断前进的条件和动力所在。
三十一
三个月后,启元应邀到首太县参加了兆瑞同志的追悼大会,他是以兆瑞生前好友的身份应邀参加的,他又应邀代表兆瑞同志的身前好友讲了话。
他百感交集,他悲痛欲绝,他含泪呜咽着,他声泪俱下地说着:“我和兆瑞同志是一九四零年认识的,那年他十五岁,我十六岁。我们一见如故,虽然当时兆瑞家里很富有,但他从没有因为家里富有而看不起不富有的同学朋友。我就不富有,但我们玩这么好,就能说明这一点。实际上他常讨厌他的家,讨厌他父亲,讨厌父亲没学问,办事粗野,更讨厌父亲在他娘死了之后不久就讨了几房姨太太。兆瑞有时给我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这天底下的女人都叫我爹娶完了,我们将来怎么办?”
是呀,在那个荒唐社会里,我们面对愚昧、无知,我们非常无能为力,我们能作什么呢?
后来在沈校长潜移默化的影响下,我们渐渐懂得了知识的重要性,我们甚至懂得了,无论是什么制度下的社会,没有知识武装头脑,人民是愚味的,社会是落后的,更谈不上幸福,因此我们在首太联中的六年学习中,从没有懈怠过。尤其遇到了孙艾艾和程兰山同志之后,我们成了中共党员,我们便更加如饥似渴的吸取知识。令人遗憾的是,当我们毕业后想为国家出力以展身手时,由于各种原因我们不仅不被承认为党员,并且还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尤其兆瑞同志,不仅受到不公平的待遇,还过早地失去了生命,含冤九泉。
一般人可能会说共产党既然这样地对你们不公平,你们怎么不提出退党,怎么不站出来反对他呀?如果谁有这种思想,我敢说这个人根本不了解社会,不了解历史,不清楚我们中国解放前和解放后的不同在哪里,甚至可以说你这个人也是愚昧无知的。
请问在场的诸位,我们现在还需天天手里拿着枪提心吊胆地怕土匪来抢我们吗!不需要,我们还有兆瑞担心他爹一样的担心吗?没有,谁现在敢娶三妻四妾呀,中国近百年被他国蹂躏的屈辱史被共产党中止之后,谁还敢来欺负我们,没有,我们有导弹、氢弹、原子弹。至于说我们党建国初期反右倾整错了一些人,文化大革命伤害了不少人,但毕竟党已拨乱反正了,已对那些错误作了检讨,古人云:“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其实圣贤也不是全能的,有时也会出错,如描写孔圣人的列子、汤问中,两小儿辩日的故事,不就说明了这点,何况我们的国家还是个刚丫丫学步孩子呢。
中国之所以这么多年,不断走弯路,是因为什么呢?是因为我们愚昧,至少我们还一部分人非常地落后和无知。愚昧的人思考的就少,主见就少,就容易相信别人,相信别人多了,或者说你相信的人心怀叵测,再还者你相信的人也是愚昧的,那你就容易出错,就会跟着起哄。俗话说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要靠自己,就必须自己有真才实学,没有真才实学,靠自己也是靠不好的。兆瑞和兆瑞一样的人,这么多年受打击,受迫害,甚至含冤而死,归根到底是我们的人民不成熟,我们的社会不成熟造成的!为什么这么说呢,不成熟对事物的好坏、对错就缺乏判断力,或者说有一些人有判断力,但势单力孤,力不从心。但是我们中华民族是个伟大的民族,他的伟大在哪里呢?就在于生生不息的顽强生命力,知错能改的豁达胸怀,有敢于否定自己重新再来的胆略和勇气。例如我和兆瑞同志,虽然三十几年党没有承认我们,接纳我们,可一旦有了承认的理由,不就怀着愧疚接纳了我们吗?今天大家在这里为兆瑞同志开追悼会不就证明我们的党是敢于承认错误,敢于还公道与人民吗?在这里我代表兆瑞和我说一声,伟大的党我们感谢你,跟着你我们无怨无悔!”
追悼会上从来不能出现的掌声出现了,人们含着泪,热烈地鼓着掌,这泪是给党给兆瑞的,这掌声也是给党、给兆瑞的,当然还有启元的。
三十二
启元中共党员的身份被承认之后,启元干工作的劲头更足了,他起早贪黑,一心扑在工作上,处处以老党员的标准要求自己,在学校里脏活累活抢着干,同事们夸他年轻了十几岁似的。不仅如此,他还把自己省吃俭用的零花钱用来帮助农村苦孩子上学,最突出的一个例子是,有个叫冯大宝的农村学生,学习成绩特别好,就是因为家里穷,初中没上完父母就让其辍学回家干农活,启元知道后,跑了十多里的路到大宝家做工作,好说歹说,大宝的父母就是不答应大宝再回校门。最后,启元答应大宝的学费他包完,并且每月还给大宝家20元的零花钱,大宝才又回到了学校。启元一直资助大宝上完初中、高中、大学。大宝重点大学毕业之后,为了报答启元的资助之恩,也是为了使贫穷的家乡变得更美好些吧,申请回到贫困的泉水县工作,象亲儿子一样地孝敬启元和徐芳。二年后成了启元的女婿,娶的是启元的小女儿三凤。
启元和这位小女婿特别有缘分,两个人亲如父子不说,有时爷两个搞的象对忘年交一样说说笑笑,亲亲热热,让人妒忌。伶牙利齿的三凤经常吃二个人的醋,一说丈夫对老丈人比对自己的老婆好,二说父亲对女婿比对女儿好,启元就逗三凤道:“我这第六个儿子特别乖,特别听话,我当然要偏心眼了。”徐芳看在眼里喜在心里,有时也逗三凤说:“你爹有个坏毛病,你不知道吗?”
三凤不解地问:“什么毛病?”
“什么毛病?那还不是你爷爷影响的,有喜欢男孩的瘾,这都五个儿子了,还不满意,整天想着再生几个。要不是你妈我老了,不知又给你生几个弟弟了呢。”
每说到这事,启元的老脸上就会涌出一阵潮红,不好意思地反驳道:“徐芳同志,都土埋半截的人了,你怎么老揭别人的短,敢情你不想多子多福呀!三凤你妈特坏,你生下来时,你知道你妈说了句什么话吗?她说,‘又是个酒坛子,要是带把的多好呀,你看看到底谁要儿子有瘾。”
这时三凤把嘴一撅,装着不高兴地说:“两个老封建,真可恶,老地下党都这么落后,怪不得中国人计划生育这么难搞。”
启元的七八个孩子,一个一个都升上学,象小鸟一样地飞走了,身边就剩下三凤和冯大宝,但还不住在一起,启元和徐芳住学校,三凤和大宝住县城,十天半月地见不上一次。启元和徐芳内心时不时涌出这样的矛盾心境,成就感和空虚感相伴而生,这种感觉在老俩口离休之后变得更强烈了,甚至还有种人生苦短之烦闷。每逢节假日,尤其过大年,几双儿女领着孙子回家看望他们,启元和徐芳高兴的嘴都合不拢了,几十岁的人了还忙着给孩子们做好吃的。三凤就骂他们是不知道享福的人,启元就点着三凤的鼻子训斥道:“你这个小妮子,知道什么叫福吗,天伦之乐是最大的享受,有一天等你老了,才能明白我和你妈忙着为你们做饭的原因。”
启元的姑娘花花和“猪脸鼠眼”姑父解放前闹蝗灾双双饿死,唯一的儿子狗狗被汝林收养下来上了几天学感到无味,十几岁就辍学在家帮助汝林老舅干农活。启元劝说了他几回,他就是不愿意重回学校读书,启元生气地还揍了狗狗一顿,狗狗去了学校两天,又偷偷地回家扛起了锄头和汝林上田间干起了农活,启元问他为什么要这样,狗狗说他一到学校就头疼,一个字也学不进去,而手一摸锄头就有劲,一看庄稼就高兴,生就是干农活的料,启元只好放弃让表弟狗狗上学的念头。
汝林老汉六零年饿死时,那年狗狗已十八岁,又被启元的远门叔叔铁柱收养,一年后成了铁柱的女婿。几年后狗狗和铁柱的女儿英英生下个半傻的儿子傻蛋,傻蛋三十几岁了还是光棍一条,启元每看到姑姑的孙子傻蛋就替姑姑难受,常对徐芳说:“上天不公平,让姑姑受了这么多的罪,最后还让她的孙子是个傻子。”启元有时想,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可恶的土匪做的孽,要是那年姑姑不被土匪强奸,不改嫁给猪脸姑父,也就不会有这个傻孙子的结果。每想到此,启元就会更恨那个可恶的旧社会。
为了姑姑的这个傻孙子,启元给自己几个大学毕业已参加工作,经济条件比较好的孩子分配下一个任务,每年每人给自己500元的孝顺钱,凑在一起就是几千元,几个孩子还私下议论,这老头子穷时不要钱,现在工资都高高的花不完,要这么多钱干什么。可他们不知道这些钱启元一分不少地交给狗狗,一来让他养家糊口,二来能省下些为傻儿子今后的生活谋点出路。头发花白的狗狗每次接过启元塞给他的几千元钱,都会感激的大哭一场,启元还骂他没出息。
一次启元因学校的事与学校所在地的一个修养极差的乡干部发生了一些争执,气的回家饭也没吃。狗狗知道后,就扛着铁锹到了乡政府,非要把那位惹启元生气的乡干部剁了不行。吓的那位乡干部东躲西藏,最后报了警,几个公安干警费了好大劲才把狗狗的铁锹夺下并把狗狗关进了派出所。启元知道后赶到派出所狠狠地批评了狗狗一场,又替狗狗向那位吓坏了乡干部赔了不是,派出所的人才把狗狗放了出来。启元把狗狗送回他家,刚回到学校还没坐稳,乡政府和派出所的人就又来人传话让他赶快到乡政府去,因为狗狗这次是带了两把菜刀去的乡政府,非要替启元报仇不可,谁都劝不下,公安人员一近前,他拎着两把刀乱砍乱舞,公安人员也没了办法。
启元知道情况之后,跑着来到乡镇府,狗狗正在那位乡干部住房的门前,拎着两把刀站着,外面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但没有一个敢近前的。启元分开人群走了进去,生气地揍了狗狗两拳,让狗狗把刀放下。狗狗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眼里含着泪说:“哥咧,我这命就是你的,谁要让你过不去,我就让他更过不去,我没什么报答你,这是我唯一能做的呀!启元流下了伤心而感激的泪。站在一旁的乡政府主要领导看狗狗三番五次地到乡政府闹事,必有原因,于是出面向启元和那位分管教育的乡干部问原因。等明白之后,觉得那位乡干部想利用手中的权力讹诈启元的学校,启元不答应这是对的,于是就让那位乡干部向启元赔了不是,这事才告结束。
这件事传开之后,启元的威信大增,几双儿女此时也才明白老爹要孝顺钱的一片苦心,更佩服自己的老爹来。
人呀人,这天地间最有灵性的动物,只有你才能生产出这么多动人的故事。
三十三
颍河,在首太县被称为沙河,源出河南省嵩山南麓,自西北而东南,经沈县刘湾入首太县,流经首太县中部,东南经泉水县,至沫河口与淮河成丁字形相汇,经淮河再向东便进入辽阔的东海和浩瀚的太平洋了。
随着改革开放的春风,颍河两岸的人民积蓄和压抑了许多年的能量开始向外释放出来。连结沈县和首太县,安徽和河南的横跨颍河两岸的界沟集,以其独特的地理位置和东、西两条国道在这里交差相汇的得天独厚的交通优势,率先繁荣了起来。各路商贸大享、企业巨子名流、齐聚界沟。仿佛界沟镇地下埋着金子河里淌的也是金子似的,不几年的功夫,这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还只有三万人口的小镇,到了八十年代中期已猛增到十多万人。到了八十年代末期,这个城市的人口已突破二十万大关,财政收入二个亿,成为皖西北豫东交界处一颗璀璨明珠。根据发展的需要,经当地政府多方奔走数次申请,一九九五年界沟集被国家民政部批准为县级单列席——界沟市了。
任海洋是界沟市的第一任市长,今年三十八岁,十几年前省重点大学政法系毕业,在省政府领导手下干了几年秘书,因工作出色,不几年就提升为省秘书三室主任,后又到省团委干了几年,正打算回家乡干番事业,刚好界沟市被民政部批了下来,于是他便成了界沟市的第一任市长。
界沟市的市委书记是当地土生土长,在基层摸爬滚打了二十几年一步一步提拔上来的秦海川,秦海川比任海洋大十岁,今年已四十八岁,按照干部队伍的年青化、知识化,他们结合还能说得过去。但不是太理想,实际世上本来就没十全十美的事情,这对书记市长配已够不错的了。他们在一齐共事几年,团结、务实,民主深得基层干部和上级领导的称道,界沟市的发展有了更大的进步,城镇人口已接近三十万,财税收入已过四个亿。
但近几天,书记、市长在对一个事情认识上产生了分歧,并且分歧很大,几次开会商讨都不能把意见统一起来。
众所周知,中国自改革开放以来,十多年的发展,经济有了快速繁荣高速进步。但随之而来的污染问题,也很让人头痛,其中最严重的污染就数淮河水系了,它被国务院列为重点治理地区。报刊杂志、电视广播都不止一次地报导过,因界沟市是其支流,颍河上的工业重镇,又因为有几个排污量很大的工厂,所以界沟市被列为淮河治污的重点县市。
书记和市长就是在界沟市建不建污水处理厂的看法上产生了分歧。
书记的意见是,既然是个别工厂制造了污染,把工厂砍掉,不就完了吗!市长的意见是这样无异于女性得妇科病,把子宫切除了虽然彻底但也同时让人失去了生育能力,这个方法不可取,应该在市区找一个合适的地方建个污水处理厂,把污水集中处理,变废为宝。但建污水处理厂,直接投资需三个亿,并且还需发动民工挖一条三公里长的排水沟,不仅如此还要搬迁近千户居民,工程非常浩大和难办。两种意见在常委会上争论不休,各有各的说法,各有各的理由,会一直开了半天也没有拿出一个可以采纳的意见。第二天又召开了常委扩大会议,把城建、环卫、环保局等有关单位也请到场参与讨论,但还是没有说明白到底哪种方案好。第三天会议扩大到政协、人大部分领导和社会知名人士参加,任启元因是政协常委、地方名人,也应邀参加了这第三次会议。
启元,一九八五年第一个教师节召开之际,这位参加党的工作40年,从教三十五年的老革命、老教师在取得了全国优秀班主任和省“五讲四美”先进个人之后中,光荣离休了。但启元人老心不老,仍积极参加党的建设事业,干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他离休后当过镇农村工作调解员,泉水县老干部诗词协会主席,关心下一代委员会名誉主任,县对外交流联络中心顾问。界沟市成立后,泉水县一部分被划拨过来,启元也跟着划拨成了界沟市人,有什么重要活动,大都请他到场,提个建议,出个主意,他每次都会讲几句,又因为他每次发言都说到点子上,尤其在遇到较棘手的问题时,他又能提出出人意料之外的解决方法,人送外号小诸葛,于是他便自然成了界沟市的名人,甚至是豫东皖西几个县市的很有些影响力的老革命。
这里要交待一下,界沟市的首任市长任海洋,就是启元老革命的第二个儿子,八零年考入省重点大学的高材生。儿子刚回界沟市当市长时,父子两人同为界沟市名人,曾被当地人神话起来风传了一阵子呢!甚至把周大炮、汝林老汉和高万里、高千丈都翻了出来,联系着,分析着传。任家父子之所以有今天,全是高万里、高千丈两父子的功劳,不是高家父子指点迷津,让任启元认周大炮为干爹,任家说不定已绝户了呢!哪还有今天的风光,市长的市长、政协常委的常委,还有几个都厉害的很,有博士、有高级工程师。这风水先生就是神,可惜高家在解放初期反匪反霸中被定为敲诈、勒索、欺骗罪镇压了,阴阳八卦失传了,要不然咱们也可以让他们看看,沾沾仙气。你说你高家这么有本事咋就没有为自己提前想一想躲过这一灾呢……
三十四
市委大楼一中型会议室里,椭圆形的会议桌前坐满了市几大班子领导和市直与城市环保有关的各个部门负责人,还有几位德高望重的界沟名人和企业界头面人物。
会议在市委副书记、兼常务副市长张万春的主持下开始了。他首先把今天来开会的主要人员介绍一遍,而后把今天会议的主要内容和议题作个简单说明,就把话筒交到市委书记秦海川手里,请秦书记先作指示。
秦海川书记笑了笑说:“作什么指示呀,我就我市能否建污水处理厂谈几点自己的看法。”
“根据我市目前的经济情况,虽然我市年财政收入四亿元,但这个数字还远不能满足界沟市的发展。因为我市人口的急骤膨胀,城市配套设施明显滞后。别的不说就拿我市的下水道问题来说,因为我们没能估计到城市发展会这么快,下水道设计明显不足,难以承受我市排水的要求。大家知道去年我们这里连降暴雨,只下了几个小时,城区内好多街道有积水,有些地方汪洋一片,实际上降水量并不大,为什么我们的市区就淹了呢,是因为我们的排水系统有问题,下水道狭窄不说,并且下水道的数量也不足。如果我们要解决这个问题不仅要把下水道加宽加深下水道数量也要扩大一倍左右。我叫市政工程处的人估算一下需五千万元左右。我市每年以财政直接发工资,需2亿元,我市每年的办公经费需8千万元,剩下的7千万元,还需修缮学校危房,进行农田基本建设,救济农村或城市经济特困难的家庭,我们还要修桥补路。总之我们的财税收入刚够我们市正常开支,如果让我们拿出三亿元来投资建个污水处理厂,我认为不现实!并且这个污水处理厂能否处理掉我们的污水,还有待考察,因为颍河的上游几个县市污染不解决,我们搞的再好都解决不了颍河的污染问题。因此我认为污水处理厂,还是不建的好”。
秦书记的话音刚落,就有一大部分人鼓起掌来,还有几人随声附和。主持人张万春等了一会儿,看到人们还在议论,有的甚至离了题,才说了句请安静的话,把话筒交到市长手里,任海洋开始发言:
“刚才秦书记把我市的实际情况都已向大家说的很清楚,这里我就不再多说,下面我就可持续发展问题谈点自己的看法。众所周知,淮河污染非常严重,它已直接影响了淮河沿线人民生命财产的安全,甚至已破坏掉了淮河数万平方公里流域内的生态平衡。可以肯定地说已影响了淮河两岸的发展和繁荣,试想谁会在一个污水横流、臭气熏天的河边投资办企业;谁会在影响人的生命安全的地方休养生息。现在世界上正在流行一种发展模式,既可持续发展的模式。这也是我们党要积极推行一种科学发展观。何谓可持续发展,可持续发展就是合理地利用资源,在发展经济时,不能破坏生态环境,换句话说不能以破坏环境来换取经济的发展。否则,任何发展都将以失败而告终,那么可持续发展实际上就是不破坏生态环境的发展。今天我们的颍河被污染了,并且污染得很厉害,当然这不只是我们市几家工厂造成的,上游几个县市对颍河污染也有推卸不掉的责任。如果我们要治理污染,就让工厂停工、关闭,甚至拆除,那么我们怎么发展,这无疑子宫生了病就做摘取手术,病是根除了,那么生孩子的希望也没了。
有人会说我们砍掉了污染项目,砍掉污染的工厂,今后也不允许上带污染的项目,这个方法暂时可能收效不错,因为这样做确实没有了污染的可能。如果兄弟县市也这样做,颍河也就没有了污染的隐患,淮河也可以变清了。如果全国都这样做,我们国家也不用在为治理污染而发愁,费心费力,费工费时,那么有些东西必须是伴随着废水、废渣、废气才可产生的,那么我们怎么办?譬如,我们用的卫生纸、穿的皮鞋、皮衣等都有大量的污染排放才可成形,如果大家都不生产了,大家用什么,穿什么!有人还会说让外国人生产去吧,那么我们十三亿人的生活,生产用品全部从国外进口,我们所付出的代价将是惊人的,甚至是可怕的!试想别人在控制着我们的生活所需,基本上也就控制了我们的生活,一个被别人控制了生活的人,也就没有了自己的自由,更没有了自己的发展。那么我们活在这个世上的意义还有吗!因此我认为我们不能随便做摘取子宫的傻事,怎样才能做到既不摘除子宫,又能让病好下来,最后照样生我们的孩子呢!那就真对病情病况做治疗,子宫有炎症了我们消炎;子宫有肿胀了我们消肿,子宫有污染了我们清洗污染;今天我们的一些工厂在污染着我们的生活环境在影响着我们的生命,我们该怎么办,我们必须建污水处理厂,来消除我们的隐患,发展我们的经济。也许有人还会说让有污染排放的工厂去建污水厂不就行了,因为是他们造成的污染,他们有义务去做。请大家想一想,一个中型的卫生纸制造厂,年收入有多少,不超过一千万元,如果要建成一个投资要三亿元的污水处理厂那是不现实的。因此我认为建污水处理厂必须由政府出面来建设,否则以我市几家有污水排放的工厂规模来看至少五年内他们还不具备建污水处理厂的能力。如果我再等个十年八年去做,我们的环境也许破坏的失去了治理的意义,也就是说被污染殆尽的环境已无法再治理好,即使我们那时腰包里有十个亿,一百亿又有什么用呢?我以为现在就咬紧牙关,挒紧裤带,建个上规模,上档次的污水处理厂,才是当务之急,才是一个战略家的眼光所在。
任海洋市长的发言结束了,会场里并没有立刻响起热烈的掌声,也许是人们还沉浸在海洋所提出较时髦较先进的可持续发展思想里;也许还有人在分析、比较海洋子宫摘除术比喻是否恰当;也许还有一些人根本就没弄明白市长这一段的发言所阐述的是什么;也许还有一些人根本就不敢鼓掌,因为持反对意见的书记就坐在台子上看着大家。好一会在秦书记礼貌性鼓掌带动下掌声才响起来,海洋看了看大家,脸上露出一种复杂的表情。
等掌声停下之后,主持会议的张万春要求大家今天要畅所欲言、各抒己见,不要有什么疑虑,更不要隐瞒自己真正观点,一句话要为界沟市在污染处理上多出主意、想办法。下面是自由发言。话简递到五十岁左右的留着大背头、脸色红润,粗鼻子大眼睛的城市建设委员会主任手里,他咳了二声开始发言了。
刚才秦书记和任市长的发言,讲的都很有道理,但我认为当前最重要的不是建污水处理厂,而是尽快地完善和扩建我们城市的配套设施如下水道问题,刚才秦书记已提出来,实际上我们城市的许多地方都有待改进,如城市路面的加宽和硬化啦,城市的绿化美化啦,开发区的三通啦,尤其是城市居民的住房问题是最迫在眉捷的事情。我们都知道近几年我们城镇人口又翻了一番,而我们城市住房建设一直跟不上,许多进城打工的农民,在城郊随便搭建简易住房,工棚等等,影响了我们城市的美化,也带来不少安全隐患。大家都知道去年城东区的一建筑工地失火,烧死了三名农民工,影响很大,还被电视台和几家媒体曝光批评,说我们不关心进城打工的农民兄弟;今年年初,有位外商本打算到我市投资办企业就因为我们开发区的道路没有修好,他去了别的地方,所以我认为我们市的首要任务是安居工程的开发和经济开发区的路面硬化,三通等等。在这里我建议市领导们多下点功夫。
交通局长发言了:“我们市的道路太窄,大家知道每到人流高峰期,我们道路上就会有塞车发生,有人都戏称界沟市为北京市了,因为北京市的交通拥挤是全国出了名的,根据我市目前这种状况,有两种解决方法,一是拓宽原有的路面,二是加修三环路,否则再过几年我们的道路交通阻塞肯定要超过北京的。
教委主任发言了又是叫苦连天,什么有几十所学校几百间房屋需要修建,上几年拖欠的,教师工资还没有完全兑现等等。
民政局长发言了,也不外乎现在困难户多,扶贫款救灾款紧张,需政府支持等等。
所有的发言似乎都对建污水处理厂不感兴趣。
环保局长发言了,这是位三十刚出头的名牌大学毕业的高才生,学的就是关于环境保护的专业。
“颍河水的污染已非常严重,这是不争的事实,国务院已下发了关于治理淮河污染的文件好几个,不治理污染那是不可能的。具内部消息透露,国务院在今后几年内将拆资几百亿来治理淮河污染问题,打算在淮河上游的几个主要支流上建十个左右的污水处理厂,问题是这些污水处理厂建在哪,如何建还不太清楚,这也许只是中央有关部门的设想,能不能实施还没有确定。但根据我市的现实,为了长远的发展,还是建个污水处理厂为好,因为这符合党中央、国务院的精神。
环卫局长发言了,一看就象个干环卫的,身上有股子垃圾气味,说话有点口吃:“各…各位领导,如果我市的污染再不治理,我这…这个环卫局长就没法干了。你们看看,咱们的城市现…现在成什么样子了,原来颍河边一到春天,两岸鲜花盛开,绿树成阴,是人们春游呀、休闲呀,玩耍的好去处,现在的颍河臭气熏天,不要说到河边去玩耍观赏颍河的美了,有事不得不路过河边一趟,你都会被熏的头昏眼花。如果再不治理河边的居民还怎么生活。
任启元老革命等这位环卫局长把话讲完,主持会议的张万春,还没说出几句场面上的话,决定把话筒交给谁,就主动要过话筒说:“刚才大家的发言都不错,但是我以为这些都有点纸上谈兵的味道。”听到这里大家以为这位界沟名人,人送外号小诸葛的老革命又要发表什么独到的见解了,都正洗耳恭听,他却站了起来面向市委书记秦海川说:“海川书记,我提个建议好不好,与其我们在这里数说颍河水污染如何如何,不如大家把会场挪下位置,挪到颍河边上去开,开个现场会如何,让在坐的领导朋友亲自去感受一下颍河,我们的母亲河现在真实情况不是更好吗!”
会场静了下来,人们把眼光投向书记,市长听他们的决定。
快六十岁的人大主任陈之亮讲话了:“启元老革命的建议非常好,我们还是到颍河边上看看好,我住在河对岸,每天都要通过颍河大桥来上班,每天都能被颍河的臭气熏上一次。我虽然是坐在小汽车里,但那刺鼻的臭气我还是难以忍受,让大家亲临一下河水我看印象会非常深刻。
政协主席也赞成把会议挪到颍河边上去,于是会议决定挪到了污染最严重的张湾段去开。
参加会议的人刚从市委、市政府的两部丰田大巴上下来,立刻有股奇臭无比的气味扑鼻而来,许多人捂住了口鼻,但哪能捂得住,有抵抗力弱的,肠胃浅的同志竟呕吐了起来。
启元又不失时机地发言了:“各位领导朋友你们看一下吧,这河里的水是黑色的,河岸上的花草树木是枯萎的。十几年前我是经常在河里洗澡游泳的,我们的村子就在下游不远处的河岸上,近几年村民们再也不到河里洗澡了,连几岁的孩子都不愿到河边上玩耍。难道养育了我们几百年、几千年甚至几万年的母亲河,就这样在我们这一代人手里变成一条危害人们生命的臭水沟吗?各位领导朋友想一想你们愿意在这河岸附近居住生活吗?你们肯定不愿意!但在这臭气熏天的颍河两岸却有几万界沟人民在艰难地生活着,我们是共产党呀,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呀,我们的宗旨是为人民大众谋福利的,难道我们给群众谋的就是这样的福利吗?”启元的话还没有说完,一群穿着杂乱、带着口罩的一帮子农民从靠近颍河边的张湾村里走了过来,当他们弄清这帮人是能解决颍河污染,决定他们命运的市委书记、市长和市几大班子领导时,哭着跪了下来,哭诉这几年他们是如何忍受颍河污染之苦的:“我们的青天大老爷们,你们快治治颍河吧,我们已无法生活了,我们村去年得癌症的有二十几人,死亡十几人,你们再不治理,我们真没法活了。”
启元看着村民们难受的样子,禁不住留下眼泪,也跟着跪了下来,向海川书记乞求说:“海川书记,颍河污染治理刻不容缓呀,在这里我和颍河两岸的几万人民求你了。”
海川书记的脸先是一阵红、后是一阵白,接着流下几滴眼泪来。他用手扶起启元内疚地说:“是海川的失职,是海川的不是,污水处理厂及颍河的整个治理要马上展开。”说着把脸转向跪在地上的几十位村民内疚地说:“父老乡亲请你们赶快起来,你们的要求我们马上就要实施,请父老乡亲放心。”
村民们听了海川书记的话,慢慢地都站了起来,围着海川,启元连连称好,有的甚至喊起秦青天来。“看看我们的人民吧,哪怕你能承诺为他们办些好事,他们已感激不尽了,难道你还有理由让这些忠厚老实的农民朋友生活在有生命之忧的污染之地吗”!启元不失时机地说。
之后,启元拉过海川和海洋的手放在一起动情地说:“我希望你们两个海,能装得下界沟市几十万人民的利益,团结奋斗使颍河早日水清起来,两岸的花草树木绿起来,这样才能对得起党、对得起人民多年的培养。我建议你们或派人到上游几个县市协调一下,来共同治理颍河,否则,我们修再大的污水处理厂都只是事倍功半的事。如果调解不好,可以向上级反映让国家来做这件事,这可是个关系到子孙万代的大事呀。”
启元的一个建议把会议会场挪一下,就解决了三次会议都解决不掉的是否建污水处理厂问题。又被好言者编成传奇传播开去,把他形容成了诸葛亮舌战群儒的英雄人物,唯独不把他和群众下跪书记的事说出来,这可能是好言者怕这一情节辱没了英雄的形象,实际上真正的英雄是能大能小,能屈能直,聪明灵活的人。
三十五
说干就干,不几天界沟市就成了污水处理厂建设领导小组。秦海川书记任组长,任海洋市长,张春万副书记为副组长,成员主要有市环保局长、市环卫局局长、市建委主任、市水利局长和河道管理局局长等。领导小组下设办公室,办公室主任由市工业局长任海湖担任。启元为特聘顾问主要负责帮助领导小组协调与上游几个县市的工作。因为上游沈县是界沟市的邻居,启元的几位首太联中的同学在沈县境内虽然现在已退休、离休,但其子女在沈县城有几个能人,启元对他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劝说很快让沈县就答应共同治理颍河。其具体做法,是直接投入资金5千万元帮助界沟市建污水处理厂,理由是沈县有几个污水排放严重的工场想把污水引到界沟市污水处理厂来处理,对他们来说这是一举两得的事,既解决了污水处理问题,又帮助了兄弟的界沟市解决了一些建污水处理厂资金不足的困难,如果污水处理厂建成之后,效果明显,他们愿意再投入5千万。
沈县5千万资金的先期投入,大大缓解界沟市因建污水处理厂带来的财政压力。工程进度非常顺利,预计二年的工期一年零九个月就完工了。污水处理厂竣工投入运营的那一天,任启元、任海洋、任海湖父子三人胸戴大红花身披功臣带,一齐出现在庆祝污水处理厂峻工运营典礼上。海川书记看了之后无不感叹地说:“任家的三员虎将,没少为污水处理厂建成出力呀。我代表界沟市八十万人民谢谢你们父子三人了。”说到这里他叫身边的工作人员捧上一只精美的盒子,从里面取出一幅装裱考就的行书对联:一门二博士,父子三功臣。任启元高兴地接过谦虚地说:“海川书记呀,你才是第一功臣,没有你多方面做工作,污水处理厂绝不可能这么快就建好,我代表我们全家谢谢你!”
这里要说明一下,任海湖是启元的第五个儿子,清华大学自动化工程学院毕业,读完了博士学位之后,出于对家乡的热爱,尤其是家乡近几年的发展急需他这样的人才,于是在海洋来界沟市的第二年,他就从国家的一个科研机构调到界沟市工作。因工作出色,尤其是对现代工业具有全面的权威性的了解,被界沟市的几家外资和合资企业聘为高级顾问月薪1万元人民币,是其市长哥哥工资的四倍、是其父亲启元老革命工资的三倍多。启元有时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海湖说:“老五我真有点搞不懂了,同在为党工作,为什么你刚参加工作没几天,都比我这个为党工作了五十年的老革命拿的钱还多,这公平吗?我们共产党人讲的是工作不分高低,职务不分大小,都是为人民服务,难道我干的工作不是为人民服务吗?我对党今天这样的做法保留自己的意见”
任海湖也就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回答他说:“老爹,时代不同了,一切都要跟着变,一切都要向前(钱)看,要不我们比赛一下,计算机程序编排如何?”
“我才不上你的当呢,我对计算机一窍不通,博士同志要不咱们比赛一下背书,如大学、论语、孟子等等怎么样,如果你觉得这对你不公平,咱们背三字经,百家姓总可以吧?再不行,我们各自写一篇以德治国的论文,看谁的更有说服力”。
任博士摇摇头,只好干拜下风。
一九九九年,面对淮河污染越来越严重的事实,国务院组织六部委对淮河两岸及主要支流的污染进行了全面堪察,砍掉了一批工厂,处理一批人,并决定在淮河流域投资几百亿元人民币进行综合治理。而界沟市是唯一受到表扬的县市海川,海洋虽已都升迁到地委行署工作,但还是被授于了治理污染先进个人称号。有一次地委副书记秦海川到界沟市检查工作,特意找到因工作繁忙,年事已高,累倒在病床上的启元老革命,流着泪说:“任老伯我真的好感激你呀,你几年前的那一跪,跪醒了我,跪出了污水处理厂,跪出了清澈的大沙河,跪出了海洋和我的这两个先进工作者。其实最重要的是你让我懂得一个共产党员尤其是党的干部要把人民的利益放在首位,要跳出自私自利的小天地。任老伯呀每当我回想起当年的你跪地求我的一幕,我就心怀不安,就觉得对不住一位为党工作了几十年的老革命!任老伯请受海川一拜。”说着这位已是地委副书记,行署专员在老百姓眼中已大的不得了大官,内心充满崇敬地跪倒在启元的病床前。
启元眼含热泪劝说道:“海川呀,何必这样,我只不过是出于一个党员责任、为群众干了点有益的事罢啦,党有你这样的干部我就放心了,快快请起吧!”
坚强的启元哪能轻易被病魔打倒,不几天他从病榻上站了起来,刚回到家就有一件让他高兴的事来临了。
三十六
这天吃过早饭,启元坐在城里五儿海湖给他和老伴徐芳买的小院里看报纸,门铃响了,他站起身开了门,面前站着一位满头白发,穿着打扮非常入时的老太太,后面还有几位拎着大包小包的年轻人。启元以为是对方找错了门就客气地说:“你们找错了门吧,是到谁家呀?我不知可认识,请你们说一下你们要找的人的名字。”
老太太什么话也不说一个劲用眼盯着他看,直看得启元有点不好意思了,才突然冒出了一句:“真想死我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说着老太太流下了泪来,上前一步抱住了启元动情地吻起了他的额头、面颊。启元开始一脸茫然,后被这突然来临的热吻羞的是一脸红晕,口中连连喊道:“喂,喂,老太太,请放手,你认错人了。”
无论启元怎么喊老太太就是不松手,同老太太一齐来的几位年轻人看到启元狼狈样,哈哈地笑了起来。
老太太终于松开抱他的手,用双手攥着他的双肩又认真地打量起他来;嘴里自言自语道:“老啦,大家都老啦,转眼都五十年了,我们怎么能不老呢?”
徐芳听到门口有许多人说笑,从房子里走出看一看是干什么的。当他看到一位满头白发、穿着入时的老太太一会儿抱启元,一会儿吻启元,一会儿看启元,心想是启元又背着她找个情人呢!于是有点不高兴地说:“你们俩个这是演的哪出戏呀?当着这么多后生面也不害躁,别忘了我还没死呢!”
白发老太太听到徐芳说话,放过启元认真地打量起她来,只一会儿就认出了她,高喊一声:“徐芳,我的好芳芳呀,可想死艾艾姐了。”
听到来人口中说出艾艾两字,启元和徐芳愣了起来,足有一分钟才一齐扑向白发老太太三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失声痛哭起来,好久都不愿分开,这动人的场面,让身边的几位年轻人都流下感动的泪。
这位白发老太太是艾艾姑娘,今年已八十有二,是从台湾回大陆来探亲访友,扫墓纪祖和投资办厂的。
启元和徐芳一边一个搀扶着孙艾艾来到客厅在沙发上坐倒,艾艾把随身带来的年轻人一一介绍徐芳和启元认识,有一个儿子、二个孙子和孙氏集团公司的两位副总经理,最后二位是首太县政府和界沟市外事办的同志,之后艾艾就含着眼泪向启元和徐芳叙述起这么多年自己的经历来。
沈方正和孙艾艾被汤恩伯的军队从首太联中抓走之后,送到汤恩伯的司令部,因为沈方正同志是我党职务较高的干部,又参加过西安事变,汤恩伯把他送到了南京国民政府处置,在国民党撤退大陆到台湾时沈先生被秘密杀害了。艾艾因年轻貌美,被负责审讯艾艾的汤恩伯的一个钱姓副官看中,想纳为姨太太,征得汤恩伯的同意后,把艾艾秘密弄到自己家中,虽然艾艾宁死不从,钱副官用麻醉药把艾艾麻倒后,野蛮地将其抢奸了,当艾艾醒来知道真相之后,多次自杀都没有成功。不久国民党撤退大陆到台湾,钱副官把艾艾又带到了台湾,半年后生下一子,钱副官对她宠爱有加,百般照顾,随着孩子的降生和回大陆无望,为了孩子艾艾只好于钱副官生活在了一起。七十年代初钱副官从部队退休后用平常的积蓄和退休金办了个企业到七十年代末已发展成年产值几十亿的企业集团。不久钱副官病逝,孙艾艾和儿子继承钱副官企业集团一半的资产成立了自己的孙氏产业集团,成为台湾岛内少有的女老板。经过多年的经营到了九十年代,企业集团的资产已达上千亿新台币,从八十年代初海峡两岸有了来往,台湾人可以回大陆探亲时他就想到大陆看望家人和亲朋好友,终因艾艾是中共地下党员身份,台湾当局百般阻挠和限制,艾艾几次回大陆探亲的打算被迫中断,直到近年来两岸的经济来往不断加深,台湾当局再以艾艾的历史为借口阻挠她回家探亲太过牵强,只好批准了艾艾的这次大陆之行。
艾艾从台北飞香港,然后从香港转飞到河南郑州机场,再乘汽车来到阔别了五十年的老家首太县。首太县政府早已接到上级有关部门的指示,有县委县政府主要领导热情接待她,她略作休息,就归心似箭地回到孙大营自己的出生地。但印象中的孙家大院已荡然无存,大院原址上建成了一个农民的养猪场,面前的一切让孙艾艾感慨万端。一个历尽了人间悲苦的女人再次伤心地流下了无奈的眼泪,尤其当她知道孙家唯一男丁孙兆瑞终身未娶,多年前已命丧黄泉,艾艾伤心地昏了过去。醒来后到父亲三福,叔叔三禄和弟弟坟上焚香烧纸凭吊,许久都不愿离去,是随行的子女和首太县领导多次劝说才又登车回到县城下榻的酒店。第二天她就和子女们来到自己曾经工作和战斗过的首太联中,现在已更名为首太一中,去寻找年轻时的记忆,但物是人非,又多几分惆怅。当她打听到自己的好学生好朋友启元还建在人世,已是界沟市的名人时又迫不及待地来到界沟市,通过界沟市有关部门找到了启元的家,八十多岁的老太太心血来潮要给启元以惊喜,这便有了刚才的一幕。
中午启元让儿子海湖在界沟市最繁华的宾馆订了个可容几十人的餐厅,启元把能邀请到的老同学及同学的子女都请了过来,大家欢聚一堂,尽情享受五十年才得一聚的欢乐。五六位古稀老人眼含热泪向孩子们诉说着自己儿时的苦难,青年时的奋斗,壮年时的艰辛,老年时的幸福和孤独。只说的子女们瞪直了双眼,一会儿流泪,一会儿连声叫好。午宴结束时,老人们已醉的憨态可掬,象孩子似的搂抱在一起,儿女们只好把各自的老人架回自己的家。
三十七
艾艾老人决定在界沟市住几天,启元、徐芳陪她把界沟市的市容市貌看了一遍,第二天到离界沟市百里之外古城淮州去了一趟。因为淮州有座人祖庙,烧香拜祖的人很多,据有关方面统计,每年在淮州烧香拜神的人数上千万人次,最厉害的年份人数可达三千万。
台湾信佛的人很多,艾艾的大半生在台湾度过,因此也养成了烧香拜佛的习惯。几位老人有儿孙们用车拉着来到了淮州,刚到淮州地界,就发现大路上人流如织,有时髦小青年,有老态龙钟的老人,有穿着讲究、开着豪华车的富人,也有一身破衣烂衫徒步而行的穷人,有普通百姓,也不乏干部模样的人,一句话,各色人物能来的都来了。这种大规模地烧香拜神是眼下中国的一大特色,有心人可以从广播、电视、期刊杂志、大报小报上经常看到或听到这样的报导:有些人年纪轻轻,还不到四十岁就为自己造好了豪华的坟墓,不惜占用大量耕地和景色贻人的地方。更有甚者为死人取妻,那是把死了的两个未成年或未结婚的男女,通过活着的家人商议,男家拿出些财礼,少者几千,多者上万把女方尸骨搬迁到男方的坟墓里,放了炮仗,男方再办几桌酒席,请亲戚邻居吃一顿,这一切与活人办喜事没什么两样。更让人受不了,两家为了把各自死去的女儿嫁到一死了的男人产生矛盾大打出手。由此可见中国这个古老的民族,封建意识是多么深厚,或者说中国还有好多人很愚昧,众所周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最初的几年内,在党中央毛泽东的大力倡导下,封建迷信几乎在中国绝迹,谁能料到几十年后腰包里刚有了点钱的中国人,便更加迷信起来,这似乎比几十年前有过之而无不及。按理讲经济发展二十几年一直保持10%增长速度的中国人该有点自信了,为什么还要把自己的未来、升迁、发财寄托在其实并不存在的神鬼身上,这是个值得许多人思考的问题。有位外国朋友写文章就讲过:中国人的这种现代迷信,起码揭示了两个现实:一是中国人比从前自由了,二是中国人民还在愚味中。中国有句老话,旁观者清,这位外国朋友说的不无道理。车开到淮州城边距人祖庙还有很远的路,因道路上人流太挤已无法前行,只好把车停下来,放在路边当地人设置的简易停车点上,停车费每小时高达二十元,比大都市的停车价都高,但艾艾和启元的儿孙们还是二话没说就同意了。因为他们是来烧香拜祖的,是向神灵显示真诚的,花这些钱算什么。
他们下车之后,几双儿女分别架着各自的老人在拥挤的人流中艰难地向人祖庙方向行走着,拥挤的道路两边是当地百姓拥挤的地摊,有卖当地土特产的,有卖旅游小纪念品的,有卖小孩子玩具的,有卖平安香和黄表纸的,有卖各类小吃的,有卖衣服的,有卖农具的,有玩套圈的(小赌博),有玩魔术的……眼前一切会让人自然而然想起九百年前张择端《清明上河图》中东京汴涼的繁荣景象。
艾艾看在眼里喜在心里,不禁连连称赞道:“大陆这么多年变化真大,一个小小的淮州竟有这番景象,可见一个繁荣强大的中国已不是梦想”。几位老人正高兴地边走边议论着,突然一阵刺耳的不伦不类的音乐声传进他们的耳鼓,紧接着一个放大了非常难听的嘶哑男人声音传了过来:“快买票,快买票,我团今天上演脱衣舞大比赛,门票二元,物有所值,二元钱可以让你看到用钱无法买到的享受,快快快,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团最后一天表演,我的娘呀,快来看呀,帐棚里乳罩全解下来了,我的妈呀,三角裤头已拉了下来,黑毛毛都露出来了,快快快买票,这时候正是高潮,脱的干,脱的净,脱的一丝都不剩……”
启元、艾艾和徐芳几位老人不约而同的向刺耳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映入他们眼帘的是一个大蒙古包样帆布棚立在路边,门口的高台上有几位十几、二十岁的小姑娘,赤身裸体只戴了件半透明的乳罩和一只小的不能再小的三角裤衩,一身尘土,呲牙咧嘴互相做着猥亵下流的动作,其中一位背对着满街人流的姑娘,把一只三角裤衩,拉上拉下,白生生的屁股蛋子就暴露在成千上万人的眼前。
当启元、艾艾、徐芳用昏花的老眼看清之后,那个气呀,启元羞的满脸通红、浑身打颤,连吼几声:“混蛋!混蛋!混蛋!”几双儿女怕气住了老人,想架着他马上离开,启元哪里能依,低下头寻找起什么来,发现不远处有个卖玩具枪的地摊,走过去弯腰拿起一把比较仿真的手枪,象是又回到了打日本鬼子、反匪反霸的年轻时代,直扑“蒙古包”表演台而去。不知启元老人哪来的力气,他很快穿过一段很拥挤的人群,来到“大蒙古包”表演台下,用抢指着几个正在表演下流动作的姑娘高吼一声:“快滚下来,不然老子用枪毙了你们。”几位面向观众的小姑娘看到一只乌亮亮的手枪对着自己,以为是真家伙,吓的立刻向台下跑去。那个背对着观众的姑娘,没有看到启元手举的“抢”,还在那里不停地扭动着白生生的屁股,最后一个跑下台的姑娘拍了她一下并惊慌失措地喊:“还不快下来,有人要开枪打人了!”那个背对着观众的姑娘把脸扭了过来,看到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自己,吓得忘记把拉下的三角裤衩拉上来了,刚向台下跑,扑通一声却摔在了表演台上,台下看表演的人哄的一声大笑起来。等摔在台上的姑娘又站起跑进“蒙古包”,启元伸手抓住坐在表演台前边一高凳上拿着话筒吓愣在那里“播音员”类的人,另一只握着玩具枪的手就砸在了他的脸上,嘴里大骂起来:“我让你们这些要钱不要脸的人还叫唤。”被砸破脸的“播音员”看清打他的是位头发胡子都白了的七八十岁老头,以为是神经病,正想回敬几下,启元和艾艾带来的几个年轻后生已挤了过来,立刻拉住了“播音员”已举到半空的手,不让他动启元。“大蒙古包”里蹿出几个彪形大汉,正要大打出手,启元的小女婿急中生智,立刻亮出自己的公安干警证,并大声地喊了句:“都不准动,我是公安局的”,几个彪形大汉蔫了下来,启元拉着“播音员”的衣服不放松非要让他找出他们的头头不可。“播音员”愁眉苦脸,害怕地说:“大爷,大爷你放手,我就是团长,我就是头头,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接着转脸向刚才还在台上赤身裸体表演下流动作,现在已披了件外套的女人喊:“快拿钱来。”那女人立刻从身边的一只铁皮箱里拿出一把钱来交到“播音员”手里,“播音员”立刻又向启元手里塞,这下启元更生气了,抓过钱狠狠地摔在了“播音员”脸上,并且大声骂了起来:“人渣,牲畜,你就只认得钱呀,老子冒着生命危险打下的社会主义江山就让你们这些乌龟王八羔子给糟蹋了,我今天非把你送公安局不可。”
“播音员”终于弄明白了怎么回事,立刻陪着笑脸说:“大爷,大爷,我的好大爷,你只抓我不行呀,那么多你咋抓完哟。”说着他把手向不远处一指,启元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几十米外一串子“大蒙古包”耸立着,门前的表演台上都有几位赤身裸体的姑娘在扭腰摆臀表演着下流动作。启元老人晕了,慢慢地松开抓着“播音员”的手,两行老泪流了下来,好一会儿,启元才止住泪拉着小女婿的手向人群外挤去……
淮州市府大院门口、启元正向门卫询问着什么,接着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离休干部证和省政协委员证,门卫把他放进市府大院,并告诉市长的办公室在几楼、第几个门,启元在小女婿的搀扶下来到二楼一间钉有市长室字样的房间门口,门半开半掩,一位戴眼镜的三十来岁的男人正低头写着什么,启元以为是市长,进门就高声地喊道:“肖市长好努力呀,怪不得淮州的集市这么热闹。”
带眼镜的年轻人听到声音抬头看到是位七八十岁的老人进门就喊他市长,立刻不好意思回答说:“老人家有什么事吗?”
“有事,没事我跑这么远路到这里找你市长干什么,要不然别人知道了还不说我是吃饱了撑的。”
带眼镜的年轻人看出启元来者不善,正不知如何回答是好,里屋套间有人发话问:“小王外面是谁在说话,声音这么高。”
“肖市长,有位老大爷看样子是找你的,你可有时间接见?”眼镜小王小心地回答着。
“告诉他我正在商量三八妇女节活动的事,没时间接见他。”
小王向启元做了个无可奈何的动作,接着说:“你听到了吧,肖市长正在谈工作上的事,没时间见你。”
启元声音小些地说:“我不影响市长谈工作,我在这里等一下可以吧?”小王想下逐客令,又觉启元一身火气正想找事,怕捅了马蜂窝,于是不热不冷地说:“只要你愿意,你就等吧。”
启元和小女婿足足等了一个钟头,套间屋里的门才打开, 一个花枝召展的三十几岁的女人和一位高高胖胖的男人走了出来,出了套间门,那女人嗲声嗲气地说了句:“肖市长您留步,我刚才说的事你可要放心上哟。”
高高胖胖的男人立刻满脸堆笑地答道:“你怎么还不放心,我说过的话是算数的,我一定会尽力的。”
花枝召展的女人走了,还向小王打了声招呼,高高胖胖的肖市长看也没看启元一眼,回身又关上了房门,启元以为屋里还有人,又耐心地等下去,等了十多分钟的样子,高高胖胖的肖市长走了出来,头发和衣服比刚才出来时整洁了许多,手里扲了个精致的黑色皮包快出外边的门口时才向小王说了句:“小王,我要到省城去一下,有什么事电话联系。”
小王正想说还有人等你哩,启元先开口了:“肖大市长,你好忙呀,这平民百姓向你反映情况都等二小时了,你连看一眼都不看,架子好高呀!”
听到有人喊他肖大市长,又说他架子好高,高高胖胖的肖市长才把脸转向启元的方向看到是位七八十岁的老人找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我以为你走了呢,有什么事吗,老人家?”
“没什么大事,但也不小,我问你淮州的庙会你知道吗?”
“这谁不知道,不要说淮州人,我敢说方圆千里之内没有不知道的,这是我们淮州的一块金字招牌。”肖市长有点自豪地说。
“你可知道庙会上有许多人?”
“知道,我们粗略统计过,平均每天来淮州烧香拜祖的不下十万人。”
“你可知道庙会上,光天化日之下有许多姑娘跳脱衣舞的。”
“知道呀,这么多年一直都这样。”
“你有什么看法?”
“没什么看法,这不是很正常吗?”
“这怎么叫很正常?”
“老爷子,你可能出门很少,出国可能更没有,如果你到了泰国,你就不会为几个跳脱衣舞的大惊小怪了,泰国人在大街上都公开性表演了,我们这脱衣舞还值得一提!”
“肖市长我骂你混蛋可正常?”
“你…你这么大年纪了怎么张口骂人?”
“泰国人说话都这样,骂的比我利害多了,我这不值一提。”
“你…你…”
“你什么你,我不仅骂你,我还想揍你一顿呢!”说着启元伸手怜起身边的一把椅子就要向市长身上砸,小女婿立刻拉住他。
“小王,你怎么搞的,你怎么让一个老疯子在这里无理取闹,快喊保卫把他哄出去。”肖市长生气地说。
小王正要打电话,启元又把仿真玩具手枪掏了出来,拍的一声摔在面前的桌子上,大声吼道:“哄我出去,那好呀,我看谁敢出这个门。”
小王吓得打电话的手停在了电话机上不敢动,肖市长吓得愣在那里,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也不敢动。
启元向肖市长摆了摆手,又指了指身边的一只椅子示意他坐下来谈,肖市长弄不清桌子上手枪是真是假,只好乖乖地走了回来,坐在距启元少远些的一把椅子上。
启元便开口道:“肖市长,我再问你一遍,淮州市大街上跳脱衣舞,光屁股舞的你可知道?”
肖市长点了点头算是做了肯定答复。
启元又接着问:“看过没有?”
市长先摇了摇头,又开口道:“庙会第一天我和几大班子领导到庙会上上第一柱香,来回路上似乎看到路边有跳脱衣舞的,但我们是坐车路过,没怎么看清楚。”
“肖市长,你认为那些十几、二十岁的姑娘当着成千上万男女老少的面,跳光屁股舞正常吗?合情合理合法吗?”
“这个…这个仔细想想是不太正常!”
“什么叫不太正常?”
“老大爷,你想想看,现在都九十年代末了,再过几天就是二十一世纪了,现在一切都在发展经济向钱看,几个姑娘跳跳脱衣舞,也不是太过份的事,话又说回来,她们跳舞是自愿的,大都是些外地人,咱也确实不好管。”
“这就是你的说法和理由?”启元又问。
肖市长又点了点头。
“你有女儿没有?”
肖市长迟疑了一会儿又点了点头。
“你愿意你女儿当着成千上万人的面,站在高高的台子上表演光屁股舞吗?”
“老大爷看你说的,是不是你家的孩子跳舞,你见了受不了才来闹的。”
“混蛋!我现在问你可愿意自己的女儿在台上当着成千上万的人跳光屁股舞。”
市长小声地说了句:“不愿意。”
“为什么?你女儿跳不是也可赚钱吗?”
肖市长不好意思地说:“我还没开放到那程度,并且我是市长,女儿要是当着这么多人跳那种舞怕影响不太好。”
“知道这些,说明你还有点廉耻之心,这样吧,你立刻打电话通知淮州市公安局,让他们调集淮州市可调集的公安干警到庙会上去,让那些跳光屁股舞的立刻停下来,该抓的抓,该关的关,该罚的罚。”启元说完这些示意肖市长打公安局的电话。
市长稍有迟疑,启元把“枪”拿了起来,市长立刻站起身给淮州市公安局局长通了电话,让他召集人到庙会上制止那些跳光屁股舞的杂技团、歌舞团,停止表演。等市长安排完毕,启元脸上露出了笑容,走到市长身边拍了拍市长的肩膀说:“肖市长呀,肖市长,我这么做请你不要生气,我是迫不得以而为之,我是界沟市的一名离休干部,省政协委员,今天我和一位五十多年才得见上一面的台湾回来的老朋友,跑了一百多里远的路来你淮州烧香拜祖,当看到淮州庙会这么热闹我们非常高兴。可当我们看到还未成年的小姑娘当着成千上万的人跳光屁股舞,我们的心就象被刀插一般难受。改革开放是好,争钱发财也好,但再改革,再开放也不能只争钱不要脸了,如果一个人为了钱脸都不要了,那还算是人吗?中国是个文明古国,有着非常好的传统美德,如果我们为了钱失去了做人的尊严,我们再有钱又管屁用。你是一市之长,也一定是个共产党员,一个党的干部如果连好坏、美丑都分不清了,我们还怎么做官,还怎么带领群众走向物质和精神文明的双丰收?”
说完这些启元把仿真手枪递给肖市长,说:“送给你做纪念吧。”接着又把自己的老干部证和省政协委员证拿给肖市长看,之后便带着女婿离开了淮州县政府,几个小时后便和艾艾一齐回到了界沟市。
第二天界沟市去淮州烧香的人回来说:“淮州庙会上跳脱衣舞、光屁股舞的没了,大街小巷却多了几幅白纸黑字的对联:
人祖爷,枉人祖,子孙因你跳光腚舞;
淮州人,羞淮州,老少为钱做离了谱;
横批:既要钱又要脸
许多人都说写的好,艾艾知道之后,一个劲地夸启元有文彩,英雄不减当年。
艾艾在界沟市住了一周,在考察了界沟市的经商办企业软硬环境之后,决定投资五亿美元在界沟建一个大型电子厂。
已是界沟市分管工业的任海湖副市长代表界沟市与孙艾艾董事长手下的一名经理签约之后,在界沟市最豪华的宾馆里又宴请了孙艾艾一行。席间海湖市长喝的是烂醉如泥,竟提出辞去副市长之职和艾艾姑姑到台湾发展,艾艾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打算有一天把企业都搬到大陆来发展,你去了之后不久还是要回来,孩子你就好好地在大陆干吧。”第二天艾艾飞回了台湾。
三十八
一九九七年夏天的某一日下午,欧洲一发达国家的首都国际机场,该国H公司销售部主管贝克汉斯,正在机场出口处不停地来回踱着步,他是来接两位来自中国的客人。一架波音747客机缓缓地降落在机场跑道上,仓门打开客人一个接着一个走下飞机弦梯,到了地面向出口处走来,在人群中有几位黄皮夫的亚洲人夹在高大的白种人中间格外惹人注目,因此很好辨认。他们刚出机场出口,在机场等了好一会儿的H公司的贝克汉斯就迎了上去,与他们一一握手,拥抱亲吻:“米斯特张,米斯特任,请二位尊敬的客人上车吧!”于是二个人跟着这位金发碧眼、长鼻子、薄嘴唇的高个子外国人上了身边一辆豪华的奔驰轿车,不一会儿车后冒出一股蓝烟就驶上了从机场通往市区的高速公路,七转八拐来到市区一家五星级酒店前。奔驰轿车刚停了下来,几位穿着讲究的服务生立刻上前打开车门,一手放在背后,一手向前一摊,弯腰点头,一身中国封建社会时期宫延里小太监的奴才相,意思是说:“先生你请。”
高个子贝克汉斯从车上下来,与其中一个中国人用英语交谈了几句,就领着他们向酒店内走去。他们来到大厅一角酒店服务台,两人从口袋里掏出护照,递给台内,金发碧眼,美丽性感的女服务员查看,完了之后,贝克汉斯替他们做登记,美丽性感的服务人员便递给他们两张开门用的电子卡,他们便走进电梯,上到酒店的第三十八层二间豪华套房。两个套房一天入住费为二千美元,来自中国界沟市的张万春副市长和工业局长任海湖便住了进去,两位同志是来D国最后敲定污水处理厂设备价格的,这套价值2千万美元的污水处理设备据说是世界上最先进的说明书和照片在中国早已看过。今天张副市长和任局长来这里就是要实地考察一下真正的设备和说明书照片是否一致,如果没什么问题,合同一签,款子就从国内汇过来,设备就可运往中国的界沟市。
张副市长和任局长在房间略作漱洗,便被大个子贝克汉斯领着到了酒店第二层的西餐厅,菜是D国最有名的烤牛排、烤乳猪、烤雪鱼片等套餐,酒是欧洲名牌人头马,据讲一瓶酒就要2千美金。酒足饭饱之后大个子又把他们领到了三层的KTV包厢:蒙胧的灯光下,有几位穿着暴露、性感风骚的女服务生从门口闪了进来,不一会坐在沙发里的张万春的左右便多了两位金发碧眼的性感女郎,任海湖局长身边也不例外地来了两位袒胸露乳的碧眼金发。贝克汉斯满面笑容地对他们说:“请尽兴,米斯特张,米斯特任,我们这里是个自由民主的国家,比你们的国家开放多了,我们提倡的是享受生活。”说完他走出了包厢,带上门把张万春和任海湖留在了那里。
刚开始中国的两位年轻的基层官员还不太适应,扭扭捏捏,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不一会两位年轻的官员就可以把胳膊和手搭在几位金发碧眼的肩膀和手背上。几个风骚的女人便来了精神,一边亲吻他们,一边向他们怀里躺,更堪者把手摸向了他们的下身,握住了他们的欲望所在……不久他们便和金发碧眼从KTV包厢出来上了电梯,来到了三十八层各自的住房里,那一夜两个人在不同的房间里得到了同样的异国他乡最迷人的赐予。
第二天两人精疲力竭地十点多钟才被贝克汉斯叫起床,到了二楼餐厅用早餐,之后便坐上大个子的奔驰600直奔H公司的污水处理设备工厂而去。他们走进了一大型仓库,在一个印着污水处理设备英文字样的庞大机器旁停了下来,贝克汉斯客气地对张春万和任海湖说:“亲爱的米斯特张,米斯特任这就是你们要买的世界上最先进的污水处理设备,他的先进是有多家科研机构的检测证书,可以作证。”说完这些贝克汉斯从旁边的一只文件夹里拿出了一叠用不同文字打印的资质证明。
米斯特任虽然两眼发胀,太阳穴隐隐作疼,但他这位清华大学自动化专业学科毕业的博士生还是看清了现实中的机器与国内看到照片和说明有些细微差别,他揉了揉眼用英语与大个子贝克汉斯交谈几句:“机器与照片上的设备有差别,这种设备生产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属淘汰产品,我们要的是九十年代最先进的。”
“米斯特任,这两种设备其实是一样的,除了生产日期有所不同外,其它的我敢保证它们的功能和质量都是一样的。我们照片上那款刚刚售完,要是非要那样的不可,你们还要等上一年,我们这里才能有货。米斯特任请你放心,我们的这套设备决不亚于照片给你介绍的那种,我可以用人格担保。”
米斯特任回答说:“事关重大,我们必须请示领导才可做决定,并且你们设备的价格比其他公司的要高。这个我们回去无法向领导交待。”
“有事好商量的,米斯特任,你们无论如何要买我们公司的产品,我们是可以优惠的。这样吧米斯特任,米斯特张,我们暂时先看到这里,等我向总部汇报一下,看那里还有没有你们要的产品,其它的事到酒店再谈,现在我拉二位到我国最迷人的米尔多斯海湾洗下海水浴如何?”
不一会儿奔驰600载着两位年轻的中国基层干部米斯特张、米斯特任驰向了二百英里外的风光宜人的米尔多斯海湾。当他们再回五星级酒店三十八层的豪华住房时,已是深夜11时,他们刚漱洗完毕正想上床休息,门铃响了,他们以为是服务员有事打扰他们,他们刚把房门打开,立刻就又闪进两位更加美丽性感的金发女郎,他们本想说你们走吧,我们今天太累了,但当他们看到进门之后就脱去穿戴很少衣服的碧眼金发们扭腰摆臀地走进卫生间,去准备让他们销魂的前期工作时,他们把到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不一会两位细腰肥臀,身材修长,双乳圆润丰满的尤物从卫生间出来,帮他脱衣解裤,立刻他们血管鼓胀起来,浑身如注入了兴奋剂似的又充满了活力和渴望。两个女人扭捏作态,把他们的情欲调到最高点便象贪婪的母兽扑向自己的猎物一样,把他和他拖入了难以言状的欲仙欲死之中……
当米斯特任第二天醒来时已是中午十一点,当他揉了揉睡眼惺忪的双眼,发现床头的柜子上,有一张面值50万美金瑞士银行的存单,上面赫然写着他米斯持任的名字。他开始以为在梦里,他又揉了揉眼,甚至用手掐了自己几下,才明白自己不是在作梦,他有点害怕,他知道对方在向他行贿,他要是接受了就是受贿,受贿就是犯罪,50万美金就是四百多万人民币,如果事情一旦暴露,被中共纪检部门知道了,当事人至少要判刑十几年二十几年。甚至还有生命之忧。他犹豫好长时间决定拒绝,当他把存折放下正要和贝克汉斯打电话时,床头的电话铃声却先响了起来,他抓起电话听筒,电话的另一端传来了贝克汉斯生硬的中国话来:“任先生,昨夜玩的好吗?柜子上的存款折看到了吧,那是本公司的一点小意思啦,请笑纳。”
“你是贝克汉斯?”
“对呀,一点不错,我们昨天下午还一齐去过美丽的迷尔多斯海湾,观光游泳吃海鲜,怎么一夜过去你就把我忘了?”
“敢情你会说汉语呀?”
“我怎么不会,我在中国学的是汉语专业,毕业后我就一直在H公司的中国办事机构工作,我对你们的国家太了解了,大家送我外号中国通呢,你不要害怕,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天知地知,还有我们的老板知道啦。存单设了密码,只有持单人和知道密码的人才可取出来,请记下存单的密码:‘××××××××’,不信你可以通过电话现在就可查询一下,瑞士银行的电话号码是××××××××”。
“不行,这是犯罪,我不能要你这50万美金。”
“犯罪,亲爱的米斯特任,你已经犯过罪了,两天来有4个午夜女郎陪你上床,在中国已是极大的犯罪了!对了你现在可想欣赏一下你做爱销魂时的画面,如果想就劳你动手打开电视机,按下录放机的钦纽就可以了,米斯特任立刻打开电视机按下录放机钦纽,电视机屏幕上便出现他与两个午夜女郎做爱的画面,他立刻拿起电话听筒,对方并没有把电话挂掉:米斯特任,怎么样,很刺激吧。”
“你想怎么样?”
“很简单,今天下午举行正式合同签约仪式,整套设备的价格2050万美金。”说完对方就挂断了电话。
任海湖陷在恐惧中,他不知该如何处理这件事。
下午的签约仪式上,贝克汉斯看着海湖,神秘地笑了笑没说什么,当出了国门就成了文盲的张万春副市长,看着一个字都不认识的够买合同时,用征询的目光看了任海湖一眼,意思是说合同上的内容你看过了吧?没什么问题吧?米斯特任点了下头,张副市长就在合同书甲方位置上签上了自己的大名,当他从对方口中得知这套设备的价格又提高了50万美元时,不解地问海湖:“这是怎么搞的?”
“这套设备增加了配套设置,比原来的污水处理量大了将近三分之一,并且比说明书上更先进。”海湖不得不违心地向张副市长说谎话。
为了庆祝合作成功,贝克汉斯和他们的董事长在酒店的豪华包房里又宴请了他们一餐,这顿饭吃的最难受的要数任海湖了。
第二天他们就登上飞机,带着恐惧和不安回到了中国,在污水处理厂建设指挥部里,米斯特张、米斯特任眉飞色舞地向秦书记汇报了他们是如何泰然自若地谈判,讨价还价,如何为污水厂买来了最好的设备,又为界沟市省了多少钱等。
汇款打到D国H公司指定的帐号,一个月后一套崭新的污水处理设备就运抵了界沟市的污水处理厂的工地上。又过了半年,污水处理厂就运转了起来,但这套最先进的污水处理设备还没正常运转一年,问题就来了。时不时设备就出点毛病,刚开始找人修理一下还可用几天,后来就象浑身有多种疾病的病人,再也无法工作了。于是界沟市从省城请来了专家会诊,当一位留学海外对污水处理设备非常精通的专家,看了设备之后肯定地说这是一套早已被西方淘汰的产品,这套设备最大缺点就是有一部分设计不合理。要想让污水处理厂重新运转,必须更新换代,更新费最少1000万美金,比买一套新产品便宜不到哪里去。
根据专家的说法,人们找到把这套设备说的天花乱坠的张万春和任海湖进行谈话询问,开始他们不承认是自的错。界沟市就聘请了专家和律师到D国H公司讨说法,让其包赔由于他们弄虚作假给污水处理厂造成的损失并要到国际经济法庭起诉他们。无奈之下H公司拿出了张万春亲自签的购买合同,并把实情合盘托出。
消息传到界沟市,举市震惊,人们万万没有想到,全市人民甚至邻县人民花了这么大心血建造的污水处理厂却是个豆腐渣工程,群众怨声载道,纪检部门出面把张万春和任海湖双规了起来。
任启元老革命知道情况之后,立刻气得昏死了过去,二天后才醒来,醒来之后象变了个人似的,目光呆滞,寡言少语,如果能说上二句也就这么几个字:“该死呀,该死,都怨我,我怎么不给小五讲些做人道理呀。”半年后他便在七十年前出生他那个任家小院里停止了呼吸,结束了他充满传奇、平凡而又伟大的一生,但他的死又是那样的令人难受,让人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是无奈吗,是又不是,是惋惜吗,是又不是,是对人生茫然吗,是又不是。
天地间的人呀,你来的这么艰难,走的又这么匆忙,不知你是否明白了这短短的人生,不知你走时的所想、所思。
几天后界沟市为启元老革命举行了隆重的追悼大会,万人空巷,人们自发地来到殡仪馆去追悼这位为党的事业奋斗了一生的人。
在启元的八个子女中唯独少了学历最高的任海湖没能来参加父亲的追悼会,许多人都知道这其中的原因,许多人不知会怎么想,但愿海湖的缺席能让人明白一些道理,能更好地把握人生。
中原大地有着几千年的文明史,千百年来生活在这块大地上的炎皇子孙们繁衍着,挣扎着,痛苦着,欢笑着,生生不息涌动着坚强的信念,但这里面又包溶了多少个悲凉凄美的故事,孕育了多少平凡和伟大呀,这天地之间,这古老而神奇的大地呀,你承载的是无奈、是希望、是人类不断前进的滴血的历史!
任峰

写作后记:
启元是我杜撰的人物,但他有许多生活中的原形,我的父亲便是原形中的主要人物之一。2004年至2005年一年多的时间内,我的母亲和我的父亲相继辞世,对我的打击很大,虽然他们去逝时已算高寿的年纪(母78岁,父82岁),但做为儿子的我还是难以接受,在痛苦之余我对人生进行了深刻的思考。
十年前,我就有个写作计划,想以父亲为原形以父亲几十年不平凡的经历为主线写一部纪传小说,但因工作繁忙,或者说当时写作激情还不够吧,未能付之行动。
二位老人的去世,是使我动笔的主要原因之一,我不断地想:生你养你的父母,在操劳一生、付出了一生之后就这样走了,你痛了哭了之后就算完了吗,你总得做点什么,以告慰父母的在天之灵吧。
一天夜里,我梦见了父母,他们俩个还象以前那样慈祥、亲切,我感到是那样的幸福,但忽然想到他们已到了另外的世界,我便伤心地醒来,一阵悲凉袭向我的心头,我禁不住流下两行思念的泪,我立刻开灯,披纸写下了对他们的思念来,我是以给他们写信的形式来表达我的思念之情的,我非常自然地就这写下了这样的开头:
爹娘,我的亲人:
从你们生下我到你们相继辞世的这四十几年里我很少给你们写过信什么的,今天我实在忍受不了对你们思想的痛苦,禁不住提起笔给你们写封不知寄往何处的信来,以表达我对你们的怀念之情……。
我心湖起伏,泉思如涌,我流着眼泪,无任何构思地就写下一封几千言的信。信写完之后,我汹涌着内心还无法平静,经过短短一天的构思,我便动手写起了这篇10年前就想写而没能动笔的“天地之间”来。
但开头开的很艰难,我四易其稿,第一稿我写了一九二四年广袤的中原大地下了一场罕见的雪,便立刻入题写人,显得太仓促,第二稿我把雪描写的太笼统,不真实,甚至有点卖弄的感觉,第三稿我描写了雪又描写了颍河,接着写人,感到太牵强,第四稿我才决定从雪天中的人写起,俗话说万事开头难,一旦头开好了,后面的事情就好安排了,实际上后面的东西根本就不需要刻意组织和安排,一切都是在主人翁的命运决定的。有些东西或者说精彩之处都是不觉间产生的,也许这前一秒钟脑子里什么还都没有,只是短暂的思考一下,一个新的情节,新的事件,新的人物便出现了,有时我真的以为这是冥冥中的神灵在帮助我,或者是已去了天国的父母在点拨我。
我的父亲是个教了四十多年书的一个小学教师,快六十岁时升任小学校长,一生忠心耿耿为党的教育事业奋斗着、奉献着,因受别人污陷,说他解放前参加过国民党,在那个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年代,父亲披着这个黑锅一直生活了三十几年,委屈了三十几年,直到他离休后,既一九八三年,他的莫须有的罪名才得以甄别,第二年他就申请加入了伟大的中国共产党,他那时已六十有五,我深为他对党的忠诚,对人生的执着追求而感动。
我的母亲出身在解放前临泉县城一有名的商人之家,因此上了几年学,六十岁时还可以看报纸,以前我并不知道母亲识字,我上高中时一天我放学回家,看到母亲一个人在家里摇头晃脑地唱读一篇破报纸上的东西,我惊呆了,我就象看到了外星人,接着我流泪了,我的母亲呀,我从生下来就一直和你生活在一起,快二十年了,我才知道你能认字,我的天呀,那么多年你干什么去了,母亲,当我向母亲问这个问题时,母亲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地说:“我嫁给你爹就一直生孩子,生了你们姊妹七八个,就得为你们洗衣、做饭、纺花织布、下地干活,我哪有时间去读报看书呀,今天我还是刚干完家务,一个人在家闲着无聊看到地上有半张破报纸,想看看自己还能不能认两字,五十多年了还没忘掉几个,还行还行。”听了母亲的话,我流泪了,我不知道这泪为谁而流,为什么而流。
我的母亲非常迷信,她说这是从她的父母那里学来的,每逢年关来临,甚至说刚进入腊月,她就不断地告诫我姊妹几个要小心,不要打碎了杯碗碟子,不要弄坏了纸张等易烂的家什,过了腊八要求更严格了,临近过年几天,母亲几乎是瞪着眼睛看着我们一举一动的。尤其她和父亲炸年货时,是不准许我们近前的,要是谁不小心在油锅边说了句:“娘,我渴了,想喝些水。”那你“大祸”就临头了,你被臭骂了一顿是少不了的,茶水你是别想喝上了,搞不好你还要挨上一两记耳光。但是谁也搞不清母亲的这些做法是对是错,我们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但是让人始料不及的事情却在我身上发生了,记得那是一九八六年的阴历正月十五,我大清早起来,不知是自己愿意,还是冥冥中有什么指使,我找了双破手套戴上,又鬼使神差地找了个盛过醋或酱油的玻璃瓶子,把瓶子放在门口东墙上,用掌把它打碎了,母亲刚好看到,我被臭骂了一顿,要不是我已二十几岁,看起来非要打我一顿不可,后来我知道,这一天是正月十五元宵节,按照农村的习俗这是大年的最后一天。
不知是巧合,还是真有什么讲就,那年的八月初九我的大哥因车祸而亡,母亲立刻就想起了半年之前我打碎的那个瓶子的事,母亲咬牙切齿地骂了我一顿……,我晕了,我糊涂了,我找不出任何分辨的理由,我开始相信冥冥中真有什么主宰着这个世界,我甚至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但我实在无法完全相信,大哥的死会与那只半年前打碎的瓶子有关,但谁又能找出无关的根据和证明呢?
我的村子,有个耳朵不太好使的女人,耳朵不太好使的意思就是半聪半聋,但她有一个别人没有的才能,她会看防害眼,一开始我也不太相信别人说的,她如何如何神奇,直到有一天我的眼睛发红、发疼、吃了药,点了眼药水,甚至打了好多消炎针都无济于事时,母亲建议我到这个半聪半聋的女人家看看,我就被母亲领着来到她家,听了母亲的请求之后,她就用手掰开我的眼看了一会,之后很自信地说,找找你家东山墙上是不是有根钉子,找到之后把它拔掉就可以了。我有点不相信,但母亲相信,她和我一起回到家就开始在东墙上找起钉子来,果不其然,东山墙上有只已生锈不知钉了多少年的钉子,母亲拔了几下没拔掉,就命我来拔,我没费多少劲就把钉子拔了出来,不知是我嘴上说着不信,但内心深处还是相信吧,钉子拔掉之后我感觉眼就好多了,只过了一天功夫我的眼便完全好了,对这件事我想了很久弄不明白,这是科学、是迷信,还是属于人类尚不明白的第三种东西,那个半聪半聋的女人,现在还好好地活着,还在不断地给人看“看防害眼”,我打算哪一天抽时间好好给她聊一聊,看她对这种现象可有让人信服的解释。
我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我是个好思考的人,但很懒,不好动笔,不到冥冥中有什么逼我非写不可的情况下,我是不会坐在书案前的,即使坐在书案前也沉不下心来,绝不象写《天地之间》一样,废寝忘食,夜以继日,手写痛了用毛巾和热水捂一下,又接着写,困的没办法就随便睡一会,醒来继续写,直到现在我才真正懂得了什么叫为一件事尽心尽力。

二OO五年七月二十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