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七月七的记忆

七月七的记忆

昨日无事,窗前信手翻开台历,“农历七月初七”蓦然入眼。久违了,这个曾带给我多少欢乐的日子。一时不禁浮想遥遥,早已远逝的儿时旧事在眼前忽隐忽现明灭不定。要清楚忆起谈何容易?我梦中扑蝶一般,逮得一只算一只。

一只蝴蝶:花馍拜寿

那时候,在我心里,一年之中,除了盼过年,下来就是盼七月七了,其余端午节、八月十五啥的,都没七月七隆重热闹。因为这一天,是外公的生日。对为碗中装稠盛稀粗粮细粮都要牵肠挂肚的孩子们来说,没有比吃白蒸馍、坐宴席大快朵颐更为牵心的事了。

拜寿头件事,妈妈要蒸白面寿桃花馍,是送给外公的生日大礼。蒸寿桃一般在正日子前一天办理。蒸得太早了,寿桃放得久,模样不俊了,当天蒸,又来不及。

我妈妈蒸的一个花馍很大,要用掉一升多的头遍麦面。馍底子上面顶着各种面捏的花。手巧的人做牡丹,莲花,手笨些的做葡萄菊花梅花。同样花色,妈妈做的却和别人略有不同,比如她会捏个小虫子放在花上,还用两粒黑芝麻做虫子的眼睛。这几个花样我跟着妈妈学过,但做得毛糙散架没有立体感。捏好的花、叶、和包着核桃仁、大枣、红糖什么的馍底子,一起在热炕上醒好,烧开水,搭上箅子,放进馍底,抹层温水,铺妥叶子,小心堆上花顶,有些人担心蒸得走样,用细竹签子插进去固定。不过我从没见妈妈用竹签。蒸熟后花顶稍歪还别样俏皮好看。锅盖捂严,先大火后小火,半小时候后就蒸熟了。暂不出锅,用筷子头蘸事先调兑好的桃红精,在合适地方点上小圆点点,然后才搬起整个大花馍晾凉,手指头摁下去一个小坑儿,手指移开,又恢复光洁绵密饱满的原状。妈妈自己先忍不住喜滋滋赞叹道,这些麦子的劲道就是大。最后小心装进铺着红布的描花木礼盒里,合上盖子。盖子上再放上另外的礼物,比如衣料鞋帽什么,看当女儿的心意了。

自然,一大锅不会只蒸一个大寿桃。妈妈还会多发些面蒸一些小馍,有包糖的,有实心的,我不稀罕吃糖,喜欢实馍。想想平日那个嘴巴啊,老是吃掺麸面掺玉米面的馍馍,一下子逮着纯白面的蒸馍,大约像是一年不闻荤星的小狗扑着了肉骨头。旁人笑话说,看白馍下口就是利索。此时想到那绵软劲道的白面蒸馍,依稀仍有余香在齿。如今街上的雪白馒头大多味同嚼蜡。

贺寿这天,一家人早早起来洗梳停当,吃过早饭,穿上平日不穿的鲜亮衣服,吃生日去。

贺寿的花馍要全部摆上寿桌,供客人品头论足,花馍谁家的最大?花捏得俊不俊?面粉白不白?麦面里掺的白玉米面是少是多?大家都是内行,不用手摸,从寿桃外表就能看得一清二楚。有些小气的亲戚耍鬼,大大的馍底中间包一大块玉米面或者麸面疙瘩。

七月份天热,这么多大花馍放不住。宴毕客散,要切块晾晒一下,好能保质稍久些。“黑心”白馍此时原形毕露,一目了然。要辨出是那家送的很容易,因为没有一家做的寿桃完全一样,亲戚们彼此又很熟悉底细。几个姨姨送的寿桃绝没有这样捣鬼的。当女儿的给老爹做寿如果捣鬼,会被人耻笑死的。

末了,外婆还要切一些稍大的馍块,盛到盘子里,送给帮忙操持的左邻右舍。另外返送一些给体已客人。每次尝妈妈带回去的花馍,感觉总没原来送去的好吃。

这天晚上,我不用回家,就在外婆家过乞巧节。

二只蝴蝶:乞巧节

 

若非七月七是外公的生日,捎带着过一下乞巧节,我对它肯定不会有这样深刻的印象。在我的记忆里,亲戚也罢邻居也罢,不曾有另外的人家把七月七当节来过。

即使过这个节的外婆家,也并不郑重其事。今天在我看来,它更多的是人们活跃平淡岁月的一个由头。伺弄过庄稼的人都知道,“锄禾日当午”绝非垄上最辛苦的耕作,和肩挑手提、重扛深挖、泥里扶苗、雨里抢收等相比,甚至可以算是轻松的农活。农民土里刨食,四季都是苦焦日子,乞巧等节就成了人们平淡日子中的一件牵心事。

家乡人口口相传的古经很多(那里把讲故事叫讲古经)。小时候我和表弟表妹们喜欢挤在大热炕上听外公讲古经,缠着他讲一个又一个,没完没了,直到大家睏得没精神再闹,渐渐迷迷糊糊地睡着,外公才能安然休息。牛郎织女故事就是这样听熟的。孩子们知道这晚他们鹊桥相会,还知道如果在葡萄藤下屏气静心,能听见他们的悄悄话。有一年七月七,当年栽种的葡萄藤勉强爬上墙头。小表妹萍萍那时五六岁,真的搬了个小板凳坐在藤边,脑袋顶着葡萄叶蔓,作侧耳聆听状,半天,骨碌着眼睛说,咋听不见啊?旁人笑着解释,是因为葡萄架太小。后来葡萄藤繁密了,却再无人到架下聆听天人语了。

这晚,因为外公过生日,孩子们很容易凑齐。外婆的外孙女内孙女,再加上伯叔家们的孙女们,十来个女娃子唧唧喳喳像一屋子的花喜鹊。

七夕晚上,月落得早,星河分外灿烂。外婆把油灯挑得亮亮的,把女娃们都叫过来,乞巧的主要活动是“掐巧芽芽”。 每年七月初一前后,外婆就泡好绿豆,放入深筒状罐子,天天换水,细心照看。筒深豆密,绿豆芽争先恐后朝筒罐外长,到七七这天,就长成了一尺多高的“巧芽芽”。

 听外婆说,按理应该点烛上香拜叩“巧娘娘”。既然十里八乡,已找不到第二个过这个节日的人家,巧娘娘也该不会计较我们礼数不周了。我记得大家嘻嘻哈哈,并无跪拜烧香等仪式。但一个个心里还是暗暗紧张。

灯台支得高高,灯芯剪得齐齐,灯油添得满满,八仙桌放一大海碗清水。旁边看热闹的长辈多为女性。女孩子们或坐或站,围在桌边,摘去“巧芽芽”叶子和根。开始都兴奋,你伸胳膊我伸指头,朝水中乱扔一气,分不清是谁的。得有个年龄大些的女孩子维持秩序,定个规矩,转圈子轮流来掐。排到的,掐一小段,轻轻丢放水面。如果不得法,芽芽七晃八摇沉到碗底,会被所有人笑话。旁观者七嘴八舌看碗底映出的影子来解说。映出尖尖绣花针,就说她将来一定手巧,映出钢笔,那是念书的命,映出花儿叶儿都有好解说,就算映出是个大棒槌,也不算很糟糕,但这人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棒槌究竟是干活儿的命。最差的是,映出一根真溜溜的棍子,这叫磨棍,是推石磨的命。牛才是拉磨的,养不起牛,只好人去做。虽然大家都当这是玩耍,没人全信乞巧兆示的命。但就好像打牌,人也希望多赢有好彩头。比如说我,当时掐得棒槌和磨棍的次数就格外多。当然不甘心啊,一根接一根掐着扔着看着。实在还不如意气难平,直接耍赖掐个芽芽上的小叶子扔进去,这下映不出花也难啦。

知道这个节还叫做“七夕节”,那是读书以后的事了;再后来,知道这节还叫做“中国情人节”,那是网络时代的事了。外婆外公也离世很多年了。我想如今老家可能无人再过乞巧节了吧。

[em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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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这是被某人催促的作业吗?

梅茗的文字总是美的,如果我学习到了,那很多文章要加精了。

参加交流
以下是引用菜农在2007-08-20 00:00:18的发言:

噢,这是被某人催促的作业吗?

梅茗的文字总是美的,如果我学习到了,那很多文章要加精了。

55555555~~是啊。后面的还没着落呢。 [em67]

菜农兄过奖了。[em04]     

菜农抢劫哪!我的沙发哟!

千呼万唤始出来。从前过节,现在写节,写节就是过节。这样的民俗东西,我们如果不抢救,不把它们写出来,恐怕就要失传,或者,就要像包公披金一样,传而失民俗之真。谢梅茗好文。

今天,我就是高瑜
以下是引用自觉的梦游人在2007-08-20 00:17:40的发言:

菜农抢劫哪!我的沙发哟!

千呼万唤始出来。从前过节,现在写节,写节就是过节。这样的民俗东西,我们如果不抢救,不把它们写出来,恐怕就要失传,或者,就要像包公披金一样,传而失民俗之真。谢梅茗好文。

最近读《金枝》,发现好多国外民俗巫风都能从我的老家找到些类似东西,可惜我只多少有些印象,有时灵光偶现想起来一点点,电话问我妈,她只知道道一些“规则”,但对其所以然,却是糊里糊涂。如果有机会问一些神汉半仙人物,可能会清楚的。

梅班长好文!

不久前看到花馍的照片,全是用面粉手工捏的,漂亮极了。不知道现在还有多少人会做。

轻听夜雨 水绵绵 琴隐隐  
仰望星空 光灿灿 月悠悠

“此时想到那绵软劲道的白面蒸馍,依稀仍有余香在齿。如今街上的雪白馒头大多味同嚼蜡。”

实在是深有同感。小时候,有乡下的亲戚送来刚打下的新麦磨成的面粉,那面粉不是十分地雪白,面粉颗粒甚至也可以说用手都可以摸得出粗糙的质感,可是用这样的面粉蒸出来的馍、烙出来的饼、擀出来的面条,实在是现在的面粉没有办法比的呀!咬一口,厚实、筋道、有嚼劲儿、带着淡淡的麦香……不行了,口水。。。。

我,小哑,是个坏人。















轻听夜雨 水绵绵 琴隐隐  
仰望星空 光灿灿 月悠悠
瞧瞧楼上的花馍,比奶油蛋糕精美多了吧!
轻听夜雨 水绵绵 琴隐隐  
仰望星空 光灿灿 月悠悠
 晕啊,这么乖的东西要我怎么下口啊?[em87]
刀子嘴  豆腐心  丫丫我是土家人
   我的博客http://yaoyaqiong.blog.tianya.cn/
   我的网站http://bingge.16789.net/

梅班长好文!。[em55]

俺等着看下文哈。[em85]

梅梅打理得有看头哦~~[em57]
梅茗出手的都是好文!等看续文。
猛一想,脚得这下子我做了冤大头了,一方面被作者“记恨”着,另一方面,喝水的都故意忘了掘井人,沙发也被抢了,以后不起哄了。又一想,想通了,脚得还是继续逼租的好,下文呐?
今天,我就是高瑜

[灌水]

以下是引用雅琼在2007-08-20 12:41:24的发言:
 晕啊,这么乖的东西要我怎么下口啊?[em87]

偶不吃,要晒干了做标本

[em07][em07][em07]
以前我不叫这名

小船贴的花馍真好看。

不过我家乡的花馍主要目的还是吃的,没有这么花。因为点红用的桃红精不能吃,所以淡淡点上有点意思就行了。

回小哑:有麦香的馒头我很幸运的一年还能享受一回,就是过年回老家时候。

我跟雅琼差不多,这个花馍让人不忍下口。

谢谢大非、薇儿、姜河月鼓励。

谢谢梦子,要不是瞎聊提起这些,有些记忆真是打捞不起来了。下文还在努力中。

Ann501502,晒干了恐怕还是不宜久放,颜色口味都会越放越差。除非经过特别处理,但那已失去“馍”的本色了。

好哇,你们瞒着我悄悄看梅茗的第一只蝴蝶,好事情我总是赶不上趟~~

一定要第一个观赏梅茗的二蝴蝶!

已是残花落池塘   教人魂梦逐荷香
蝴蝶二算是交作业了。

小时候跟母亲和邻居赶过庙会,应该是在锦州和长治吧。但那时还是很小,也没大人告诉我这是传统文化之类的知识,所以当下热闹过后就全都烟消云散了,也因此很是羡慕梅子那清晰的记忆与回味。

[em55][em105][em131]

好文。

小时候,听大人讲故事,说,七月七,看不到喜鹊。我追问为什么,大人讲,都衔树枝,去天上帮牛郎织女搭桥去了。(所谓鹊桥,难道就是这样来的?)

后来,我就反复跟老妈讲,记得到七月七那天,提醒我,我仔细观察观察,到底有没有喜鹊?也许会有一两个偷懒的喜鹊没去搭桥。

可是,每次,都是过了七月七,老妈才告诉我,昨天,或者前天是七月七。结果直到现在,我都没能验证到七月七,人间到底有没有喜鹊。

先替古尔浪洼郁闷一下哈。喜鹊是否衔枝而去待明年报告俺们结果,莫忘!

再替梅班长呼吁一下:第二篇大作的贴法还是要讲究一下,不然一些朋友不知道又出新的了。淹没了一篇好文章,于俺们也会有点罪过的感觉。

 

[em59][em85][em105]

梅茗又悄悄逮着个花蝴蝶,怎么就不通知我一声涅?最近笔会热闹,不知不觉就沉了,要不是古尔浪娃回帖,我又没看见。

梅茗笔墨了得,扑面的乡土气息这么浓这么纯~~你儿时的生活很古典,农村那时还点油灯?

已是残花落池塘   教人魂梦逐荷香

哪里有大非说的清晰的记忆啊?根本就是模模糊糊的。比如古尔浪洼说的七七找喜鹊的事,我小时候也是这样,打算这天看看到底有没一只喜鹊,好验证一下大人说的话对不,可是全忘了。

油灯的事,好像是上小学头一两年的事吧。后来就通电了。那种一尺多高的灯台,里面装豆油的,我家里或者还有。后来点煤油、柴油灯,不用灯台的。再后来,就是电灯了。



   清风送我到江南,梦中依稀有仙山。芳魂幽幽归故里,斜月沉沉藏海间。梦中恍惚着又走进故乡的家,奶奶洗着一粒粒晶莹可爱的葡萄,端出一碗水让我乞巧,哦,是的,七夕来了呀。早上醒来,心中略觉惆怅。

   我应该将碗放到太阳下曝晒的,到第二天午时正,水面上会凝结一层极薄的水膜,那时取两根绣花针放到膜上,若是手巧的,必能使绣花针不沉入水底,若是手拙的,那针一定是应声而落了,浮在水面上的针,让正午的太阳一照,碗底可见到影子,连针眼都瞧得见呀,多少年不曾玩过这个的求巧了?忘了,人一旦大了,就会忘掉幼年的一些追求中产生的快乐。家有绣女,这求巧之礼是必不可少的,年幼之时一味觉得有趣,常常将求巧之礼当作玩耍之法。
  酉时三刻,吃罢了晚饭,便搬出摇椅坐在葡萄架下,一直坐到夜深时分,心静且有灵通之人,据说是能听见牛郎织女的窃窃交谈,大约自己是红尘中人,庸俗不堪,每每不到亥正时分,人便沉沉睡去,周公来请,敢不遵命?有一回竟是嘴里含着半粒葡萄肉睡着的,以为舌头半夜被自己咬下来了,早上一醒来就哭得稀里哗啦。
轻听夜雨 水绵绵 琴隐隐  
仰望星空 光灿灿 月悠悠
俺也搬个七夕习俗来凑凑热闹。
轻听夜雨 水绵绵 琴隐隐  
仰望星空 光灿灿 月悠悠
多年没过节没过年了[em04]
我来自红尘,疲惫,忧伤.

果然各地风俗不同。小船这个乞巧好玩有趣。

有一回竟是嘴里含着半粒葡萄肉睡着的,以为舌头半夜被自己咬下来了,早上一醒来就哭得稀里哗啦。

旺财MM过年过节时躲哪个被年节遗忘的角落了?[em23]

旺财没有家
我来自红尘,疲惫,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