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旧事

天将黄昏时,斜斜的夕阳照在小城西面古老的城墙垛子上,给东城门外的“皇城坪”投下了一抹荫影。                 
       高高的城墙下那座圆拱形城门里是一条约二,三十米长,高丈余的青石拱形门洞。 一个5,6岁,穿着花布连衣裙的小女孩背着个软布小书包,蹦蹦跳跳地从城门外跑进门洞来。那就是我。放学了。我独自一人回家去。
       此时门洞通道里另无行人。阳光射到西头通道进口处石壁上,反衬得通道深处格外昏暗空幽。我刚进小学还不到一个月,每天上学放学都得穿过这座皇城门。这古城门洞里黑古隆咚的,起初一个人在里面走时真有点发悸,不过,走的次数多了就不害怕了。
      我跑进门洞。脚下青石板铺成的路很光滑,蹋上去“通,通”地响。我曲起左腿,单用右腿从一块一块的青石板上跳往前去,嘴里“一,二,三”地数着。我是在练习孩子玩的一种叫做“跳田”的游戏。随着我一跳一跳,我头上的两条扎着蝴蝶结的细细黄黄的小辫子就飞舞起来,书包里面也发出“哗拉,哗拉”的响声。那是我的铁皮铅笔盒里的铅笔,小刀什么的在打架。我跳到了门洞中央的地段就停下来,仰起头望一望圆拱形的门洞顶,再看一看前后没人,就放开嗓子亮亮地喊一声“喂………”。顿时,长长的石拱门洞里响起“喂……喂…”的回声。我便开心又得意地笑。我一边笑,一边前后看看。见身后有行人进门洞里来了,便吐了吐舌头。开花一般的笑脸还收不回去,身子却收敛下来,规矩地朝门洞出口走去。
     城门洞的外面便是城里的大街了。
     我靠街边走着,时而数数脚下的石板,时而望望两旁的店铺。我看见街上店铺外面的墙上每隔不远就贴着一张红的或黄的标语,上面写着:"人民公社好!”,或是“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三面红旗万岁!”也有:“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我在幼儿园就开始学认字,已经能相当熟练地看小人书了。那些标语上的字我全认得。只是不明白那都是什么意思。   
     街边的铺子,有的好玩,有的好看。有高高的柜上排列着青花瓷药罐的药铺。有在玻璃上面描画花鸟虫鱼的装饰画的店子。以前,南货店里货架上总是摆着干鱼,鸭蛋,红枣,冬笋之类的东西,老远就闻得到一股甜甜咸咸混和的气味。当街的柜台上的玻璃罐里总有一个里面放着红辣椒形状的棒棒糖。我爱死了那红辣椒棒棒糖。不过,不知是怎么回事,如今那木柜台上一长溜玻璃罐里面都是空空的。货架上也再看不到那些南货,闻不到那股味儿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不再卖棒棒糖,也不卖别的吃的东西了。我是多么怀念那红辣椒棒棒糖啊。好久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东西了。我咽了一口唾沫,继续往前走去。
      当我从照相馆门前走过时,站在柜台后面的洗照片的老师傅看见了我,便对我招手,大声道:“小萍,放学回家啦?麽时叫你姨带你来照相?看见你爸爸,说我向他问好。”我对他腼碘地笑一下,脚步不停地走过去。前面是铁匠铺。里面的情景最吸引我。
       铁匠铺里,风箱正扯得呼呼响,炉火烧得红通通的。俩个一高一矮,光着膀子,脖子上挂着长围裙的铁匠一左一右拉着架式站在炉旁。其中一个用铁钳从炉火里夹起一块通红的铁块放到个半人高的墩上,然后提起搁在脚下的大锤,抡圆了,“当”地一声锤了第一下,他的伙伴紧跟着锤第二下。接着两人便一上一下,不紧不慢,节奏均匀地“叮当叮当”地敲起来。我每次走过这里总是会停住脚步,站在街边,呆呆地,出神地望那火花四溅的红炉火,听那“叮叮铛铛”的锤击声,瞧那些废铁片魔术似地变成打铁师傅想要的形状。那俩个师傅敲打一阵,便停下来歇气。那个矮的一转脸看见了我,对我眨眨眼做个鬼脸,说:“唐书记屋里的小公主又来看我们打铁啦。”我这才醒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着跑开,向青龙桥走去。
      青龙桥横跨在邵水河上,把城南城北连成一体。桥头一左一右各蹲着一只石头大狮子。桥上青石板的路面留着几百年车马磨出的辙沟,两边的护桥石栏杆已被岁月风雨和行人的抚摸磨得泛出青光。我一边走,一边将小手从凉滑沁人的石头栏杆上抚过。桥下,邵水河从桥洞中幽幽的流过。水流出桥洞后便往下泻去,在河床的石头上溅起白白的水花。大街跨过桥继续向前延伸。桥头左右分出东西沿河路。我过桥后便向右拐上河边的小路。
       沿河路在城墙下,路旁有当年的朱王府,现在是县图书馆和博物馆。每年,从初夏到深秋,王府大院里的两株千年的银杏树遮天蔽日,把红墙绿瓦的古建筑掩在浓荫里,也把高墙外的小河和小路遮在绿影里。
       此时,放学回家的的我正走在河边昔日王府高墙外的小路上。夕阳从银杏树叶中洒下点点阳光,洒在长满青苔的老墙上,洒在小路边的野草上,洒在我的粉红花裙子上。小河在身边的脚下哗啦哗啦地向前流。河水浅浅的,清澈得能看见河底大大小小的鹅卵石。记得以往河里总是有成群的白鹅和麻褐色的鸭子游来游去,。白鹅喜欢伸长脖子,昂起顶着鲜红冠子的头“昂!昂!昂!”地高声唱歌,叫声传得里把路远。,麻鸭子叫起来“嘎-嘎-嘎-”的,也蛮好听。只不过,现在河里连一只鹅鸭都不见。是不是河里的水变少了浅了,鹅鸭不愿意来游玩了呢?
     顺着沿河路继续走下去,再用大约不到5分钟功夫,就可以向右拐上一段宽宽的石台阶了。台阶上连着一条掩映在梧桐树下的林荫路。路尽头竖着一座砖瓦结构的门楼。门楼后面,林幽树密,墙高院深。门楼的墙上竖挂着长长的牌子:“中共武冈县委员会”,“武冈县人民政府”。我家就在那大院里。      
     近来爸爸妈妈都经常出差。他俩出门的日子里,妈妈安排我暂时去住在弟弟的保姆刘姨家。每天一清早5点半我就得起床,从刘姨家动身,穿过半个城区去县委机关食堂吃早饭。然后去上学。下午放学后直接去县委吃晚饭,(W城的人那时习惯是一日两顿。)再去刘姨家睡觉。
      这些日子我时常听同学说肚子饿。兰兰姐姐也说吃不饱。我在刘姨家曾看见两岁多的弟弟因为发现他的饭豌里的米饭少了一点而大哭。我每天在县委食堂里吃饭,并没有饭菜不够的感觉。只是觉得没有以前吃过的那些好东西,像鸡蛋糕,苹果,糖果什么的了。妈妈在县委家里的抽屉里放了一些黑黄的饼子,让我饿了时拿来吃。我就常拿几块放在书包里,到学校拿给兰兰姐姐吃。兰兰姐姐和我在一个学校。我读一年级,她是四年级。我每天比她早放学,所以回家路上难得遇到她。      
       我也好些日子没去贞姨家了。妈妈吩咐过,不要老去麻烦贞姨,去了也不准在她家吃饭。于是我一天到晚独往独来,像个没人管的野孩子。
       走着走着,我看到到河边有一个洗衣,洗菜用的青石台阶小码头。此时,有一个老婆婆在那里洗布鞋和衣裳。那清清的河水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就蹦蹦跳跳地从石阶走下去,把书包取下放到石板上,蹲到水边,撩起水来洗我那双在学校练写毛笔字弄得墨黑的小手。
        手的确很脏。清清的水被我洗手洗出来的水染黑了一缕,又一缕。倾刻间就被水流冲走了。我举起小手看一看,不满意的撅了撅嘴--手上还是有不少墨迹洗不掉。我一扭头,看见身边的石板地上放着一个洗衣用的刷子。那是一只长圆形状的旧得毛都快掉光了的木板衣刷。,我就伸手去拿那刷子,嘴里说:“借您的刷子用一用啦!”一边就拿起那刷子去刷我的手。不料,我的手小,,那刷子对于我的小手来说太大,而且那刷子上大概沾有肥皂水,滑溜溜的,一下子没拿住,那刷子就掉到河里去了。我一声惊呼,急伸手去抓捞那刷子。一连抓了几下没抓着。眼睁睁见它被湍急的流水卷得越来越远。我便不顾一切地朝那刷子扑去,身子便掉进了河里。

[ 本帖最后由 萍踪遥 于 2007-9-26 19:45 编辑 ]
童年记忆如前尘,信哉!
文章最后似未完,如同紧急刹车。
本版风云诀:煽风点火、兴风作浪
河水相当地浅,仅一,两尺深而已。可是水流很急,打着漩涡儿漫过河床大大小小的圆卵石冲向下游。我在落水的一瞬间便不由自主地被水流吸去,顿时整个身子随着急流忽悠一下漂起来。说时迟,那时快,慌乱中的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反应和气力,在水里拼命地又是用手划,又是拿脚蹬,不知怎么就抱住了河底一块突出的石头,稳住了我的身子。接着我的脚在石头上用力一蹬,两手一番胡乱的扑打,竟然顶着水流跌跌撞撞地爬回了码头。。
     一切发生得太快,从我掉下水到爬上来也许前后不到两分钟。当我浑身湿透,一屁股坐在了码头的石板上时,真有点迷迷瞪瞪,好象置身梦境,亦真亦幻,一时不知身在何处了。
      我不知道,刚才这一幕已经被几个过路人看到了。有两个男人急忙跑下石阶,打算下河来捞救这个落水的小孩,却没想到不待他们下水,那孩子自己已经爬上来了。当他们和围过来看热闹的人发现这个差点儿没被河水淹死的小孩竟然是个娇娇嫩嫩的5。6岁的小女孩时不禁唏嘘起来。
     有人便问那洗衣的老婆婆:“ 是你的伢伢吗? 何解把她绊到水里去了?”
      那老婆婆或许是给刚才发生的事惊呆了,或许是事情发生得太快,她根本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总之,她始终只是不声不响地呆在一旁。此时听见有人问她,这才回过神似地又是摇头,又是摆手地辩解说:
        “ 她不是我的伢伢。我不认得她。她跑起下来就拿我的刷子洗手。不晓得何解就跌到水里了。不关我事呀!”
        并没有人要追究老婆婆的责任。人们见孩子已经没事,便都松了口气。反觉得这么个小女孩,自己就能飞快地从那急水流里爬出来,叫岸上的人像是看了回西洋景似的,倒是有趣。有人在我身旁弯下腰来问道:
         “细妹子,你是哪里的?何解耍水耍到河里去了?”
         另一个声音说:“这个小妹子蛮厉害哟。我看见她绊到河里,急火火跑下来捞她,她倒好,自己爬上来了。”
       我好象不太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也没有意识到刚才自己经历的事情有多么危险可怕。刚才在水里我的确又惊又怕,不过现在已经爬上来了,再回想起来只是有点刺激,又有点好笑。倒是现在被这些人围着令我很不自在。我不习惯同生人说话,尤其是在这种场合。没有亲人在身边,我不知该怎么说话才好。我忽然感到有点窘,有点害羞。想回答,又说不出话来。便探过身子捡起自己的小书包,站起来往岸上走去。
       刚走上几级石阶,忽然身后那个洗衣的老婆婆像蹋了天似地对我大喊:“你丢了我的刷子,你丢了我的刷子啦。你要赔给我呀!”
        这一声喊倒把我大大地下了一跳。吓得我入梦方醒。我回头一看,见那老婆婆正连连拍着巴掌向我走过来。“哎呀!这下可闯祸了。丢了人家的刷子,拿什么还给她呢?”念头在脑中一闪过,我就打起飞脚,落荒而逃了。
        情急中的我慌不择路,像只受了惊吓的小兔子,飞快的地顺着我来的原路朝大街的方向逃去。     
       很快我就跑过青龙桥,来到了城中心的大街上。我的样子一定像只小落汤鸡,花布裙子湿得贴在身上,湿头发粘着脸蛋。一只小辫子的蝴蝶结丢了,另一只蝴蝶结湿巴巴地在肩头啪达啪达的甩。我脚上的布鞋浸满了河水,跑起来”呱叽,呱叽”直响。我就是这副狼狈样子,头也不敢回地,手里紧紧地攥着我的小书包,啪达啪达地跑过一家家店铺,到了十字路口才敢稍捎放慢脚步。然后向左拐,朝戏院那边跑去,快到戏院前面时往左拐进一个古旧幽深的小巷子。小巷窄窄的,两边是高高的灰色院墙。我听见自己的脚步在鹅卵石小路上响着,也听见自己呼哧呼哧的喘气声。转眼功夫,我就来到小巷深处的一所旧老的院落。跨进一座旧式的牌坊状的院门。院子里撑着好几道晾衣竹竿,上面晾着衣裳。我就从衣裳下面飞快地钻过,直往三合院左厢的房子扑去。。
       贞姨在厢房里。猛地见我气喘嘘嘘,浑身上下湿淋淋地跑进来,不禁大为惊骇。
      “你怎么啦?小萍。出什么事了?一身都湿了!”姨吃惊地问,我只管喘气不说话,脸涨得发烧,大概红得像只红苹果。姨急忙拿来布巾,把我的小辫子解开,给我擦头,又帮我脱下湿衣服湿鞋,拿干布给我仔细地擦干身子。
       系着围裙在厨房做饭的奶奶听见动静了也过来瞧。看见我的状况也吓了一跳。
     “天老爷!我的小菩萨,你这是怎么啦?”。
       姨说:“先莫忙问她。莫吓着她。”
      姨拿来我的换洗衣裳,帮我穿上。然后,把我抱起放到里间她自己的雕花木床上,扯开床上叠得齐奇整整的红印花被子,让我窝在被子里坐着。然后,去堂屋的饭桌上的白瓷茶壶里倒了一杯茶,端过来放到我的手里:“来,先喝口凉茶。”
    我在被子里伸手接过茶杯,姨摸摸我的头说:“好了,好了,没事的。”    奶奶邹起眉头:”按说是热天,打湿了没事。就怕吓着了孩子。晚上给她烧点艾叶水洗个澡,驱驱邪气。“
     我在被子里呆不住,掀开被子爬出来吊着脚坐在床边,两手捧着茶杯,咕噜咕噜地将茶一饮而尽。
      姨见我呼吸渐渐平伏下来,这才在床沿挨着我坐下来,一边用布巾继续擦我的湿头发,一边问:
      ”放学了? 去县委吃过晚饭了吗?“
     我抓抓脑勺,嘴嘟起来:”放学了,我是去县委吃晚饭去的。走到半路上跌到河里了“
    ”走路怎么会走到河里去的呢?“
     我看了看姨,有点心虚。扭捏了一阵,半晌,才吞吞吐吐地说:“我把刷子掉河里去了。”
      "哦?刷子掉到河里了?你去河边了么?”姨的口气好象很平静。
     ”我去河边洗手。”
     “那,你洗手洗得掉到河里去了么?”姨似乎有点出气不匀了。
    ”刷子掉下去了,我去捞刷子,就跌下去了”
     ”老天爷!”刚刚在床侧一把红木椅上坐下来的奶奶拍了一下她的腿。     ”那,是哪个把你捞上来的呢?“
     ”我自己。我爬上来的。”
     “真的?是在哪个码头?“ 姨和奶奶的眼睛同时睁大了,
      “就是去县委的路边的那个。”
      “哎哟。那段河水蛮急的。你就自己爬上岸了?没得人扯你?”奶奶显得惊奇万分,难以置信。
       我没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点头,表示我所说的是毫不含胡的真事。
        贞姨连连摇头:”你真是个傻妹崽。跟你说过多少回,千万不能去河边玩水。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奶奶说:”谢天谢地,小东西还算福大命大。要是有个什么事,还不得把你爸你妈急死?一把刷子就那么金贵?丢了就算了,还碰命去捞?”
      我顿了好一阵,才又说:“我没捞到刷子。老婆婆在追我,要我赔刷子。我就跑。跑到您这里来了”
     ”哦嗬!“ 奶奶鼓起眼睛做气愤状:”哪个老婆子这么黑心。把个小孩子吓得绊河里去了还不心服,还要追起你赔刷子?真是没道理……”奶奶还没说完,忽听有敲门声,贞姨便应声去前面开门。奶奶这时记起灶上煮着的饭,也急忙从里屋的侧门到厨房去了。
      我一个人坐在里屋的床上。到了姨家里,我感到安全了,只是还没有完全从刚才的历险中缓过劲来。也许是年幼无知使我对落水的可怕性还没有意识,也许是很快就爬上了岸,没有尝到呛水之类的苦头,我对掉进河里那件事倒是不很在意,可是,一想到那个穿着黑衣裳的老婆婆的追着喊着要我赔刷子的情景我就害怕极了。因为从来没有一个人这样凶巴巴地吼过我,还追着要我赔东西。 还好,刚才贞姨并没有批评我,也没有说要把这件事情告诉我的爸爸妈妈。以前在自己不乖的时候,贞姨就会叹气说:“唉,你不肯听贞姨的话啦。只好等你的爸爸妈妈来时告诉他们啦。只可惜你的爸爸妈妈这么忙,还要为你操心。我真是惭愧啊。”我特别怕贞姨说这种话。
     小孩子无忧无虑的天性,加上贞姨和奶奶的安抚使我很快就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和害怕抛到脑后,恢复了平时快乐活泼的模样。        
     这时,我听见有人在堂屋和贞姨说话。 “是谁来了?” 我心想:“是不是兰兰姐姐放学回来了?”我高兴地蹦下床来,要去外屋瞧来了什么人。忽然,姨站在门边和一个站在堂屋里的人的对话令我的心几乎停止了跳动。
    “我不认识你。哪个叫你找到我家里来的?我这里没有你要找的小妹子”。是姨在说话。
       “有人说她跑到你这里来了。她叫小萍。”
      天哪! 是那个老婆婆! 她怎么追到这里来了?我吓得呆住了。身子不由自主地悄悄地往里屋的大床后面退去,缩在床角一动也不敢动。

[ 本帖最后由 萍踪遥 于 2007-9-26 19:44 编辑 ]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厢房门吱嘎一声被关上。又过了一会儿,姨走进里屋来,见床上没有人,便唤道:”小萍。你在哪里?”。
        我慢慢地从床角里走出来。我真的被吓坏了。惊恐和不安拽住了我。
        姨说:“莫怕。已经走了。”
        “可是, 可是她还会来寻我的吧?”我说完就“呜呜呜”的哭了。我从自己在河水里挣扎上岸,到一路被追得跑到贞姨家还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可现在,我觉得这个祸一定是闯大了。可怎么办啊?我又惊又怕,眼泪“啪答,啪答”地往下掉。又不敢大声哭,怕老婆婆听见了会回头来寻我。
        姨把我拉过去搂在怀里,慢言细语地说:“傻妹子。哭什么?丢了她一个刷子算什么呢?大不了赔她一个就是。你爸爸妈妈有钱,不怕她”
        谁知这话更加刺我的心。我不由地大哭起来。贞姨哪里知道,在我的脑筋里,那个老婆婆固然可怕极了,可我更怕被爸爸妈妈知道啊。今天的事情若被他们知道,他们一定会很不高兴。还有什么比这更糟糕的事呢?
       可是我的心事却无法说出口来。我只能呜呜地哭,哭。不停的哭。
      贞姨和奶奶一定以为我是受了惊吓才这么哭个不停,姨就又把我抱到床上去,让我躺下。她坐在床边拿扇子给我扇着风,抚摸着我的背,哄我安静下来。不知哭了多久,我哭累了,才迷迷糊呼地睡着。
      我睁眼醒来时,天已经黑下来。屋里点了桐油灯,灯光昏黄暗淡。我叫了一声贞姨,就听见兰兰一边叫:“小萍”,一边从外屋跑进来。       “你醒啦?奶奶不准我来喊你,说要让你睡够才起来。你饿了吗?奶奶给你留了稀饭,快来吃吧。”说着伸手拉着我去堂屋。
     我来到堂屋的饭桌前,奶奶坐在灯下,桌上摆着一豌稀饭。一只菜豌里有一块咸罗卜。
     “吃稀饭吧。”奶奶说:“今天奶奶没给你做什么好吃的。下次,下次再来,我再做好点的。”
       我喝着稀饭,问奶奶:”贞姨娥姨呢?”
       奶奶说:“她们到你刘姨家去,告诉她你今晚就不去她家了。等一下奶奶给你烧点艾叶水,洗个澡,今晚就在这里睡。明天早起和兰兰姐姐一起去学校。”
        兰兰悄悄地过来,在灯下凑过脸来瞧我:“你绊到河里去了?”又拿手在我胸口拍拍:“吓死了吧?”
        奶奶扫她一眼:”没什么。莫瞎说。”转过脸对我说:“来,吃完了来洗澡。好早点睡觉”
        我泡在木脚盆里发着艾叶热气的水里,奶奶用澡巾给我擦背。洗完便舒舒服服爬上床。
        兰兰已经睡在里边。我挨她躺下,悄悄地在她耳边说:”兰兰姐姐,我今天把一个老婆婆的刷子掉到河里去了。她追着要我赔呢!”
     “怕她做什么?你又不是故意掉了她的。”
      “她好凶噢。追到这个屋里来了呢。”
     “不管她!”兰兰越来越像个男孩子,说话口气干脆的很。
      “那,要是我又碰到她,她还问我要刷子,我怎么办呢?”我实在安心不下。(长到那么大,我还没有自己用过钱呢。)
        “不会的。未必她天天在路上等你?对了,你这几天不要走河边的那条路。过几天,她看不到你,就不会再寻你了。”
       “要是明天早晨她等在路上,那怎么办呢?”我还是害怕。
        “明天我和你一起去学校,我走在前面,只要看见穿黑衣服的老婆婆,我就挡住她,你就赶紧跑。你跑得快,她追不上你的。"兰兰说得十二分的有把握,我也觉得她的主意不错。这才安心睡觉。
        第二天,我和兰兰在上学的一路上精神极为亢奋,瞪大眼睛观察身边和前方的风吹草动,准备一旦发现敌人立即行动--撒鸭子快跑。可是一直走到学校大门口也没见那个老婆婆。
       在学校下课后我把这件事告诉了班里最要好的同学李树花,她给我出了个主意,说我最好每天“化妆”出去。她说的化妆并不是要我把脸化成别人的模样,我们其实都还根本不懂什么是真正的化妆呐。她的意思是要我出门时头上戴个斗笠或草帽什么的,最好再穿我妈妈的大衣服。“这样,老婆婆肯定就认不出你来啦。”她很有信心的说。
      我没有穿妈妈的衣服,主要是因为不敢乱动妈妈的东西。第二天,我真的在刘姨家拿了一顶斗笠,戴着去上了学,又戴着去了县委。一路上,我把斗笠拉得低低的遮在脸前,弄得自己简直看不见走路。只戴了一天,觉得戴斗笠很难看,也不舒服,就不想再戴下去。
      我觉得还是兰兰告诉我的办法好。于是,我不从沿河小路去县委,而是在城墙下的胡同里岔七岔八绕道走。这样走了几天。渐渐觉得绕远道也挺麻烦。再说,我这6岁的小大姐哪里那么有记性和耐性?也就慢慢把这件事淡忘了,还是按原来的路线走了。
      一天,我照旧放学回县委吃饭。一边走在沿河路上,一边观赏河边的景色。突然,一声暴喝在身后响起:“赔我的刷子呀! 赔我的刷子来!!”我一时竟然没有反应过来,反扭过头去看谁在大喊大叫。这一看,又把我吓得魂飞魄散!原来又是那个老婆婆!
      霎时间历史又重演了一次。我第二次拔腿飞逃!不过,这一次却没有往贞姨家跑,而是往县委跑去。为什么这次往县委逃?没有缘由。因为当时根本就没有时间让你考虑和选择。
     县委很近,一眨眼的功夫我就登上林荫道,顺着林荫道跑进了传达室的大门。守门的叔叔是认得我的。我也顾不得礼貌,飞一般穿过传达室,跑进了县委的办公楼的过道前。不知怎的,这一次我虽然仍然害怕紧张,心里似乎又觉得老婆婆是不能追进来抓我的。所以我跑到办公楼前就停住了脚步,回头看了看。
      果然,大约不到一分把钟的时间,我就隐隐约约听见守门的叔叔在同那个老婆婆在说话。老婆婆声音挺大的诉说着什么。可她进不来啦!因为门卫叔叔是不会放生人进大院的。
      我站在办公楼前,等说话声消失后,溜到传达室内侧的窗户边看老婆婆走没走。那里已经没有老婆婆的身影。她走了!
      她走了。我松了一口气。可是,我的心又吊起来。明天怎么办呢?她还会在河边等着抓我吗?她还会再来这里找我吗?怎么办啊?不能让爸爸妈妈知道,他们会生气的。贞姨也管不了她。谁能来帮我呢?…
     一天又一天,我生活在恐惧中。一出门就提心吊胆,忧心仲仲。甚至变得有点自闭起来。
     我又开始绕道回家了。我再也不敢走河边那条路。渐渐地,我几乎忘记了河边的路。
     我也没有再见过那个老婆婆。
    不知过了多少日子,爸爸妈妈出差回来又过了很久。一天,在我放学回家进大门的时候,守门的叔叔跟我说起了话。他说:“小萍,那天有个老太婆说你丢了她的洗衣刷子,要你赔。我代你爸爸赔给了她4毛钱,她才肯走呢。”
    “噢!”我说。“原来是这样!”我想。“难怪老婆婆没有再来找我。”       我对那叔叔说:“那个老婆婆好吓人的罗。她怎么那么凶啊?”
      他叹了一口气,说:“这年头,人太穷了啊。小萍你是不懂的罗。”
      我是不懂他话里的意思。但我高兴地大声对叔叔说--
     “嘿!我又可以走河边啦!!!”
      
           
                         END

[ 本帖最后由 萍踪遥 于 2007-9-26 19:43 编辑 ]
读了主帖,后面的明天再读。
感觉萍踪遥女士有一种奇特的能力,可以充分调动自身的感官,多角度、多层次、多方位地“洗劫”对象,致令笔下人事,别具一股影像般的情味。
不敢多谈。明天再读,以期获得更深的印象。
一开始以为是写儿时上下学路上的情形,接着,就不对了,成了小型的章回小说,每一章都刹在起悬念处,很吊胃口。
那个老婆婆着墨不多,却写得最好,烦她,又同情她。
一把秃刷子,就是那个赤贫的年代。
不要对着偶的头像看啦,看晕了本人概不负责滴~~
感觉画面感极强,很美。

“跳田”的游戏我小时也常玩,花样不少,我们那里好像还叫“跳国”。
作者文笔细腻,说故事的能力强。
楼主的家乡是哪儿啊?说话用词很好玩。
呵呵,“何解”,俺第一次看见这种说法,真好玩,有一种文绉绉的感觉。
远远的见你在夕阳那端
拿着一只细花令箭
晚风吹开了你的乱发
才看清你的手里
不过是一根鸡毛
萍踪遥MM出手不凡。
我是湖南人.在我家乡的方言中,"何解(音"改") 是"为什么","怎么"的意思.是土话.据说有些地域的方言保持了古代的词语或发音. ,或许这就是让人觉得"文绉绉"的缘由吧?
“何解”的用法真好玩,俺以后就不再说“为什么”了。一律“何解”!
远远的见你在夕阳那端
拿着一只细花令箭
晚风吹开了你的乱发
才看清你的手里
不过是一根鸡毛
你若老是用"何解"表示"为什么" "怎么回事儿",保证湖南人都会当你是老乡了.
我这个<旧事>是真的写旧事_____一段儿时生活的回忆,是真人真事,不是小说.(只因发表在这里,把真名稍改了一点) .所以尽量表现当时的环境和情景,对话也用那个小城的土话.见笑了.
何解有些地域的方言会保持了古代的词语或发音?
远远的见你在夕阳那端
拿着一只细花令箭
晚风吹开了你的乱发
才看清你的手里
不过是一根鸡毛
昨天就想说了,又来一位湘妹子,是武冈的呢~~~
只能说明俺读帖比迅弟儿仔细。
已是残花落池塘   教人魂梦逐荷香
我本来只大概知道方言有古汉语化石之称.被迅弟儿一问,忙到网上去找答案.不料发现这原来是个大大的研究课题.我看到一个标题是;中国古语在哪里保存得最完整? 最佳答案: 南方.    迅弟弟有兴趣可到百度搜一下.
原帖由 花间对影 于 2007-9-28 19:13 发表
昨天就想说了,又来一位湘妹子,是武冈的呢~~~
只能说明俺读帖比迅弟儿仔细。
俺注意到武冈这个地名了。但是不知道是中国哪儿。也没有摆渡一下。原帖里面没有提到湖南吧。如果有提到,那就是俺没有仔细读的原因。不过确实没有逐句读。因为昨晚时间不够了。有时间的话,这样的好作品当然想仔细读的。唉,身不由己啊。
远远的见你在夕阳那端
拿着一只细花令箭
晚风吹开了你的乱发
才看清你的手里
不过是一根鸡毛
原帖由 萍踪遥 于 2007-9-28 20:11 发表
我本来只大概知道方言有古汉语化石之称.被迅弟儿一问,忙到网上去找答案.不料发现这原来是个大大的研究课题.我看到一个标题是;中国古语在哪里保存得最完整? 最佳答案: 南方.    迅弟弟有兴趣可到百度搜一下.
萍姐姐,这个问题对于迅弟弟来说是个很大的问题。迅弟弟有兴趣,但是不知道通过网络能不能寻到答案。不过,决定试一下。
但是有个疑问:何解中国古语保存最完整的地方不是北方而是南方呢?
远远的见你在夕阳那端
拿着一只细花令箭
晚风吹开了你的乱发
才看清你的手里
不过是一根鸡毛
迅弟弟好好玩的.你这个"何解"一下子就用得跟湖南人一样地道了. 好聪明的孩子!
   至于何解古汉语保存最完整的地方在南方而不在北方,我也说不清楚.大概是从前南方相对北方比较封闭落后,不搞改革开放,所以语言也进化慢些嘛. 你看现在还有好多南方人普通话讲的很烂,由此可见一斑......我是瞎说的,您还是去找专家请教去吧.
原帖由 迅弟儿 于 2007-9-28 01:28 发表
楼主的家乡是哪儿啊?说话用词很好玩。
呵呵,“何解”,俺第一次看见这种说法,真好玩,有一种文绉绉的感觉。
看到这我已经估计到是一个湖南人来了。
原帖由 花间对影 于 2007-9-28 19:13 发表
昨天就想说了,又来一位湘妹子,是武冈的呢~~~
只能说明俺读帖比迅弟儿仔细。
好像那位鲁之洛老先生就是武冈的。俺们集团老总也是武冈的。坐俺隔壁办公室的《英语广场》的主编也是武冈的。
武冈小吃有名,早就听说了。鲁之洛老先生说过,叶梦大姐也介绍过。周熙去年去过一次武冈,得到鲁老先生亲自接见,想必,也领略了一把武冈小吃。
嗯,鲁之洛老先生还托周熙借给我一本书,记得此前在论坛上没大没小跟老先生PK过,鲁老先生豪不介怀。感动ing~~~
不要对着偶的头像看啦,看晕了本人概不负责滴~~
哦,大家都知道武冈,就俺不知道。俺刚看到这个地名一瞬间居然想到了武松过景阳岗。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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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帖由 萍踪遥 于 2007-9-29 03:52 发表
迅弟弟好好玩的.你这个"何解"一下子就用得跟湖南人一样地道了. 好聪明的孩子!
   至于何解古汉语保存最完整的地方在南方而不在北方,我也说不清楚.大概是从前南方相对北方比较封闭落后,不搞改革开放,所以语言也进化慢 ...
萍姐姐是什么专业?何解把普通话与语言进化联系在一起谈?到底多样化是进化的结果,还是单一性是进化的结果,这个问题很复杂的哦。
至少普通话的推广是近代国家强制的结果之一,能不能把这看成是语言的进化还真不好说涅。

嗯,如果把进化理解为合理性的扩展,萍姐姐的话也是有道理的。思考中……
远远的见你在夕阳那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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迅弟弟呀,我那关于南方人说不好普通话属于“不搞改革开放,语言进化慢.....”纯粹是瞎掰的玩笑话,请你不要故意和我较真罗。其实关于语言进化这个问题是个专业研究课题,有些中文系的教师专门钻研这个发表论文可以搞到教授职称的哦。我对这个真的是个门外汉,估计也进不去那扇门了,因为太老了,学不了那么高深的东西了。

    我以前是教英语的,曾经发现我们那个地区的方言对学生学习英语发音有很大的影响。我只要听这个学生说英语就晓得他/她是来自哪个县,也针对这些地方的方言特点想出了一些帮助学生掌握英语发音的方法,这些方法还蛮灵的。为此我曾打算写个湖南方言与英语语音发音的对照表。后来觉得这种工作不能靠纸上谈兵而是得靠“一对一”现场传授才能收到效果的,也就懒得写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