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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2-21 15: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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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夜炉边读《冬夜》
小镇已是零下十度,白雪皑皑。入夜,小街上圣诞灯此起彼伏地点起,断续出寒冷的明亮。放一段莫扎特的钢琴协奏曲,声音要小,然后点起炉子,读几首诗。炉子其实是电炉,虽然一片温暖的红色,却是一点古意也没有的。音乐与诗,可以最快地带我离开日常生活,却也和别人看电视剧、或者自己以前上网下棋并无不同。
又读钱钟书先生的《槐聚诗存》,中有写于1974年文革时的《王辛笛寄茶》。“雪压吴淞忆举杯,卅年存殁两堪哀。何时榾柮炉边坐?共拨寒灰话劫灰。[忆初过君家、冬至食日本火锅、同席中徐森玉李玄伯郑西谛三先生陈麟瑞君皆物故矣]”这首诗给我印象深刻,是因为钱先生极少有这种沉痛的文字。我也是从这首诗,才知道钱先生与“九叶”之一辛笛先生的交谊。
“九叶”诸公,在四十年代都不过二、三十岁,可惜仅数年就在动荡时局里凋落,失去了继续的可能性。要到近半个世纪后,他们才被重新发现;如今我们知道,“九叶”一脉,其实是“新月”后新诗的一个重要发展。然而他们的作品,依然未必有多少人认真读过。论知名度,辛笛在“九叶”里大约仅次于穆旦,但我却是到去年才第一次认真读了他的一些诗,其中之一便是《冬夜》。
安坐在红火的炉前
木器的光泽诳我说一个娇羞的脸
抚摩着褪了色的花缎
黑猫低微地呼唤
百叶窗放进夜气的清新
长廊柱下星近
想念温暖外的风尘
今夜的更声打着了多少行人
这首短歌优美,应是辛笛的少作。我轻声地读,非常好念,而且每段押一个韵。我的阅读经验里,注重吟唱性的新诗不多见。事实上,《冬夜》虽然是白话诗,读来却似有古曲的节奏、白描的手法也更近古人。由此想到,辛笛大概也写旧体诗。这在他那代人,本是常见的事:少年时有古文的童子功,青年后浸淫于西方经典。不久后,读到李劼为王圣思女士(辛笛先生的女儿)《辛笛传》写的书评,其中引用了辛笛悼岳丈徐森玉老人的七绝:
何期營葬送斯文,
山下人家山上云;
万事于翁都過了,
斜陽無語對秋墳。
徐森玉老人逝世于1971年,所以辛笛做此诗时已年近花甲。与上面的《冬夜》对照着读,很难不令人感到沧桑与悲凉。而沧桑与悲凉,正是旧体诗最适合传达的。
上个世纪前半叶的诗人,多半中西合壁、内外兼修。他们的作品,如今看来,自有新诗这一文体初生时的痕迹,但从“新月”到“九叶”,毕竟曾经画出一道明亮的轨迹。可惜这道轨迹戛然中断,以至三十年后,新诗要在废墟上重建,而且如诗人韩东言,“在文学上,我们就像孤儿,实际上并无任何传承可依。”
近日北岛在他主持的“今天诗歌论坛”上提出新诗的“汉味”的问题,我想,他并不是主张复古,但也确是有感于当代诗歌的某些失落而发。关于诗,我虽然喜爱,却不以为自己懂多少。不过,从直觉而言,我想,除了北岛指出的语言的“汉味”外,缺少吟唱性似乎是新诗一直没有解决的问题之一。在我看来,汉语具有自己的音乐性,只是现代人对这一音乐性越来越缺少感觉了。如果说,旧体诗有点象莫扎特,具有过去的旋律,新诗多少近乎后勋伯格的现代音乐,富于表现力,但是逸脱了传统的美感。
读“九叶”的文字与他们那一代的人生际遇,偶尔会想,如果他们不曾沉默,如果我们曾读着新诗的“正音”成长。。。然而,历史没有如果,断裂已经发生,未来的事情,谁也不知道。于是,我在夜深人静时,独酌一盃酒,写下一首诗。
冬夜读辛笛先生《冬夜》
九叶清音今不鸣
当时才俊逝流星
不堪革命腥风雨
最是忧怀噤晦明
冬夜炉边冬夜酒
零丁洋里零丁行
辛公终老犹称幸
穆旦空余身后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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