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访西泠印社

“西泠印社山水清淑,人多才艺,书画之外,以篆刻名者……”,多年以前,我就临习过许多遍吴昌硕先生的西泠印社记,对于文中描述的西泠诸人诸事,常常感慨系怀,对那些寄情物外,执著艺事的艺术家们心存景仰。由于喜好篆刻之故,对西泠印社总是有种难以割舍的情愫,一有机会便忍不住想近身去细看它。每当我静静地漫步在印社婉延的清幽小径上,心中便会涌起无以名状的舒服与熨帖。所以每次经过杭州,无论天气晴朗还是阴晦,柔雨还是骤风,我都会尽量抽空去参观印社,仿佛是为了去拜访某个异乡的相知故人。
此次来杭却是特地为看印社的。逢国庆长假,原本没什么出游计划,闲来无事,杭州离上海不远,便忽然决定应该再前去看看久别了的印社。就象时间久了,我们会不期然地怀念起某些故人旧物――“相见亦无事,不来忽忆君”。动身罢,去重访那心中的艺术圣地。
10月3日一大早,我辞别了杭州的朋友,独自一人去造访孤山。从岳王庙下车,往东走不远,是一座石拱桥――西泠桥,桥边有座望贤亭,亭子很小,匾额楹联却一应俱全,回首往昔,又曾有多少贤人雅士曾在此憩息小坐呀。跨过西泠桥,便来到了西泠印社所在地――孤山,孤山其实是西湖上最大的一座小岛,小岛精致秀美,风景宜人,尝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的“孤山观梅”美景蓍称。只是此时才到仲秋,却不是观梅的时节。
过西泠桥沿西湖向南三五十米,拐个弯便可见一垣乌瓦白垩的粉墙,粉墙逶迤向东,菱格漏窗井然有序地嵌在墙上,沿粉墙走二十米远,有一个弧形洞门,门上一眉额,眉额上是印社前任社长沙孟海先生所题“西泠印社”四个遒劲有力的大字――这就是西泠印社的正门。跨进这道门,便是我心仪神往的素有“天下第一名社”之称的西泠印社了。
西泠印社向以篆刻名家荟萃、才人辈出著称于世,自清末王福庵、叶铭、吴隐、丁仁创社以来,经历届印社社长和艺术名家的共同努力,如今的西泠印社已经发展成全国乃于世界最具影响力和号召力的印学团体了。而印社社址也以其风景秀丽、环境幽雅的园林成为风景胜地。印社内亭台池榭依山而筑,傍水而栖,整个建筑群布局精巧、风格朴素优雅,满园修竹青松,绿云掩映,远含山色,近挹湖光,与镶缀其间的亭、馆、楼、阁、塔、刻石、造像等一起构成一处美丽的胜景。这里既是旅游胜地,更是一座收藏巨富、不可多得的中国印学博物馆。从这些精巧的建筑里透出的浓郁的艺术气息,深深吸引着和我一样的来自世界各地的艺术爱好者们。今天,我遁着先贤们的足迹,穿行在这翠竹绿树间,去寻访艺术灵魂的栖息地。
走进弧形正门,右侧的墙壁上是一幅“涛声听东浙,印学话西泠”的西泠印社碑刻图,用白描的手法刻出整个西泠印社的俯瞰全貌。我每次来印社,总不愿在这碑刻前过久驻足,只为那碑刻上的文字,也许是因为延请拙劣的刻工所为,图画还不觉怎样,文字的笔力表现得软绵无力,神采全无,和社内其他碑刻相比,如砂石混杂于蚌珠之间,目不忍睹。我匆匆朝它瞥了一眼,便径直向前,走几步,可见右侧一回廊,回廊侧壁上嵌满了明清以来杰出篆刻艺术家的书法石刻,数有西泠八家、邓石如、吴让之、徐三庚以及近代印社中人吴昌硕、张宗祥、沙孟海等的精心之作,洋洋大观如名家书展,这便是“印人书廊”。每块石碑用镜框镶着,也许为了让游者更清晰地欣赏到高水平的书印作品,碑刻上履着一层拓片,拓片上的笔划字口纤毫毕现,精美绝仑。参观这样的书廊是种极美的享受,我每次来都会在这里久久驻足,屏息肃容于大师作品面前。然而此次来,却发现有许多块碑刻的镜框已不见了,只剩下石碑裸露在外面,象邓石如的“海为龙世界,云是鹤家乡”联、张宗祥的“最爱孤山雪后来,野梅Ž树水边栽;著花不过两三朵,独向人间冷处开”诗以及沙孟海的“马会来旧今雨,丹篆照东西洋”联等。这在某种程度上倒成全了我,每次来印社,我都心存这样的念头,希望能看到拓片背后的碑刻原石,看清这些美仑美奂的作品是如何通过刻刀表现出来的,也许因为这里的拓片的书法再现是如此高超和逼真的原因吧。今天我终于实现了这个久积的愿望,书廊碑刻上的每个字口的刀刻痕迹清晰可见,无论是拉刀直冲,还是短刀碎切;是直口刀切,还是弧口刀挖,因为这样近距离的观察,而在眼前变得清晰起来。然而,高兴之余,看着那些笔画边缘因游人反复的触摸,字口边缘的底墨已经褪去,露出了碑石的原色,使我心底又不免生出悲凉的痛,也许长此以往,我们再也见不到可以直逼这几块碑刻作品原迹、具有高超艺术欣赏价值的拓片了。
横穿过回廊前的小石路,便是印社建筑群中最具悠久历史的柏堂,柏堂一如社中其他建筑,绿荫环抱,青松翠柏,周遭小鸟啁啾,是一处清静素雅之地。门上匾额篆书“西泠印社”,是吴昌硕前辈的手迹,笔势雄浑高古,笔道苍劲有力。迈过木门槛,抬眼是清代朴学大师俞樾所书的“柏堂”匾额,堂的正中央是一幅以印社创始人王福庵、叶铭、吴隐、丁仁和首任社长吴昌硕的合影为题材的简笔人物水墨画,画上以淡墨湿笔作印社重要景点为背景,以焦墨枯笔勾勒人物线条,整幅画面色调简洁明快,画风淡雅脱俗,给人一种淋漓酣畅的艺术享受。柏堂周围的玻璃柜里陈列着反映中国印学历史的书籍和照片,以及由西泠印社出版的各类艺术书籍。现在的柏堂已经被辟为印学博物馆的印史厅了。
转过柏堂左行,迎面是一石碑坊,石坊上是隶书刻成的“西泠印社”四个大字,两侧方形石柱上镌刻的是由印社创始人丁仁撰写、叶铭书就的篆书联“石藏东汉名三老,社结西泠纪廿年”,它与孤山北麓的石坊是一对姊妹坊,只是形制略有差异。从石坊拾阶蜿蜒而上,满眼都是绿色,环境愈发清幽,看着石径两旁布满青苔的山石,忽然忆起了刘禹锡《陋室铭》中的“苔痕上阶绿”的诗句。独自穿行在这样宁静而远离喧嚣的石路绿林间,对于我们这样忙忙碌碌的城市一族来说,真是不可多得的奢求。
沿阶前行,向上走不远,就来到了仰贤亭,仰贤亭是创社之初所建,有着悠久的历史,走进圆形洞门,可以看见墙壁上嵌着历代印学先贤计二十八人的线刻画像和题记。画像上人物传神,仰头凝望着这些印学巨挚那慈祥睿智的眼神,我不禁屏住呼吸,肃然而生敬意。每个画像上的人都有着传奇般的艺术生平和高山仰止般的艺术成就,他们就这样默默地立在像中,慈祥地和我们这些后学者进行跨越时空的精神交流。
拐过仰贤亭,迎面是一洼清池,池边石壁上的“印泉”二字由于风吹雨淋日久,泉字的右下角已剥落,可以看出片状岩层悬在石壁上。我此次重游西泠,虽见楼阁院落更为整饬,艺术收藏更为丰富,苍松修竹更为繁茂,然而象印泉这样富有纪念意义的景致碑刻却因风吹日蚀而不可避免地受损了,我静静地站在池边,看着沧桑的石壁,心中生出种无奈的情绪。只不知印社是否还有理想的补救措施?
从印泉向右前行,行不多远,出现了一片开阔的石坪,眼前豁然开朗起来,石坪上有石桌石凳几只,游人围坐着休息闲聊。山风轻拂,树影婆娑,坐在石凳上,阵阵清凉迎面吹来,的确是个休憩的好地方。向左走过石坪,在几株青树绿竹的掩映下,是一座古朴的小石室,石室门楣上镌刻着“汉三老石室”几个楷体大字。从紧锁的铁门朝里望去,可见石室正中面就供奉着赫赫有名的“汉三老讳字忌日碑”,此碑应该算是西泠印社的镇社之宝了。据史料记载,该碑刻于东汉建武二十八年(公元52年),距今已有近2000年的历史了,碑文记载了一位名“通”的三老(东汉官名)祖孙三人的讳字和祖父辈忌日之事。碑文上书体看起来比较方正,属于由篆入隶的八分书,是一种古隶体。这块碑历经磨难,经过兵火洗礼,甚至几乎被偷运出国外,经过众人努力,才将其重金赎回,并在这里筑石室加以保护,加上此碑有着极高的文物价值,所以被称为“浙东第一石”,可见其珍贵之所在。这样的文物的确是不应该再遭磨难的,但为了让游人瞻仰,石室采用透格的铁帘门锁着,游人可以通过这门上的透格看见里面的碑石。也许石室一直都是锁着的,从十年前我第一次来这,每次都只是趴着铁帘满怀敬意地望它几眼,但即便如此,我心足矣!
西泠印社有几个地方是我必观之处,石室旁边的吴昌硕纪念室就是其中一个。吴昌硕也许是近代中国史上最杰出的艺术大师了。从诗、书入印,再而入画,在各个领域都取得了很高的成就,我记得在初学书法的时候就认识了其人其事,尤其是临习石鼓文的那些日子里,常常以吴昌硕为榜样的(可惜我天资愚钝且懒,迄今也未习得大师一丁点凤毛麟爪)。对于刻章也一直膺服于他那钝刀硬入,气势雄强的印风,所以来西泠印社必会来瞻仰大师的风采。室内正中面供奉着大师的半身铜像,身后是用镜框镶起来的大师的书画作品,平日在书本里看到的是大师的印刷物,而站在这里,近不过半米地揣摩观察原作,却的确是另一番感受。在纪念室的四周展示柜里,竖着的橱柜里满是吴昌硕的印锐,真可谓洋洋大观,令人叹为观止。而卧式橱柜里放置的是大师的生平照片和所用笔墨砚和刻刀的照片。大师的刻刀形状在图片中清晰可见,我以前在西安碑林买过几把“吴昌硕篆刻刀”,但和这张照片上的刻刀对照起来,刀的厚度还是薄了一些,因而应该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吴氏刻刀的,但如此厚刃的刻刀在刻印运刀时要做到钝刀硬入,使刻出的印老辣挺劲、雄浑苍古,必要求手力雄强,技艺娴熟,非一般人可以做得到,想想诸多后人,学大师钝刀之法,甚至为了“钝刀”而硬是先把刀刃磨钝,可所刻之印却徒具其形,不具其神,学其表却而不得其里,这是学先人之法不得其门而入的悲哀,不知大师对后人所学又会发出多少感慨啊。
从吴昌硕纪念室出来,迎面可见西泠印社的标志性建筑――华严经塔,塔身设计得精巧而秀美,上下共十一层,塔顶是我们常见的印度佛坛设计,坛座和塔身上八层刻有刻有形态各异、栩栩如生的罗汉佛像,下面三层刻着经文,据印社中人说,分别是《金刚经》和《华严经》的经文。塔因所建年代久远,愈显得斑驳古朴,或许是因为过去游人过于经常用手抚摩碑文的缘故,最下层碑文的文字已经变得模糊不清无法辩识了,现在经塔的四周用铁栏杆围着,为了保护珍贵的文物,为了更长久地展示这些文物的原貌,不得不把文物与游人隔离开来,以不使文物受损,这既是一种很好的保护措施,也是一种悲哀――什么时候人们素质高到不再需要用铁栏杆来把古物与今人分隔开来,那将既是后人之幸,也是文物之幸!
经塔座落在孤山的最高处。坐在经塔右侧题襟馆前的平台栏杆上,倚杆远眺,西湖胜景已然尽收眼底。在秋日正午煦暖的阳光下,湖面上水光潋滟,烟雾氤氖;湖边细柳拂波,秋荷田田。波光粼粼的湖面上,细桨微摇,游舟轻泛,湖天一色,好一派旖旎的西湖秋景。极目远眺,湖那边的雷峰塔在烟雾蒙蒙之中影影绰绰地呈现在眼前,仿佛仍在向世人诉说着那如泣如诉的凄美传说。小瀛洲象珍珠般地镶嵌在西湖中央,因湖面上的水气,显得不是很清晰,却更添其迷人的风姿。坐在这里,看着蒙蒙的小瀛洲,我想起了雨中的西子湖,记得上次来游西湖,是在大雨天,路被雨水冲刷得干净明亮,几片落叶在路边的水流中打着转,一路上见不到其他游人。我撑着把伞,独自走在湖边,四周一片清寂,没有半点尘嚣,湖岸,虬树、柱灯、空椅与小瀛洲那隐约的轮廓构成一幅极美的江南水墨图。西湖总是那样,无论春夏秋冬,晴阴雾雨,不同的时候总会有不同的景致,无怪乎苏轼会写下“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的优美诗句。
坐在平台栏杆上休息了一会,我走下题襟馆的石阶,石阶尽头可见一山洞,被称为小龙泓洞。洞壁上有一龛,龛上供着一老人的全身坐像,这里就是缶龛。坐像老人便是别称为“缶庐老人”的吴昌硕先生,坐像是石雕而成的,大师端坐龛中,神态安祥。壁上碑刻琳琅满目,与壁前左侧的摩崖石刻相映成趣。穿小龙泓洞而出右行,即为印社北门,北门的墙是由石砖堆砌而成的,石砖上长满了青苔,门柱也是石质的,门柱上书“高风振千古,印学话西泠”十个篆体大字,整个门显得古朴苍茫,与门上方所建古老的木屋――鹤庐一起,构成了一道独特的景观。从北门沿石级而下,穿过苍莽的松林,可直达山脚,石阶尽头是西泠印社孤山北麓的石牌坊。石坊门额上是与孤山南麓姊妹坊一样的隶书体“西泠印社”刻字,两边楹联隶书“印传东汉今犹昔,社结西泠久且长”,意境悠远,傲气长存。
站在孤山山脚,我回首望着石牌坊,望着郁郁苍苍的松林和孤山丛树中的印社建筑群,心中默默地向它告别。再见,我心中的艺术圣地;再见,我永远的异乡“相知故人”。
石安IT博客:http://blog.sina.com.cn/shian
石安艺术博客:http://blog.sina.com.cn/shianart
楼主有西泠印社照片看吗? 这么好的文章,配几幅照片,更好看啊。
一度,我每年都会去杭州小住一阵,或三五天,或两三周。闲来无事,常爱去西泠坐坐。俺对吴昌硕等人的艺术缺乏赏鉴之能,只是喜欢小山上的那份清幽雅致。有一回,三十八度的高温,俺还是骑一辆老坦克,前往访幽。沏壶茶,读几页书,于愿已足。回去的路上,发现自行车的轮胎都爆裂了。
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今天,早已愚勇不再。
石安兄是西泠最佳的访客了 。任何艺术品,拥有高质量的读者、品鉴者,追崇者,都是艺术的幸事。
本版风云诀:煽风点火、兴风作浪

手边正好有《我的闲章》,从书中拿篇文章应景。书名是黄苗子老先生所题。图片是我从书上翻拍的,可凑合着看。

《我的闲章》

作者:韦力

藏书之初,对钤在线装书上的印章,总有一种不知由头的偏好,因为上面盖的章越多,就越能说明这是一个好版本,后来慢慢地知道自己的这种想法也是一种无厘头,然而对藏书章的偏好却丝毫没有受到这种理性想法的影响,只要翻到线 装书的卷首,看到上面印记累累,心中的激情立即产生一种萌动。后来,自己也请了不少篆刻家来刻治自己的藏书印,但终于还是没敢往书上乱打,个中原因,似乎是十年前读到大藏书家周叔先生的事迹。曾经有人问周先生,为何他的藏书上很少能见到他的藏章?周先生自称自己不是大家,钤上章后,反污了书,别人不喜欢,再剜刻下来,对书也是一种损害,周先生是近现代屈指可数的大藏书家,他尚且不轻易在书上钤章,而草芥如我辈者,更不应当去做那些佛头着粪之事,所以,除了早年乱钤章干的那些蠢事之外,十几年来再无此类鲁莽之举。
平常读前贤文句时,时常有些有关乎书之佳句,亦或是人生谛语,感觉与读到此句时自己心态合拍,就会随手摘抄下来,有机会时,有些佳句就会请朋友治成印章,而吾友赵光伯兄赐刻最多,待刻得佳章回来,或在手中把玩,或制成印谱分送同好,亦是一乐事。及至今日已有百余多方,现从中选出若干方,略一点评,博方家一笑。

一、嗜书好货,均为一贪。初藏书时,自以为自己所好是一极神圣之事业,后来慢慢感觉自己爱书也是一种贪多务得之欲,并无神圣可言,好货者,爱钱之谓也,所以,自己之爱书与老葛朗台之爱财约略相似。


二、“多少藏书家俱在,姓名不逐暮云空。”此乃清大藏书家黄丕烈之诗句,其对藏书之达观心态,吾甚喜之,治成此印,放置案头,时时把玩,可细品出黄丕烈之藏书心态。


三、黄金散尽为收书。此乃叶梦得《避暑录话》中语,原句为“白酒酿来为好客,黄金散尽为收书”。在今日商潮中,吾辈能力低微,挣不来大钱,却对破书情有独钟,所得薄酬悉以买书,真如古人云“厚价收书不似贫”。


四、物无尽藏。吾对藏书极贪,凡寒斋架上无者,均欲得之,时时忘记囊空如洗。其实人生有涯,而藏书之业无涯,应当懂得适可而止,然吾属积习难改之不可救药者,遂刻此章,置于案头,告诫自己应有所收敛,今日思之,似乎未起到作用。此语吾得自许善斋诗句,原诗为:得之不易失之易,物无尽藏亦此理;但愿得者如我辈,即非我有亦可喜。


五、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痴,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此乃张宗子语,吾极喜之。曾国藩曾语朋友可分为四等:有识而有趣、有识而无趣、无识而有趣、无识而无趣。吾以为有趣者乃有癖之人,自然愿意引以为友,然对于无真气之人,吾辈只好敬而远之。


六、韦力暂得。古书流传千百年,偶为我所得,然人生不满百,珍籍终会离我而去,故所有外物,于我而言,均是暂得。纪晓岚曾言:我百年后,傥图书器玩散落人间,使赏鉴家指点摩挲曰:“此纪晓岚故物。”是亦佳说,何所恨哉!如此达观态度,岂我之谓乎?


七、有有必有无,有聚必有散,亦理之常。此宋代词人李清照之语。当年李清照与其夫赵明诚同事收藏,南渡之时,一切尽散,才使得其发出如此感叹。吾刻此章,告诫自己,不以得书喜,不以失书悲。吾之所失必为人之所得,兴许还是楚弓楚得,也就无所谓失,无所谓得了。


八、读古人书,友天下士。黄丕烈曰:“爱书者尤不可不爱友也。”可见,爱书至诚之人,其必对书友亦待之以诚。


九、聚必散者,理之恒;散必聚者,数之异。此乃黄丕烈语,其曰:“大凡天下之物聚散无常,而吾谓聚必散者,理之恒,散必聚者,数之异。”此语道出藏书聚之难、散之易。聚散无常乃天下万物之通义。吾之闲章所刻此类字句者较多,可证吾在此问题上,难臻达观之界。


十、买书一乐,有新获也;卖书一乐,得钱可以济急也;卖书不售一乐,书仍归我所有也。此乃江都方无隅语。吾极喜其达观心态,藏书若至此境,则仅余欢乐而无痛苦矣。以吾观之,仍可再增一乐:买书不得一乐,省钱可买他书也。但愿吾辈能有此四乐。


十一、有好都能累此生。藏书之事,言之雅而实之累,其中甘苦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其劳心劳力,非此道中者难知其详。傅增湘曰:“誉我者谓为不朽之盛事,笑我者斥为冷淡之生涯。”故无定力之人,难操此业。故傅氏自谓:“吾惟力行以践吾言,独乐而忘其苦耳,遑论其他哉!”
文章来源: 光明网《书摘》杂志
附件: 您所在的用户组无法下载或查看附件
《几颗闲章》

黄永厚

画画的哪能没有几颗闲章。闲章自有其意。不妨听我将我的几颗闲章略作说明如下:

二郎

为最早闲章了,盖言兄弟排行也。质地为硬玉,自刻。以下各章均为青年画家陈风子刻。

帮凶

我不信有帮闲的,见恶不表态即帮凶,而表态含糊其辞者更甚。

雅片

雅含二义,高雅者稀,雅(鸦)片烟者居多,见仁见义观者做结论了。

圻琛十六岁中尉

沈从文先生《一个传奇的故事》说到家父养不活孩子,三儿子给人当兵去了,老三有误,因其出生不久即夭折,“当兵”应该是我了,我十四岁给旧海军(海圻、海琛两舰上岸后改编为“江防总队”)的京剧团当宣传员,具体工作是画海报,而画了诺曼底陆海空登陆大战,晋升为中尉,此印就算给自己平反了。

星有好风

本中国土产,亦借康德仰望之意。

(永厚老先生接替丁聪为《读书》插图,很喜欢他的风格,文章中提到的印章待丙辰龙慢慢补上来。)
《我的闲章》

何满子

除了雅人们别作清玩之外,闲章大抵用于藏书家和书法家。前者钤印于收藏的珍本,后者则用以点缀字幅,使白纸黑字上多点色彩,用以悦目。

我非藏书家,从来买书回来均不盖印,也不签名,当然更无闲章。但从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我拙考的毛笔字忽然为不少有嗜痂癖的朋友所喜,颇有人索取;以后又辗转有陌生人托相识者来求“墨宝”,莫名其妙地领了一份“书法家”的兼差。为了掩盖拙劣,自然需要在字幅上盖个闲章,如丑女之簪花钿以掩丑。于是不仅大小朱文白文的名章有了一把,也有了不少闲章。最早用的是朱文的“作书未入流”一枚篆章,用以自承书法之不入流作遮羞之遁词,接着有几位镌刻金石的专家,自出佳石为我助兴。如表明七十岁的“岂能从心不逾矩”,八十岁时的“八十以后之作”等。但年寿自己很难预定,如果九十一百地活下去。每十年刻一枚也嫌烦,于是请名家刻了一块再老下去也可通用的“老而不死是为贼”。除了各色朱文白文的名字和斋名章以外,全部闲章就是这几枚,所以没有更多关于闲章的话可说了。



《依然有味是青灯》

钟叔河

放翁诗《秋夜读书每以二鼓尽为节》云,“白发无情侵老境,青灯有味似儿时”,写出了一位老年人的忆念,他觉得儿时的一切都是有味的,哪怕是夜读。其实儿时未必能够点起灯来看自己想看的东西,父师督责着不能不做的夜课则未必有味,放翁自己在另一首诗中,不是也承认“忆昔年少时,把卷惟引睡”吗?

苦茶庵打油诗续作之八有两句,“未必花钱逾黑饭,依然有味是青灯”,《灯下读书论》引申道,“我曾说以看书代吸烟……书价现在已经很贵,但比起土膏来当然还便宜得不少”,所谓“土膏”即鸦片烟,亦即是句中的“黑饭”,这也是无可奈何中的一种消遣;接着又道,消遣“以读书为最适宜”,但读书,“既无什么利益,也没有多大快乐,所得到的只是一点知识,而知识也就是苦,至少知识总是有点苦味的”;最后又道,“无论如何,(要读书则)寂寞总是难免的,惟有能耐寂寞者乃能率由此道耳”。

我喜欢青灯,也就是喜欢它映照出来的这一份寂寞。对此描写得最好的当然要算东坡居士,《与毛维瞻》云:“岁行尽矣,风雨凄然,纸窗竹屋,灯火青荧,时于此间,得少佳趣,无由持献,独享为愧,想当一笑也。”大约总须在饱尝人生的苦辛,经历人世的艰险以后,才能够领略此种情境,才能从寂寞中寻得佳趣,但寂寞还是寂寞的,因为这佳趣只能独享也。

如今连煤油灯都成为收藏品,古老的油灯早已绝迹,水泥楼房玻璃窗代替了纸窗竹屋,住在里边跟大自然差不多完全隔绝,风雨时也感受不到一点凄然之美,青荧的灯火更只能存在于想像之中了。

但真实的青灯我还是见识过的,抗战八年中一直不曾走出湘北的大山,当时山民们还在以“枞槁”(饱含松脂的松材片段)照明,学校晚自习和家中夜读书全凭一盏油灯。如果用的是纯净的清油(菜子油或茶油),点上两三根肥白的灯芯,结了灯花随时剪去,微微摇曳的灯焰上部便会显出一层青蓝色的光辉。学校里因为怕学生将油倒去炒冷饭吃,在灯油中掺桐油,甚至还掺“油脚子”,烟炱特多,这时的灯光便会昏黄暗淡,而且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见不到炉火纯青时那样的颜色了;加之训育员时来巡查,不准看功课以外的闲书,故殊少读书乐,尤其在被迫背诵“知耻为勇敢之本”一类汤头歌诀时,下自习的铃声总迟迟不响,更是难耐。

只有到满十四岁那年,文言文稍能读懂了,寒假中偶然寻得一堆巾箱本笔记小说,夜夜在清油灯下看。书本小字也小,倦时眼睛自然会转向面前那盏灯,那裹着一层美丽的蓝青色的灯焰不停在跳动,像是一件有生命的活物,望着望着,不知不觉便会陷入冥思,一颗心上穷碧落下黄泉到处乱跑。直到风吹门前竹木,或者下起了雨加雪,或者窗外有人走动,一阵簌簌声将我唤回书上,脑子里的漫游中止,书本上的故事又接上了。幼稚的我当然谈不上进入夜读的境界,更体会不到书中的苦味,但此情此景,六十年后想起来好像仍在目前,说明它早已成为自己生命记忆的一部分,那盏灯在我心中是永远不会熄灭的。

于是便先后请求两位印人朋友王集和唐启文,刻下了这两枚闲章,“青灯有味”和“依然有味是青灯”。


(以上文章均摘自《我的闲章》,岳麓书社2007年5月版,定价:30.00元,哈哈)

我的闲章

我曾经刻过些闲章,早期的仿刻章后来大都因为重磨印石后已经无从寻起了,但还是留了些自以为文字意境优美的仿刻印保留下来。比如仿王福庵的“莫等闲白了少年头”、仿吴昌硕的“明道若昧”、仿吴让之的“学然后知不足”等等,至今还常用来钤盖在自己买来的书上。石安已经记不起还有多少仿刻印还留着,来上海之前我把大部分的印石一小箱一小箱地打包起来放在福建老家的书房里了。也许以后回老家时找个时间再把它们翻出来好好整理一下,或许能回忆起很多往事呢。

去年五一回家时从中取出一箱来,挑了几颗带到上海来。近些年栖身上海,因工作的关系,况且石安现在也的确变懒了很多,平时能有心情刻个印章的时间已经很少,加上自己一直以来觉得如果出手捉刀却刻得不好时宁愿磨掉重刻或索性不刻,所以来上海后,除了偶尔帮别人刻上三两颗外,留在身边的新印稀少得可怜。幸好从老家带了几颗印章上来,依旧可以寻书乱盖,聊可感觉一点残存的艺术气息。

我盖闲章时,一般在经济管理类图书上会盖上“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种豆得豆”之类催人奋进的印,每当捧书翻页,见着书侧可翻页处的此类印章,会有种时不我待,当奋发上进的心情油然而生,又觉在繁忙的工作中吸取经济管理知识之余可以偷闲欣赏点和艺术沾得上边的东西,也算为生活增添点别样的乐趣。

在石安的书架里,还有些艺术类的书,比如美术评论、音乐评论、画册、书谱、印谱一类的,这些书在自己的书架上总可以占上一席之地,不一定会经常去翻看,但只要看到它们静静地立在书架上,心里就会有种慰帖的舒服和亲切――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情结”吧。对这些书和其他一些杂书,我主要会盖上些肖形印、禅语印一类比较闲散清逸的图章。象什么“佛坐像”“汉画像砖”“文章满纸书生累”、“乐乎天命”“心无挂碍”什么的。对闲散之书配以闲散之印,如果采用写意式的印风则会感觉更相配一些。以前刻过一些这类印,讲求率意而行,刻时尽量石转刀随,意到刀行。手握钝刀,以冲刀为主、切刀为辅之法治印,同时在印文线条方面追求自然残破的效果,这样就使刻好的印看起来大气一些。

[ 本帖最后由 hspbbill 于 2008-3-9 00:39 编辑 ]
附件: 您所在的用户组无法下载或查看附件
石安IT博客:http://blog.sina.com.cn/shian
石安艺术博客:http://blog.sina.com.cn/shianart
图片看不到。只看到“此图片仅限于新浪博客用户交流与沟通”。
西泠印社确实是一个极好的去处,11年前去过,还在吴昌硕像前洒了两滴鳄鱼眼泪。回忆一把。
石安先生文章写的好,印治的更好。
献花了

超级喜欢这枚印

我为自己唱了一支暗淡的天鹅之歌!
超羡慕有好印盖在自己的书上。

都后悔小时候怎么没学“刻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