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恤日本未亡人和遗族(在首楼增加了内容)

我得到八田先生的噩耗正在开车,正好路上有辆死火的车阻塞了一边的路,我就拐到死火的车后面停下来,仔细听日本来电的消息,我简直不能相信,一个活生生的同事,富有性格魅力,一起配合得非常得心应手时,突然失去生命,这是难以让人接受的。

         死者名字叫八田雄二郎,是美的东芝开利合资公司的副总裁,即合资外方派遣的副手,今年2月份赴任,因为我是合资运营经理,他的工作搭档就是我本人。

        当时,接到这个电话,我还不敢相信,然后我按下不报告,第二天彻底证实后,我再报告给公司的行政负责人,第三天,也就是5日,制冷集团的CEO就打电话问我,我老实的说:人已经死掉了。国庆假期,他去泰国旅游,3日上午突发脑膜出血,死在宾馆里,直到服务生催退房才发现。

      公司领导紧急商量,最大的老板表示了关注,我立刻拟好了悼唁函和通知东芝开利以老总的名义献送花圈,然后拟定我与家用国内事业部的副总裁吴文新去日本参加追悼会。我立刻召集律师商量法律责任,因为是外资方派遣任职员工,保险在外资方原地公司购买,我们这里合资公司只要人道主义抚恤就可以了,经过我的申请,行政负责人决定出10万元人民币的抚恤金,公司的高层马上就批准了。

     这样,8日,我买了早上10:30飞大阪的航班,然后从大阪一路到富士市,日本的同事已经帮助我作好了追悼会的准备物件,也帮我们大致说明了日本葬礼的形式。

      我和副总裁是企业方面的来宾,葬礼的主要来宾也是企业的同事大概50人左右,家族亲戚数量好像只有十几人,追悼会采取中式佛教的形式,由法师念经超度,亲属做守夜,我们只参加白天的追悼会。

     一到那个佛教的追悼会场,感觉一种非常干净美丽的肃穆,大家都没有声音,遗族也只流泪,没有哭声,遗族是妻子和三个儿子,丧夫的妻子在日本称为未亡人,未亡人年轻时是个小个子美女,身穿黑色的和服,身材娇小不发胖,眼睛鼻子小巧玲珑,虽然上了年纪,但让人感到气质优雅,倒是典型电视剧中未亡人的样子。
       她的三个孩子并排站在母亲旁边,可怜巴巴的样子,这三个孩子可能是母亲的原因,个子都不高,除了老二有点粗野味道外,老大和老三都点胆小怕事的感觉,虽然穿了黑色西装,头发还是流行的发型,但是已经无法顽皮,在母亲旁边恢复了孩提时怕黑夜的样子,说起来大的也有近三十,小的也有二十,可是在我眼中,完全少不更事。

    我一眼看见这家遗族,最深刻的体会就是恻隐之心,一个弱女子带着三个少不更事的三个孩子,真是家里塌了顶梁柱。

     现代社会保险业解决了遗族的生存问题,日本很完备,所以遗族们尽管很悲伤,但是没有凄惨的哭声,相比之下,中国正常的保险缺失,一旦失去亲人,遗族们就靠造势来赢取企业的赔偿,参加国内的葬礼有时有双重难受,一是失去亲友的痛苦,二是感受造作的痛苦。

       带领我们来的东芝同事,给遗族介绍了我们的身份,八田的妻子很真诚地鞠躬,语气强烈地感到对我们远道而来的感激,我们也回以鞠躬,我没有说什么话,但是,两个牛高马大的职场人,对一个参差不齐的遗族居高临下的慰问,这种场景已经说明了一切。我们无言地走到接待处,奉上慰问金,然后家属接待的人员给我们一个礼包,里面只有一包茶叶和盐,茶表示请喝茶,盐是开好追悼会撒在身上表示去掉晦气的。
       无言中,我们完成了这些慰问程序,我们被当作最隆重的来宾,安排在追悼会场的第二排首席,即遗族后面的第一排就是我们。
       我按照日本同事教的方法,在遗像前做完法事,我不知道遗像下面棺材里还可以看到遗容,以至于我最后没有看上死者一眼。
      日本的葬礼主持人是熟练的播音员,所以对悼词的念诵非常专业,伤感中带有非常强的艺术感染力,如果再夸张一些,就变成中国的煽情,东方民族都比较类似,不过,日本的葬礼主持把串词还是控制在淡雅的伤感中,我还能欣赏着不流眼泪。

     播音员念诵了一片关于八田先生生平的悼文,文笔及其优美,主要不是介绍死者生前的丰功伟绩,而是介绍小学和中学的一些趣事。后来,公司同事的悼文,就介绍在公司中的业绩。

     然后,轮到两个小儿子向亡父做最后的道别,开头也照着事先写好的文稿,但是毕竟血浓于水,一旦叫出爸爸的称呼时,那一刻亲情裸露,声音呜咽,我准备的意志防线冷不防被爸爸一词冲垮,他的爸爸是在我这里消失的,我和他们爸爸一起并肩作战,他们的爸爸死了,我去看望遗留的孩子,人家问我讨债来了,我拿什么来安慰孩子?

    我不由得泪流满面,我一直在克制,因为毕竟不是我的亲属,我是公司的代表,可是被两个男孩的单纯喊声,让我无法镇静。
    后面,大儿子的发言同样让人伤心。

   未亡人不发言,这很人道。

   广播里播送部分重要来宾的悼唁函,八田秘书的悼唁函也特别真诚和悲痛,几乎就是我写的。又让我无法阻止我的眼泪,我很狼狈,没有纸巾,下面还有最后和遗族告别,幸亏东芝的同事递给我一包纸巾,让我还能体面地和未亡人最后道别。

     未亡人和孩子拿着遗像和灵牌出殡了,我们最后在门口目送。
    最后一道程序完成。
    不了一个老朋友出来与我打招呼,说:八田在自己最喜欢的国家去世,很幸福。

    我说是,不仅最喜欢的,而且是没有痛苦,又在人生最顶峰时,离开世界,很英雄。

又有很多同事老朋友见面,到处是寒暄,互相道一声珍重。

[ 本帖最后由 菜农 于 2008-10-11 00:23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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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田雄二郎,他是日本人,其实没有什么任何日本的特质,我和他一起时,从来是忘了国籍的,也不清楚是在用何种语言交流,因为我们之间已经有情感语言,严格来说是第六感语言,彼此的专业性深度的理解和欣赏,对于各自国家的民族主义麻烦,我们有一种英雄所见略同后的同仁情谊,我们经常一起叹苦、嘲弄、努力,有时庆幸共同努力后出现一丝曙光。

      八田长个清瘦高个,与我一般高,性格平稳,开朗,英语很好,所以派驻英国工作了五年,然后在泰国工作了三年,今年派到中国来与我合作,他在每个地方都有一些外国籍的朋友,在中国最好的朋友是我。他给我讲述英国人平等理念,非常钦佩英国人的直言不讳,他讽刺日本人小圈子意识时,用手势做一些弱智的样子,让我大笑不已,我当然对日本人这些缺点也深有体会,不过他不会说中国人的缺点,这块敏感的火药桶他是不会去随便点燃的,我自己自嘲自己当然不要紧,因为我们那帮同胞们尽干一些按教科书概念相当然的蠢事,例如,东芝提出用日元决算,愤青们则认为日本一定不按好心,一定要用美元来决算,最后我们自己苦头吃足。
        虽然愤青出现在散文中引起丑陋的感觉,但是确实是事实,八田也说日本有同样的人,虽然不称为愤青,他也被这些人搞得啼笑皆非,然后,我们各自的工作都是把这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捣乱分子稳定住,难度很大,不过捣乱分子终究乱自己,愤青好像都做不好工作,总是见到他们下台、辞职,公司的发展还是按照国际化的经济规则行事,出口日本的事业越来越大,日本的技术输出越来越多,最后,技术人才都在中国安家,搞起联合开发了。

       两个公司的老总们为促成联合开发兴奋不已,可是具体做事的那帮人,根本找不到配合方法,我和八田每天都被那些冲突搞的晕头转向,我们相视而笑,笑那帮可笑的中日技术人员,真正要配合搞开发时,像新婚夫妇初夜那样,都配合不起来,为提到这个问题,我们彼此抿嘴而笑,这麻烦当然是在合作成功基础上的一种难度性较大的错误,我们彼此也是在学习当中。


八田来工作八个月,成绩真的不小,订单从30万台增加到70万台,技术方面从加大引进上升了联合开发,为此他要说服日本东芝方面,人家肯定说他不少坏话,而美的方面还不满意,他的压力也是够大的。

不要说协调联合开发方面的中日两国技术员,就是日本技术人员内部,到中国来住房子也要明争暗斗一番,我戏虐地给他说:你那边的内部矛盾你搞定,这边的我来搞定。

八田太累了,他总想把工作做得最好,结果身体出了问题。
他说脖子有点问题,头也有点问题,国庆长假来了,他打算去泰国休息,他的秘书劝他不要去泰国,因为最近泰国政变什么的太危险。

可是八田说泰国是最安全的国家,平民去泰国很安全。

我本来是有工作想与他商量,希望29日和30日一起工作,可是他没有跟随我们部门的作息,他偷偷地跟随了工厂的作息,我听他口气那么想休息,也不忍心拖住他,他于29日下午去泰国,预定3日回公司,他太太并不知道他去了泰国。

[ 本帖最后由 菜农 于 2008-10-10 23:01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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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什么病?
远远的见你在夕阳那端
拿着一只细花令箭
晚风吹开了你的乱发
才看清你的手里
不过是一根鸡毛
八田有英国、泰国和中国的工作经验,他认为最好的国度是泰国,这是他自己的感觉,也许在泰国有很多朋友,包括女朋友也说不定。即使这样也可以理解。

八田在2日在泰国打了一场高尔夫,可能太累,脑子的蛛网膜可能出了问题,3日早上,他在房间里吃完早餐后,突然蛛网膜出血,失去知觉,但是一个人在房间,无人知晓,结果中午到了退房时间,服务员才发现八田已经死亡。

然后紧急通知日本大使馆,日本大使馆确认身份后,通知东芝开利企业,企业的人立刻去确认,证实了确实是八田,我也知道了死讯。

4日,八田的夫人和公司的人员一起去了泰国。我本来也想去,可是家里还有一些事情,老婆不让去,当然也帮不上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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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的秋天,稻谷丰收在望。
这样的天气这样的农村,八田的家就在日本静冈县富士市,就是富士山脚下的那个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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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进入程序化的操作,东芝开利公司发了卜告,我立刻响应替老板他们写悼唁函,公司的组织进入抚恤员工的程序,9日决定举行追悼会,公司派了一个事业部副总裁和我去参加追悼会。
    痛失朋友的身份转变为抚恤家属的公司领导,合资公司,国际化要求对员工是一视同仁的,其实各国的人对生老病死大致做法相同。

    日本的做法很朴素,失去丈夫的老婆叫做未亡人,家属的人统称为遗族,遗族这个词汇本来是汉语固有的词汇,可是微软拼音中打不出来,可见,不常用。

    日本葬礼大致与中国相似,遗体在灵堂里,家属守候在灵堂们前迎接亲友前来悼唁,亲友们在信封中封了一两万慰问金,然后进入灵堂做告别仪式,然后家属和亲属一起进入灵堂,由法师念经超度,公司同事和家属做悼词。
    未亡人又称为丧主,主持会议的亲属为施主,这次主持会议的是八田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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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再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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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作失败。

[ 本帖最后由 迅弟儿 于 2008-10-10 14:43 编辑 ]
远远的见你在夕阳那端
拿着一只细花令箭
晚风吹开了你的乱发
才看清你的手里
不过是一根鸡毛
感受了一把菜农的质朴。
别忘了续呀。
日本的农村真美。
阅尽天下马甲,心中自无领袖。

前面中间的就是八田先生,我们喝完酒后合影。



亲友们最后一次告别。


追悼会后的同事脸色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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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喜并置、悲欢杂陈的世界。
人到中年,撒手人寰,每年都能耳闻,有些无形的悲伤,人生无常,得过的且过,尽欢的尽欢吧。
我为自己唱了一支暗淡的天鹅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