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石扉客:越有梦越痛苦

    罗炼是我最小的表弟,比我小整整11岁。

我们上一次见面,细算起来,应该是16年前的1992年。那一年的夏天我刚考上大学,兴冲冲地去姨妈家报喜。那时罗炼才12岁,还在上小学,而在此前一年,他的另外一个表哥,也刚刚考上上海的一所名校。


许是因为年龄相差太大的缘故,也因为平常相隔太远,这个比我小了近一轮的弟弟,平常几乎不怎么和我们来往。印象中只记得他是个从小就十分内向的孩子,文弱到近似女孩,腼腆到一说话就脸红。至今尚记得的是童年的他喜欢小动物,特别是喜欢和他一样温顺可爱的小羊羔。一次我老家的老山羊刚刚产下两只小羊羔,他久久守候在旁边,一副爱怜难舍的神态,最后直直捧回去一只。



这些沾染着田园风光的童年记忆没多久就迅速让位于现实的奔波劳碌。此后十余年间,我在异乡求学,颠沛于京沪等地谋生,兄弟间更是极少见面。



断断续续传来的消息是,和大多数没有机会上大学的农村孩子一样,罗炼,我这个文弱内向的小表弟,最终也跟随他的三个姐姐——我那些初高中就辍学的表妹们——一起,相继南下到珠三角打工。罗炼的父亲,我的小姨父也在故乡附近的城市寻找打短工的机会。他的母亲,我的小姨妈,像每一个丈夫和子女在外地打工而自己留守在乡间劳作守望的农村妇女一样,在老家种地喂猪,勤勉和俭朴到无以复加。



这些断续传来的消息,我大多是从我的母亲嘴里听到。隐约也记得母亲说过,姨妈跟她抱怨小儿子个性过于内向,总是默默看书,不爱跟人交往。但这些经历和遭遇,和千千万万翻越南岭后,星罗棋布在珠三角各个工地和工厂的三湘子弟一样,似乎是命运预先设定的人生轨迹,正常到麻木,让人觉得再追问一句都属多余。仿佛只有在出事的时候,才会让人意识到这些沉默的大多数的存在。



最残忍的一次消息,是在两年前传来。



我的天性温柔敦厚的小姨妈,未及从她与生俱来的的贤良美德和勤朴劳作中得到一丝一毫应有的回报,就在老家的一个小房间里撒手西去。等到邻居找到她时,陪伴她冰冷的尸体的,是半瓶白酒和一炉已然熄灭的煤火。那时她的四个孩子和丈夫,都还在外面打工,而她刚刚在几天前独自一人度过了自己53岁的生日。



姨妈的丧事像每个遭逢意外的普通农村妇女一样,在稍显草率中匆匆完成,那是2006年的初春。得知这个噩耗时,我正在冰天雪地的佳木斯出差,心情犹如周遭的环境一样冰冷和阴郁。我至今不知道她的死因,更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心境在驱使她走向如此绝境。



在我年近70岁的母亲看来,这个最小的妹妹从来不会也不愿向别人倾诉任何痛苦。她总是习惯于默默承受,忍受一切孤单和失望、一切吞噬人心的负面情绪,到再也无法承受时,就会自己悄悄倒下。



母亲说,罗炼的性格,有点像他妈妈。我至今不知道,这个有着一颗敏感而脆弱心灵的小表弟,是如何承受这种遽然袭来的噩耗的,相信这是对他最大的一次打击。我痛悔自己的冷漠和自私,在那时甚至没有想到给这个小表弟哪怕打去一个电话。



但无论如何没有想到,当我两年后再次得知罗炼的准确消息时,他已在两个月前的中秋之夜,从他打工的珠三角大地遽然消失。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向,甚至没有人知道他的生死。他的姐姐姐夫说,他走得如此决绝,甚至没带走手机和身份证,身上也只有区区几十块零花钱。



让人心酸的是,他的那些同样在外打工的姐姐们,竟然因为害怕大人们的责骂和着急,向所有的亲人们隐瞒了这件事,直到弟弟出事两个月后百般无奈之下才悄悄跟我们这些哥哥姐姐说起。



    得知此事之后,我常常会情不自禁地想起我的另外两个湖南老乡,想起去年此时发生在北京的丈夫拒绝签字致孕妇死在手术台上的事件。

那对被命运折磨的苦命夫妻,丈夫是酷爱读书坚信书中自有黄金屋自有颜如玉的湖南衡阳下岗工人肖志军,妻子是那个甘愿追随肖志军走遍天涯也相信梦想终会成真的湖南邵阳女孩李丽云。后者连同她的梦想和腹中的新生命一起,惨死在异乡的手术台上,前者至今不知道是否已从接二连三的人生噩梦中走出来。



去年此时,我曾经到肖、李的老家走访了十余天,这两个湖南青年走过的时光令人感叹。而表弟罗炼的命运又与之何其相似,他留下的字条既让人心惊肉跳,又让人黯然神伤:“终生役役而不见成功,苶然疲役而不知所向,讳穷不免,求通不得,无以树业,无以养亲,不亦悲乎!人谓之不死,奚益!”……和肖志军、李丽云一样,他也有梦想,他试图让梦想改变自己的命运,可是这个梦想和周遭的世界是如此格格不入。



和梦想相比,生活是如此残酷,他的手机只有包括他三个姐姐在内的寥寥几个电话号码,他甚至找不到能听他倾诉的人,他周围的人包括他的姐姐都不了解他在想什么,而他这些远在千里之外未通音讯的表哥们,又似乎跟他处在完全不同的另外一个世界里。只有在他出事后的报道里,我才知道,这个在油漆车间里干活的表弟居然沉浸在庄子的世界里,难道他试图让哲学来承载他的梦想?!



现在想来,16年前我去表弟家里报喜时,我们这些哥哥们通过考学,一个个跳出农门的狂喜和自得,以及在故乡和家族留下的荣耀与口碑,一定给我这个怯生生的小弟弟留下了极深的烙印。



   可是天之骄子的梦想时代早已经一去不复返,命运让他再难复制我们这些人的人生路径。我想即便后来他有上大学的机会,毕业时也正好赶上扩招后毕业即失业的大潮,可能正在充当千军万马考公务员的炮灰。以他内向而敏感的个性,或许会有更大的落差。

而等到他随着打工大潮南下淘金时,打工致富的梦想,也早已渐行渐远。在我的故乡,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打工致富后衣锦还乡盖房开店的佳话,已渐渐让位于天灾人祸频频相连的种种噩耗。



接到表弟罗炼出事消息的当天,我也接到了另外一个同乡的电话。他在广东汕尾打工的女儿,在一次下晚班坐黑摩的回家的路上,连同摩托车司机一起被中巴车双双撞死……在外十余年来,但凡我手机突然接到来自老家亲友的电话,大半一定是让人心惊肉跳的消息,不是车祸,就是工伤,或者被某地警方抓起来。



我曾参加过一次在北京召开的同乡会,我这些参会的同乡,多半脸上写着毫不掩饰的焦灼和企盼。他们的焦灼,是在异乡谋生的困境和资源匮乏,他们的企盼,是如何从老乡身上获取可供解困的管道,可以提升的人脉。你可以说这些功名利禄既庸俗又无趣,但你又有什么理由苛责他们为了寻求自身梦想的努力呢?



在这样剧烈动荡又希望渺茫的现实中,越是心有梦想而存慧根,想守护着什么的人,越是自绝于这个环境。和肖志军李丽云一样,爱读《庄子》的外来劳工罗炼,其实早已被这列飞速前进的时代列车远远地抛弃在不知身处何处的小站上。
  
这种痛苦的绝望,比贾樟柯电影《站台》里的北方小县城青年更残酷,因为漫长的打工生涯里,表弟他们已经习惯了从乡村奔向城市文明的人生路径,更无力摆脱这套外界评判成功标准的世俗逻辑。


3年前佘祥林案发时,我的朋友十年砍柴曾发愤激的感叹:对生在农村而喜欢写诗的佘前妻张在玉来说,浪漫是种罪。我想,对身处社会底层终生役役而不见成功,荼然疲役而不知所向,讳穷不免,求通不得”的表弟来说,有梦也是种罪,越有梦越痛苦。


我甚至又想,对我的表弟来说,如果他仅只是在某条山沟里浑浑噩噩地放羊,在某个小城镇里做呼啸来去的小混混,也许不会有这种痛苦……一次春节回乡时,曾亲耳听到我的几个中学同学在讨论在珠三角抢劫的经历,那种咬牙切齿的兴奋让我极为震撼。这难道就是这个时代给青年们的出路?



(删节版发于11月26日南方都市报)



[ 本帖最后由 兮兮 于 2008-11-27 08:28 编辑 ]
我为自己唱了一支暗淡的天鹅之歌!
从朋友博克转来的,揪心痛楚,很久没读到这种生活现场感的文字了。这是一个什么时代?!我已经算是远离了,但我的目光,不能欺骗自己。
我为自己唱了一支暗淡的天鹅之歌!

寻找外来工罗炼



姐姐拿着罗炼的照片,家人已经寻找他两个多月了。本报记者郭继江摄
  ◎24岁的他,从湖南到广东打工5年,今年中秋夜失踪了。月饼盒中他留下一张纸条:“终生役役而不见成功,苶然疲役而不知所向……”

  ◎姐姐们说,我们不了解他;工友说,他不合群,常独自读《庄子》

  ◎他为什么离开,去了哪里,是生是死?他,还有成千上万与他境况相似的外来工,他们除了工资,是否需要更多尊重、关怀、成就感?我们寻找罗炼,也寻找答案

  2008年9月14日失踪时,24岁的罗炼是南海某家具厂的学徒。那一天是中秋节,工厂发给罗炼一盒月饼,他吃了2个、留下2个,并在留下一张手写字条后失踪。

  罗炼,男,24岁,湖南浏阳沙市镇人,2003年南下广东,至今打工已5年。他于今年中秋节失踪,并在月饼盒内留下纸条一张:“终生役役而不见成功,苶然疲役而不知所向,讳穷不免,求通不得,无以树业,无以养亲,不亦悲乎!人谓之不死,奚益!”

  外来工罗炼失踪了,我们和他的亲人一起寻找。他为什么出走,为什么留下这些话语?出走之前,有谁了解他?我们在寻找罗炼,也在寻找答案。

  和罗炼一样,成千上万带着梦想的外来工来到南方。作为独立个体,他们渴望尊重,渴望成功,渴望被关怀。但现实将他们禁锢在流水线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们的才华或许被埋没,他们的思考或许被忽视。有多少人曾经追问,除了工资,他们需要的是不是还应该更多?千万个打工仔中的一个,罗炼,失踪了。我们寻找,寻找答案。

  如果你有罗炼的行踪下落,请告知我们,以便告知罗炼家属。

  如果你有罗炼的失落、彷徨,或不被理解的苦衷,也请告诉我们。

  如果你对罗炼其人其事有自己的见解看法,同样请告诉我们。我们的

  热线15099881111.

  有点“怪”的80后工友

  两个多月来,工友、亲人不停地寻找罗炼,只有他身在湖南的老父亲还不知情。他是生是死,去了哪里,为什么离开,还会不会回来?至今成谜。

  他不爱说话,有点清高

  “我总有一种感觉,他不适合做这行”,28岁的邓丰如是罗炼的师傅。今年3月,罗炼被三姐夫朱建锋介绍到厂里,跟着邓丰如做学徒,每天负责为家具上漆。

  油漆工是个耗时间也要体力的工种。譬如为一个两扇门的衣柜上漆,“喷少了色浅,喷多了太重,两边还要均匀”,流水线作业外,还要将家具搬来搬去。到家具厂前,三姐夫征求罗炼意见,说工作很苦很累,月工资只有五六百元,但罗炼接受了。

  身高1米73左右的罗炼略显单薄,“他刚来时很多东西搬不动,说过很累,后来就慢慢习惯了”,邓丰如觉得这个徒弟有点怪,“比较内向,不爱说话,从来是问一句答一句,不问就什么都不说”。

  邓丰如说“我是他师傅,年纪也差不多,从来没把他当徒弟看,可就是不知道他有什么想法”;同住的工友也说不了解罗炼,“他从不肯主动和我们谈话,有点清高”。有人觉得罗炼很幸运,在家具厂有七八个老乡,但不善交往的罗炼却显得“不合群”,甚至有点孤寂。

  罗双归算是和罗炼谈得来的工友。工厂今年9月搬迁前,10人同住的宿舍里,罗炼分在靠门一张床的上铺,罗双归住在对铺,又是罗炼的“师兄”(跟同一个师傅)。在罗双归的印象中,半年来罗炼只主动说过两次话,一次是问出师后每个月能赚多少钱;另一次是说自己以前跑地产时,踩着单车跑业务,一个月把车坐垫都磨烂了。

  他看的书之乎者也,工友不懂

  罗炼的“不合群”不仅是话少。

  “他很爱干净”。工友们说,每天上工,油漆会洒上工衣、手脸和头发,时间久了衣服前襟各种污渍颜色混杂,手指间也是驳杂的油漆,不少工友懒得洗就直接去吃饭,“他不会,一下班就会去换衣服洗澡”。

  工友们每天早上8点上班,晚上10点半左右下班后,是一天难得的放松时间。所谓放松,“一般只有聊天和打牌”,罗炼却习惯烧些热水,边泡脚边看一本厚厚的《庄子》。

  “他的书我们看不懂,都是之乎者也”,同住的工友邓彰合说,他曾翻过几页罗炼看的书,觉得太过深奥并不喜欢。他称工友们平日看的多是小说和杂志,工厂所在地较偏僻,能借到买到的书不多,“罗炼也找我借过书看,易中天的《品三国》,他看得比我还快”。

  工友们下班后也会凑在一起闲聊和打牌,玩麻将、斗地主,罗双归说这些活动罗炼大部分不参与,有时在一旁看也不做声。刚搬到新厂时,厂里活计少工人们常休息,罗炼也曾打牌,但仅有的几次都非常谨慎,“手里的牌没赢的希望,绝不拿底牌”。

  他不爱上QQ,手机里没几条短信

  同厂的工友放工了也学着上网。绰号叫“黑牛”的工友说,一帮老乡在QQ上互加为好友,找MM聊天、在网上斗地主,罗炼有时也上网,但他的QQ半年没上线,号码也没老乡知道,“要么看电影,要么在网上看小说”。

  夜里工友们聊天,话题常常会谈到女人。工友开玩笑说“厂里没女工,这里是‘和尚班’”时,罗炼从不插嘴,偶尔玩笑开到他头上,“他会很认真,总说‘你们别再说我了’”。

  工厂的生活简单而枯燥,手机也是工友们与外界接触的最重要方式之一。

  罗双归说,今年有几个工友换了手机,工作间隙开始流行玩一种叫“华容道”的手机拼图游戏,“我是最快拼完让曹操脱险的,可罗炼弄了一晚上都没搞定,有人还笑他”。罗双归还记得,“罗炼很认真,专门找木板做了个拼图,花了一个月时间,一下班就练”。

  邓彰合说,工友们无聊时很多用手机和网友聊天,罗炼则不然,“他手机里没几条短信,只存着3个姐姐的电话”。据说,罗炼的手机款式很老,“存的歌也是《夜来香》什么的”。

  尽管被工友们觉得比较怪,但“他至少有时还和我们一起玩”,老乡兼工友罗双归这样评价罗炼。在有的工友看来,罗炼有一帮老乡工友,有个住得离工厂不远的姐姐、姐夫隔三岔五地操心问候,理当不会落寞。

  “没人真正了解他”

  80后打工仔罗炼的打工生涯不可谓不辗转。他先后到过深圳、珠海、中山、佛山,进过电子厂、制衣厂、印刷厂、咖啡厅,做过保安、油漆工,还跑过太阳能和房地产生意,在做房地产接单时,还曾想象着自创企业上市。

  罗炼有三个姐姐,大姐和二姐在湖南老家,三姐和三姐夫在佛山高明做生意。姐姐们说,她们都不了解这个最小的弟弟,只怀疑母亲2006年的死对他打击很大。罗炼失踪后,宿舍中留下一本日记,其中撕得仅剩一篇,三个姐姐从这篇日记猜测,弟弟的失踪可能与母亲之死有关。

  罗炼2002年高三未参加高考,辍学读职中。2003年被学校推荐到深圳一家电子厂打工,因工作辛苦,后在家人帮助下到珠海一家制衣厂负责发材料,后来再到印刷厂打过工、推销过太阳能,进过咖啡厅做侍应,2005年还做过1年小区保安,去年底跑过地产推销,后来还在中山帮二姐看店不到半年,直到今年被三姐夫推荐去做油漆工。

  “他心很高”,二姐罗娟说,弟弟去年跑地产时甚至还写过一份计划,想象着几年后自己开几家分店,甚至未来自己的公司怎样上市,“很理想化的一个人,但真正做起来很难”。

  罗炼母亲死于2006年,“在老家煤气中毒,到现在也不知道是意外还是自杀”,三姐罗蕊说,弟弟平日很少打电话回家。那段时间,却几乎每天给在老家的父亲打电话,“只问吃饭了没之类,一直打了半个多月,我知道他很孝顺,是用这种方式来安慰父亲”。大姐罗雅称父亲当时表示,老伴走了为了儿子也要活下去。

  “(家里)没人真正了解他”,罗娟说,或许是母亲过世带来的阴影,或许是家中独子的心理压力,或许是家人对其期望太大,三个姐姐心目中的弟弟已经长大成人,虽还没有结婚,也不知道是否谈过恋爱,“我们从物质上可以帮到他,他的想法方面并没怎么关心。有时也不敢说他,或者不能说得太重”。

  独自抽烟喝酒后一去不归

  罗炼失踪后,他的家人、工友找遍了工厂附近的超市、网吧,报警并在网上发寻人启事,至今一无所获。工厂宿舍床位悄然易主,他的被褥、书籍被清理后不知所终。在罗炼失踪12天后,厂方贴出通知,称他长时间旷工,因而工厂单方面解除合同。

  “看了他留下的纸条,我曾想过他可能会想不开”,三姐夫朱建锋说,周围一带几乎找遍,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如果找不到他,我父亲算是完了”,大姐罗雅担忧。身在家乡的老父如今还不知情,家人曾找了一个堂弟冒充罗炼给他打去电话。如今年关已近,“往年过年他都会回家,和家人一起团圆”。

  9月14日,罗炼失踪的那天,工厂给每人发了1盒月饼,每盒4个。

  上午10时许,工厂放假打扫卫生。罗双归说,快下班时,罗炼说觉得饿,在车间里开月饼盒吃了1个月饼,后来工友们各自回宿舍。“他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常,只是走路比平时快一点。”

  上午10时30分左右,师傅邓丰如抱着小孩去宿舍叫罗炼到家中吃饭,罗炼正在阳台独自抽烟,“我问他在我这里还是去他姐夫家吃饭,他说还没定,准备洗澡”。10分钟后,邓让妻子去叫,并拿100元给罗炼当零花钱,邓妻再次因罗炼在洗澡无功而返。

  上午11时许,邓妻把钱送到,罗炼在宿舍正吃第二个月饼,推辞说不去吃饭,“当时他穿短裤,头发是湿的”。

  上午11时20分左右,邓丰如到超市买啤酒遇到罗炼,罗当时正坐在超市外的方凳上喝一瓶啤酒,“我给他一瓶他没要”。随后邓丰如催他快点出发,因为“到高明坐车都要半个小时”。

  下午4时许,因罗炼手机已关停,三姐夫朱建锋给罗双归打电话带口信,让罗炼晚上到家里吃饭,如果罗炼不愿去,让罗双归帮忙先给罗炼200元钱做零花。罗双归回忆,“当时我在打牌,在宿舍没找到人,还以为他去了他姐夫那里”。几乎同一时间,工友邓彰合找人同样未果。

  当晚,罗炼彻夜未归,仅在吃剩2个月饼的盒子里留下一张字条。他失踪时,宿舍里除暂住证不见外,包括身份证在内的其他物件都未带走。

  统筹/采写:记者 曹思诚

  图片:摄影记者 郭继江

我为自己唱了一支暗淡的天鹅之歌!


罗炼的日记,流露出他对母亲之死、父亲之爱的感受及对个人前途的思考。

今年中秋节出走、至今未归的罗炼,除在月饼盒中留下那张“摘自”《庄子》的字条,还留下一个日记本。

  他在日记中说“惟恐庸碌一生”

  这本48K、A6大小的日记本,撕得只剩一篇日记。

  日记的封面,罗炼写有名字、手机号(已欠费停机)和E-mail地址。扉页上,罗炼抄上了出自《易经》的一句话“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随后的一页中,这句话再被抄录一遍,同页纸上,还有“人生因梦想而伟大,因学习而改变,因行动而成功”的话语。

  日记本中,唯一的一篇日记,罗炼用黑色签字笔沿着纸上格子,写一行空一行,一共写了5页。

  日记这样写道:“2008年5月身在人群中,却总是形单影只……母亲的猝然离去,让我意识到生命的渺小……对于父亲,那份无与伦比的爱,我唯有感到无地自容,太多的愧疚无处呻吟……我的玩世不恭,我的天马行空,伴随着岁月蹉跎,幻化成一颗颗泪珠,昨天的所有已成为遥远的回忆……每当看到周边衣裳褴褛,老态龙钟的身影,我都感到后怕,惟恐自己也将这样庸碌一生。也许是该坦然接受,而我却无法释然,我还有太多的憧憬……”

  日记末页,罗炼在日记正文后还留下所指并不明确的三个词组八个字———“肮脏”、“混乱”以及“低俗不堪”。

  日记透露的以及未透露的

  罗炼出走后,他的三姐、三姐夫及师傅邓丰如都看过这本日记。

  “从日记里我们才知道,母亲的死对他打击很大”,三姐罗蕊说。9月15日清早,罗炼彻夜未归后的第二天,人们翻找他的东西时,这个日记本从他装衣服的塑料袋中被找到。日记本撕得仅剩10页,唯一的一篇日记时间显示为今年5月。三姐夫朱建锋推测,之前的部分日记估计已被罗炼自己撕掉。

  “他不爱说话,但上高中时有写日记的习惯,现在(还写不写)并不清楚”,二姐罗娟说,家人通过这篇日记才恍然发现,家中最小的弟弟,对母亲之死、对父亲之爱的感受如此深切。“他以前从来没有说过”,三姐罗蕊说。家人们也怀疑罗炼的出走与此有关。

  日记显然透露出罗炼的部分心事。而家人也是从日记中才了解到,罗炼原来有心事。罗蕊说,老家重男轻女,弟弟是家中独子,家人对罗炼的期望很大。舅舅家的3个小孩都考上了大学,家人也曾对罗炼的学业有所期待。但罗炼读书不太好,高三时自动放弃高考,而此后5年来的打工生活,也让其颇有压力。三姐夫朱建锋看过罗炼的日记和字条,怀疑小舅子“可能有点想不开”。

  “他好像对父母有愧疚之心,怕自己没有能力,或来不及去照顾父亲”,称“不了解他的想法”的师傅邓丰如,从罗炼的日记中看出这个徒弟的压力,让他尤其印象深刻的是日记结尾的那些话,“觉得他很消沉,但具体又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在与罗炼同住的工友的印象中,罗炼到厂后,并未见他有写日记的习惯,但他们却比邓丰如更早知道罗炼母亲去世的消息。

  工友邓彰合说,罗炼的母亲2006年过世后,家人从家乡发给罗炼一份传真,要他“今后好好照顾自己”。这份传真被罗炼一直带在身边,到佛山后还压在宿舍床铺的垫子下。邓彰合有次与工友无聊找书看时无意中翻到。从此,工友们“在罗炼面前很少谈家乡的事,怕他伤心”。

  “我没有写日记(的习惯)”,算得上跟罗炼谈得来的工友罗双归说,他也不了解罗炼的真正想法和志向。和罗炼一样,罗双归同样有自己不肯对外透露的想法,“赚几年钱,可以自己开个店,不用再给别人打工”。

  罗炼日记(全文)

  2008年5月

  身在人群中,却总是形单影只。我只想摒弃对现实生活的顶礼膜拜,委身于无限的孤寂当中,无辜却总也摆脱不了现实枷锁的束缚,活着一无乐趣可言,我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活着,一切都变得可恶……

  母亲的猝然离去,让我意识到生命的渺小。支离破碎的心再也没有承担的勇气,千万次的呼唤却无法唤回那有妈的感觉,却说有妈的地方才是家,流浪的我不知道何处能有我的容身之地。

  对于父亲,那份无与伦比的爱,我唯有感到无地自容,太多的愧疚无处呻吟,只希望能在他老人家有生之年尽一点作为人子的孝道,惶恐再出现子欲孝而亲亦不在的悲情。

  我的玩世不恭,我的天马行空,伴随着岁月蹉跎,幻化成一颗颗泪珠,昨天的所有已成为遥远的回忆。面对着这些,我心力交瘁,有太多的感慨,无奈现实却不允许我有太多的想法。每当看到周边衣裳褴褛,老态龙钟的身影,我都感到后怕,惟恐自己也将这样庸碌一生。也许是该坦然接受,而我却无法释然,我还有太多的憧憬……

  是时候关注农民工的精神世界了

  其实,罗炼远不止一个。

  昨日,一位自称罗炼老乡的读者给本报发来短信称,“对他的遭遇深感同情,也感同身受,打工的经历感受各有不同,但却大同小异,理想的破灭,心理的差距,环境的挤压,都给大部分打工者带来了很大的压力,如何再避免罗炼的悲剧重现,希望报道能引起社会关注,祝愿罗炼早日平安归来”。

  读者张女士也称,她的儿子也是80后,从福建到佛山打工,平时比较内向,性格和遭遇与罗炼类似。儿子有自己的想法也很迷茫,想找个人或机构去帮帮他。

  对于罗炼本人的出走,以及罗炼们的精神迷茫,部分专家发表了看法。

  对待他们不该再用20年前方式

  ◎中国社会科学院学术委员会委员、中国社会学会名誉会长陆学艺

  研究农村社会学、农村社会问题的陆学艺表示,农民工精神生活状况的改善应尽快关注。现在这代农民工是新一代农民工,像出走的罗炼,才24岁,属于80后。新一代农民工很多是80后,跟上一代农民工不一样,他们在各种传媒浸润下成长起来,不像上一代农民工那么“听话”,对待他们的方式不应该再停留在20年前的水平。

  这群新农民工群体跟过去的追求已经不一样。在满足他们的物质文化生活的同时,也应让他们跟同龄人一样,在精神世界方面成长起来。

  2006年,国务院曾出台《国务院关于解决农民工问题的若干意见》,提出要从各方面做好农民工工作,其中也包括丰富农民工精神生活。目前,对农民工精神要求的满足状况跟现实情况不相适应。

  重视并引导农民工精神生活

  ◎北京大学社会学系教授、博导夏学銮

  夏学銮认为,目前企业普遍忽视了农民工的精神文化需求,只要求其提高生产率、完成工作,这是一个误区。如能满足农民工文化生活需求,可能其工作进度会更好更快。

  农民工居住的社区也应关注他们,将他们纳入自己关注的视野,多搞一些文体活动。现在这批新农民工,很容易沉溺在虚拟生活中比如上网,形成比较消极的人生观。比如罗炼,他很喜欢庄子,除非他悟性很高,否则很容易只认识到庄子思想中消极遁世的那一面。

  企业重视农民工精神生活,可多搞文体活动室,首先让他们有文体活动的空间。

  读者反馈

  昨日,本报《寻找外来工罗炼》报道推出后,不少热心市民积极提供线索。因该事件展开的问卷调查正在本地网络论坛C2000和天天新进行,已有不少热情网友参与。

  他在虎翼网或有个人空间

  罗炼一名现已在鹤山工作的工友透露,此前曾偶然发现罗炼在网上设有个人空间,“无意中瞥到,但不知道他的帐号和地址”。据称,罗炼个人空间可能设在虎翼网。不过,罗炼家人在该网站中轮番搜索,暂无进展。罗炼留下的日记本封面,有他的手机号和邮箱,由于手机已停机,家人曾尝试往他邮箱中发E-mail,但两个月来,毫无音讯。

  另有C2000网友“BUFEN”昨日截图发帖,称在湖南一招聘网站中发现名为罗炼的男子。记者随后向罗炼家人求证,发现此“罗炼”虽也是湖南人,但籍贯、年龄、学历及以往经历等均与出走的罗炼有别。

  网友赞他有理想有抱负

  “懂得庄子的人应该是好高水平的人”、“有大志,是不是太冲动了点”,天天新网友“虫虫呀”和“乔治”说。“他的文笔非常流畅,写作功底不错”,有媒体同行看过罗炼日记后如此评价。读者和网友关注罗炼其人其事的同时,并未忽视他的文笔和抱负,不少人对寻找罗炼表示期待和祝福。

  C2000网友“相西”:“希望吉人天相”

  天天新网友“abin1706”:“希望这位有理想抱负的外来工兄弟平安”

  天天新网友“出前一叮”:“希望他没事”

  天天新网友“gayin9”:“可能他想创一番事业,终有一日会回乡”

  ●如果你有罗炼的行踪下落,请告知我们,以便告知罗炼家属。

  ●如果你有罗炼的失落、彷徨,或不被理解的苦衷,也请告诉我们。

  ●如果你对罗炼其人其事有自己的见解看法,同样请告诉我们。

  我们的热线15099881111.

  统筹:本报记者 曹思诚 采写:本报记者 曹思诚 见习记者 黎诚 摄影:本报记者 郭继江
我为自己唱了一支暗淡的天鹅之歌!

他们说:我们都是罗炼

截至昨日,外来工罗炼仍不见影踪,不知生死。“一个平凡人不平凡的故事”,有网友如此评论,更多的读者善意地将他的失踪理解为出走。我们的报道,引起许多现在或曾经的外来工的共鸣,因为他们有着与罗炼类似的梦想,也正为此而迷茫。


  寻人进展


  网上呼唤无人应


  寻找外来工罗炼在网络和现实中同时展开。


  姐姐、工友网上发文寻人


  罗炼所在工厂今年7月搬迁后,工厂宿舍由原10人一间改为2人一间,曾与罗炼同住的工友阿宇说,如今同乡圈子里都在帮忙找他,目前只希望之前罗炼去过的网吧会留有他的上网记录。


  罗炼家人近日亦在数个网站发寻人帖求助。在“笑忘寻人网”上,罗炼三姐罗蕊日日发文,借父亲的口吻盼弟无恙回归:“苦命老父期待儿子的归来”。


  “弟弟,姐听了心都要碎了,姐真的没有想到你的内心世界是如此的脆弱!”罗蕊在读到罗炼日记的第二段,“母亲的猝然离去,让我意识到生命的渺小。支离破碎的心再也没有承担的勇气,千万次的呼唤却无法唤回那有妈的感觉,却说有妈的地方才是家,流浪的我不知道何处能有我的容身之地”时说。


  “现在天气冷了,你身在何处呀?”,据称罗炼失踪时仅穿了件短袖,家人们仍非常牵挂他的冷暖。年关即近,罗炼的失踪,他在家乡的老父仍不知情。据称,一旦老人获悉,将是对他的巨大打击,因为自老伴过世后,罗炼一直是老父的精神支柱。


  疑似博客非罗炼所有


  此外,有读者昨日提供线索,称在猫扑发现疑似罗炼的个人博客,后据查证也仅为同名者,籍贯、年龄与外来工罗炼并不对应,且该博客最后登录时间已是去年4月。天天新网友“笑不出”等呼吁,希望众网友一起帮手寻人。


  除了家人,寻找罗炼的消息也由其他人通过QQ、博客等相继转发,一位网名为“王者之风”的网友发帖称“我居佛山,无能帮助,但好在博客在本地还有些人在看,也帮忙转一下,顺手做点好事,是人的本能”。


  打工越久,心里越闷


  ◎口述人:李乐运,湖南益阳人,22岁


  我现在禅城果房一家制衣厂上班,做车工,打工已5年,2000年初中毕业就来广东。从打工到现在,唯一的感觉只剩下累,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往哪儿走、该怎么做。打工的日子越长,心里也觉得越闷,这种感觉大概从去年开始,想得多了就会很烦躁,一整天都没精神。


  从厂里老工人身上,我似乎看到了未来自己的影子,就这么一直过下去?以后像他们这样每月赚两三千块过日子?我不想,我还年轻,还有理想,想做出一番事业,给别人看也证明自己。


  我想过开水果店,也想过回家乡办个养殖场,很正规很大型的那种。我这个人比较内向,适合做一些值得钻研的东西。其实还有过很多想法,但都没成功,因为根本没有行动过。有的想法和家人亲戚说过,有的反对有的笑我,他们觉得我应该像现在这样老老实实地打工。


  我的想法只能和几个交心的朋友聊,和他们聊这些所谓的理想。我知道,自己缺资金,还缺学历,能力不够,也不知有没有人了解我真正的想法。


  现在工厂每天早上8点上班,晚上11点下班,还经常加班。记得刚出来打工时,只想着独立了、自己可以赚钱,可现在越来越迷茫。工厂工作紧,但经常请假出来玩,因为这样可以暂时忘记自己的那些心事。


  和罗炼不一样,我有不少能谈心的真正朋友,不至于会出走。但我能理解他,他的压力太大了,大到已经不能承受。一个人到了那种地步,出走已算是良性的一条路,差的有可能偷抢犯法。和他一样,我们的压力需要找人说,需要有个人指点。


  不到万不得已,没人会出走


  ◎口述人:麦小姐,广东肇庆人,24岁


  我在佛山打工两年了,最近刚辞工,以前在服装厂做,辞工前在张槎的电子厂做,这两天正在看你们找罗炼的新闻。


  佛山不是我的终点站,可我不知道哪个城市才是。我到过广州,也去过深圳,这两年一直觉得自己很无奈。我在佛山没亲戚,平时看看书上上网,最多找老乡逛街。觉得在外边打工不容易,流水作业,每天12点上班晚上6点下班,至少加班3小时,工资不到1000块,有时一个月都不出来逛一次。


  此外,外来工的想法实现起来比一般人更难。


  我一直觉得自己文化不够,也想过培训什么的,提高一下、有点本事,然后做几年攒点钱,可以不再打工自己做老板。这个想法从来没和家人说过,他们支持不上也不会懂。这种事一般不和周围的人讲,一是他们不信,二是不会明白之前和现在,我们从农村到城市来的过程中一直在受的苦痛。


  我有个亲戚几年前也在佛山出走了,和罗炼一样,亲戚当年的出走对我打击很大,每次回到家时,我总有一种伤心,还有其他说不出的感觉。不到万不得已,我想他们都不会这样,出走这个词,应该已经非常严重,可能仅次于自杀。我想我不会,我会更坚强。


  越有梦越痛苦


  前昨两日,不少读者致电本报,称此前目睹或听说过类似罗炼的“丢人”事件,有的外来工甚至因找不到出路而出走达10年之久。罗炼不是第一个,或许也不是最后一个。罗炼的出走,不仅让外来工们感同身受,资深传媒人、罗炼远房表哥石扉客也有深刻感触。
我为自己唱了一支暗淡的天鹅之歌!
我觉得不是因为有梦想才痛苦的,而是因为环境太残酷了。
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
“终生役役而不见成功,苶然疲役而不知所向,讳穷不免,求通不得,无以树业,无以养亲,不亦悲乎!人谓之不死,奚益!”

痛哉。为罗炼祈祷, 回家过个年吧。

夹缝中的温情

作者:雨中浮萍

温情,温暖的情感。一个带着温度的词汇,轻轻读来,让人有种唇间齿间留温的触感。
  温情,若如一股暖流,该是煦暖的;若如一碗清茶,该是醇香的;若如一盏灯火,该是暖馨的……
  然而,如果,挣扎于夹缝中的温情,则可能是悲哀与苍凉的。一如夹缝中挤出的水流,失却了煦暖,只有沁凉;一如夹缝中泡出的半卷半舒的茶叶,失却了醇香,只有苦涩;一如夹缝中闪现的若明若暗的灯火,失却了暖馨,只有孤独……
  而,在我眼里、心中,“寻找失踪的外来工罗炼”的故事中就体现了一种“夹缝中的温情”,一种让人深思的悲哀与苍凉。
  从这事件中,从罗炼表哥石扉客的一篇博文《我的表弟罗炼》中,我就读到了这种夹缝中的温情,这种启人深思的悲哀与苍凉。
  “许是因为年龄相差太大的缘故,也因为平常相隔太远,这个比我小了近一轮的弟弟,平常几乎不怎么和我们来往……”
  “这些沾染着田园风光的童年记忆没多久就迅速让位于现实的奔波劳碌。此后十余年间,我在异乡求学,颠沛于京沪等地谋生,兄弟间更是极少见面……”
  “这些断续传来的消息,我大多是从我的母亲嘴里听到。……但这些经历和遭遇,和千千万万翻越南岭后,星罗棋布在珠三角各个工地和工厂的三湘子弟一样,似乎是命运预先设定的人生轨迹,正常到麻木,让人觉得再追问一句都属多余。仿佛,只有在出事的时候,才会让人意识到这些沉默的大多数的存在……”
  “我至今不知道,这个有着一颗敏感而脆弱心灵的小表弟,是如何承受这种遽然袭来的噩耗的,相信这是对他最大的一次打击。我痛悔自己的冷漠和自私,在那时甚至没有想到给这个小弟哪怕打去一个电话……”
  ……
  表哥石扉客的这些内心剖白,让我读出他的焦虑、心酸与痛悔。
  表哥与表弟罗炼,年岁不相仿,少了亲密相交的根壤;两家不相邻,少了朝夕相处的空间;异地求学、颠沛谋生,成了常见常伴的横亘;学识骄子、落榜青年,成了深交深识的鸿沟……如此种种客观与主观的因素,导致表兄弟之间可以十六年的时间未见!表哥可以对表弟的经历与遭遇麻木以待,可以觉得再多问一句都是多余!可以在自己亲亲小姨苦极自绝时,自己可能只是听母亲轻轻提起的一种淡然与冷漠!可以没想到给敏感脆弱的表弟一个安抚与慰解的电话,哪怕只是寥寥数语!甚至,可以两家十几年逢年过节都没有任何互相走动!
  而这一切,随着小姨妈的逝去,小表弟的莫名失踪,而变得如此灼人,如此笞心。
  其实,这是一种挣扎在夹缝中的温情,让我有种蚀骨的悲哀与苍凉感。或许,不是“表哥”刻意冷淡漠然,而是生活中实在太多拘囿;或许,不是“表哥”刻意自私尖锐,而是生活中实在太多牵绊……于是,疲于奔命中,狗苟蝇营中,人们倦于沟通,疏于关注,日趋麻木与迟钝。这带着血亲温融的、与生俱来的温情,成了夹缝温情,难以奔涌,反被凝滞、板结,尘封于“表哥”的心灵深处,只要不被触及,往往可能尘封冰存一世。而如今,一旦被触及,则如尖刀剜冰,如粗手裂帛,锋利尖锐,甚至,带着滴血般的疼痛……
  如果,多年来,表哥石扉客能与表弟罗炼保持较为密切的联系,在表弟高考落榜时,能给予鼓励,让他复读,争取上大学,或许,他今天就是芸芸大学生中的一员;如果,在小姨妈撒手西去后,表哥能有片言只语对表弟进行安慰,或许,表弟心中的苦楚与忧伤就不至如此沉厚;如果,在表弟辗转打工的无奈中,表哥能有些许的宽解与鼓励,甚至,给予某些建设性的意见,或许,表弟就不至于觉得活着没有意义,从而选择决绝的出走……
  当然,一切“如果”也只是“如果”,时光无法倒流,世事无法逆转。无疑,石扉客是心酸的、痛悔的。曾经,在他与表弟罗炼之间,这夹缝中的温情,都似乎是一种奢侈与虚无。
  当然,罗炼的精神世界如何,他的疲于生计的三个姐姐与姐夫们漠不关心,也无力关心。罗炼的精神欲求,他的工友们更无从企及,更是两个不同的境界……
  因此,亲人们的淡然,工友们的冷漠,使夹缝中的温情似乎早已荡然无存。
  其实,在我看来,石扉客的心酸与痛悔,姐姐姐夫们的淡然,工友们的冷漠,又何尝不属于我们大多数人?
  因为,我们每一个人,都或多或少有一个或数个表哥堂哥“罗炼”,表弟堂弟“罗炼”,表姐堂姐“女罗炼”与表妹堂妹“女罗炼”。当然,这些“罗炼”未必有石扉客表弟“罗炼”的性格、学识与梦想,他们可能不会痛苦,不会迷茫。他们可能不会出走,不会失踪。他们可能过得麻木混沌,也可能过得有滋有味……
  这些男女“罗炼”,或许,都如自己一般,为生计而碌碌奔忙着,为“活着”而机械地程序化着。只是,处于社会最底层,还是中等阶层,甚至风光体面阶层而已。
  因了忙碌,你与这些男女“罗炼”可能疏于联系,甚至永未谋面;因了忙碌,你与这些男女“罗炼”的温情可能变得麻木、缺失,甚至冷酷;因了忙碌,你与这些男女“罗炼”之间可能人为地划出一道深壑鸿沟,分处不同的两个世界,互不相干,互不关注。纵使努力,也可能永远走不到遥远的彼岸,走入彼此的世界。更或者,根本缺乏了解与走进对方世界的念想与****……
  临屏漫思,深深地知道,自己也有许多类似的表堂兄弟与姐妹“罗炼”。
  由于父母都出身农村,而因家贫或家庭成分不好等众多原因,父母两家都只有父母多读了点书,有机会跳出农门。因此,多数叔伯与姨舅们,都只能留在农村,成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而众多的,我几乎叫不出名字的表堂兄弟姐妹们,或因无心向学,或因蠢笨呆滞,多中途辍学,或早早嫁人,或外出打工,庸庸碌碌地“活着”。活得或滋润、或艰辛,或麻木、或痛苦……
  幼小的自己,由于父母工作忙碌,向来多无暇顾及。于是,只能将自己交付给年迈的奶奶。承欢奶奶膝下,是一段美好的时光。常跟随奶奶回老家,与叔伯及众多堂兄弟堂姐妹们关系尚融洽。无奈,自己将满十岁时的那个暑假,八十多岁的奶奶即因脑溢血猝然离世。自此,因了朝夕相伴奶奶的逝去,我几乎很少再回老家。加上学业的日渐繁忙,出外求学与工作的奔命,就几乎与老家人失却了联系。于是,关于老家的记忆,只尘封于十年的幼小单纯的记忆中。至今,随着二十多年时光的无情流逝,一切,都变得淡然,甚至,了然无痕。
  同样,与姨舅家的表兄弟表姐妹们的关系,也多如此。
  于是,这些“罗炼”们如何辍学,如何打工,如何婚娶,如何嫁人,如何生儿育女……自己知道得实在不多。纵使偶有消息,也是与父母闲聊时,他们偶尔提及,我才淡然地“哦”一声,表示听到或了解而已,并无多少进一步探问的****。仿佛,知晓他们的生活,如石扉客一般,都觉是一种多余,一种奢侈。
  于是,当父母对我提起外婆逝去前的痛苦情景,提起伯母伯父先后逝去的无奈,提起舅舅的因癌早逝,提起某个表弟或表妹的不懂事……向来善感的自己,最多自然感喟叹惋几声而已,并无多少真情眼泪的挥洒,并无多少缘自心底的焦虑与感伤……
  其实,我知道,感情的亲疏,在于空间距离与心空距离的亲疏。只有自己朝夕相处的至亲亲人的逝去,或许,才能真正触动心灵深处那根易感的神经,触出一阵滂沱泪雨。否则,一切,都显得如此淡然,如此冷漠。
  如此情感,与石扉客的“夹缝温情”,实无二致。
  如此这般,夹缝中的温情,似乎几近于无。
  然而,是否,夹缝中的温情,我们就不需要了呢?在我看来,夹缝中的温情,纵使艰难,纵使稀少,我们依然需要。
  夹缝中的温情,一如夹缝中的野草,纵使承载着巨石的重压,依然不屈不挠,向着阳光,夺缝而蔓延,兀自翠绿盎然。
  夹缝中的温情,一如夹缝中的青松,纵使面临着风霜的侵袭,依然不弯不折,向着阳光,夺缝而伸曲,兀自挺拔遒劲。
  因此,温情,既然有了,纵使困于夹缝,也需精心呵护,用心打理。才能如暖流,汩汩滔滔;才能如茶香,氤氲扑鼻;才能如灯火,明亮温暖。
  有了夹缝中的温情,路见不平,才有“拔刀相助”的豪气;面对贫者,才有“慷慨解囊”的爽快;面对弱者,才有“赠人玫瑰”的余香……
  有了夹缝中的温情,年初雪灾时,人们才会倾情救助;汶川地震时,人们才会热泪横飞,捐资献爱;百年奥运时,人们才会齐心协力,众人拾柴火焰高。
  没了夹缝中的温情,人们会对极需救助的人群凉薄冷酷;没了夹缝中的温情,网友们才会对汶川震灾中背亡妻回家的“好男人”半年后再婚进行口诛笔伐,冷嘲热讽;没了夹缝中的温情,一个母亲才会对为灾区捐款四十元的幼女狠下毒手,使女儿在她的擀面杖下永远地睡去;没了夹缝中的温情,才会有个男人对自己妻子把贤捐给病重的亲兄百般阻挠……
  因此,夹缝中的温情,纵使处于夹缝,扭曲艰难,也终归是温情了。需要我们精心呵护,用心经营。这个世界才会增加触摸的温度,才会彰显丰盈的内蕴。
  温情,温暖的情感。一个带着温度的词汇,轻轻读来,让人有种唇间齿间留温的触感……
我为自己唱了一支暗淡的天鹅之歌!
有梦,会有形而上的痛苦;无梦,会有形而下的痛苦。
痛苦,乃是人生的本相。
无可遁逃。
昨天湖南卫视的零点风云,作了罗炼的专题,希望他能够平安,勇敢,坚强。
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