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 黎戈：名字

时间: 2008.11.27 10:29:00

编辑来短信说，书最后定名为《若有所悟》，我当时在路上逆风而行，心里一口恶气堵在那里，三月份开始约的稿，我是整理了五辑汇编成一个文件夹送过去的，后来编辑们只取了人物评论那部分，为了定名折腾了小半年有余。若说我的编辑恶意加害我，那绝非实情，她是第一次做书，可能流程上并不熟练，又有上级的压力吧，本人倒是尽心尽力的，研讨会开了几次，又做读者调查，但是常常大家也不能协调的很好。

现在出版业萧条，读书的人越来越少，他们要顾及市场，思路比较不能拓展，先是说叫《大师们那些事儿》，不言而喻，模仿的是《明朝那些事儿》，又说叫《依旧晓风残月》，是想趋就安忆如，拜托，安是写古典诗词随笔的，文字气质迥异，我抗议，他们也罢了，这次叫《若有所悟》，是尾随一个北大什么教授的《若有所思》，我平生最痛恨二手文字，平日里尽量使用生鲜词汇，那种用旧的词都一定替换下来，一个词被使用过度，就磨损了，疲劳了，没有鲜辣的刺激。

我躺在床上，想自己这本书的文字，从２００４年一直写到０８年，我怀王倚天不过九个月零五天，这本书跨时四年，不敢说字字斟酌，但也是句句用心，生孩子时我停博一个月，后来又复写，当时下身的刀口都没有长好，是歪着屁股坐着凳子上打字的，我一生都苦于此：平日里大大咧咧，粗枝大叶，但一旦热爱某事某人，就一定要全力以赴，直至灯枯油尽，非如此没有快感。如今，四年心血居然要顶着这个不知所云的名字出版，真是让我心痛。夜不能眠，眼泪一滴滴掉下来，避祸娘家两个多月，这是第一次落泪，也是内心沮丧的决堤了。小诺那天说“人们喜欢武断的用文字形象推断你，不接触你本人，再不能想到你是这样脆弱的，小指头一捅就倒了”。我说近年来的经验是，人一定会被她鄙夷的东西诅咒和报复，比如物质生活，碌碌人际，庸常的语感，姐弟恋。

名字真的有神谕，恩来，泽东，有大气象，也算是名副其实。萧红也是，红是灿烂春情，可惜还是萧瑟了，若是生在女权高涨的今时，估计可以红而不萧。爱玲，俗气市井里透着鲜活。钱钟书抓周时手握书卷不放，因此更名“钟书”，一生的命运埋线于此，像是一棵树，笔直的秉天性爱书到老。冰心的名字很干净，“臣门如市，臣心如水”，文字也滤掉了很多脏东西，可惜就打不开格局。沈从文的名字，细究起来有点酸，但不知怎的，放在沈老身上，被他的朴素底色晕染的很熨帖。朱自清，硬骨峥嵘，不食嗟来之食而终。五四时期的作家，名字多工整方正，那时候人的学养到底厚实些，取名还考虑什么平仄之类，务求掷地有声。

建国之后的，就比较粗糙，意识形态的痕迹也重。叫卫国和建国的不知有多少，那时人自我状态不黏稠，泯然众人也许更安全，王安忆是和延安有关么，都知道她是茹志娟的女儿。陈丹燕的名字较洋气，到底她爸爸是远洋公司外事人员，常常出席外交宴会的。那时亲苏，苏俄作品里常有丹娘之类的名字。张抗抗？抗美援朝？
六十后陈染的名字好，简单不俗，也只有她配的上。陈是个有点俗气的姓，正好给了染一点烟火气，这才平衡。林白也好，林字风情，白字利落。一名词搭个形容词，就生动了，活了。这个名字让我想到初冬穿过小树林的风。林青霞的名字也是同理。一下子就有风景了。皮皮的名字很精灵，不晓得她是不是和我一样，热爱《长袜子皮皮》里，那个野性不羁的野姑娘，她本来叫冯丽。苏童原来叫童苏贵，杨钰莹叫杨岗丽，改名后立时脱俗了。也有走到对面，偏理想主义过于唯美的，比如叶梦。
哈哈，七十后的名字，平淡避险无风波，红啊丽的还很普遍，也有点小小的不安分，比如“崔曼莉”。哈哈。魏微是为了纪念微湖闸，生长地，这个名字我也喜欢，有点敝帚自珍的意思。八十后的名字较精致，也有港台风西渐，什么静怡可欣的，我遇见好几个了。
港台那边，《谪仙记》里的李彤，还有金大班，名字也好，像人物一样热辣，光鲜的让人睁不开眼。金红都是夺目但不安全的颜色，《新龙门客栈》里有个金镶玉。哈哈。一听就是不安分的角色。白先勇“好色”，玉卿嫂，尹雪艳，是白玫瑰系列的，名字月白风清，人也爱穿白衣白鞋。亦舒原名倪亦容，拖泥带水，改成亦舒以后，像是湘云做了小子打扮，轻倩亮眼多了。三毛的名字只能她用，很中性，又埋着浅浅的故事性。琼瑶喜欢给人物起玉质的名，王字旁的字大概给她老人家用遍了，她最欣赏的女性，就是那种外型柔美，内里坚韧，璀璨又耐冰雪的。自己当然身先士卒。名字是珍物，必须轻拿轻放的，小说的题目里，如果掷出了名字，就有股子不管不顾的直白，比如《我爱比尔》，非常直接，也惨烈。张爱玲和普鲁斯特是看着小报夹缝，八卦新闻，编排人物姓名的，好像到地头田间采摘蔬果一样。

看网文，一看到那些脂粉气重的名字，什么粉红梦幻，冰蓝眼泪，水晶心之类的就跳过去，多是小女孩家家的闺阁文字，不大气。名字侠气很重的，文字偏古典中式或日式的多，直接采汲于古诗词的就更是，搞不好还来个繁体版的行文。国学高深浩瀚，可是修到二半吊子的人，是最不能得罪的，秉中式小气，而无古风逸志。这号人就是批评你，也是拐弯抹角，看似宽厚，实则强势，非迫你低头臣服不可。我认识的辣妹，多是热衷外国文学的，爽朗大方，出语直接，毫无扭捏之态，但有时就底蕴单薄，缺乏回味。三这个数字很神奇，名字里有三的，多半是异人，阿三，苏三，加上自杀的密斯张三，文章都写的极好。哪天我改名叫黎三算了。

名字这个题目还是很有可写处的，待我有闲时，好好讨论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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