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 品金庸小说人物之五：黄药师：潮声箫语，清雅不俗

李光满

    黄药师是金庸小说《射雕英雄传》和《神雕侠侣》中的重要人物，可以说是一个介乎科学、艺术与武学之间的人间奇人，是武学大宗师，三次列名于华山论剑“五绝”，被称为“东邪”。其女黄蓉，聪颖过人，承其衣钵，其外甥女郭襄，行事往往出人意表，被称为“小东邪”，很得黄药师喜爱。黄药师最投缘的朋友是风华少年杨过，两人为忘年交。
　　黄药师多才多艺，对阴阳五行八卦天象地理医学算数以及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都有极高的造诣，可以说是一个全科全书似的人物，他夫人也是一个聪明绝顶之人，对高深如《九阴真经》一类的武学秘笈不仅能过目不忘，而且看一遍就能倒背如流。传之于黄蓉，虽然她并不十分有兴趣，可对阴阳五行和高深算数均十分精通。因此可以说，黄药师是一个科学、艺和武学世家。桃花岛是黄药师的私人禁地，他人轻易不敢是踏足，就是欧阳峰、洪七公、周伯通等人进入该岛也无法行得自由，黄药师在这里显示了他高超的科学知识，他在种植花草树木、修筑道路时利用阴阳五行知识而巧妙布置，将一座小岛弄得机关重重，他收藏的艺术品皆为精品，只要他看中的，皆要想方设法弄到手。他的兵器是一支玉箫，既可平时奏乐愉悦，又可上阵应敌。黄药师的武功主要是自创的弹指神通和落英玉箫剑法。
　　黄药师被称为“东邪”，自我其邪气，在宋代那样一个十分重视礼法的社会制度，他对纲常礼制给予了极大的蔑视，社会礼法制度认为合理的，他便极为反感，往往反其道而行之，而对于社会礼制认为不合理的，他却深以为然，好比说他就十分反对婚姻中的父母媒妁之言，认为男女双方只要双方有情有意既可成婚，勿须繁琐之礼，比如他看见陆冠英和程伽瑶有情有意，即立即命他们成婚，不必再经父母媒婆等诸多礼仪。对杨过要娶师傅小龙女为妻，郭靖知道后，又气又愤，提出手掌，便要往杨过头上击去，恨不能一掌便将他击死了，免得旁人说三道四。而黄药师的想法却截然相反，他认为只要两人情投意合，又哪管什么是不是师傅弟子，他不仅不反对，还要杨过成亲时请他去喝一杯喜酒。可对黄蓉的婚姻他却大加干涉，大家都认为西毒欧阳峰阴毒、凶残，而欧阳克又是一个家里妻妾成群、朝三暮四的人，而郭靖却救世济贫、匡复正义、性格刚烈、情感专一，且与黄蓉情真意切，生死相许，可黄药师却偏偏看中了虽然用情不专却聪明异常的欧阳克，而十分厌恶为人木讷、蠢笨如牛的郭靖，既便郭靖在与欧阳克的比试中，凭着天意连赢三场，也并没有获得黄药师的好感。
　　黄药师不擅长授徒，早年的五大弟子中，大弟子陈玄风和二弟子梅超风因私情并偷走《九阴真经》而远走大漠，后来陈玄风被郭靖杀死，梅超风为救黄药师而受欧阳峰一掌而死。陈梅二人私奔后，黄药师一怒之下，将三弟子曲灵风和四弟子陆乘风双腿打折，将五弟子冯默风一只腿打折，并跳断脚筋，赶出桃花岛，后来曲灵风为黄药师盗取皇宫艺术品而被宫中卫士打死，陆乘风在太湖陆家庄做了匪盗，冯默风在襄阳为救郭靖和杨过被金轮法王杀死。他晚年又收了一个关门女弟子程英，程英因恋杨过而不得与陆无双一起终身未嫁。由于妻子早逝，黄药师一生无亲朋友好友，只独一个女儿黄蓉，却又因为看不惯郭靖而不愿与他们和住在一起，将桃花岛让于黄蓉住而自己浪迹江湖，因此黄药师的后半生十分孤独，他一生只有一个合他胃口的朋友就是杨过，两人可谓一见如故，竟能喝酒品茶，作彻夜之谈。
　　黄药师一生孤高倨傲，既便别人冤枉了他，他也从不辩解。当梁子翁诬称他杀死周伯通而遭全真七子围攻，当柯镇恶指称他杀死江南七怪中的五怪时，他也坦然以对，不作辩解，结果遭郭靖与之拼命。在桃花花，他将周伯通一关十五年，却从不对周伯通使什么奸计，而是想以武力把周伯通逼出山洞，自己交出《九阴真经》下卷，尽管未能以成功征服周伯通，却可见他不做小人所不为的事，如果是欧阳峰，他怎能容忍别人拿着《九阴真经》在他面前一十五年？黄药师一生都是我行我素，从不在意别人在背后说什么，他想做什么是一定要做到的，而他不想做什么也从没人能够勉强他去做。
　　黄药师的武功不知从何而来，他无门无派，也不知他师傅是谁，如何拥有桃花岛。作品中直接写黄药师与人比武的场面并不多，要么是写他以弹指神通发射暗器，要么是写他以箫声对敌，一次是在铁枪庙外以箫声斗败欧阳克的蛇阵。一次是在桃花岛，同样是以箫声差点把周伯通斗败，一次仍然是在桃花岛，他以箫声与欧阳峰的琴声、洪七公的啸声相斗，写得十分精彩。还有一次是在襄阳城外，他以箫声斗李莫愁，未能将李莫愁杀掉而反受他讥讽。在烟雨楼，他与全真七子对阵，虽可赢，却因为贪恋七星北斗阵的阵法变化，而几乎死于欧阳峰的偷袭。金庸小说中对黄药师武功的描写反不如欧阳峰和洪七公来得精彩，这是一大遗憾，当然作者写黄药师主要是写他的阴阳五行八卦方面的学问，如在襄阳大战中，他排出的五行阵就大破了蒙古大军。
　　黄药师之所以给读者留下深刻印象在于他“邪”，其实我以为作为对他之“邪”的描写还不够深刻，与欧阳峰之“毒”比起来，要稍逊一些。

永德

黄药师的特质就是才气横溢、也正是有这股才气，才是有得他的傲气。金庸用了十六个字来描绘他的外表，形相清癯，丰姿隽爽，萧疏轩举，湛然若神。郭靖在桃花岛与周伯通的对话中，周伯通言道：“黄药师聪明之极，琴棋书画、医卜星相，以及农田水利、经济兵略，无一不晓，无一不精”。黄药师以此等才气，却又不肯落入俗世、附和于纲常伦理，做事更不按照常理出牌。黄蓉就深悉乃父性子，知他素来厌憎世俗之见，常道：“礼法岂为吾辈而设？”平素思慕晋人的率性放诞，行事但求心之所适，常人以为是的，他或以为非，常人以为非的，他却又以为是，因此上得了个“东邪”的诨号。所以欧阳锋带他的侄子来岛上说亲的时候，黄蓉就想到这欧阳克所作所为十分讨厌，但黄药师或许反会说他风流潇洒。”黄药师这个人物，若是早个几百年，放在魏晋，并定是阮籍、嵇康、山涛、那样的人物，晚个几百年，放在后世，也定是个嬉皮士。金庸在小说中，排放这个人物的时候，就已经为他设置了一个脱离俗世的完美环境，东海之中、桃花岛上，桃花影里飞神剑，碧海潮生按玉箫，如此的黄药师，是那般的飘逸脱俗，充满了浪漫主义的风格。

若是黄药师的这般率性放诞，仅限于自身言行，却无可非议。但看得小说中，桃花岛上的诸哑仆，虽都是大奸大恶之徒，却被他抓来割去舌头、终身奴役、并在自己暴怒时，而加以随意杀戮。读到他因为陈玄风梅超风偷去经书，而迁怒于其他弟子，将之打断双腿，逐出门墙。在多年之后，再次面对弟子之时，却只是施恩般的给予一个所谓的练功腿法，而无一句歉意之时。我觉得这个人物，已经陷入了以自我为中心的境地、已经被自己的才情而包围，忽视、轻视周遭的一切。当他听得自己的弟子，被郭靖所杀后时言道：“陈玄风虽是我门叛徒，自有我门中人杀他。桃花岛的门人能教外人杀的么？”在对梅超风道：“你把《九阴真经》丢失了，去给找回来，要是给人看过了，就把他杀了，一个人看过，杀一个，一百个人看过，杀一百个，只杀九十九人也别来见我。”在打败沙通天、彭连虎这伙人之后，又逼迫他们从他胯下钻过。这也不再单纯的是个武侠，而是以彻底消灭、羞辱对手为快。一切的行为，就在于他的内心判断；这也不再是隐士，而只是个暴虐。读金庸小说中，常常被小说中对人命的轻薄所震撼。侠客的个性与武功，被屠戮生命、并以死亡而衬托。而金庸又常常写的让你看得很过瘾，或者让你觉得杀人是个搞怪的事，而你却没有沾染到丝毫的血腥之气。 比若在《笑傲江湖》中的桃谷六仙，动不动就加人拉扯成六块，却被金庸描写的那般的笑虐、那般的天真。黄药师这个人物，也是如此，充满横暴之气。

金庸小说中的黄药师，对乃妻，却是投入的无限感情。但自己若是真的爱这样的女人，你为何还要去争夺个什么经文？还要重视个什么虚名？还要让自己的妻子帮助自己默写经文而早死？黄药师这个人物，他并不超脱，他的飘逸的背后，隐藏的是自己的不得志。将理想不能得以实现的怨气化为怒气。金庸大概也体会到这个人物的缺陷，便安排丘处机说道：“黄药师行为乖僻，虽然出自愤世嫉俗，心中实有难言之痛，但自行其是，从来不为旁人着想，我所不取。”其难言之痛中间，怀才不遇是主要的吧。黄药师自己道：“黄老邪生平最恨的是仁义礼法，最恶的是圣贤节烈，这些都是欺骗愚夫愚妇的东西，天下人世世代代入其彀中，还是懵然不觉，真是可怜亦复可笑！我黄药师偏不信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礼教，人人说我是邪魔外道，哼！我这邪魔外道，比那些满嘴仁义道德的混蛋，害死的人只怕还少几个呢！”这般的言论，也只是言论罢了，黄药师自己的行径，何尝又能跳出礼教之外？在看到欧阳锋的侄儿来求亲之时，他想到的便是门当户对，并立即诺婚。看到郭靖时，便对他的呆头呆脑所厌恶。若不是为了虚名，他却为何去华山论剑、为何要夺那《九阴真经》、为何还在偷听得郭靖说他气派大时，忍耐不住蹦出来夸骂郭靖一番。

  若黄药师真是隐士、真的超越，他就该摆脱一切红尘纠纷、好好的在桃花岛和他的妻子相厮守，过着世外桃源的生活。但中国古代读书人来说，这点很难吧。读书人的目标不外“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而寄情于自然、逍遥于山水，只是无奈之举罢了。若是能在世间做出番伟业，想来阮籍、嵇康他们也早早的从竹林中跑出来，什么放浪形骸、什么忘形惬意、什么酣酒高歌，便通通抛却到一边了。嵇康不是说：“君静于上、臣顺于下”么。黄药师这个人物，只是将政治上不得志的读书人所寄托的隐居世界，搬到了武侠的舞台之中，所以黄药师并不浪漫。

[ 本帖最后由 永德 于 2008-12-1 16:59 编辑 ]

绿骄阳

黄药师这个人物可以挖的很深，主帖有点简单罗列了。永德的跟帖找了个很有意思的切入点。

在我看来，黄药师属于超典型的技术型人才，硬技能超强，软技能超弱。他同人打交道处理人际关系的能力不是一般的差。为了掩饰他在这方面的弱点，他给自己塑造了一个孤傲乖戾的形象。

黄药师把岛上奴仆都割舌弄哑，只能有一个理由，那就是要去除他们的沟通能力。以黄药师的武功和桃花阵的高明，这些哑仆是没办法逃离桃花岛的，他们对黄药师也构不成任何威胁。黄药师唯一要担心的就是没法和他们沟通，把他们弄哑则可以一劳永逸的解决这个问题。这样一来，任岛上花开花落，黄药师只要有自己那无与伦比的大脑陪伴就可以了。

郭靖和黄蓉结婚后住到桃花岛，黄药师迅速离岛，开始了长达数十年的流浪生涯，坚决不回桃花岛。这一点，我们无法用他讨厌郭靖来解释，此时，郭靖的武功已经和黄药师并驾齐驱，心智上也成熟了许多，不再是那个曾被黄药师狂鄙视的傻小子了。只能说，黄药师内心里恐惧生活在人群中，也就是人群恐惧症，在那样的环境下，他会无所适从。

黄药师穷十数年之力，设法让他老婆复活，我们可以称赞他孤绝的爱意，但是，这一举动也可以解释为他老婆是唯一能和他好好“交往”的对象，失去了她，也就意味着失去了外部世界。

对黄药师，金庸还有一个令人叫绝的情节安排-----让黄药师照顾傻姑，一个自视天下最聪明的人，不得不照顾陪伴着一个傻子。而这两个人，都是严重缺乏沟通能力的，这样两个人混在一块儿，黄药师反而会觉得舒服，没有压力。

杜雅萍

黄药师最后一个徒弟程英从小生活在姨妈家，寄人篱下，很懂人情世故，又超善解人意，结局比其他师兄师姐强多了。

丙辰龙

原帖由 永德 于 2008-12-1 16:53 发表
……不肯落入俗世、附和于纲常伦理，做事更不按照常理出牌……他素来厌憎世俗之见。

这一点俺比较喜欢。

水色

查查，黄药师是不是天蝎座

丙辰龙

哈哈，你这个黎戈精心培养的星座痴迷分子……

杜雅萍

俺脚得黄药师是处女座。

兮兮

嘿嘿，感觉小绿的MBA课程学得蛮到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