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传奇一篇真——悼人诗合一的纯良浪子梁大虫

本帖最后由 酱香老范 于 2010-7-13 15:36 编辑

        酱按:粱大虫离世已近半年,仅以此文追思这位结交三十余年的老友。此文的精简本首发于北京某投资有限公司内刊《嘉源闲话》(2010,2)。完整的电子版则首发于此,因大虫是我拉他来燕谈并介绍他和几位燕友相识的。感谢燕谈上所有关爱粱大虫的朋友!


    一位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男子,怎么可以走得如此突然?48岁猝死,三五分之间就撒手人间。一个痴迷围棋三十年的人,怎么可以把人生之棋下得满盘都是孤棋?“劫活”难求。一名有作为的“文化打工者”,怎么可以如此折腾自己?从人生经历到心路旅程,从酒棋到婚恋,留下“诗酒飘零半局棋”、“情爱无际歌无声”的浪子传奇。一个随意涂写,从不把诗歌当“事业”做的即兴诗人,怎么把诗写得如此“纯净而辽阔,了无一丝尘埃与俗气”?一个浪迹江湖,最重友情的人,又怎么可以对朋友们说了这么多不实之言?但老友们竟然还是以“人生传奇一篇真”之挽联,为其盖棺定论。
    这个人叫梁健(网名梁大虫),1962年生,浙江安吉县人。


        1984年梁健突然“失踪”了。大学毕业后工作不到一年的他,从浙北家乡某工厂不辞而别,应报纸上的招聘告示,只身去了地处天山中段南麓的新疆和静县,在某子弟学校“支教”。那地方很苦,但梁健苦中作乐。他有很多新疆故事。比如曾布置作文题《在山的那边》。孩子们对雪山很亲近,却从来没见过雪山之外的景象,写出来作文五花八门。梁健最喜欢的一篇大致如下:
   山那边是什么,我不知道。为了完成这个作业,我决定星期天上雪山看看,山的那边到底有些什么。一大早我就起来,带着干粮上路。虽然一个人,但我不怕,因为知道这座雪山每一个动作的意思是什么。不知为什么,上山的路比我在山下看到的要长得多。走到中午,我还在山腰上。我继续往上走,要在太阳还亮的时候登上山顶,这样才能在天黑之前回家。山上的空气开始越走越凉了,这就是下午。当我终于登上山顶时,我一下就哭了。在山的那边,是一座更高的山……
    梁健是一个天然的人道主义者,特别能感受那里的孩子之纯朴天真。有一天他上课时嘴唇出血,第二天讲台上居然摆满了各种盛满茶水的杯子。天山深处的他一度迷恋新边塞诗。两年后他离开新疆,流浪了一阵返回原籍,在中学代课。20多年后,其学生还清楚地记得梁老师当年给全班同学带来的感奋。他那不拘一格的教法和做派,为乡村学生开辟了多姿多彩的“新天地”。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在海南开发热潮中,梁健又以“失踪”方式南下闯荡。依靠母亲的人脉及自身才干,在某官办公司混得很不错。坐地分金、大把花钱、胡乱交友。有一次他飞赴杭州,包下几辆高级轿车,捎上一帮诗友酒友棋友,呼幺喝六地绕西湖一圈,再进酒吧,打开一瓶瓶XO,猛灌一气……挥金如土的日子大约持续了一年,梁健忽然难以为继了。于是,他返回了家乡。俄而娶妻生子(儿子取名“执白”)、俄而离婚出走,又从浙北大地蒸发……据说其首次婚姻,结婚是为了离婚,且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用围棋术语说是无奈应劫。这也许算是他人生棋局的第一次“翻盘”。
        1990年,单身的梁健来到杭州,在某公司搞灯光音响设计。其天资过人,不管啥活,只要他用心去做,就能做得很出色。很快,他破格成了中国灯光协会会员,颇得老板欢心,打算许以若干股份,以调动其积极性。然在1992年夏,事业蒸蒸日上的梁健又失踪了。此时的他隐身寺院,煞有其事地研究起了佛学。
       1996年春,失踪多年的梁健冒了出来。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他照样大碗喝酒,呼朋引类,笑啸江湖,只是脑门上多了一受过戒的疤痕,还多了“清原”之法名。出家未成便自诩居士。在朋友举荐下,梁健去了浙江教育电视台,在新闻部做记者。从没摸过摄像机的他,凭着超常天分很快胜任了工作,颇受领导信任和重视。这期间梁健再次闪电般结婚。1998年生一子,属虎,小名小虎。
    有一次,梁健去采访一个叫楼兰亭的探险家,两人相见恨晚,很快搭档成立了一探险公司,开展攀岩钻洞、搏击海潮之类的业务,还拟在桐庐开发一“探险游”项目。正当友人看好梁健投身“朝阳产业”之前景时,他又玩起了“失踪”。上世纪最后一年,他远在呼和浩特。也许如他在诗中所写:“需要一路草地书写我的家园。”其挚友、诗人梁晓明2000年写过《传奇而来,传奇而去——记诗人、居士和酒鬼梁健》。而酱香老范在1995年为他写过《棋迷、浪子和佛教徒》之文。其人生行迹,不啻一篇江湖传奇。
    梁健再次出现在杭州已是21世纪初,在某民营影视公司当制片人。虽然他还一如既往地大盅喝酒,身不由己地频陷情爱,但因工作业绩突出,很快被提拔为两个部门的主任,管着几十号人马。“梁健当领导”,在所谓“政治上成熟”者眼里,有点不可思议。他集制片、拍摄、撰稿、编导、剪辑于一身,业内称“老梁出手,一个顶五”。大型系列电视记录片《中国古遗址》、《中国酒文化》等。
    浪子梁健,在一个地方或部门,只要呆得时间长久一些,出乱子是正常的,不出乱子倒是不正常的。他在杭州某民营影视公司居然“可持续”了八年,似乎有点不合其人生逻辑。2008年他跳槽到了香港阳光卫视(这回倒没玩“失踪”),先后在杭州和北京办事处做电视人文记录片,有《同里记忆·退思园》、《炎帝陵》等作品。生命的最后半年,他仍回归于浪迹天涯的个体“文化打工者”身份。
偶酿酱香入诗肠,常念老辣出文章.

梁健每次失踪,貌似和朋友们玩“捉迷藏”,其实却多有隐情。他把人生棋局下得满盘都是孤棋,实在难以为继时,就以“失踪”之方式来逃避。这种“习惯性”出走,使他失去了很多。而他不计得失,依然写诗下棋,每餐必酒,每酒必多。依然广交各路朋友,屡陷各色情爱……事实上,他的人生棋局却是越来越难,最后简直一蹋糊涂。他不要命地喝酒、无节制地下棋(据其弟在电脑记录中查出,他死那天还在网上下了七局)、不歇落地恋爱(前后“女友”何止一打),不过是为了在酒精的麻醉中、在纹枰的游戏里、在情欲的放纵中,暂时忘记原本需要他直面的人生“难局”。
说梁健把人生之棋下得满盘皆“孤”,是我这种俗人用世俗眼光作的“形势判断”。其实,在他的人生棋盘上,大有“厚味”存焉。那就是他对朋友的一片精诚和慷慨,对母亲的孝顺、对女性的关爱、对少儿的呵护,更不要说对儿子小虎的舔犊深情。曾和他共同生活过的某川籍女士说:“他一生最看重的莫过于友情,甚至愿意为朋友去死。他对朋友的靠近、人与人之间的温暖几乎有种贪恋。” 据这位川女透露,梁健在私人日记里,也总是把友情排在最前面。作为结交30多年的老友,我从未听说过他有人际方面的纠葛。在他工作了八年的那家影视公司,上至董事长,下到门卫,乃至搞清洁卫生的阿姨,和他都亲切有加。
不妨说我亲历的两件事。犬子读初中时是周杰伦的粉丝。周董在杭州首次举办“个唱”时,他专门弄来两张票,用“特快专递”寄到犬子的学校。儿子为此在同学中骄傲了好一阵。他对女性的呵护也有“经典”一例。这是在他死前80天左右的事。那天我和他及一位女士去杭州附近的余杭,参加由朋友们主办的“山沟沟”(一乡村景点)国际诗歌朗诵会。朗诵在露天举行,下午的太阳晒得人不大好受。那位女士有点不安分。我取笑她:“外交无小事。你看老外们都那么专注,你咋这么金贵啊?”一旁的梁健见此情形,就悄悄买来一把伞,送给那女士遮阳。后来我才想起来,自己车上原来备着晴雨伞。这件小事让我明白梁健一生为啥这么有“女人缘”。相形之下,“榨出了”我辈西装革履下那个“丑”字。哪及常穿一身廉价运动服的梁健,在女士眼中之伟岸和温煦。
和梁健既是同事,又是旧友的杭州诗人潘维在追悼会上说的:“对于家庭,他是一位孝子;对于儿子,他是一位慈爱、宽阔的父亲;对于朋友,他的慷慨和无私是一种传奇……对于祖国,他爱全人类。”在杭州,他和朋友们经常聚饮(外加足浴),哪怕在情理上说本不应当由他来埋单,而最后总是他抢着把账结了。其实,离婚后20多年,其经济状况从来没有好过,有时甚至入不敷出。而同一餐桌上的衮衮诸公,绝大多数要比他“滋润”得多多。但“洗脚吃饭,老梁埋单”,几乎成了朋友圈中的“潜规则”。在这方面,梁健差不多已成“烂好人”一个。他还多次请了各地诗友到家乡来玩,尽其所能地招待。本省的不用说了,外省的先后有严力、叶舟、沈苇等“名流”。有时候,其招待其实已远出于他之所“能”,但他总是打肿脸充胖子,甚至“吊死鬼搽脸——死要面子”。有人曾善意地说他“糊涂”、“混乱”,事实上他“糊涂”得很真纯、“混乱”得很赤诚。
但这个真纯而赤诚的人,一生中又对朋友们说过很多谎话。如2009年夏,我去北京看他。他告诉我已离婚的第二任妻子如今在法国定居,他已买好了往来机票,暑假送儿子去巴黎会母亲。其实,他并未再次离婚,女方一直在杭州深居简出,且不工作。放在浙江丽水孩子外公家的儿子小虎,还在读小学,更需要他抚养。再如他瞎编自己曾在日本北海道工作,谎称安吉某度假村他有股份(所以常带朋友去玩)……更有甚者,他还“痛说革命家史”,虚构了关于“姐姐”的凄婉故事(其姐还活着)……诸如此类,他早已习惯于用自欺欺人的方式,在朋友中营造一种自己“混”得“很好很强大”的“伪繁荣”,以满足病态的虚荣心。更要命的是,他就像“瘾君子”那样,沉湎于自我编排的太虚幻境,以便心想事成地弥补现实人生的种种不尽人意。梁晓明说他“是一个永远活在‘现在时’的人,然而,他恰恰又是一个最缺乏‘现实感’的人”。一语中的。
梁健虽酒友、诗友、棋友、网友、禅友遍神州,孤独感却沦肌浃髓。以至有“我不得不在黄昏/依靠死亡 依靠死亡/一寸一寸醒来”之诗句。对朋友他总是尽心尽力,且敢于和乐于担当。当年某“风波”影响到安吉,本地几位“愤青”策划在县城某大楼挂一标语。后来追查时,为不影响朋友前程,梁健把责任都揽在自己头上。但他从来不要朋友们走进其内心,更不要他人为其分担、承诺什么。杭州一王姓朋友在梁健死后感叹:“没用,我们再说也没用,怎么劝说要他注意身体,都没用!”而梁健“死要面子”的做派,也不允许朋友们以同情、慰问的方式向他传递实质性关怀和帮助。他曾说:“经历幸福与苦难都是必然的,都是自作自受,与别人无关。”
梁健某大学同学直言:“他虚荣而不虚伪。”信然。梁健虽说了那么多谎,但并没有伤害到他人,更无功利目的。比如送儿子去巴黎之类的动人说辞,我听了,无非暗想这兄弟老毛病又犯了,且不忍心戳穿他。他这样说何尝不是一种昭示父爱的方式?而这种谎说得越多,说得越大,反而会对言说者内心伤害得越厉害,他要独自承受的心理压力也越大。以致在生命后期,他向亲密者悲叹——“生有何欢?!”如果撇开病理因素,梁健最后的瘁死,不妨说是他自己把自己给活活“骗”死的!而像我这种从来不忍心戳穿他,甚至放任他在这条不归路上渐行渐远的朋友,不啻给“骗子”当“托”的杀人帮凶。

“和爱人做爱/和酒喝酒”。这是梁健的诗句。他的酒名在诗歌圈和朋友中广为传颂。当初拍摄《中国酒文化》百集纪录片时,因工作之便,他遍尝各地老牌驰名酒厂库存多年的佳酿,其肉身简直成了一座在大地上流动的酒窖。在小圈子内,他有“诗酒天王”之封号。其名篇《一寸一寸醒来》,非酒道中人难以体会其中的生命题旨和人生秘义。
梁健从来不在乎自己的诗名,相反,对于酒名则念兹在兹。为了酒名,喝不下硬撑是家常便饭,不在酒量上镇住别人不肯罢休。在杭州芒克开的“今天”酒吧,他曾把一杯60多度的苦艾酒,像饮水一样一口闷下,当场把老芒克等人惊呆。出门一转身,轰然倒在台阶上,喷口而吐,一片惨烈。在北京,梁健招燕谈的网友聚饮。他“以身作则”,五六个人喝了四瓶牛栏山二锅头(高度),他大概喝了一斤半,居然声称不过“刚开胃”。
梁健的真实酒量不过半斤高度强而已,其家族遗传也无嗜酒基因。虽然我和他在酒之香型上都是“酱香”拥趸,两人鸟人碰到一块,无酒不讲话(喝了酒后也无甚鸟话),但彼此喝酒的“指导思想”大相异趣。我不管在什么场合,雷打不动把喝酒当享受。而他在酒桌上经常是为了打造或证明自己的酒名,混充“大好佬”,“死要面子活受罪”。我索性说他“在酒桌上很不成熟”。他这么多年来高频率的超量饮酒,凭的是其原本超常好的身体本钱。但再好的身体也经不起如此折腾。到了后期,他在酒桌上的种种“豪举”,喝的已不是酒,而是自己的命了……“为有酒名传海内,敢折寿命三十年。”难怪安吉的施勇说:“圈内朋友们称梁健为‘诗酒天王’,我觉得这顶高帽子害了他。梁健本来就重情面,得了奖励,感到不能辜负,就加倍拼命地喝酒,直到自己永远不能再喝为止。”(《哭梁健》)
“和酒喝酒”的梁健把自己也喝成了一窖封口的陈酿。他是一位把所有事情都独自扛着的当代忍者。吴方言有“马桶里面点蜡烛——闷骚(烧)”之歇后语,而从小生长在竹乡的梁健,可谓“暗房里面背毛竹——闷扛”。
“群山像伟大而慈祥的佛,一语不发。”这是梁健从前发给我的短信。他从不向朋友诉及内心的苦楚,就是肉身的病痛,也很不愿意提及。“你深埋了桥的隐痛”之诗句,说的正是他自己。生命最后五天,他在母亲家中度过。他居然不向同在一个小区的我通报任何消息。直到他死的那天下午,我才从别的渠道得知他已回家乡就诊。想必其时他已有暗自赴死之心。在他临死前的几个小时,我和他还有短信往来和简短的手机通话。我发给他短信:“有啥事呛一声。”他答以“回头联系”。没过多久,我打通他的手机,问能否和我一起吃晚餐。他艰难地发出声音婉拒。在我的余生中,那个尾号“0440”的电话再也不会响起了。
梁健母亲曾对我说:丈夫是苦命人并且特别能忍,儿子很像父亲。梁父一辈子中规中矩,埋头苦干,劳碌一生,退休后没几年就因病去世。梁健一度在九华山“出家”,是父亲拉他回来的。“就像那个秋天/你带我到来/仅仅是为了离开”。梁健《父亲》一诗末尾两句写的就是这事。而梁健一生的折腾,不妨说是在极端意义上对其父的“矫正”(反叛)。不过,他还是在《父亲》一诗中说:“能连的都已经连起来/骨子里我学会了你的忍耐”。
“雪开始融化/我身藏秘笈人去楼空”(《竹》)。虽然梁健带走了随身“秘笈”,但好诗自有识者。某位与梁健并不相识的网友说:“他的诗很干净,里面的心很干净,有一些热的爱,一些暖的善,与幸福、死亡、忧伤、恐惧、追问、逃脱纠结在一起。”另有职业评论家说:“他的诗超越逻辑、超越善恶、超越物我、超越爱憎。他的才情是巨大的,但从没有成为他自矝的理由。” 2008年梁健虽以组诗《闭关》获得首届李叔同诗歌奖,但用生命写诗的他,生前根本不在乎旁人对其诗歌的评价,和诗友在一起也几乎不谈诗。
偶酿酱香入诗肠,常念老辣出文章.

“诗酒飘零半局棋,人生传奇一篇真。”这是众友挽梁健之联。除了一些书及遗稿,他几乎没留下什么遗产。但他给朋友们亮出了一面可直照灵魂的镜子。其挚友、诗评家沈健说:“他活着的时候,我老是要埋怨他混乱,糊涂,甚至有时太要面子到了孤注一掷的地步。但是现在我理解了,他这样做就是为了让我们高兴,让朋友快乐,让他人幸福。这是一种境界,我做不到!我们都做不到!我们都太精于算计,但是梁健不会!这个绝顶聪明的人不会!”沈教授还说:“梁健不是一个能放在尘世谱系中衡估的人,他天生就是一个诗人。”他用自己的骨髓熬成了诗意,履践了真正的生命诗学。他还将自身的筋腱制成鲜美的调味品,广撒在男朋女友们日常生活平庸的清汤寡水中,让俗人品尝到另一种活法的鲜美。
这是一个不可复制的诗人,更是一个不可替代的朋友。梁健为人处世,毫无城府。混在“江湖”,全无心计。待人交友,一片精诚。手头拮据,却慷慨大方。内心虚荣,又不计外在功名。为朋友乐于牺牲,自身痛苦却不愿任何人分担。这一切,唯有宅心纯良者方能为也!作为他的朋友是幸福的,作为他的亲人却是痛苦的。他是浪子、是酒鬼、是伪居士,甚至是“骗子”,但他是一个宅心纯良的天然人道主义者!这个原本应该活在天国的人,何苦要来尘世遭罪?中年夭折,于他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梁健和我同属虎,借用他写于2009年9月的几行诗,以寄哀情:“我开始衰老/开始/和我昏昏欲睡的祖国/默默对饮”。“阴阳有隔,犹唤老友再斟酒;死生无定,只叹中盘自消劫。”此乃我恸挽之联。人生棋盘上的“大龙”虽“死生无定”,但“棋长一尺,无眼自活”,咋就中盘“投了”呢?我多年前在某文中说:“梁健在某些外在方式上,如嗜酒如命、不修边幅、浪迹天涯、无政府、政治盲视,执着于‘爱’等,似有世俗意义上的‘诗人’派头,但与其说他写诗,不如说他用自己时而惨淡、时而浓烈、时而有裂帛之声的命数写一首折腾生命的诗。”岂料一语成谶……
最后几年,梁健强忍隐痛,把每一天都当成生命的最后一天来过,决绝而凄艳,活出了罕有其匹的精彩,写出了超越凡俗的诗篇。写诗这时成了他的精神度碟和心灵飞毯。他是一位人和诗高度合一的人。绝大多数的人生活中90%的时间是凡夫俗子,而梁健一生90%的时间不是俗人……他是与世俗社会逆向而行的过客和孤僧!人生如棋。相比于“孤棋满盘”的梁健,为能占得些许“实地”而沾沾自喜,且从鹭鸶腿上刮肉般计较一目半目得失的我辈,真是俗不可耐……而长着一双大眼睛的梁健,穿越黑白迷阵,凝视棋盘上的“天元”,在纯良的宅心中构筑生命的“大模样”。令在棋盘二路线上苟活或靠“点三三”活出一小块的我辈,自惭形秽。
梁健走了,但他的朋友们——我们这些尚享“生之欢乐”的俗人,难道不应该有所感悟,有所自省——在生命中重拾一些已被自己弄丢或者新添某些原本就欠缺的东西吗!?比如纯真和善良、慷慨和悲悯、超然和幽远之类。唯有这样,才可以说梁健还活在我们中间!而不是仅仅在朋友们的言谈中窜来窜去。倘若我们只以所谓“知情人”的身份,奢谈梁健的传奇人生,那么,梁健的亡灵恐怕还会发出他在诗中曾有的感慨:“这个世界与我何干?”
梁健在杭州工作、生活的时间最长,并有诗自述:“你被转送到杭州/那里的太阳有太多的狐臭/连雨滴也长满了梅毒/你不知道你的祖国远在何处/你为什么不死在冬天”(《上马山汉墓陶碗》)如今,纯良的浪子不必再受“狐臭、梅毒”之苦,在阴湿的冬天,干干净净地“回家”了。一如他在《回家》中所说:“即使通过水井坊/也不停下/即使断了条狗腿/也横着飞翔/听清风明月/想念瓦/一片幸福的光//我们生下来就是为了回家”。回到了唯有纯良者才配安居的天国。
2009年梁健屡番回安吉,对故乡,对家人及老朋友、老同学多有眷恋……在死前两个月他回安吉时,曾请本地杜姓老书法家书写一联,联语为其自选的前人旧句:“曾经风雨山无恙,但觉清凉海不波。”(杜先生后来还写了镌于墓碑的“诗人梁健之墓”)2009年冬至他又返乡,那天中午,我请他吃小锅面。因本地面馆免费供应黄酒,我斟了两杯。几个月前在北京还喝了一斤半高度白酒的他,此时已喝不下三两黄酒,且吞咽很困难。而一个月后,他再次出现在我眼中,是躺在医院急救室里,已无生命迹象。我握住他的手,余温尚在……“当酒找不到酒盏,当云子落不到棋盘/你一节一节地睡去”。   
兄弟,愿你在天国睡得“但觉清凉海不波”……

(梁健,1962年生,浙江安吉人。1983年毕业于浙江化工学院,在某化工厂工作,之后辗转于新疆、海南、绍兴、杭州、内蒙古、北京等地。曾在电视台及影视公司任职。生前有诗集《一寸一寸醒来》。2010年1月因病猝死。)

2010,3,6
偶酿酱香入诗肠,常念老辣出文章.
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
让我们都忘了梁健吧,他已经走远了。
纵情不羁的大虫
老范文字,真挚动人。大虫是走得越久越令人怀念的人,如同他的诗,越读越有味道。

唉,我今年经历了太多亲友的死亡,过几天大概会有第四人。。。
博客:
http://blog.sina.com.cn/lidaxing
http://daxingli.blog.sohu.com/
饮尽美酒几千斤
跌宕东西数万里
惹得红颜多少泪
留下佳句百余行
梁诗人活了一辈子相当于别人活了好几辈子,所以,他比很多很多人都长寿。


另:人的虚荣心可真害人。
但这个真纯而赤诚的人,一生中又对朋友们说过很多谎话。如2009年夏,我去北京看他。他告诉我已离婚的第二任妻子如今在法国定居,他已买好了往来机票,暑假送儿子去巴黎会母亲。其实,他并未再次离婚,女方一直在杭州深居简出,且不工作。放在浙江丽水孩子外公家的儿子小虎,还在读小学,更需要他抚养。再如他瞎编自己曾在日本北海道工作,谎称安吉某度假村他有股份(所以常带朋友去玩)……更有甚者,他还“痛说革命家史”,虚构了关于“姐姐”的凄婉故事(其姐还活着)……诸如此类,他早已习惯于用自欺欺人的方式,在朋友中营造一种自己“混”得“很好很强大”的“伪繁荣”,以满足病态的虚荣心。更要命的是,他就像“瘾君子”那样,沉湎于自我编排的太虚幻境,以便心想事成地弥补现实人生的种种不尽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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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太让人震惊了。
梁兄的作品整理成电子书没有?我想要一份。
11# 柴大官人
电子本的诗集在网上可搜得。纸质的尚在征集、编辑中。
偶酿酱香入诗肠,常念老辣出文章.
9# 嗜睡如归
嗜兄一语中的!
偶酿酱香入诗肠,常念老辣出文章.
老范还沉浸在回忆中不能自拔,等到周年祭日我看你再写什么。
俺是灭绝师太
梁诗人活了一辈子相当于别人活了好几辈子,所以,他比很多很多人都长寿。


另:人的虚荣心可真害人。
嗜睡如归 发表于 2010-7-14 09:07
梁健这样的人是这个世界上只可有一不可有二的人一骑绝尘,我尤其喜欢欣赏他那些吹牛幻想,那是何等的浪漫和义干云霄啊,相比我们的诚实还有谦虚(虚伪),怎么感觉一分钱都不值啊。
风雨桥已过
拨帘入家门
坐饮一壶酒
轻拂屐履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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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杨林
杨兄这话说得很通气,但又令我等俗人很泄气。
偶酿酱香入诗肠,常念老辣出文章.
老范还沉浸在回忆中不能自拔,等到周年祭日我看你再写什么。
金秋 发表于 2010-7-14 22:05
这文是四个多月前写的,就此“还账”。下次再遇到什么人和我谈梁健,我恐怕只会说“这个人我认识的”。
偶酿酱香入诗肠,常念老辣出文章.
10# zoufeng_1234
邹兄毕竟还是年轻啊……
偶酿酱香入诗肠,常念老辣出文章.
这篇文章我很爱看。
司琴的手指仰赖神。
天才横溢的大虫,却遭遇天忌英才。
深深叹息。
自言自语是个权利,也是享受……
越写越让我们更多了解大虫,越了解越觉得不可思议。
只想优雅转身,不料华丽撞墙!
忽然觉得,大虫是爱世界,但他决定要走的。
自言自语是个权利,也是享受……
20# 水色
谢水版主垂爱。
偶酿酱香入诗肠,常念老辣出文章.
哀大虫。
原来竟是这样的大虫!
某种意义上是典型的传统中国人啊,负担着难以承担的“道义”。
拼将寿算三十年,一酬四海不尽缘。是真也好是假也好,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就像日本人承受的浸入骨髓的“负恩感”一样,所以日本人那么小心翼翼,因为他们承担不起互相的摩擦。
人生如棋局,大虫棋局处处生机,难成大龙。也许他太需要突破了,所以总是短促冲锋。情不足以驭才,才子的大忌啊。
大虫诗有赤子之风。
痛哉大虫,哀哉大虫!
写得越多,我怎么觉得他坎坷越多。
范老师,千万别写自传。 别让我觉得你夜坎坷。。。。:)
顺滑当属蓝绸,坎坷大虫独占……
偶酿酱香入诗肠,常念老辣出文章.
一声叹息!
刀子嘴  豆腐心  丫丫我是土家人
   我的博客http://yaoyaqiong.blog.tianya.cn/
   我的网站http://bingge.16789.net/
倘若我们只以所谓“知情人”的身份,奢谈梁健的传奇人生,那么,梁健的亡灵恐怕还会发出他在诗中曾有的感慨:“这个世界与我何干?”
梁健在杭州工作、生活的时间最长,并有诗自述:“你被转送到杭州/那里的太阳有太多的狐臭/连雨滴也长满了梅毒/你不知道你的祖国远在何处/你为什么不死在冬天”(《上马山汉墓陶碗》)如今,纯良的浪子不必再受“狐臭、梅毒”之苦,在阴湿的冬天,干干净净地“回家”了。一如他在《回家》中所说:“即使通过水井坊/也不停下/即使断了条狗腿/也横着飞翔/听清风明月/想念瓦/一片幸福的光//我们生下来就是为了回家”。回到了唯有纯良者才配安居的天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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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像是红楼中的高人。,林妹妹和宝哥哥那一类人。
上天可陪玉皇大帝,下地可伴田舍乞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