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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3-11 1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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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与死亡的搏斗(记录妈妈的最后时日)
生命与死亡的搏斗
我不敢写那一声声惨烈的呼痛声,我不敢写妈妈在病魔前的无助,我不敢写最后那段日子里全家的崩溃……但是我必须写,必须用文字忠实地记录下这一切,因为我见证了生命与死亡的搏斗,这是我对妈妈唯一的悼念形式。
去年9月,得知妈妈检查出直肠癌晚期,国庆我奔回家中,与父亲和妹妹一起,用轮椅将妈妈推到沙坪坝公园、大学城,吃了法国蜗牛、过桥米线、羊肉泡馍等,满足她的未了心愿。春节前我写了文章《妈妈,你还能坚持多久》,表达了我的殷殷挂念之情。
年三十,我乘动车飞驰回渝,妈妈已经在家卧床多日,不能进食,药物都磨成粉溶化在水中一点点喂进去,食品、营养品也打成汁儿一点点喂进去。大小便完全失禁,用尿不湿、成人尿片,勤洗勤换,尽量避免褥疮。妈妈一疼痛就叫唤,身下不舒服也叫唤,妹妹和妹夫打主力为妈妈换洗、喂药,他们不放心毫无经验的我,所以我只能打边鼓,作辅助。妹妹就睡在妈妈身边,一夜要起来无数次为妈妈换洗、按摩,帮她止痛,非常辛苦。妹夫要买菜做饭,忙家务。我的主要任务是陪同87岁的老父亲,为他宽心排解,如果父亲倒下,那全家就更抓瞎了。夜里,妈妈的呼痛声不小,我们老怕影响左邻右舍,频频向他们道歉。
因为妈妈呼痛的声音响亮,我们感觉她中气还足,还能熬好多时日,所以我买了13日的动车票回北京。14日到达北京西站,正是周一上班的早高峰,等了一个多小时我才打上出租车。开出西站就接到老爸的电话,说妈妈高烧、没声气了,送医院抢救,要我马上回重庆。我到家就上网定了16日的机票,届时匆匆离京,中午回到陈家桥。
妈妈已经在陈家桥中心医院住院,浑身插满管子——检测仪检测心率、血压、血氧含量,输氧,输液,导尿……因为癌细胞肆虐,肠已经穿孔,黑色的大便从阴道流出,又不能照B超,不知腹腔内是什么状况,所以禁食禁水,全靠输液。妈妈很渴,嘴皮干裂,舌头都干出一块厚厚的皮了,用棉签为妈妈湿润口腔时,她渴得使劲吮吸棉签。妈妈很痛,癌症痛,久睡不动的痛,皮肤的痛(因为瘦到皮包骨了,凡骨头处都戳破皮),她一声声的“哎哟,妈妈哟”“哎哟,痛哟”,听得我们揪心裂肺,神经崩溃。癌细胞已经侵入大脑,妈妈被折磨得癫狂,轻轻揭被子她要叫唤,作口腔护理要叫唤,侧身换睡姿要叫唤,清洗下身更要叫唤……夜深人静时,妈妈的叫声好糁人,整个医院都能听见,甚至大门外都能听见!那声音太惨烈了,太恐怖了,她似乎在用拼命的叫声抗议命运,抗议她遭受的折磨!医生的镇痛药从曲马多到杜冷丁、到吗啡,已经丝毫都不管用了。我们全家眼睁睁看着妈妈死不了活不成,受尽折磨,完全无能为力,完全无助,全家面临崩溃!我和妹妹都吃起了救心丸,爸爸、妹妹和我相继住院输液。此时此刻,钱也是完全无用的了,我们想雇护工临时替换我们照顾一下病人,100元、200元、300元一天都没人愿意干,有人来看了也嫌脏、嫌累而避之。
是我的发小,一个美国的医学博士救了我们一命。她叫倪旱雨,华西医大毕业,到美国安家立业几十年了。她看了我的博文《妈妈,你还能坚持多久》,专门打了越洋电话来告诫我,对于癌症晚期病人,务必要镇痛药和抗抑郁的药同时用!我们强烈要求神经科医生来会诊,加入了镇静药,当然要慢慢探索药品和用量,最后终于找到了有效的方法,用两个泵强行注入镇痛药和镇静药。妈妈安静下来,陷入深度麻醉中,长长地平稳地呼吸。两种药一刻也不能停,一停妈妈就会哼,灵得很。医生说,按规定,这类镇痛、镇静药是不能长期使用的,因为会掩盖症状,可能会导致心脏停搏或窒息,时刻有生命危险。但是,爸爸和我们姐妹实在不忍心看妈妈受那种非人的疼痛折磨,我们抱定宗旨,只要妈妈不痛,我们签字同意任何的医疗措施。越到后来,妈妈输液越困难,输哪边的手脚哪边就肿,四肢都输遍了,手脚都肿大了。医生说,如果实在输不进液,就要切断颈部动脉从锁骨插针云云,遭到我们全家一致的强烈反对,极度虚弱的妈妈已经遭够了罪,临走还要挨刀受刑么?我们又一次签字:不抢救!其实早在妈妈剧烈疼痛时,我们就试着说服医生,拔掉输氧管,拔掉输液管,让妈妈尽快结束生命,那种生不如死的生命毫无尊严、毫无质量,但是医生是绝对不会答应的,因为安乐死在我国还没有立法,他们是要负法律责任的。唯一的办法是我们把妈妈拉回家中,自行拔管,没有镇痛、镇静的设备和药物,妈妈会怎样的疼痛?我们岂能忍心?
这期间,看着妈妈与病魔抗争,我们痛苦绝望,无能为力,我几近崩溃,几次欲临阵逃脱,买了23日的飞机票,想把爸爸带走,跟我到北京,但是爸爸死活不走。我只好把机票退了,与亲人们患难与共,生死一起。当妈妈的疼痛控制住后,看着她平稳的呼吸,我们都产生了错觉,觉得妈妈可以活一万年!于是我放心买了3月4日的火车票,准备撤退。可就在3日,妈妈的呼吸变得短促了,下午我们把阵痛的泵停了,想让她清醒一点,与她告别。谁知妈妈没有一点反映,我们再拔掉镇静的管子,还是没有一点反映。妈妈就在我们为她清洗的过程中,安静地离开了人世,时间是2011年3月3日下午5点35分。三月三,风筝飞满天,妈妈的灵魂也飘上天堂了吧?妈妈是个追求生活品位的人,平时爱干净,讲究生活质量,我们为她清洗得干干净净,用最好的进口膏药把所有破皮的伤口都贴好,她离开时没有痛苦,这是我们最大的欣慰!我终于陪同妈妈走完了她的人生最后一程,在最困难的日子里,我和我的家人在一起,不离不弃,没有遗憾。
感想:
第一,我妈妈是幸运的,她身边有退休的妹妹,全天候照应她。还有妹夫和老爸,在最痛苦的时候,全家5个人围着她转。今后我们家家都一个独生子女,孩子工作那么忙,我们指望谁?掐指算算,我要95岁我的女儿才退休,只有那时我才有权利生病!
第二,如果我得了不治之症,绝不抢救,决不浪费人力物力来治疗,因为明知道是苟延残喘,毫无痊愈的可能,干吗还延缓时日遭那份罪?到那时,我要背起背包行走在大江南北,宁可死在路上,也绝不在床上无望地等死!
第三,呼吁社会全力推进临终关怀,呼吁安乐死立法。现在我国已经进入老龄化社会,老年人越来越多,空巢老人越来越多,养老问题越来越严重,社会福利院,、养老院的建设刻不容缓,加强临终关怀服务、解除人们的后顾之忧是功在千秋的大事、善事!
写于2011-03-10下午5、6点
(冥冥之中,就是想写这篇文字。写完才猛然意识到,此日正是妈妈去世的头七,此刻是妈妈告别人世的时候,妹妹应当在为她烧纸,而我正好写完这篇悼念文字,岂非天意?) |
春听鸟声,夏听蝉声,秋听虫声,冬听雪声,白昼听棋声,月下听箫声,山中听松风声,水际听“欵乃”声,方不虚此生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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