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与死亡的搏斗(记录妈妈的最后时日)

生命与死亡的搏斗

我不敢写那一声声惨烈的呼痛声,我不敢写妈妈在病魔前的无助,我不敢写最后那段日子里全家的崩溃……但是我必须写,必须用文字忠实地记录下这一切,因为我见证了生命与死亡的搏斗,这是我对妈妈唯一的悼念形式。


去年9月,得知妈妈检查出直肠癌晚期,国庆我奔回家中,与父亲和妹妹一起,用轮椅将妈妈推到沙坪坝公园、大学城,吃了法国蜗牛、过桥米线、羊肉泡馍等,满足她的未了心愿。春节前我写了文章《妈妈,你还能坚持多久》,表达了我的殷殷挂念之情。


年三十,我乘动车飞驰回渝,妈妈已经在家卧床多日,不能进食,药物都磨成粉溶化在水中一点点喂进去,食品、营养品也打成汁儿一点点喂进去。大小便完全失禁,用尿不湿、成人尿片,勤洗勤换,尽量避免褥疮。妈妈一疼痛就叫唤,身下不舒服也叫唤,妹妹和妹夫打主力为妈妈换洗、喂药,他们不放心毫无经验的我,所以我只能打边鼓,作辅助。妹妹就睡在妈妈身边,一夜要起来无数次为妈妈换洗、按摩,帮她止痛,非常辛苦。妹夫要买菜做饭,忙家务。我的主要任务是陪同87岁的老父亲,为他宽心排解,如果父亲倒下,那全家就更抓瞎了。夜里,妈妈的呼痛声不小,我们老怕影响左邻右舍,频频向他们道歉。


因为妈妈呼痛的声音响亮,我们感觉她中气还足,还能熬好多时日,所以我买了13日的动车票回北京。14日到达北京西站,正是周一上班的早高峰,等了一个多小时我才打上出租车。开出西站就接到老爸的电话,说妈妈高烧、没声气了,送医院抢救,要我马上回重庆。我到家就上网定了16日的机票,届时匆匆离京,中午回到陈家桥。


妈妈已经在陈家桥中心医院住院,浑身插满管子——检测仪检测心率、血压、血氧含量,输氧,输液,导尿……因为癌细胞肆虐,肠已经穿孔,黑色的大便从阴道流出,又不能照B超,不知腹腔内是什么状况,所以禁食禁水,全靠输液。妈妈很渴,嘴皮干裂,舌头都干出一块厚厚的皮了,用棉签为妈妈湿润口腔时,她渴得使劲吮吸棉签。妈妈很痛,癌症痛,久睡不动的痛,皮肤的痛(因为瘦到皮包骨了,凡骨头处都戳破皮),她一声声的“哎哟,妈妈哟”“哎哟,痛哟”,听得我们揪心裂肺,神经崩溃。癌细胞已经侵入大脑,妈妈被折磨得癫狂,轻轻揭被子她要叫唤,作口腔护理要叫唤,侧身换睡姿要叫唤,清洗下身更要叫唤……夜深人静时,妈妈的叫声好糁人,整个医院都能听见,甚至大门外都能听见!那声音太惨烈了,太恐怖了,她似乎在用拼命的叫声抗议命运,抗议她遭受的折磨!医生的镇痛药从曲马多到杜冷丁、到吗啡,已经丝毫都不管用了。我们全家眼睁睁看着妈妈死不了活不成,受尽折磨,完全无能为力,完全无助,全家面临崩溃!我和妹妹都吃起了救心丸,爸爸、妹妹和我相继住院输液。此时此刻,钱也是完全无用的了,我们想雇护工临时替换我们照顾一下病人,100元、200元、300元一天都没人愿意干,有人来看了也嫌脏、嫌累而避之。


是我的发小,一个美国的医学博士救了我们一命。她叫倪旱雨,华西医大毕业,到美国安家立业几十年了。她看了我的博文《妈妈,你还能坚持多久》,专门打了越洋电话来告诫我,对于癌症晚期病人,务必要镇痛药和抗抑郁的药同时用!我们强烈要求神经科医生来会诊,加入了镇静药,当然要慢慢探索药品和用量,最后终于找到了有效的方法,用两个泵强行注入镇痛药和镇静药。妈妈安静下来,陷入深度麻醉中,长长地平稳地呼吸。两种药一刻也不能停,一停妈妈就会哼,灵得很。医生说,按规定,这类镇痛、镇静药是不能长期使用的,因为会掩盖症状,可能会导致心脏停搏或窒息,时刻有生命危险。但是,爸爸和我们姐妹实在不忍心看妈妈受那种非人的疼痛折磨,我们抱定宗旨,只要妈妈不痛,我们签字同意任何的医疗措施。越到后来,妈妈输液越困难,输哪边的手脚哪边就肿,四肢都输遍了,手脚都肿大了。医生说,如果实在输不进液,就要切断颈部动脉从锁骨插针云云,遭到我们全家一致的强烈反对,极度虚弱的妈妈已经遭够了罪,临走还要挨刀受刑么?我们又一次签字:不抢救!其实早在妈妈剧烈疼痛时,我们就试着说服医生,拔掉输氧管,拔掉输液管,让妈妈尽快结束生命,那种生不如死的生命毫无尊严、毫无质量,但是医生是绝对不会答应的,因为安乐死在我国还没有立法,他们是要负法律责任的。唯一的办法是我们把妈妈拉回家中,自行拔管,没有镇痛、镇静的设备和药物,妈妈会怎样的疼痛?我们岂能忍心?


这期间,看着妈妈与病魔抗争,我们痛苦绝望,无能为力,我几近崩溃,几次欲临阵逃脱,买了23日的飞机票,想把爸爸带走,跟我到北京,但是爸爸死活不走。我只好把机票退了,与亲人们患难与共,生死一起。当妈妈的疼痛控制住后,看着她平稳的呼吸,我们都产生了错觉,觉得妈妈可以活一万年!于是我放心买了3月4日的火车票,准备撤退。可就在3日,妈妈的呼吸变得短促了,下午我们把阵痛的泵停了,想让她清醒一点,与她告别。谁知妈妈没有一点反映,我们再拔掉镇静的管子,还是没有一点反映。妈妈就在我们为她清洗的过程中,安静地离开了人世,时间是2011年3月3日下午5点35分。三月三,风筝飞满天,妈妈的灵魂也飘上天堂了吧?妈妈是个追求生活品位的人,平时爱干净,讲究生活质量,我们为她清洗得干干净净,用最好的进口膏药把所有破皮的伤口都贴好,她离开时没有痛苦,这是我们最大的欣慰!我终于陪同妈妈走完了她的人生最后一程,在最困难的日子里,我和我的家人在一起,不离不弃,没有遗憾。

感想:

第一,我妈妈是幸运的,她身边有退休的妹妹,全天候照应她。还有妹夫和老爸,在最痛苦的时候,全家5个人围着她转。今后我们家家都一个独生子女,孩子工作那么忙,我们指望谁?掐指算算,我要95岁我的女儿才退休,只有那时我才有权利生病!
第二,如果我得了不治之症,绝不抢救,决不浪费人力物力来治疗,因为明知道是苟延残喘,毫无痊愈的可能,干吗还延缓时日遭那份罪?到那时,我要背起背包行走在大江南北,宁可死在路上,也绝不在床上无望地等死!
第三,呼吁社会全力推进临终关怀,呼吁安乐死立法。现在我国已经进入老龄化社会,老年人越来越多,空巢老人越来越多,养老问题越来越严重,社会福利院,、养老院的建设刻不容缓,加强临终关怀服务、解除人们的后顾之忧是功在千秋的大事、善事!



写于2011-03-10下午5、6点


(冥冥之中,就是想写这篇文字。写完才猛然意识到,此日正是妈妈去世的头七,此刻是妈妈告别人世的时候,妹妹应当在为她烧纸,而我正好写完这篇悼念文字,岂非天意?)
春听鸟声,夏听蝉声,秋听虫声,冬听雪声,白昼听棋声,月下听箫声,山中听松风声,水际听“欵乃”声,方不虚此生耳。
同悲 同痛  更赞赏感想二。90年代初二位医生朋友(夫妇二人都是医生)在确诊爱子(8岁)白血病后,随即办理出院手续,带着爱子出门旅行;他们对我说与其让孩子在医院受罪还不如在孩子有限的生命里让他好好看看祖国的山山水水。但是随着孩子的离世,谴责声越来越大,无奈之下他们选择了移民,临上飞机前对我说他们不会再回来了。。。。。。

瑞士可以申请安乐死
现在还有通过外科手术,阻断神经的方法止痛。中国虽然没有安乐死,但医院关于如何为绝症患者减轻痛苦的理念已经有了不少改善。对吗啡这类药物已经不限量。
像何老妈妈这样高龄的晚期癌症病人,抢救是毫无意义的。住进医院就是止疼和输氧,其它手段都可以放弃。现在老人已去,何大姐一家可以缓缓了。
何大姐节哀
与其毫无尊严的经受痛苦摧残,不如尽快平静的结束
我也赞成安乐死
赖活不如好死
即使在地狱,也要把它变成天堂
看着心酸,看着心痛,人到这个世间来就是来受苦的。
云想衣裳花想容,假如没有天堂,那就带着梦想去流浪吧。dance in hell, die in heaven,live in world, love in dream
节哀顺变。非常理解何大姐的心情。20年前我的母亲离世,我也一样。
这种情形下,死亡是仁慈的解脱,活着才是受罪。

何大姐节哀。
何姐姐节哀。
这样的事情每个人迟早都会遭遇的,有心理准备的人,会比较从容。
上天可陪玉皇大帝,下地可伴田舍乞儿
何大姐节哀。天堂是有的。
何大姐节哀。
十年前,岳母病危时,实际采取的,正是医患双方心照不宣的安乐死。
第三,呼吁社会全力推进临终关怀,呼吁安乐死立法。现在我国已经进入老龄化社会,老年人越来越多,空巢老人越来越多,养老问题越来越严重,社会福利院、养老院的建设刻不容缓,加强临终关怀服务、解除人们的后顾之忧是功在千秋的大事、善事!何毓玲 发表于 2011-3-11 14:18
是啊,“优生优育”的口号提了很久了,在人生的最后一个环节上也应该提倡“优死”。
What is seen is temporary, what is unseen is forever.
何大姐节哀!

明明没有了办法,还要抢救,又割又插,对于病人真是有点残忍。不过不这样做,很多家属就要不满,医生也算是没有尽到责任。

活着的时候尽量提高生活质量,到最后阶段,安静体面的走路,或许是更好些。我父亲十几年前因胰腺癌症,在最后的关头,母亲很坚强,请医生放弃抢救,不要割气管、心脏注射及起搏等等。我们静静的围在已无知觉的父亲的床前,看着心电图变成一根直线。医生轻声讲了声:下午15点58分,心脏停止跳动、生命体征丧失。妈妈静静的收拾东西,直到回家后才放声痛哭一场。
师傅教导:刨花直窜过肩膀,方显木匠功夫深

老木匠的工坊
上个月,母亲住院,邻床躺着一位高龄脑梗病人。他已经深度昏迷十来天了,并且没有苏醒的迹象。四个年龄已不小的孩子(最小一个女儿比我稍大),以最大的爱心和忍耐力,坚持天天24小时不间断陪护,连护工也不请。我在一边看着,既感动,又困惑。十天后,母亲再次住院,我又遇到了病人家属,经询问,病人毫无起色,而他们的陪护仍在进行中。我无言,唯有祝他们多多保重。
何大姐节哀。
但愿我们老时,安乐死合法。
何姐节哀!
能尊严少痛苦地离开,这应该是人的权利!
支持安乐死!
谢谢回帖的所有燕友,经历了这种生离死别,我还是缓不过劲儿来,干什么都打不起精神,已经拒绝了好多部门的看稿、讲课邀请,一点都不想干活!
追求有尊严有质量的活,也要追求有尊严的死,但愿到那一天我可以选择安乐死!今天与一位人大代表吃饭,我委托他关注这个问题,他说与有关人士谈过,在我们国家根本不可能实现安乐死..........
春听鸟声,夏听蝉声,秋听虫声,冬听雪声,白昼听棋声,月下听箫声,山中听松风声,水际听“欵乃”声,方不虚此生耳。
谢谢回帖的所有燕友,经历了这种生离死别,我还是缓不过劲儿来,干什么都打不起精神,已经拒绝了好多部门的看稿、讲课邀请,一点都不想干活!
追求有尊严有质量的活,也要追求有尊严的死,但愿到那一天我可以选择安 ...
何毓玲 发表于 2011-3-12 22:00
何大姐自己也要多保重!
What is seen is temporary, what is unseen is forever.
愿逝者安息,生者坚强。问候何大姐,何大姐自己也要多保重。
总有一天,我会遇见我内心的生命,会遇见藏在我生命中的欢乐,尽管岁月以其闲散的尘埃迷糊了我的道路。
何大姐可以出门散散心,关在家里越想越难受,老人家走了,对自己对子女都是一种解脱。
08年元旦,我陪着父亲在医院度过,夜里病人呻吟惨叫刻骨铭心,宁可自行结束生命,也不去医院受罪。
17# 何毓玲
打不起精神是正常的。

如猪头所言,出门散散心吧。
是啊,“优生优育”的口号提了很久了,在人生的最后一个环节上也应该提倡“优死”。
何萍 发表于 2011-3-11 22:28
这个俺赞成。
上天可陪玉皇大帝,下地可伴田舍乞儿
国家不允许安乐死,可是病人如果主动要求安乐死,是谁也拦不住的,关键是他们找不到简便的方法。
上天可陪玉皇大帝,下地可伴田舍乞儿
解脱,应该是一个慰籍,何大姐节哀,毕竟留下了很多回忆。
何大姐:相信人的精神是不死的,妈妈只是离开了那个皮囊而已,她永远和你在一起的,从容地面对的确很难,七七四十九天后她应该已经到该去的地方了。
云想衣裳花想容,假如没有天堂,那就带着梦想去流浪吧。dance in hell, die in heaven,live in world, love in dream
何大姐节哀!
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
看得很难过。
慈颜已逝 风木与悲
楼主姐姐节哀。
看了,很惊心地看了。

死令人怕,何况痛苦的死。好在过去了,留给了活的人去经历。
(说不清)
我父亲的最后时日也是这样,我至今想起来还在后悔。父亲也是晚期癌症,从医院接回家静养。那天父亲突然肝昏迷,家人急忙又送进医院,输液、抢救,活活把父亲折腾得有了知觉,他开始痛苦呻吟,一直到第三天才死去。我象祥林嫂似的反复问家人:为啥要把他送进医院抢救?他肝昏迷的时候就让他这么走了多好。
我大姑是个虔诚的基督教徒,她是并发症器官衰竭,躺在医院里后背鼓鼓的都发黑了,估计内脏都烂了,可她一点不疼痛,真是上帝在保佑吧。
俺是灭绝师太
谢谢,谢谢所有的好朋友,我也试图走出心理阴影,去游泳,去唱歌,去会朋友,但就是精神明显不济,肯定需要一段时间才能缓过来!
现在我每天最重要的事情是,给我老父亲打电话聊天,共勉走出大悲痛,好怕爸爸倒下.........
春听鸟声,夏听蝉声,秋听虫声,冬听雪声,白昼听棋声,月下听箫声,山中听松风声,水际听“欵乃”声,方不虚此生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