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 廖亦武:魏晋酒狂

有个秋夜,有个晋朝人,在自家院落,在水一般流淌的月光中,一杯接一杯喝酒,然后吟诗。在中国古代,凡念过几年书的,喝点酒,一般都要吟诗。但是老婆没念过书,所以不懂;儿女没到念书的年纪,所以也不懂。

诗人一缺知音,就非常郁闷。老婆连连叫进屋,他故意没听见。他举杯邀请月亮下来一块儿喝酒,可月亮不理睬。于是,他开始思念远方的朋友。

现代有钱人,动不动坐飞机,已经不晓得思念为何物;现代普通人,钱不够,火车和汽车还是可以坐的;如果一时抽不开身,通过互圝联圝网,就能无休止地聊天,一直到没话找话,彼此都厌倦。而在古代,思念是个非同小可的东西。“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连喝水都勾起思念,更何况喝酒了。

于是这个酒后诗人,通宵失眠,熬到天门微开,竟带着醉意上路了。他骑着一匹毛驴,晃悠晃悠,全然不考虑何时能到,也不太考虑即使到了,朋友在不在家。这一路走走歇歇,跋涉山山水水,幸好沿途还有些村庄,他总找得着遮风避雨之处。

秋去冬来,冬去春来,他和毛驴居然都没冻死累死,可胡须和驴尾巴却渐渐花白了。艰辛的旅途中,他又吟了不少诗;因为吟诗,他多次迷路,可还是绕回了正道。

他终于在某个黄昏抵达,在篱笆外大呼小叫。毫无精神准备的朋友惊愕半晌,回过神儿,当然大喜过望。两人拱手相让,钻入茅屋。臭味相投,洗澡更圝衣就免了,还是径直落座、煮酒吟诗吧。每逢佳句,必称“妙哉”,而每逢绝佳句,必连称“妙哉”,还相互作揖、干杯、开怀畅笑。古代的酒,都是自然发酵,度数偏低,不像如今这么多勾兑的假酒。所以“酒逢知己千杯少”,两人的肚皮,到底灌入了几坛几瓮?或者如大名士阮籍,一头将酒桶撞破,惹来一群猪和自己共饮?不晓得。

总之,烂醉如泥的下场是难免的。人生如梦,他颠簸数千里,折腾大半年,不就是为了烂醉如泥?在家里可以喝,沿途无数客栈也可以喝,却不是他朝思暮想的那种回味儿。

满足了,天也亮了。足矣足矣,他念叨着,自酒桌边起身,伸个懒腰,也不惊动依旧鼾声如雷的朋友,就径直出门,牵出毛驴,踏上回家的归途。

他还会遭遇什么?这是不可思议的短暂的晋朝,在中国历圝史上,又叫魏晋。曹操父子犯上作乱,废东汉末代皇帝,结束三国鼎立,抢了江山;司马昭父子也犯上作乱,毁曹魏朝圝廷,抢了江山。都是心狠手辣的强盗,摇身一变称帝,老百圝姓还有啥盼头?知识分圝子就更没盼头了。

刀俎在人,鱼肉在我,要苟活下去,就得装糊涂,就得嗜酒如命。别说不远万里买醉值得,就是立即醉死也算不错。名士刘伶出门,都让仆人们扛着棺圝材跟着,并再三叮嘱:万一喝多,醒不来,就随便挖个坑埋掉。幸而那时,朝野君臣都贪恋杯中物,所以当刘伶脱圝光衣圝裤,口吐狂言,声称天地是他的内圝裤,所有人都在他的裤裆里时,不但没被圝拘圝留,还被认作明星,受到狂圝热追捧。

作为时代风尚,酒疯圝子的姿态五花八门,除了刘伶式的“裸饮”,还有“巢饮”,也就是爬上大树,学鸟儿筑巢,然后整日高高在上,仰躺着喝;“徒饮”,把家具统统扔掉,只剩空房,在家徒四壁中独酌;“罪饮”,戴着木枷刑圝具喝;“偷饮”,夜半三更,把一杯酒搁大街中圝央,然后学贼,躲躲闪闪地喝。

于是,得风气之先的知识分圝子,酒量也水涨船高。碰面了,废话少说,喝吧。阮籍、嵇康、山涛、刘伶、向秀、阮咸、王戎,名气和傲气不相上下,就隔三岔五,在京圝城的某片竹林中,饮酒嬉戏,史称“竹林七贤”。

朝圝廷的耳目密布,这些人精,酒醉心明白,自然不会牵扯敏感话题,但内心的苦闷只有天晓得。有一次,阮籍憋不住,拍桌子感叹“世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竟转眼就被特圝务部门详细掌握。阮籍受到追查,急忙诅咒,绝无半点指桑骂槐、影射朝纲之意。竖子者,我等竹林七贤也,酒囊饭袋也能成名,难道不是世无英雄么。

皇帝听罢汇报,认定阮籍在曲折表达自己怀才不遇,就连称“好办”,封他个比较大的闲官,也算昭告天下,本朝落实知识分圝子政策。阮籍听到风声,忧心如焚,就提前狂饮几大壶。一会儿,吆喝声传来,陛下的特使登门造访,眼看要当面宣读“圣旨”,也就是“最高委任状”了,却不料阮籍来不及跪倒,就栽倒了。大伙手忙脚乱,将他扶起,灌了几口凉水,竟造成哇哇呕吐。接着再度栽倒,在污圝秽之中鼾声如雷。钦差久闻这家伙放浪形骸,就哈哈一笑,耐心等吧。头天没醒,第二天也没醒,第三天还不见醒的迹象。钦差沉不住气了,终于拂袖而去。如此醉鬼也当圝官,那朝堂岂不成超级酒缸了?

那厢皇帝收回“圣旨”,这厢阮籍立马就醒。接着又是醉。朋友被抄斩,赶去杀场喝;老母病死了,在葬礼上喝。有道圝学先生指出:天下以孝为本,如此没心没肺,还像个人么?可豺狼当圝道,谁又活得像个人?如果你真敢像个人,不定哪天就会被当作畜牲宰掉——比如孔子后嗣孔融,就因为发偏激牢骚,强调了“曹氏篡位”,即招惹杀身之祸。他的两个儿子,不过八、九岁,在动圝荡中早熟,劫圝数难逃时,居然从容留下“覆巢之下,岂有完卵”的千古哀鸣。

竹林七贤都擅长古琴,而阮籍尤为突出。他的《酒狂》,丝弦骤起骤落,剑影刀光,人鬼神纠缠不休,却以“仙人吐酒”,也就是翻江倒海的“呕吐”刹尾。这在中国乃至世界音乐史上,均属绝无仅有。据史料记载,他经常和一个叫孙登的道圝士结伴远足,一时兴起,就各占山头,冲着万丈深谷,发出阵阵嘶吼。古代的文人雅士,把这类凭空吼叫称作“啸”,而且分“尖啸、低啸、歌啸、长啸、短啸、狂啸、浪啸”等品种。

阮籍和孙登的啸,是隔着沟壑,你一声,我一声,相互应答,互相追逐,互相碰撞。两边心意相通,啸音也就远远近近,高高低低,重重叠叠,直至风起云落,吐尽胸中块垒,暮色一片苍茫。

阮籍的人生四绝:酒、琴、啸、轶闻,令人拍案称奇。后世效仿者不计其数。《世说新语》里,讲阮籍受樵夫指点,不辞辛劳,前往苏门山会神仙,果真在最高峰见着了。那是个白胡子老头,阮籍不拘礼法,与之并肩抱膝,临渊而坐,接着打开话匣子,评古论今,滔滔不绝,而神仙却一声不吭。阮籍不管不顾,继续演说,直到口水快干了,神仙仍然不吭气,只凝视着他,连眼珠子也不转动。阮籍不高兴,就突然狂啸,神仙这才点头说:你再来一次。于是阮籍又一阵长啸,尽情尽兴了,方起身下山。他绕过一匹梁,翻过一面坡,正疑惑呢,脑后却传来巨响,犹如许多军中战鼓在敲,一浪接一浪,在山林中激荡。原来是神仙在啸。

与阮籍交情最厚的嵇康,却没这么幸圝运。阮籍的人生四绝,嵇康或许都不差,可嵇康为人耿介,不知变通,对家国大事有自己的看法。当然阮籍也有自己的看法,但他学会了闭嘴,哪怕愤怒之极,也就翻白眼给你看;而嵇康却耐不住,时常酒后任性,发表奇谈怪论,甚至惊世骇俗之论。比如竹林七贤之一,也算自己好友之一的山涛,熬不过寂寞,就巴结权圝贵,想入朝做大官。嵇康竟连夜写下《与山巨源绝交书》,痛斥其人格低圝劣,与奸佞同流合污,简直丢古今清流文人的脸。由于《绝交书》出自名家之手,言辞铿锵,文采飞扬,且清楚地划出了那个时代知识分圝子的道圝德底线,令人击节感叹,所以在京圝城内外不胫而走,被纷纷传抄。“洛阳纸贵”这个成语,就这么来的。

可嵇康的末日也随之降临。他被逮圝捕,打入死牢。[此处略去五十字]

当圝局以为,除掉嵇康,就能吓退大伙儿,让国圝家恢复“法制”,恢复连狗都不敢乱叫的“清明”。不料嵇康在刑场弹奏《广陵散》,颂圝扬刺客,并仰天长叹“绝矣”。一石激起千重浪,其断头当日,就有三千太学生,相当于如今三千博士,联圝名上圝书朝圝廷,请求以嵇康为师。政治犯岂能竖为道圝德楷模?圣上当然不批准。

可历圝史长河中,皇权算个屁,而魏晋因为有了不识时务的美男子嵇康,才有了文化脊梁,有了酒气弥漫的时代风度。我曾说过:酒是民圝主社圝会的原始温床,广大异圝见知识分圝子应该多喝。朋友喝,独自喝,与那些不相干的底层民众一块儿喝。如果觉得无聊无味儿,就把古书当作下酒菜,把嵇康和阮籍当作下酒菜,在热血幻觉中同警圝察、同线人、同扑过来咬你的疯圝狗博弈。或许明早醒来,你已经躺在监狱里,但下场不会比阮籍更好,比嵇康更糟。
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
说是亦武
却是手无寸铁
说是手无寸铁
可是文字思想
却被严密禁锢
奇怪?
不!
中国异见作家获德国和平奖 美国之声

中国异议作家廖亦武在6月21日获选为本年度德国图书贸易和平奖得主,奖金二万五千欧元,颁奖仪式将在今年10月14日于法兰克福圣保罗教堂举行。

和平奖评审委员表示,把这个奖项授予廖亦武是为了彰显他铿锵有力的文笔、反抗政治迫害以及为中国弱势群体发声的精神。

廖亦武1958年出生于中国四川省,曾经历尽监狱、酷刑和六四镇压的沧桑,又跟中国底层有深入的交流,亲身了解到中国监狱和被压迫者的生活。

廖亦武在1980年代发表不少地下文学作品,后来中国政府被列入黑名单。他在1989年6月4日前夕撰写《大屠杀》一诗并散发全国。六四事件过后,他在1990年被中国政府以反革命宣传煽动罪判监4年。他在1994年出狱,其后继续发表有关他狱中经历的文章,但出版的书籍每次都被中央列为禁书。

在2001年,他的作品《中国底层访谈录》被带到台湾,在2008年翻译成英文,随即受到西方推崇。2009年法兰克福书展邀请他到德国,而中国阻止他出境。其后,他曾被多次邀请到海外参加文学展览,不过通通都因无法出境而不能出席。直到2010年,他写了一封公开信给德国总理默克尔,表示希望能访问德国。最终,他在9月成功出境参加柏林文学节。

在2011年廖亦武多次要求出境,未果。最后。为了出版自己的回忆录《证词》,也为了自身安全,他在年中越过中越边界,成功坐飞机从越南飞往德国定居,引起一时轰动。

廖亦武的新书《子弹鸦片--天安门大屠杀的生和死》将会在今年10月于德国出版。
為他慶幸。。。。。。。。。。。
杜雅萍 画龙
施国英 点睛
廖生所言,皆学魏晋皮肉,风骨如何能够照壶画瓢就学得到呢?那种不合作不妥协的精神!

杨典撰文有言:古琴几千年来,尽管也讴歌天人合一、鸥鹭忘机或清微淡远,尽管如朱长文等也说“乐在人和,不在音赋”,但谁也无法否认古琴最重要的传承精神,乃是以先秦与魏晋为源头的“不合作主义”:即不与流俗苟同、不与伪善的官方或威权主义妥协----杨典博文《新空城计下的琴境》  http://t.cn/zWzt4Rx  (

虽然说当下不与商业合作,几乎不得生存。可起码那种不媚俗有所不为的风骨,才是真正值得继承的,而不是机械地,学古人喝酒装醉。

个见
我想:也许魏晋时期人太少,所以在竹林玩的几个狂妄之徒也被当作了名士,成了借题发挥的榜样。如果有今天这么多的人,恐怕只有去太空玩才能成名。
苏联有位作家韦涅•叶罗费耶夫,地下出版了《从莫斯科到彼图什基》,讲的也是一个酒徒。我跟领导报了选题,被否决了。
一种姿态,一种态度,一种风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