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烟霞逍遥笔墨在 空谷弦外来清音

本帖最后由 吉霞 于 2012-7-14 22:12 编辑

           东白先生的真名为金蔚,古琴家。近著《琴山砚田》一书,甚喜,写书评一篇,被删节后刊于《光明日报》2012年6月17日,书评版上,现将原文附上,请指正。








                 烟霞逍遥笔墨在    空谷弦外来清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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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东白《琴山砚田》有感








       古代士人以“琴、棋、书、画”为修身养性之必备,今日读书之人,术业有专攻,文学博士知琴为何物者已不多,数学硕士懂画者了了,纵有操琴者,执笔者,为棋者,书画者,业已成为谋生之饭碗,欲求当代之“博士”,难矣。



      今得东白先生《琴山观田》一书,为已之孤陋深到惭愧。此书为东白先生近年所作之诗,所画之画,所治之印,所撰之文,所弹之曲之合集,全书分三部分:一为东白书画;一为东白诗;一为东白弦歌。徜徉其琴曲之中,展玩其诗、书、画,不由感叹:文化复兴,文化繁荣,此证之耶!




    爱其文。


    极爱其文细针密线,重裹叠包,却以大气盘旋,又意曲如杨柳垂窕,婀娜多姿,若读新世说,魏晋之风再现眼前。如《竹》:


青龙埂穿北湖,两岸甚狭,中稍阔,家父围地半亩,造屋三间,与两家为邻,前后皆菜地,人称三户村。余至三至十六岁皆住此。父种竹窗下,一夜风雨,晨起众鸟争鸣,已高于人也。(2页)




    如《梅》:


    山阴古道,梅老如铁,一身苍苔,上结冰花几朵。乡人不知风情,元明旧物,时遭损。虽怜之,可奈其何。故托纸笔传神。诸暨画梅名手,元有王冕,明有陈洪绶,又数百年,有号东白者出,虽天资稍乏,亦敢思齐也。(8页)




    如《佛手》:


    金华双龙洞,有水中出,养佛手最佳。每熟,乡人挑担入市,或供佛,或入药,或把玩,稍加弄,满手皆香,令人不忍去。今客北京,忽忆及,聊写一枚,似得其味。(16页)




    如《秋居图》:


     就教师范,任课甚少,尽日临书为业。室外一池塘,名凝碧池,旁有螺山,余与杜岳青、张晨风诸君,观老荷,赏苦竹,听书声,终日优游其间,莫比其闲。此即彼所画者,皴法无名,著以青绿,观者以为吾乡斯宅云云。画将就,忽地震,桌椅战,室如牛鸣,令人魂魂动摇。(34页)




     这些小文,字虽少,意趣跃然纸上,如其小画,干干净净,清清爽爽,使人过目不忘。如果说,东白仅以此自乐自娱,亦或难以掠人心扉,或说只是得古人归隐之皮毛。若无些许针尖麦芒,在无意处刺着你的肌肤,你怎会去再回首,寻些意境出来呢?在绵意之外,不觉其错综震荡,发人耳目,其议论笔力,足以直追明清性灵诸君,而其于生活细节,翻出历史的新议,却是性灵诸君所无,如《亦须冻冻》:



学生送兰一盆,短叶,甚可爱,植于东窗。吾冬日回浙,北京暖气如春,花不开,叶亦稍萎,故告知冻冻方好。妻曰:“小人难养,君子亦难养也。”(42页)



     读至此,不仅掩口而笑,“君子亦难养”,精辟!回溯历史长河,细细想来,古今多少是非事,皆为“君子”所为,小人之欲易足,“君子”之壑难填。史书中“君子难养”之事,若有心人来搜刮爬剔,可以做一篇博士论文,版权当归东白先生之娇妻。


对世俗之议,己不置一辞,从他人口中所出,而自家却以平心和气处之,真山人(东白先生自号东白山人,山人者,隐士者流)之气度。其言如画,语语作金石之声,其陵厉之风,直接唐宋,其幽默恢谐,如元曲小令,令人发思古之幽情,生欣喜之心境。如《神交大令》:


幼时常闻乡人言,献之执笔,其父拔之不出,故欲重执。习之,总觉不活。及长,读东坡诗,方知献之手敏,非执重也。某日获大令集,有书帖多种,皆未传后,便想其气味,以一笔书之。其告仲宗送梨两帖,传世有本,然忘其大概,亦书之,达者一乐。(12页)



    如《蒋村图》:


    蒋村去诸暨二里,在西江中,四面环水,修竹掩映,不见人家,乃家父儿时寄养之地。养父云水,母杏花,皆纯良农人。余少时常往小住,结交兄妹数人,闲则拔茅针,寻鞭,忙则踩水车,晒新谷,乐无虚日。一日骑牛落水,至今犹在眼前。学期至,不欲回城,每每惆怅数日。今疏通河道,村不复存,老人亦故去,余画此图记其大略。村人见之,犹能言此方谁家彼谁家。画中策杖者,云水公也,晚年惧冷,春日犹穿棉袍,思其音容笑貌,不胜感慨。(18页)




    《德国油画写生》令人拍案噱倒。东白先生琴声远播西番,经常被黑白皮肤之类请去讲学、弹琴。一日,据东白记录,他在德国无事,画画西洋之画,读读西学名著,夜间,西人先哲,竟频然入梦,两人相对无言:


杨嵋归于德国,其夫艾克萨森,精梵文,为世所重。虽未习中文,听人弹琴,立能察其玄徽,辨其高下,故引为知音。近年邀余传琴汉堡,便客居易北河教会旧墅,白日无事,买画布数尺写生,亦多意趣。夜卧小窗墙下,西人先哲,频入梦中,无所对,接其眼神而已。(28页)




    “接其眼神而已”何其神来之笔。东白所熟为吾大汉语言,大汉文字,想东白先生未必认得几个蝌蚪之文,而西之先哲亦未必知吾国上下奉其文为经,两人无共同背景,无共同语言,无共同山水,连每日必过舌尖上的东西皆为异味,能说些什么呢?有什么好说呢?只好“接其眼神而已”!



    每读李清照《金石录后序》,或读《柳如是别传》,遥想古人知识夫妻之生活情趣,不禁叹后现代生活之乏味,观至《见此妻必笑》、《黄泥满山花未开》不禁艳羡东白先生之福:寒夜挑灯猜谜,春日寻花名山,俏语娇音,散入读书人之耳,增快乐之感,《见此妻必笑》:


东坡画枯木,藏之日本,干如龙,枝如鹿角。吾摹其一本,自为得意,持以示妻,妻亦称赏,后见原图,随口曰:“不见不知,竟有此等差距。”言罢相视大笑。今再画一株逗之,妻曰:“此树含情,东坡有不及处也。”令人绝倒。(38页)




    《黄泥满山花未开》:


    妻籍南京,吾岁必游之。一日雨后,携妻往梅花山,探梅失路,转至孝陵,见墙内数枝跃出,花点晨星,恨不得入。忽至一园,工未竣,入内黄泥山新起,高数丈,遍植小梅,盖百十株,亦有发花者,丹萼玉朵,雨露润泽,似有暗香徐来。梅观其老,今新枝新花,亦有滋味,凝对良久,不觉脚陷黄泥矣。呼妻相扶,妻笑曰:“为花失足,不扶。”(48页)





    东白先生画乃文人画一类,有宋画余韵,索者颇多,东白亦乐于众乐,常将得意之作赠人,事后记之,表为记事,里为讥世,不着一字,尽得风流。如《快雪时晴两卷》:


琴生秋虎索画,以快雪时晴为题。余画两小卷,一梅竹,一山水,梅竹赠之,山水自存。虽师古人,其新自在,不求个性,独异众人。想往日谒启先生,先生曰:“我等追古学祖宗,有后现代者,既现代还欲为后,学孙子也。”思之令人失笑。(54页)




    失笑之事,多矣,东白先生唯记此,拈花微笑,意会言传,有如对西番哲人,唯眼接目送而矣。


山人避世,以求全性情,看花开花落,人生苦短,生命如一江春水,奔腾而去,见美人迟暮,徒增愁怅,此非古人所道乐极而生悲者耶?悲的是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淡淡的忧愁隐在小小的欢乐之中,忧愁更添一层,不可语人,《此香可久》:


吾以佛手赠妻,妻置书架上,一月干瘪,虽有余香,色老难看,余故欲弃之。妻曰:“嫩则丰腴,老则萎瘪,是物皆然,若美人迟暮,可忍弃乎?”故留之。(46页)
    以东白先生之才之睿智,各种“场”都应该是有“气”的,但东白先生却执着于“山人”行径,自有其道理,文以明志,观其《懒人最宜》,便获其心:


    吾养富贵竹,皆不能久。有琴生曰:“换水则损,不换则生。”即从之,于是日见其欣欣,盖顺物之天,清闲便得富贵。赞曰:一尺净瓶,数瓢清水。无欲无为,是名富贵。(52页)



    人人都求富贵,古今中外,黑白黄棕,概莫能外,但,什么是富贵,却是千人万念,没有统一的标准,东白的富贵观是是“无欲无为,不显名于世”,如山中之《兰》:


吾十五从赵宇明先生游,先生画兰世家,尽传家法于我,故得之甚快,唯不能出神。先生曰:“须养兰,朝夕相对,日久自佳。”于是栽之,兰成活甚易,即君子随遇而安。唯发花为难,如知音不可时遇。


某春,随母入山祭祖,归时寻兰,至小谷,枯柴交接,落叶满地,忽见坡上一株,色碧如玉,纤尘不染,乃子固笔下物也。噫,吾观盆兰数千,无论贵贱,如茅似韭者多。板桥曰“分付诸花莫出山”,始知其意矣。(68页)



全性为富贵,这是东白先生的富贵观。何为全性?物则尽物性,人则尽人性,即为富且贵矣。





     喜其画。


    苏东坡最广为人知的一句画评是“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这句画评,只改一字,全合东白之画,即“文”中有画,画中有“文”是也。如“立于新梅之下久矣,”取此意,画成一幅,应承丰子恺先生之画风,为画中小品。如那个“瘪佛手”,老丑而能入画,入画而能成文,文成令人伤悲,不是文人画的精髓么?


今观大书画家,画山画水,烟云满纸,乌烟瘴气,观之令人胸闷;画梅画荷,老枝败叶,溢出纸外,望之令人意乱。展玩东白君之画,真应了流行于网络的语言“小清新”之意,一枝含苞待放的幼梅,一个干瘪的佛手,一盆兰花,甚至年已八十高龄的外婆所做的几片腊肠,皆入东白之画,无一不显着那么干净、清新,那么利落,无背景,无映衬,那么直白,却意味绵长;其笔下的故乡,不仅让我们回到了我们意象中的家园,再一次感受到“江南好”,这个“江南”,是知识分子们早已失落的“家园江南”。


东白先生用这本集小文、诗、书、画、砚为一体的小书,把我彻底带回了一个人文的世界,一个精神的家园,就像一个手把件,静静的,让你爱不释手,一次一次在把玩中体会到它的精细,一次一次地发出会心的微笑。




    不敢藏否其诗、印、琴。


    东白之印,名家评曰:“其印则意巧圆方,气完顿挫,香远益清。”我不知印,不敢妄加评说。


弦歌者,士人之雅事,遗憾的是,吾亦不能知音,东白此书最精典的是他为古诗打新谱,书后附有东白先生的古琴曲。


听其琴,声如远古传来,本人学浅,不敢置啄一词,琴家侯辉评其操琴之声曰:“东白操缦清商,得之天籁;游心大象,郁发心华”,我想这也是琴家对琴家的最高评说了。


    夏日,在琴声中,展观东白先生的烟霞笔墨,逍遥文字,觉清风习习,如坐竹林间。










《琴山砚田》东白   西泠印社出版社,201112月第一版

文佳,惜书画印缺图。
好文加精。
群众滴眼睛是雪亮滴
雪亮滴眼睛是不明真相滴
也想看看这位金先生的字画,这个时代能把自己装扮得和个张君瑞一样很不容易,很佩服。
此文好看,有意思。准备去找书来看。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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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书是好看,比较清新。全文在海南日报上发表了。谢谢阅读。
要买本来看看,还要买本《梁晓声全集》》。
人人都求富贵,古今中外,黑白黄棕,概莫能外,但,什么是富贵,却是千人万念,没有统一的标准,东白的富贵观是是“无欲无为,不显名于世”,如山中之《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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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性为富贵,这是东白先生的富贵观。何为全性?物则尽物性,人则尽人性,即为富且贵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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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贵观和李苗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