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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份荒谬绝伦的参考书目(完整版)2012-09-23 10:25:08



西书识小之九十
一份荒谬绝伦的参考书目
乔纳森
    葛兰言(Marcel Granet,1884-1940)是法国最有名的汉学家之一。1994年,雷米·马蒂厄(Rémi Mathieu)在葛兰言《中国文明》一书法文版的重版后记中说:“《中国文明》,连同《中国思想》,无疑是二十世纪法国最有名的汉学著作。”此话不假。如今,《中国文明》首次有了中文译本(杨英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2年7月第一版),我们理应表示欢迎,可惜的是,译文错谬百出,实在与名著不相配。
    译者不仅缺乏汉学常识,语言水平也不过关,加以态度不够端正,敷衍蒙混之处甚多。下面就以书末所附“参考书目”为例,看看误译的程度有多严重。这份参考书目,涉及法、英、德等语言,在中译本里占了12页,经初步查核,平均每页有三处以上明显误译,此处没有足够篇幅一一指出,只择其中最显著、最荒谬者,以概其余。

    原文:Boerschan(E.), Chinesische Architektur, Berlin, 1926.(由于中译本西文每有误植,本文所引“原文”,皆出自法文原著)
    中译:E.伯斯卡. 中国考古. 柏林,1926
       勘误:这里,法文原著就把作者的姓漏掉了两个字母,译者懵然不察,自然也无法把姓氏译对。事实上,该文献作者为恩斯特·伯施曼(Ernst Boerschmann),书名应该叫《中国建筑》,不知译者怎么把“建筑”看成了“考古”。顺便一提,近年国内所刊伯施曼《中国的建筑与景观》一书,与《中国建筑》并非同一本书。

    原文:Demiéville(P.) C. R. TCHANG HONG-TCHAO, Che ya, Lapidarium sinicum(BEFEO,1924).
       中译:T.戴密微. 雅:中国石谱. 法国远东学院院刊,1924
       勘误:戴密微是法国近代汉学大师,此条及紧接着的另外两条,都是他为《法国远东学院院刊》写的书评,这些书评充分展现了戴密微极其渊博的学识,可惜译者显然并不知道这一点。此条是戴密微为章鸿钊《石雅》写的书评。译者没能还原《石雅》这一书名,还把原书著者名干脆略去了。

    原文:La Méthode d'architecture de LI MING-TCHONG des Song(BEFEO,1925).
       中译:李杜诗歌的结构研究. 法国远东学院院刊,1925
       勘误:现在我们通常说的“李杜”,当然是指李白、杜甫,可戴密微评的书跟李白、杜甫毫无关系,他评的其实是《宋李明仲营造法式》。哪怕还原不出《营造法式》,直译成“建筑方法”也好些,可译者竟然一味发挥想像力,弄出“诗歌的结构”来了,真让人啼笑皆非。

    原文:HOU-CHE, Tch'ang che tsi(BEFEO,1924).
       中译:T.戴密微. 岑参的唐诗. 法国远东学院院刊,1924
       勘误:译者的想像力仍然停留在诗上——这倒歪打正着,因为戴密微此文评的的确是诗,只不过绝非什么“岑参的唐诗”,而是胡适《尝试集》。

    原文:Giesler, La tablette Tsong du Tcheou-Li(Rev. Arch.,1915).
       中译:杰斯勒. 《周礼》中的宗喀巴记事. 古书,1915
       勘误:实在想不明白《周礼》跟藏传佛教格鲁派的创立者之间有什么关系。事实上,李学勤先生的文章《吉斯拉玉琮的神秘》中曾提到:“吉斯拉是一位法国收藏家……吉斯拉氏在1915年就专门写了一篇题为《周礼之琮》的论文……”(《走出疑古时代》1994年版第109页)显然,《中国文明》参考书目中所列即《周礼之琮》一文。另外,Rev. Arch.也不是什么“古书”,而是法文《考古学杂志》的缩写。

    原文:Hou Shih, The Development of Logical Method in Ancient China, Changhai, 1922.
       中译:胡适. 中国古代哲学方法之进化史. 上海,1922
       勘误:严格说来,胡适这部著作是有他自己选定的书名的,应该叫《先秦名学史》。退一步讲,即使照字面直译,也必须称“逻辑学方法”而非“哲学方法”,逻辑学只是哲学一分支而已。

    原文:On the Authenticity and Nature of the Tso chuan, Göteborg,1926.
       中译:论老庄的真实性与自然. 哥德堡,1923
       勘误:此条及下面一条都是瑞典汉学大师高本汉的著作。按,此书1927年就有了陆侃如先生的中译本,叫《左传真伪考》。Tso chuan即《左传》,不知译者怎么弄出了个“老庄”来。此外,将原文中1926改为1923,也不知又为了什么。

    原文:Philology and Ancient China, Oslo, 1926.
       中译:哲学与古代中国. 奥斯陆,1926
       勘误:将Philology(语文学)一词误看作Philosophy(哲学),是马虎的译者常犯的毛病。《中国文明》译者自不能外。

    原文:Le mot ming(JA, 1927).
       中译:明代词话. 亚洲学刊,1927
       勘误:此条及下面一条都是法国汉学大师马伯乐的著作。按,此文是马伯乐先生的一篇力作,专门阐发古代“明”这个字的奥义,照字面直译,就是《“明”这个字》,按中国文字学的传统,不妨译作《释明》。至于什么“明代词话”,就是梦呓了。

    原文:Le songe et l'ambassade de l'empereur Ming(BEFEO,1910).
       中译:明朝皇帝的梦想与遣使. 法国远东学院院刊,1910
       勘误:“明代”刚完,又来“明朝”,可惜再次错了。马伯乐此文早经冯承钧先生译为中文,题为《汉明帝感梦遣使求经事考证》(收入《西域南海史地考证译丛四编》)。显然,这是汉朝皇帝,而非“明朝皇帝”。

    原文:Przyluski, Le sino-tibétain(in Langues du monde, Paris, 1924).
       中译:普集鲁斯基. 《大唐西域记》. 世界语言,巴黎,1924
       勘误:照译者这样译,不谙西文的读者或许会猜是普集鲁斯基翻译了《大唐西域记》,可事实上,跟《大唐西域记》毫无关系,普集鲁斯基此文是他的名篇《汉藏语》。

    原文:Schimitt(E.), Die Grundlagen der chinesischen Che,1927.
       中译:E.施密特. 中国人的基础. 1927
       勘误:按,此条原文有一处关键的误植,不但法文原著错了,英译本也相沿未改。译者恐于德文所造不深,便蒙混过了事了。事实上,Che当作Ehe,是“婚姻”的意思。施密特此著为《中国婚姻之基础》。

    原文:Tchang Fong, Recherches sur les os du Ho-nan et quelques caractères de l'écriture ancienne, Paris, 1925.
      中译:杜峰. 殷墟甲骨以及早期书写特征研究. 巴黎,1925
      勘误:“杜峰”一名,系译者杜撰,实应作“张凤”。张凤(1887-1966)先生曾获巴黎大学文学博士学位,协助马伯乐整理斯坦因所获西域简牍,功不可没。杨联陞先生在评马伯乐身后出版的《斯坦因第三次中亚探险所获中文文书》时,曾提及张凤《汉晋西陲木简汇编》一书以及张凤与马伯乐之间的误会。书评后收入杨联陞英文文集《汉学散策》,知者不多,因附带提及。

    原文:Père M. Tchang, Synchronismes chinois (VS, 1905)
       中译:M.佩尔. 中国的同步性. 汉学杂刊,1905
       勘误:“佩尔”恐怕是此译本闹的最大的笑话,同时也证明译者根本不懂法文,只不过是从英译本转译的而已(此处“原文”依英译本,法文原著中,Pere实省为P.)。其实,法文中的Pere相当于英语里的Father,乃教士、神甫之尊称。Pere M. Tchang,指清末生活在上海土山湾的中国籍耶稣会士张璜,他这部有名的著作题为《欧亚纪元合表》,后来土山湾出版的不少历代帝王年表都依此书改编而成。译成《中国的同步性》,实在不通。

    原文:La Chine à travers les âges, Hien-hien,1920.
       中译:中国通史. 轩,1920
       勘误:此条及下面一条皆为法国来华耶稣会士戴遂良(L. Wieger)著作。参考书目中戴遂良著作出版地作“轩”者,凡三见,这里只引一条为例。详细解说见下条。
    原文:Textes historiques, Ho-kien-fou,1902.
       中译:史学文本. 河内还剑湖,1902
       勘误:参考书目中戴遂良著作出版地作“河内还剑湖”者,凡两见,这里只引一条为例。河内市的还剑湖,是处名胜,越南文写作Ho Hoàn Kiem,跟Ho-kien-fou完全无关,不知译者怎么灵机一动想出这么一个地方来。事实上,略知戴遂良生平的人都知道,这位传教士来中国后,一直在河北献县生活、著述。在清代,那一带地方叫河间府,即Ho-kien-fou,进入民国,就称献县,即Hien-hien。什么“轩”、什么“河内还剑湖”,都不沾边。

    从以上诸例不难看出,译者粗疏马虎,许多译名完全是胡编乱造出来的,可说是荒谬绝伦。参考书目是如此,那么《中国文明》的正文是否好些呢?经抽检,正文同样舛讹满眼,有些误译明显是因为误解了英译本的措辞造成的,绝非据法文原著迻译。像这样的译作,相信是无法让读者满意的。
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
译者是谁?俺想知道,以后遇到这位译者的大著,我好绕道走。
群众滴眼睛是雪亮滴
雪亮滴眼睛是不明真相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