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传道书、对冲体以及文字的虚无

本帖最后由 水色 于 2012-12-21 06:38 编辑

       我常常说我的本性不属于语言,不属于文字,什么意思呢?

      我们知道,这个世界上本来没有语言,比如这个词,本来不存在,舌头吐不出来,脑子也没法想它。男人没有办法对女人说,我爱你。女人也没有办法问男人,你还爱我吗,前辈无法教导我们那就是爱,某种东西向我们涌来,就象潮水漫过山岗,又象潮水退却。我们不知道那是什么。


      听说有一种鸟,总在飞,一辈子只能下地一次,就是它死亡的日子。我觉得所有美好的事物都是这样,上帝并不容许它在你的脑海驻足,你得让它随风,让它飞,直到羽毛凋零,直到疲倦,象一片枯叶那样坠落。脑海,记忆,只是埋葬之处。语言是棺木,非常精美的那种。

      就像一只盲目的海浪,不知道还有其他海浪,也从不回头看,只是向前奔涌,没有的概念,她把自己看成独有,不再与千万亿万共有,仅仅以惶惑和惊讶进入茫茫大海,尖叫着用力的涌起,快乐地叹息着降下,我说清了吗?大概没有。那我们来说说传道书。

       今天早晨起来读经,旧约《传道书》,传说是所罗门王所写(无论是谁写的,都是借其手,写上帝的语言)。这是非常奇特的一个篇章,我在教会的查经课里从未听过人们讨论它,它的话也从未被圣经其他章节所引用,有人因此怀疑它是伪经。十几年前这是我最怕的一章经文,每句话都在眼中扎出血来,现在它是我最爱的篇章,读着读着,房间都生出光亮来。


      摘录一些段落与你共享:

      在你一生虚空的年日,也就是神赐你在日光下虚空的年日,当同你所爱的妻快活度日,因为那是你生前在日光之下劳碌所得的份。凡你手所当做的事,要尽力去做,因为在你所必去的阴间,没有工作,没有谋算,没有知识,也没有智慧。

       与一切活人相连的,那人有指望,因为活着的狗比死了的狮子更强。 活着的人知道必死,死了的人毫无所知,也不再得赏赐,她们的名无人纪念。他们的爱,他们的恨,他们的嫉妒,早都消灭了。在日光之下所行的一切事上,他们永不再有份。

       智慧人的眼目光明,愚昧人在黑暗里行。我却看明有一件事,这两等人都必遇见。我心里说:“愚昧人所遇见的,我也必遇见,我为何更有智慧呢?” 我心里说 “这也是虚空。” 智慧人和愚昧人一样,永远无人纪念,因为日后都被忘记;可叹智慧人死亡,与愚昧人无异。

      你看,它象一张不合时宜的嘴,站在永生的书里谈论虚空,通篇虚空,语言超美,象施瓦布画中的女死神,美貌绝伦,用雪一般纯白的翅膀轻轻撩拨人的臂膀。

      不仅如此,通篇文章充满前后矛盾,比如:它说一个智慧人强过一支军队,又说智慧也是虚空,后面又叫人专心求智慧。劝人劳作,又说劳碌是虚空。它说活的狗比死了的狮子强,又说活了千年的不如腹中死去的胎儿。说享乐是虚空,又说原来人在日光之下,莫强如吃喝快乐

      我把这种文体称为对冲体,它象是一个对冲人格写出来的东西。奇妙的是,它不剥夺我的力量,反而增益无穷,因为前后矛盾,我们无法象遵循某个法则那样去遵循它,它不是一条笔直的道路,你无法从它通往任何方向。要吃下这篇美丽的经文,你必须去经历人生的丰富,它的神奇,丰满,它的无奈,虚空。

      同一事物,真诚强烈地赞美,又毫无余地的否决,转头又再次劝你寻求它。象呼吸,象光影相随。显然,这样的经文不给你行动的指南,你若把它当成指南,会被削弱,盘绕几次,再无勇气和行动力。它只是一首歌,一支乐曲,等待你的心智成熟之后前来聆听,它用迂回的节奏与你的心彼此敲击,一节一节生出神圣。

      我自己就是一个典型的对冲人格,比如对我来说,文字就是虚空,语言就是虚空,捕风的东西,全是枉然,我常常咒骂文字,贬损它,揭穿它,将自己与其划清界限,然而同时我却渴慕它,贪爱它,痴缠它。今天读过《传道书》,我想视这样的矛盾为神圣。

       周泽雄说他看到好的文字,会象登徒子看到美色那样两腿发软,噗通跪倒在地。他的微博签名写着,自己是修文字的,意思是文字也是修行的一种,你看,一个痴迷文字的人,对待文字的态度多么富有宗教感。

       我想人对自己所爱的,都会生出神圣感,宗教感,这是一定的。文字就是爱人,爱人的手就是上帝之手,可感可触可摸的,只要我们伸出自己的,它就可以牵住你,向上走。但她又不是神,不属于永生,她会死,最终成为虚空,成为风。

司琴的手指仰赖神。
急忙抢占沙发,防止有人对冲。
板凳上再说两句,就喜欢这样的文字,好久没见这样的美妙文字了。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是不是一百个人的眼中就有一百个上帝?还有,是不是一百个人的心里就有一百个地狱?
还是解读圣经的问题,每次读经都会有更多的感受,所以一百个读者有一百个上帝。不过会有一些大致的方向和属性,比如公义,信实,慈爱,全能等等。
司琴的手指仰赖神。
    这个文章很有禅的味道。

     我常常说我的本性不属于语言,不属于文字,什么意思呢?
     不只是你的本性不属于语言,所有生命的本质都不属于语言。

      我们知道,这个世界上本来没有语言,比如“爱”这个词,本来不存在,舌头吐不出来,脑子也没法想它。男人没有办法对女人说,“我爱你”。女人也没有办法问男人,“你还爱我吗”,前辈无法教导我们“那就是爱”,某种东西向我们涌来,就象潮水漫过山岗,又象潮水退却。我们不知道那是什么。
      加缪《局外人》里面莫索尔的女朋友问他爱不爱他,他说,你这个问题没有意义。
      听说有一种鸟,总在飞,一辈子只能下地一次,就是它死亡的日子。我觉得所有美好的事物都是这样,上帝并不容许它在你的脑海驻足,你得让它随风,让它飞,直到羽毛凋零,直到疲倦,象一片枯叶那样坠落。脑海,记忆,只是埋葬之处。语言是棺木,非常精美的那种。
       这个鸟叫做无脚鸟,张国荣的一个电影里面提到它。
      就像一只盲目的海浪,不知道还有其他海浪,也从不回头看,只是向前奔涌,没有“爱”的概念,她把自己看成独有,不再与千万亿万共有,仅仅以惶惑和惊讶进入茫茫大海,尖叫着用力的涌起,快乐地叹息着降下,我说清了吗?大概没有。那我们来说说传道书。
       六祖慧能也说过:海浪虽猛,耐不了大海分毫;山洪很强,也伤不了高山毫厘。
       今天早晨起来读经,旧约《传道书》,传说是所罗门王所写(无论是谁写的,都是借其手,写上帝的语言)。这是非常奇特的一个篇章,我在教会的查经课里从未听过人们讨论它,它的话也从未被圣经其他章节所引用,有人因此怀疑它是伪经。十几年前这是我最怕的一章经文,每句话都在眼中扎出血来,现在它是我最爱的篇章,读着读着,房间都生出光亮来。
         那是正物质和反物质对撞,E=MC2,物质转变成了光,看看原子弹就知道了。当一个人同时成为两极:生与死、善与恶、男与女、黑夜和白天,人也可以转变成光。光才是人的本质。

      摘录一些段落与你共享:

      在你一生虚空的年日,也就是神赐你在日光下虚空的年日,当同你所爱的妻快活度日,因为那是你生前在日光之下劳碌所得的份。凡你手所当做的事,要尽力去做,因为在你所必去的阴间,没有工作,没有谋算,没有知识,也没有智慧。

       与一切活人相连的,那人有指望,因为活着的狗比死了的狮子更强。 活着的人知道必死,死了的人毫无所知,也不再得赏赐,她们的名无人纪念。他们的爱,他们的恨,他们的嫉妒,早都消灭了。在日光之下所行的一切事上,他们永不再有份。

       智慧人的眼目光明,愚昧人在黑暗里行。我却看明有一件事,这两等人都必遇见。我心里说:“愚昧人所遇见的,我也必遇见,我为何更有智慧呢?” 我心里说 “这也是虚空。” 智慧人和愚昧人一样,永远无人纪念,因为日后都被忘记;可叹智慧人死亡,与愚昧人无异。
         你看,它象一张不合时宜的嘴,站在永生的书里谈论虚空,通篇虚空,语言超美,象施瓦布画中的女死神,美貌绝伦,用雪一般纯白的翅膀轻轻撩拨人的臂膀。

      不仅如此,通篇文章充满前后矛盾,比如:它说一个智慧人强过一支军队,又说智慧也是虚空,后面又叫人专心求智慧。劝人劳作,又说劳碌是虚空。它说活的狗比死了的狮子强,又说活了千年的不如腹中死去的胎儿。说享乐是虚空,又说“原来人在日光之下,莫强如吃喝快乐”。
         每一个经典里面都有互相矛盾的段落,否则的话,就不能算是经典。有矛盾,才有对冲,才有E=MC2,才有光!  
     
      我把这种文体称为“对冲体”,它象是一个对冲人格写出来的东西。奇妙的是,它不剥夺我的力量,反而增益无穷,因为前后矛盾,我们无法象遵循某个法则那样去遵循它,它不是一条笔直的道路,你无法从它通往任何方向。要吃下这篇美丽的经文,你必须去经历人生的丰富,它的神奇,丰满,它的无奈,虚空。

      同一事物,真诚强烈地赞美,又毫无余地的否决,转头又再次劝你寻求它。象呼吸,象光影相随。显然,这样的经文不给你行动的指南,你若把它当成指南,会被削弱,盘绕几次,再无勇气和行动力。它只是一首歌,一支乐曲,等待你的心智成熟之后前来聆听,它用迂回的节奏与你的心彼此敲击,一节一节生出神圣。

      我自己就是一个典型的对冲人格,比如对我来说,文字就是虚空,语言就是虚空,捕风的东西,全是枉然,我常常咒骂文字,贬损它,揭穿它,将自己与其划清界限,然而同时我却渴慕它,贪爱它,痴缠它。今天读过《传道书》,我想视这样的矛盾为神圣。
      这就是不立文字的好处。写文字的人其实挺尴尬的。权力不理会文字也就罢了,可是真理也不理会文字。有权力的统治者没把写字的人放在眼里;和真理在一起的人,耶稣、老子、赫拉克利特、佛陀也写不了什么文字,也看不起写文字的人。      
     周泽雄说他看到好的文字,会象登徒子看到美色那样两腿发软,噗通跪倒在地。他的微博签名写着,自己是修文字的,意思是文字也是修行的一种,你看,一个痴迷文字的人,对待文字的态度多么富有宗教感。
    泽雄痴迷文字,也是一种我执。
       我想人对自己所爱的,都会生出神圣感,宗教感,这是一定的。文字就是爱人,爱人的手就是上帝之手,可感可触可摸的,只要我们伸出自己的,它就可以牵住你,向上走。但她又不是神,不属于永生,她会死,最终成为虚空,成为风。
      
  让俺的评论也成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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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李苗兄的批注,我感觉我这种对冲,是双倍的我执,哈哈。
司琴的手指仰赖神。
5# 李苗
前几天和我老板谈论做学问,他说问题最重要,我说文体最重要,我现在还是这么想的,一个好的论点放在两个文字才能不同的人手里,完全是天壤相别。但是后来我想想,又觉得这么说不对,很多时候我们觉得一个人的文字好,其实不是文字,是意识,是这个人有好的意识。我在读圣经的时候也感受到这一点,很多时候基督徒传福音会让人觉得不太信赖,以前我觉得是语言的问题,但是读了福音书里耶稣的言行,又觉得还是意识的问题。到底怎么回事,我也想不清了。不过圣经比奥修的书更美,这是真的。虽然奥修已经很不错很让我着迷了。
司琴的手指仰赖神。
我在读圣经的时候也感受到这一点,很多时候基督徒传福音会让人觉得不太信赖,以前我觉得是语言的问题,但是读了福音书里耶稣的言行,又觉得还是意识的问题。到底怎么回事,我也想不清了。不过圣经比奥修的书更美,这是真的。虽然奥修已经很不错很让我着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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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修讲的耶稣,其实是讲他自己。耶稣只是他的一个麦克风,不用这个麦克风,他讲话没人听,一用这个麦克风,那些基督徒就开心了,被吸引过来了。当年有很多基督教会还出过奥修的书,后来发现这个家伙很狡猾,借着耶稣反教会,于是就开始封杀了。奥修对圣经的评价不高,他只欣赏新约里面的山上讲道和旧约里面的所罗门之歌,其它的他认为都是垃圾。
奥修会评价圣经,但是耶稣即便活着,也不会评价奥修,这是个问题,因为如果没有足够的辨别力,会被那个攻击性给诱导了。尤其是不读经而且血气重的人。另外,在整个圣经里,都没有出现教会这个词。所以反教会,未必是反基督,未必是,未必不是,不可以直接划等号。
司琴的手指仰赖神。
我感觉我和李苗一撞到一起就容易犯忌,这个帖子现在开始只谈文字不谈宗教,好不好?宗教真没什么好谈的,就像游泳,下水就是了,谈个啥啊。
司琴的手指仰赖神。
别担心,我就是当作纯粹的文字来阅读的。
我感觉我和李苗一撞到一起就容易犯忌,这个帖子现在开始只谈文字不谈宗教,好不好?宗教真没什么好谈的,就像游泳,下水就是了,谈个啥啊。
水色 发表于 2012-12-22 12:38
大冬天的还游泳?上岸活动一下该多好!
大冬天的还游泳?上岸活动一下该多好!
李苗 发表于 2012-12-22 13:37
这就是奥修的缺陷了,谈得太多,还谈得太好,人们听完了,下水变得很有难度,怕冷,怕深,怕湿了脚。
司琴的手指仰赖神。
别担心,我就是当作纯粹的文字来阅读的。
杨林 发表于 2012-12-22 13:18
很开心。
司琴的手指仰赖神。
这就是奥修的缺陷了,谈得太多,还谈得太好,人们听完了,下水变得很有难度,怕冷,怕深,怕湿了脚。
水色 发表于 2012-12-22 14:32
人下水总有这个问题,只要还是人,就很难和水和睦相处,除非变成鱼。
一个结冰的寒冬,有人看见希腊智者米松光着身子在河里破冰游泳,人们惊异地问:“米松先生,你不穿衣服难道不怕冷吗?”米松举着手中的鱼笑道:“它们也没穿衣服啊!”
看,这才是宗教。
哦,原来这么乐于谈论,乃是因为害怕。
司琴的手指仰赖神。
谈文字,可是你一开口就说,我的本性不属于文字,还谈神马文字捏?
谈文字只能触及那些表层的肤浅的东西。就像你上面提到的那种鸟,那是一种很可怜的鸟,一只喋喋不休的鸟,嘴巴上的喋喋不休停止的时候,头脑里的喋喋不休就开始了。这种鸟是绝大多数凡夫俗子的象征,头脑无法静止,唯一的一次静止就是死亡的时候,很可怜。
有宗教性的人是另外一种鸟,他们随时可以静止,随时可以死,但是随时又可以复活。

这种鸟的是有“天心”的,吕洞宾所说的那种天心:
见死亡则悲,见美色则眩,头上天心何尝微微些动也。问天心不能动乎 ? 方寸中之真意,如何能动。
到动时便不妙,然亦最妙,凡人死时方动,此为不妙;最妙者,光已凝结为法身,渐渐灵通欲动矣,
此千古不传之秘也。
洗礼进行得还顺利吗?是今天吧?
我知道什么?
洗礼进行得还顺利吗?是今天吧?
ironland 发表于 2012-12-23 12:49
记性真好。是的,刚刚回来,有强烈的清洁感。
司琴的手指仰赖神。
19# 水色
恭喜。衷心。
我知道什么?
20# ironland
司琴的手指仰赖神。
宝莉信了教——基督教。她结束了妓院的生活,加入基督救赎军展开新生活。有一天晚上她在街角打鼓。

  「我曾经躺在男人堆里,」。「彭!」鼓声响起。

  「白人,」宝莉大声地说,「彭!」。

  「黑人,」宝莉大声地说,「彭!」「彭!」。

  「中国人,」宝莉大声地说,「彭!」「彭!」「彭!」。

  「我曾经躺在恶魔堆里。」宝莉大声地说「彭!」「彭!」「彭!」「彭!」。

  「好极了,姊妹,哈利路亚!」人群的后面传来了一道声音,「把他们全揪出来!」
       我常常说我的本性不属于语言,不属于文字,

     
水色 发表于 2012-12-21 02:50
你都不属于,谁属于?你说~~


19# 水色
恭喜。衷心。
ironland 发表于 2012-12-23 16:10
今天起来太阳大放光明,同贺。
谢谢歪弟和克明兄,祝二位圣诞快乐!
司琴的手指仰赖神。
借水色这个帖子,祝过圣诞节的燕友节日快乐!

另,我从前曾经用读《圣经》来学英文,双重学习的说。
晚上回来路过教堂,那里灯火亮堂,人们进进出出,莫名有些感动,却连抬脚进去看看的勇气都没有。
晚上在朋友家聚会,大家吃吃喝喝之后,有人要早离开,说是要去教堂参加午夜的弥散。
很多年前,我还是学生,很叛逆,半夜去上海徐家汇的天主教堂看热闹,记得那份感动,今天才能理解教徒的信仰。
达拉斯和南京几乎同时间下起了大雪,上帝的圣诞厚礼。
司琴的手指仰赖神。
“周泽雄说他看到好的文字,会象登徒子看到美色那样两腿发软,噗通跪倒在地。他的微博签名写着,自己是修文字的,意思是文字也是修行的一种,你看,一个痴迷文字的人,对待文字的态度多么富有宗教感。”
——哈,我的微博签名写的是“修字的”,意同“修锁的”、“箍桶的”、“编篮子的”。
“对冲体”,很有趣的概括。一股“我与我周旋久”的感觉。巴赫金研究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说时,曾弄出一个“复调理论”,依稀也有此味。略指陀氏通过不同人物的口吻展示出针锋相对的思想,两方的说法都极为强悍,而作者又并不显示自己的倾向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