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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连载] 同志们我又要开始写东西了,记读书笔记先 [打印本页]

作者: 小讨厌    时间: 2011-11-22 16:28     标题: 同志们我又要开始写东西了,记读书笔记先

本帖最后由 小讨厌 于 2011-11-22 16:38 编辑

如题,等我这几天找点感觉。

刚翻了一下博客,2005.11.11有一篇是说俺爸爸做梦做到我搞摄影的,一年后2006.11月我真的从银行出来了,真的干上摄影了,现在最好他再做个神马梦出来。。。。。。。。如果梦到我股票炒成百万富翁,不不,千万亿万富翁,那是最好了,哈哈哈。

另外,《家事》虽然停笔几年了,去年被好事的家人朋友翻出来传到亲戚那里,主角名字我图省力,用了真名,虽然没有大套特套真人真事,但也惹了小风波出来,后来不得不在能找的网络范围内大删特删,当然以后要继续写继续贴的,不过等我把名字都替换掉再继续贴哈。
作者: 稻草人007    时间: 2011-11-22 16:34

还是连载坐沙发慢慢听。。。。
作者: 小讨厌    时间: 2011-11-22 16:39

本帖最后由 小讨厌 于 2011-11-22 16:40 编辑

第一本:曹文轩——《小说门》  

八年前看过一遍,如今还要看一遍,把小说的要领重新整理下。
作者: 老程    时间: 2011-11-22 18:09

神马神马呀?整个儿一标题党。
作者: 邱晓云    时间: 2011-11-22 19:27

等着看
作者: 吹笛在湖北    时间: 2011-11-22 22:00

神马神马呀?整个儿一标题党。
老程 发表于 2011-11-22 18:09
不然怎么叫小讨厌呢。
作者: 杨林    时间: 2011-11-23 09:30

支持小讨厌,走进小说门。
说马都是梦,写了就挺神。
作者: 小讨厌    时间: 2011-12-10 22:19

回复楼上几位,真汗颜,还一个字没动呢,总是被烦锁的事情搞乱,果然在取经路上要有妖魔鬼怪来迷惑,要坚持不懈啊,我正在努力中,大家监督我哈。
作者: 网事情缘    时间: 2011-12-10 23:13



写的真好,小讨厌加油~
作者: 小讨厌    时间: 2011-12-13 18:40

本帖最后由 小讨厌 于 2011-12-14 21:33 编辑

(二十八)罗宾
        
日语课程结束后,该为陈颖下一步留学日本做准备了。世芳忙着打听起来,从选学校到勤工俭学的情况,都必须明明白白的,才能放心让女儿去。陈颖自己倒是仍旧逛街吃喝唱歌,留学这件事情看上去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世芳想起淮海路那房子一楼住着的陈老师,不知从日本带了多少钱回来,自从动迁后已经找不到人了,本来两家也无往来,提起这个人,世芳妈倒有话要说了:“你以为去日本都能淘到金子,人家在那里洗盘子背死人会告诉你?说是留学,学了能留住还回中国?凡事自己动脑子想想,世强当初去澳洲也是说留学,最后还不是打工,国外叫蓝领。世强勤劳,才能在那里买房扎根,再说,现在你看他肯回来么。”世芳知道她妈的意思,很多去日本的留学生打工赚了钱回来的,在那里还不知做的什么差事呢,若是美差岂肯回国。又听说有些女留学生就是在红灯区做色情业的,这里的人不知她在日本的底细,回国风光而已。女儿在国内读书尚不用心,日本的好学校要求高,入学难,差点的学校只顾收学费,看这几年中国留学生多了,一些杂牌学校只顾来赚中国人的钱,女儿在那里更断线的风筝,要拉回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学费倒在其次,花花世界,单靠自己供给的生活费,一定不够她花销,勤工俭学洗盘子,这可更要了陈颖的命,从小没吃过苦,万一轧了坏道或受了骗。。。。。。,想到这里世芳不能再想下去了,让陈颖上日语班之前自己怎么不分析一下呢,单想着女儿若能留学是多么风光的事情,现实看上去并不那么美好。   
世芳又想,或者颖颖对自己会有些打算呢,都二十出头的人了,长那么大从来万事都是自己一手安排,这回听一下她自己的意思罢。一个周末的下午,陈颖和林涛出去逛街,到了晚饭的点还没回家,世芳自己一个人懒得弄饭菜,超市里买了一包速冻的饺子下了吃,日光灯管有点老化,暗暗的,总不那么明亮,陈家妈推门进来问媳妇讨煤气费和水费,手里拿着煤气账单,见她一个人,慢吞吞地问:“颖颖怎么还不回来?”世芳这几年因见着婆婆背也驼了,头发全白了,自己对婆婆的计较心也已经没年轻的时候那么盛了,心平气和地答:“女儿大了,自己有自己的生活。”陈家妈摇摇头,不说话,把账单递给世芳,说:“这个月的费用,你看一下。”世芳一看二十多块钱,便从皮夹里掏了三十元给婆婆:“妈,你拿着吧,全部我来。”陈家妈说:“帐还是要算清楚的,回头我找给你。”世芳抬高嗓门:“不用不用,妈,这点你不要跟我计较,没几个钱的。”
陈家老爹上个月小中风了一次,如萍也差点着急要回上海,好在后来并无大碍,只是如齐对老两口来说,已经无力照顾,如萍寄了点钱回来,托世芳打听个好点的疗养院或者敬老院,好把残疾的如齐送进去,老夫妻两个有点不乐意,自己都没要进养老院,儿子倒要先进去。看着婆婆关上房门的背影,世芳开始想像自己走不动路的状况了,现在都是一个孩子,自己没有老伴,陈颖若去日本,以后能照顾到自己么?如健的黑白照片还是挂在那里,多少年没有挪过位置,她看着照片暗暗地问:“你说,要把颖颖送出去么?”如健还是笑眯眯地看着她,让她自己定夺的表情。
世芳洗漱完毕,坐到床上看着电视,电视里综艺节目吵吵闹闹的,换几个频道,要么是清宫戏,要么是偶像剧,还有专门讲股票的,最后还是看了清宫戏,她的心在女儿身上,也是没心思投入电视剧,只想这安静的房间可以有点声响,仔细想来,这屋子还真离不开女儿的精气神,这两年又是读书又是谈朋友的,陈颖在家不过吃吃饭睡睡觉,她不在的时候,屋子真是空荡,世芳没事的时候在屋子里兜兜转的,一副空落落的模样,不如上班去,陪客人吃饭来得充实。这房子十来年间,又烂朽了一些,楼梯的油漆和墙皮都翻翘掉落,卫生间的马赛克缝里塞满了污垢,厨房的墙壁油污沾了灰尘,陈年的老坑全变成了黑色。外头新建的高楼都有物业管理,这三四幢新里组成的小区,老人居多,物业费亦要每家都商量好了付的,要求又多,所以竟是没有物业肯接手。这地段,说是黄金,居住质量不如黄金般金贵。又有周围新楼作比较,这老房子愈发地老态龙钟。世芳能理解女儿不愿意呆在家里,洗澡都不方便,只是那些商品房太贵了。
一会儿便斜在枕头上睡着了。等外面一点声音都没有了,门轻轻地被打开,是陈颖回来了,世芳坐起来,问:“几点了?”陈颖答:“十二点。他们还叫我们去唱歌,我不去,困死了。”世芳说:“怎么不打个电话回来说一声?”“我没手机,还要借别人的打,不便当的,那么夜,你也不见得叫我找公用电话咯。”第二天,世芳立刻买了一个手机给女儿,陈颖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嘟哝了一句:“这么难看。”世芳有点生气了:“两千多块呢,家里电话初装费都没那么贵。”看陈颖还皱着眉头,又补了一句:“你后再换好看的吧,先用起来。”
   
        临近千禧年,大上海回到了花花绿绿的不夜城模样,这个城市将要成为新的移民城市,各种商业和劳动打工的机会吸引着全世界各色皮肤的人种往这里集中,你可以在一个工地上看到皮肤黝黑挥汗如雨的安徽籍工人手里拿着砖头砌上水泥,离他不远是身穿西装头戴安全帽的领导在视察工程进度,也可以看到建国西路沿街面的一楼老式新里开了一家山东水饺店,一群穿着时髦的年轻人和外来劳动力挤在一张桌子上吃晚饭,随后又奔去衡山路的小酒吧欢闹,身边换成了黄头发的外国人。一些饮食店开始通宵营业,闹市区路上的霓虹灯也要过了半夜才暗下来,每逢国庆节从南京路步行街一直到外滩的人流过了凌晨两点才会散去,如果在1980年的南京路上你看到整条街两侧人行道上的行人摩肩接踵,20年后的人流是翻了四倍的。
        国际奢侈品品牌专卖店都在淮海路和南京西路摆开了阵势,面对中国爆发的新贵们,不用吆喝,自然会有送钱的顾客投怀送抱。他们并不关心可可夏奈尔女士的发家史或者范思哲是怎么被连环杀手射杀,更不必理解那些他们完全听不懂的“设计理念”,只为告诉别人全身从外套鞋子到手提袋,价值多少钱,那些羡慕的眼光让价格超值得淋漓尽致,超值部分不在原材料和做工上,而是在显示穿戴者的身价上。有钱没钱的,都为那个商标着迷,在没那么讲究细节与品质的物质爆发年代,有钱的去专柜,没钱的去华亭路。
        这个国家,是要面子的,自古如此。这个城市不幸成为一张脸皮,化妆之前是要用磨砂膏磨干净的,于是那些被岁月腐烂朽到砖墙里的老式里弄洋房和棚户区一起被列为拆除的目标,里面的居民则想尽快摆脱合用的肮脏卫生间和油腻涂满墙的公用厨房,他们将离开生活了几十年的弄堂,这种新生活十年后又将被回忆起,但那个时候已经回不到当下了,只剩下坚定的老人和还未被排入拆迁日程的幸运地区,迟早,也是要被逐利的房产公司收购后,卖给富人的,在里面生活过的人,将作为陌生人路过那些区域,但不得进入。苏州河的旧厂房成片消失,磨脸皮的人想象不出翻新的效果,厂房上方剩了半块的窗户破玻璃和生锈的铁楼梯实在有碍观瞻,损了新城市的形象,干脆全部推倒,去建造新的玻璃高楼。若不是一些艺术家极力告诉他们,要留一点旧货给后人,又率先示范了仓库改造后的模样,或者连四行仓库也是要消失的。

作者: 老木匠    时间: 2011-12-13 20:52

请小讨厌稍微整理一下格式,从博客直接复制过来会带过来很多怪符号的……
作者: 金秋    时间: 2011-12-13 21:00

请小讨厌稍微整理一下格式,从博客直接复制过来会带过来很多怪符号的……
老木匠 发表于 2011-12-13 20:52
哈哈~老木匠一看就知道这些奇怪的符号是怎么回事了,小讨厌好懒。
作者: 菜农    时间: 2011-12-13 21:35

这个有意思,做生意后,有写作了,写了又去做生意。
作者: 小讨厌    时间: 2011-12-14 08:18

请小讨厌稍微整理一下格式,从博客直接复制过来会带过来很多怪符号的……
老木匠 发表于 2011-12-13 20:52
恩恩,我来弄一下
作者: 老程    时间: 2011-12-14 09:52

总算看到写的东西了,是小说节选吗?
作者: 小讨厌    时间: 2011-12-14 10:01

总算看到写的东西了,是小说节选吗?
老程 发表于 2011-12-14 09:52
是继续写下去,以前已经有27章节了,不想重复贴了,新写的贴这里。
作者: 小讨厌    时间: 2011-12-19 15:19

http://bbs.city.tianya.cn/tianyacity/content/41/1/1055436.shtml

从第一章开始,贴在天涯上海站,今天很荣幸被推荐在上海版首页。
作者: 杨林    时间: 2011-12-19 22:02

小讨厌的语言天赋真好,即使在语言天赋普遍过人的上海,也算是个百灵鸟。
作者: 小讨厌    时间: 2011-12-20 10:07

小讨厌的语言天赋真好,即使在语言天赋普遍过人的上海,也算是个百灵鸟。
杨林 发表于 2011-12-19 22:02
杨林同学过奖了,要学习的东西还很多。
作者: 周泽雄    时间: 2011-12-20 19:15

咦,小讨厌这个,我刚注意到。低调低调,小讨厌太低调了。
印象中,市井小说是小讨厌的老本行。
作者: 小讨厌    时间: 2011-12-20 21:32

本帖最后由 小讨厌 于 2011-12-20 22:06 编辑

呀,这个贴几乎啥也没贴,就给提亮了,好惭愧啊,我接下去的小说结尾就先贴这里,天涯的要花两三个月才能贴完。
之前的二十几章,我在以前真名贴过的,这里就不重复贴了,现在是改过名字的版本,就麻烦大家到天涯看吧,当然也欢迎大家提点意见和建议,让小说更完美一点,初稿完成后修改是必须的。大家如果已经有天涯id的回复啦。叩谢啦~
作者: 小讨厌    时间: 2011-12-20 21:39

(二十八)生意
        日语课程结束后,该为陈颖下一步留学日本做准备了。世芳忙着打听起来,从选学校到勤工俭学的情况,都必须明明白白的,才能放心让女儿去。陈颖自己倒是仍旧逛街吃喝大牌唱歌,留学这件事情看上去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世芳想起淮海路那房子一楼住着的陈老师,不知从日本带了多少钱回来,自从动迁后已经找不到人了,本来两家也无往来,提起这个人,世芳妈倒有话要说了:“你以为去日本都能淘到金子,人家在那里洗盘子背死人会告诉你?说是留学,学了能留住还回中国?凡事自己动脑子想想,世强当初去澳洲也是说留学,最后还不是打工,国外叫蓝领。世强勤劳,才能在那里买房扎根,再说,现在你看他肯回来么。”世芳知道她妈的意思,很多去日本的留学生打工赚了钱回来的,在那里还不知做的什么差事呢,若是美差岂肯回国。又听说有些女留学生就是在红灯区做色情业的,这里的人不知她在日本的底细,回国风光而已。女儿在国内读书尚不用心,日本的好学校要求高,入学难,差点的学校只顾收学费,看这几年中国留学生多了,一些杂牌学校只顾来赚中国人的钱,女儿在那里更断线的风筝,要拉回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学费倒在其次,花花世界,单靠自己供给的生活费,一定不够她花销,勤工俭学洗盘子,这可更要了陈颖的命,从小没吃过苦,万一轧了坏道或受了骗。。。。。。,想到这里世芳不能再想下去了,让陈颖上日语班之前自己怎么不分析一下呢,单想着女儿若能留学是多么风光的事情,现实看上去并不那么美好。   
        世芳又想,或者颖颖对自己会有些打算呢,都二十出头的人了,长那么大从来万事都是自己一手安排,这回听一下她自己的意思罢。一个周末的下午,陈颖和林涛出去逛街,到了晚饭的点还没回家,世芳自己一个人懒得弄饭菜,超市里买了一包速冻的饺子下了吃,日光灯管有点老化,暗暗的,总不那么明亮,陈家妈推门进来问媳妇讨煤气费和水费,手里拿着煤气账单,见她一个人,慢吞吞地问:“颖颖怎么还不回来?”世芳这几年因见着婆婆背也驼了,头发全白了,自己对婆婆的计较心也已经没年轻的时候那么盛了,心平气和地答:“女儿大了,自己有自己的生活。”陈家妈摇摇头,不说话,把账单递给世芳,说:“这个月的费用,你看一下。”世芳一看二十多块钱,便从皮夹里掏了三十元给婆婆:“妈,你拿着吧,全部我来。”陈家妈说:“帐还是要算清楚的,回头我找给你。”世芳抬高嗓门:“不用不用,妈,这点你不要跟我计较,没几个钱的。”
        陈家老爹去年小中风了一次,如萍也差点着急要回上海,好在后来并无大碍,只是如齐对老两口来说,已经无力照顾,如萍寄了点钱回来,托世芳打听个好点的疗养院或者敬老院,好把残疾的如齐送进去,老夫妻两个有点不乐意,自己都没到进养老院的地步,儿子却先进去,只是半年后,老两口真心觉得累,儿媳妇毕竟不是亲身子女,能帮着打点些日常事务已经很在道理上了,如齐还是去了敬老院。看着婆婆关上房门的背影,世芳开始想像自己走不动路的状况了,陈家三个孩子,都不能留在父母身边,自己是一个孩子,没有伴儿,陈颖若去日本,日后谁照顾自己?如健的黑白照片还是挂在那里,多少年没有挪过位置,她看着照片暗暗地问:“你说,要把颖颖送出去么?”如健还是笑眯眯地看着她,让她自己定夺的表情。
        世芳洗漱完毕,坐到床上看着电视,电视里综艺节目吵吵闹闹的,换几个频道,要么是清宫戏,要么是偶像剧,还有专门讲股票的,最后还是看了清宫戏,她的心在女儿身上,也是没心思投入电视剧,只想这安静的房间可以有点声响,仔细想来,这屋子还真离不开女儿的精气神,这两年又是读书又是谈朋友的,陈颖在家不过吃吃饭睡睡觉,她不在的时候,屋子真是空荡,世芳没事的时候在屋子里兜兜转的,一副空落落的模样,不如上班去,陪客人吃饭来得充实。这房子十来年间,又烂朽了一些,楼梯的油漆和墙皮都翻翘掉落,卫生间的马赛克缝里塞满了污垢,厨房的墙壁油污沾了灰尘,陈年的老坑全变成了黑色。外头新建的高楼都有物业管理,这三四幢新里组成的小区,老人居多,物业费亦要每家都商量好了付的,要求又多,所以竟是没有物业肯接手。这地段,说是黄金,居住质量不如黄金般金贵。又有周围新楼作比较,这老房子愈发地老态龙钟,好比一个驼背的暮年老人站在一群昂首挺胸的年轻人中间,老人知道时日无多,要么毁灭,要么彻底全身换上新鲜血液,只是目前苟延残喘,也无人想去给他些不能治本的药品,只能看着他慢慢萎缩下去。世芳能理解女儿为何不愿意呆在家里,洗澡都不方便,只是那些商品房太贵了,自己有的这些积蓄,也就够付个首付,几十万的贷款问银行去借来,背债的日子总舒服不起来。
        外头愈发安静起来,世芳斜在枕头上睡着了。等外面一点声音都没有了,门轻轻地被打开,是陈颖回来了,世芳坐起来,问:“几点了?”陈颖答:“十二点。他们还叫我们去唱歌,我不去,困死了。”待要去梳洗,世芳急着说::“等等,妈问你,你到底要不要去日本?”陈颖想了一下答:“我不知道呢。你说要不要我去吧。”世芳又问:“你想过去做什么事情么?”陈颖又答说不知道。
        女儿对自己的人生规划没有想法,世芳这个时候才反思自己这些年对她的教育,平日里她百依百顺,想要名牌就买,一千元一条的牛仔裤才配得上她的相貌。要说哪家商场有哪个高档牌子的专柜,陈颖想都不用想,脱口就能说出来,进口化妆品哪个面霜好,哪个睫毛膏好,一开口可以滔滔不绝地说上半个小时,旁人自然能推断出,这女孩子商场没有少逛。世芳对她,因父亲过世早,只想让她物质上过得滋润一些,不要被别人瞧不起了,殊不知,这个社会,爆发户毕竟要被淘汰,读书还是有用的。现在让陈颖继续读书,为时已晚,她那沉静不下来的心,是被花花绿绿的世界纠缠着的,欲罢不能。
        世芳又琢磨着自己的存款,若化作学费,还不够些,买房子,一分不剩还得欠银行一屁股债,若留着,自己和女儿的生活倒有些保障。这样思量了一下,她下了决定,转过头去对着如健的照片,说:“女儿还是留下陪我,你别怪我没让女儿长出息,我会让她过好日子的。”
        林涛的父母又请世芳吃了一次饭,这回是在他们称作“很上档次”的弄堂口饭店里,林涛外公外婆也被请来,世芳明白他们的意思,是看两个小的能不能敲定婚事,她笑眯眯地,婉转地说:“孩子们的事情,我们大人没办法做主的呀,还是要看他们是不是情投意合,况且他们还小,以后变数大呢。”这话说出去,世芳一想,不是表明了自己不看好他们的关系么,又补了一句:“我说的变数是,你们家林涛说不定还要出国深造呢,我们高攀,到时候别嫌弃我们陈颖就是。”心里暗想,你们家房子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动迁呢,倒要我把女儿先给你们定了。林涛父母自然是知道自己高攀了的,眯着笑眼说:“哟哟哟,是我们峰峰高攀了你们颖颖呢。”又告诉世芳,已经给了林涛五万块钱,给他开个火锅店,男孩子给人打工受气,最终是要自己做老板才能挺直腰杆,也能多赚钱。林涛点了根烟,把另外一只手搭到陈颖坐的椅子背上,翘着二郎腿说:“阿姨,侬放心,陈颖跟着我,是不会让她吃苦头的,我表叔也是开火锅店的,经验学过来,经营上没问题的,他有两家分店已经赚了不少了,轿车也买好了。过段时间我也买辆小轿车给陈颖,出去玩玩走走方便点。”世芳先是有些高兴,要认真开店,说不准赚得是比进公司谋职的工资多些,只是马上看到他右手上多了一枚大大的戒指,花纹是一个骷髅头,觉得没底,林涛这个家伙那种浮夸,是脚不着地的,整日的只知道带着陈颖玩,吃着父母的,他家并不见得多有钱,也是父母牙缝里省出来的,二十出头的孩子社会上才混几天呢,就整天想着当老板。
        回家的路上,想好要对女儿说的话,一二三都在脑海里列好,怕自己忘记,重复了几遍,到家一开房门便拉住女儿:“妈妈现在是不允许你和林涛结婚的,第一,门不当户不对;第二,林涛没钱没工作;第三,妈不会让你去住棚户区的。外人不会告诉你这些,只有做妈的才会说。再看看你爸爸,买汰烧都会做,林涛还在搓麻将是不是?你也跟着他搓是不是?消遣不反对,大赌不可以。当然你现在要和他在一起,我也不能说拆就拆,你自己注意不要让自己吃亏知道么。”话说完,她长吐一口气,就像肠胃里堵了一股气,一下子都排出来了,肚子舒服了。
        陈颖并没有回嘴,虽心里有些不高兴,但知道世芳说的句句是实,她其实对结婚并没有概念,现在告诉她家庭责任油盐柴米酱醋茶,为时也早。林涛把她到处带着,出去吃饭亦都是他花的钱,逢过节生日,还送礼物,自己能吃什么亏呢,她不明白。
        二十出头的孩子,心智还是不成熟,这世界变化又快,世芳也不能按着她们那代人的观念去指引现在的孩子应该怎么做。她的父亲是严厉的,一家之主,说一不二,即使棍棒相加,母亲和兄弟姐妹也不能上前劝阻。世芳对陈颖,想说些语重的话,便怕伤她自尊,陈颖的叛逆却比她们这一代更甚,可要说独立,又差了很多。世芳告诉女儿:“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在农场里和村干部周旋了,你现在一个人去乡下试试看,别说插秧捡牛粪,叫你往田埂里走一走,怕都要嫌泥巴弄脏鞋子。”陈颖回答:“不要用老眼光来看发展的事物,我们现在不需要去捡牛粪,和算盘被计算器淘汰一样的道理。”
        几个月后,火锅店如期开张,房子是世芳帮着找的,离她们家不远,建国路上一长条的落地玻璃窗,门面看着占街面挺大的,店堂肚子却是浅的,只能放一排桌子,没有厕所。开张当天,世芳把自家人都请来吃了一顿,大家免不了要夸奖一番,只有世亮指出一个像样的饭店怎么可以没有厕所。这顿饭其实也是算林涛正式拜见石家和陈家的人,林涛还是耐不住一时半会的烟瘾,总是在那里抽烟,老板的腔调要做足。他先是坐到世亮对面,想和当大学教授的大舅交流一下,却不知说些什么好,世亮问他:房租多少一月,请工人哪里请来?是不是外地人可以压低些工资,怎么让人家知道这辦店。世亮问这些问题,倒也并不是刨根问底的打听,只是若不问,也是无话可说,只能从现有的这家店说起。只有一个问题,林涛感兴趣了,世亮问他现在是不是还和陈颖一块儿擦麻,他尽然可以滔滔不绝起来,这回轮到世亮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的意思是想话题引申开了去劝年轻人少些赌性,没想到林涛以为他感兴趣,找到兴奋点了,世亮倒不好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泼冷水,也就不说话了。现在就是好比两个人一个讲鸡,一个讲鸭,分明就是鸡同鸭讲。林涛见世亮不说话了,便说大舅你吃,照顾不周,我招呼别人去了。于是坐到世勤对面,想讨论下股票。恰这一年的股市并不灵光,年底跌跌不休,再者二十多岁的男孩子,没有实盘操作过,也未必见有多少真知灼见,说到最后,只是听世勤一个人在那里说,林涛听不懂,觉得无趣,又说要去招呼别的亲戚,借口跑开。
        他想进入一个成人交际的环境,只是知识面和眼界限制了他的自信,那是一个他无法逾越的平台。
        世芳觉得特别有面子,那么多人给了夸奖的话,诸如“林涛年轻有为”、“陈颖好做老板娘了”、“菜水不错”。外面是深秋的寒意,枯黄的梧桐叶子落了一地,玻璃墙上一层雾气,华灯初上的夜幕下,路过的行人都捂紧领子,转头看一眼玻璃里头热气腾腾的景象。
        陈颖今天是做了一回女主人的,新染了褐色的头发,又烫了个小卷,凃了点摩斯后,还有些发硬,她告诉几个表兄弟姐妹这一次总共花了一千多元呢,要便宜的东西就是伤头发的,容易干枯开叉,说下次要更贵的烫发,可以柔顺自然一些。嘉蓉在那里啧啧摇头。陈颖脸上的粉和睫毛膏受了热气有些化开,不时地拿镜子出来照一下,用粉扑补一点,再用化妆棉把眼角溢出的睫毛膏擦掉。又说化妆品也要买进口的才行呢。世芳受了女儿影响,今天在脸上涂了些脂粉,胸前戴了根珍珠项链,白色短针织开衫,里面是鹅黄的圆领薄羊绒衫,显得贵气十足,只是脸上凃了太白,又是大红色的口红,被女儿说了,像日本妖怪,她自己倒也并不介意,笑眯眯地说:“能衬出女儿漂亮就可以了。
作者: 小讨厌    时间: 2011-12-20 21:44

咦,小讨厌这个,我刚注意到。低调低调,小讨厌太低调了。
印象中,市井小说是小讨厌的老本行。
周泽雄 发表于 2011-12-20 19:15
我不行呢,周老师,写得太繁琐了,啰里吧嗦的,文字平淡无奇,而且整个结构太平淡,没有紧扣主线。
作者: kemingqian    时间: 2011-12-21 11:52

有没有电视剧?下个星期放假一定拜读全文。
作者: 小讨厌    时间: 2011-12-21 12:47

有没有电视剧?下个星期放假一定拜读全文。
kemingqian 发表于 2011-12-21 11:52
呵呵,谢谢克明兄的关注。没有电视剧,不过容我奢望一下,希望不远的将来可以有。
作者: 小讨厌    时间: 2011-12-23 11:43

本帖最后由 小讨厌 于 2011-12-23 11:46 编辑

昨天去武康路拍的几张照片      













作者: 邱晓云    时间: 2011-12-23 11:56

片片看不到!
作者: 小讨厌    时间: 2011-12-23 12:15

片片看不到!
邱晓云 发表于 2011-12-23 11:56
哦,我链接过来的
作者: 小讨厌    时间: 2011-12-24 14:36

本帖最后由 小讨厌 于 2011-12-24 22:01 编辑

时间继续如沙漏里的沙子般,均匀地慢慢地从指尖滑走,世芳每个月仍旧给陈颖零花钱,有时候买些贵重的衣服,陈颖还要伸手问她要。世芳工作的公司这些年倒是每年利润都在稳步增长,做食品的,价格虽低,利润倒也不薄,渐渐地各大超市都铺上了货,日常消耗品,销量大了,总盈利还是可观,世芳作为元老级别的销售主管,虽说不上能靠收入发财,但供养两个人,世芳自己觉得也是够了。
临近千禧年底,大上海回到了花花绿绿的不夜城模样,这个城市将要成为新的移民城市,各种商业和劳动打工的机会吸引着全世界各色皮肤的人种往这里集中,你可以在一个工地上看到皮肤黝黑挥汗如雨的安徽籍工人手里拿着砖头砌上水泥,离他不远是身穿西装头戴安全帽的领导在视察工程进度,也可以看到建国西路沿街面的一楼老式新里开了一家山东水饺店,一群穿着时髦的年轻人和外来劳动力挤在一张桌子上吃晚饭,随后又奔去衡山路的小酒吧欢闹,身边换成了黄头发的外国人。一些饮食店开始通宵营业,闹市区路上的霓虹灯也要过了半夜才暗下来,每逢国庆节从南京路步行街一直到外滩的人流过了凌晨两点才会散去,如果在1980年的南京路上你看到整条街两侧人行道上的行人摩肩接踵,20年后的人流是翻了四倍的。
国际奢侈品品牌专卖店都在淮海路和南京西路摆开了阵势,面对中国爆发的新贵们,不用吆喝,自然会有送钱的顾客投怀送抱。他们并不关心可可夏奈尔女士的发家史或者范思哲是怎么被连环杀手射杀,更不必理解那些他们完全听不懂的“设计理念”,只为告诉别人全身从外套鞋子到手提袋,价值多少钱,那些羡慕的眼光让价格超值得淋漓尽致,超值部分不在原材料和做工上,而是在显示穿戴者的身价上。有钱没钱的,都为那个商标着迷,在没那么讲究细节与品质的物质爆发年代,有钱的去专柜,没钱的去华亭路。
陈颖喜欢逛街,喜欢路上行人看她的眼神,男人们不外乎色迷迷要从内到外看个透的意思,或者只是单纯的看到一个美女的眼神,女人们的则比男人的更复杂些,有些是羡慕的,有些事欣赏的,有些是嫉妒的,又有些是瞧不起的,更多的是两三种混在一起的,虽然有些眼神她并不喜欢,但单是被人注目这件事情,她是享受的。她喜欢买来时尚杂志,研究明星们的穿着搭配,喜欢穿着高跟鞋涂着口红肩挎小皮包在美美百货或者锦江迪生从一楼一层一层晃上去,即便什么也不买。一开始,看中的商品还不敢拿下来摆弄,后来发现营业员们为了做成生意极力要求顾客试穿或者拿在手里体验手感,她便不客气起来,试衣间的镜子,是她最喜欢的东西,那是块有魔力的镜子,穿上新衣服戴上新饰品,可以让她在镜子面前神采熠熠容光焕发,还可以想象自己换一个新发型的样子,只可惜,大多数东西或者大部分时候,她没钱买,只能安慰自己,一离开镜子,什么也看不见,眼不见为净,不买也罢。只是那新造型,一直在她心里,心里那面魔镜是挥也挥不走的。
有时买了新衣服,她倒要忙起来,去寻找合适的耳坠子、项链、鞋子、皮包等物件来搭配,有时候看中的物件太贵,这个月的零花钱要超支,她就去华亭路淘。人家看她穿着的衣服值钱,那窄窄的皮带,想来即便廉价,也是故意为之吧。她也会告诉人家,那副耳环实在是找不到合适的,看着路边摊有相配的,只能拿来充下数,这样一来,别人倒反过头来说她会打扮。

这一年的圣诞节,如萍邀请陈颖去一次香港,世芳少不得准备几万块钱给她带去花费用,又事无巨细全部要关照清楚,不要和陌生人讲话,出门前记得带地图,嬢嬢家的电话要背出来,女儿第一次独自出远门,她心里十分忐忑,陈颖呢,却嫌她啰嗦,她只为能去看那个花花世界高兴,其他的事情并不操心。
上海这里实在是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带过去作为礼物送给如萍的,世芳塞了几瓶酱菜和乳腐到包里,陈颖嫌重,推脱说:“都是瓶瓶罐罐的,重的要死。飞机上不让带那么多东西呢。再说了人家那里什么都有,还要你送的这些不值钱的东西么。”世芳说:“怎么也是一片心意呢,我们这个酱菜的味道,那里怎么会有。飞机上让带多少行李我不是不知道,你欺负妈洋盘,就这点还能超重?再说嬢嬢会来接你,也就在机场里拎那么会儿时间,大小姐别那么娇气。记得其他该花钱的地方你也不要小气了,和堂弟堂妹一起出去玩,你这个做姐姐的多掏些钱,嬢嬢每次回上海,没少带你去高档的地方吃饭,这次面子上要替妈做得过去。”陈颖皱着眉头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说知道了。
陈颖是第一次坐飞机,世芳把她送进关后,想后面的事情只能由她自己去吧,二十多岁的人,身上长着一张嘴,总不至于笨到求人帮助都不会罢。她想起送启强去澳大利亚的时侯,也是在虹桥机场,那是有些生离死别的味道的,现在女儿不过是一次普通的旅行,对面还有人照应,实在是杞人忧天了,想到这里,世芳大步走出大厅,叫了辆出租车回家。

再说陈颖,上飞机前,心就去了香港,上海是阴天,飞机向上穿云而过,头顶上一片阳光灿烂,她觉得人生真是变化莫测,多少年总是叫如萍从香港带衣服和化妆品过来,这会儿自己可以亲自过去挑选购买,时间,真是比脚下略过的白云还快。一直听如萍说那里怎么繁华,但凡世界上有的东西,那里都有,一块神奇地方,也想必那里的人都很有钱。她担心自己穿得太土,听说香港人看不起大陆人,自己在香港,就好比外地人在上海,这下里也要担心自己被瞧不起了。
如萍和章旋在机场等了一个多小时,终于看到陈颖拖了个大箱子出现,几句寒暄后,帮陈颖拿了行李,坐上机场大巴回家。
陈颖或是把嬢嬢在香港的生活想象得太美好,以至于眼前出现机场大巴的时候愣了一下。待辗转到达如萍位于九龙的家的时候,是有些失望,屋子只有六十多平方米,两房一厅,转个身就全部看在眼里。她的想象里,嬢嬢应该开轿车来接她的,像电影里的那样,有一间洒满阳光的大客厅,事实是,客厅没有窗户,屋子朝北,如萍说只有夏天才能照进一些太阳来。从表弟表妹屋子里的窗户望出去,对面是一幢高楼,往下看是马路,晚上华灯初上的不夜城美景,才能冲淡些陈颖的失望。

好在陈颖很快便沉浸在这繁华里头,香港满大街的都是商店,从旺角到中环再到铜锣湾,一路过去让她目不暇接,到了香港才知道什么是井底之蛙,什么是人有我无。那些国际大牌在上海不过是建了个门面,并不真心做生意,价格开得高高的,谁让你们只买最贵的呢,货品也是不齐全,又都是隔年的旧款。香港就不同了,新品第一时间就放在货架上,价格比上海还便宜不少,在这里,多少钱都是能花光的。这日子又是圣诞节的档期,时代广场门口竖了几层楼高的圣诞树,从世界各国涌过来购物的人流,一点不比国庆节上海外滩的人流少。这个城市的热闹还是从晚上开始的,每天凌晨两三点,才是谢幕的时间,陈颖每天都是逛到腿软才回如萍家,如萍则总是等到她回来才睡。客厅的一个角落渐渐堆起了陈颖买的东西,陈颖见商场都在打折促销,本没想要的东西,也都买了回来,临到走,钱都快不够用了,准备回家送给大家的礼物都还没准备,少不得嬢嬢陪着又买了一天的东西,如萍又备了些送给世芳和自己父母的东西。


要说在香港的遗憾,是陈颖看着国际一线品牌的商品,意识到自己穷。一个路易威登基本款的皮包四五千块,这次买了一个,又买了一个一千多块的皮夹准备送给世芳的,若再要买第二个挎包便不行了,现金不够,更不用说限量版上万的包了,那包她怎么看怎么好看。在蒂凡尼的珠宝店里,满眼是璀璨的光芒,把眼睛都要闪花了,每一个她都想戴在身上,但她承认,自己买不起,她对自己说,买了这些东西,裤子鞋子都得配上才对得起它们,这一身的行头,大约能抵上世芳一年的工资了,于是带着一些唏嘘,跨出店门。只是人离开了,这些漂亮的奢侈品的影子,将永远占满她的脑子。
最后一天,陈颖把所有的东西包装都拆了往箱子里装,结果拉链都拉不上,那里还有一堆东西没办法放,如萍拿了自己的一个箱子出来继续装,勉强全部塞进。陈颖说嬢嬢你看我像跑单帮的吧?如萍说下次来多带一个箱子过来。
作者: 小讨厌    时间: 2011-12-24 15:08

素材: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人生句:意思是说与意中人相处应当总像刚刚相识的时候,那样地(的)甜蜜,那样地温馨,那样地深情和快乐。

何事句:此用汉班婕妤被弃典故。班婕妤为汉成帝妃,被赵飞燕谗害,退居冷宫,后有诗《怨歌行》,以秋扇为喻抒发被弃之怨情。南北朝梁刘孝绰《班婕妤怨》诗又点明“妾身似秋扇”,后遂以秋扇见捐喻女子被弃。这里是说本应当相亲相爱,但却成了今日的相离相弃
作者: 小讨厌    时间: 2011-12-31 22:51

(二十八)生意
        日语课程结束后,该为陈颖下一步留学日本做准备了。世芳忙着打听起来,从选学校到勤工俭学的情况,都必须明明白白的,才能放心让女儿去。陈颖自己倒是仍旧逛街吃喝大牌唱歌,留学这件事情看上去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世芳想起淮海路那房子一楼住着的陈老师,不知从日本带了多少钱回来,自从动迁后已经找不到人了,本来两家也无往来,提起这个人,世芳妈倒有话要说了:“你以为去日本都能淘到金子,人家在那里洗盘子背死人会告诉你?说是留学,学了能留住还回中国?凡事自己动脑子想想,世强当初去澳洲也是说留学,最后还不是打工,国外叫蓝领。世强勤劳,才能在那里买房扎根,再说,现在你看他肯回来么。”世芳知道她妈的意思,很多去日本的留学生打工赚了钱回来的,在那里还不知做的什么差事呢,若是美差岂肯回国。又听说有些女留学生就是在红灯区做色情业的,这里的人不知她在日本的底细,回国风光而已。女儿在国内读书尚不用心,日本的好学校要求高,入学难,差点的学校只顾收学费,看这几年中国留学生多了,一些杂牌学校只顾来赚中国人的钱,女儿在那里更断线的风筝,要拉回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学费倒在其次,花花世界,单靠自己供给的生活费,一定不够她花销,勤工俭学洗盘子,这可更要了陈颖的命,从小没吃过苦,万一轧了坏道或受了骗。。。。。。,想到这里世芳不能再想下去了,让陈颖上日语班之前自己怎么不分析一下呢,单想着女儿若能留学是多么风光的事情,现实看上去并不那么美好。   
        世芳又想,或者颖颖对自己会有些打算呢,都二十出头的人了,长那么大从来万事都是自己一手安排,这回听一下她自己的意思罢。一个周末的下午,陈颖又和林涛出去逛街,到了晚饭的点还没回家,世芳自己一个人懒得弄饭菜,超市里买了一包速冻的饺子下了吃,日光灯管有点老化,暗暗的,总不那么明亮,陈家妈推门进来问媳妇讨煤气费和水费,手里拿着煤气账单,见她一个人,慢吞吞地问:“颖颖怎么还不回来?”世芳这几年因见着婆婆背也驼了,头发全白了,自己对婆婆的计较心也已经没年轻的时候那么盛了,心平气和地答:“女儿大了,自己有自己的生活。”陈家妈摇摇头,不说话,把账单递给世芳,说:“这个月的费用,你看一下。”世芳一看二十多块钱,便从皮夹里掏了三十元给婆婆:“妈,你拿着吧,全部我来。”陈家妈说:“帐还是要算清楚的,回头我找给你。”世芳抬高嗓门:“不用不用,妈,这点你不要跟我计较,没几个钱的。”
        陈家老爹中风后,如齐对老两口来说,已经无力照顾,如萍寄了点钱回来,托世芳打听个好点的疗养院或者敬老院,好把残疾的如齐送进去,老夫妻两个有点不乐意,自己都没到进养老院的地步,儿子却先进去,只是半年后,老两口真心觉得累,儿媳妇毕竟不是亲身子女,能帮着打点些日常事务已经很在道理上了,如齐还是去了敬老院。看着婆婆关上房门的背影,世芳开始想像自己走不动路的状况了,陈家三个孩子,都不能留在父母身边,自己是一个孩子,没有伴儿,陈颖若去日本,日后谁照顾自己?如健的黑白照片还是挂在那里,多少年没有挪过位置,她看着照片暗暗地问:“你说,要把颖颖送出去么?”如健还是笑眯眯地看着她,让她自己定夺的表情。
        世芳洗漱完毕,仍是坐到床上看着电视,电视里综艺节目吵吵闹闹的,换几个频道,要么是清宫戏,要么是偶像剧,还有专门讲股票的,最后还是看了清宫戏,她的心在女儿身上,也是没心思投入电视剧,只想这安静的房间可以有点声响,仔细想来,这屋子还真离不开女儿的精气神,这两年又是读书又是谈朋友的,陈颖在家不过吃吃饭睡睡觉,她不在的时候,屋子真是空荡,世芳没事的时候在屋子里兜兜转的,一副空落落的模样,不如上班去,陪客人吃饭来得充实。这房子十来年间,又烂朽了一些,楼梯的油漆和墙皮都翻翘掉落,卫生间的马赛克缝里塞满了污垢,厨房的墙壁油污沾了灰尘,陈年的老坑全变成了黑色。外头新建的高楼都有物业管理,这三四幢新里组成的小区,老人居多,物业费亦要每家都商量好了付的,要求又多,所以竟是没有物业肯接手。这地段,说是黄金,居住质量不如黄金般金贵。又有周围新楼作比较,这老房子愈发地老态龙钟,好比一个驼背的暮年老人站在一群昂首挺胸的年轻人中间,老人知道时日无多,要么毁灭,要么彻底全身换上新鲜血液,只是目前苟延残喘,也无人想去给他些不能治本的药品,只能看着他慢慢萎缩下去。世芳能理解女儿为何不愿意呆在家里,洗澡都不方便,只是那些商品房太贵了,自己有的这些积蓄,也就够付个首付,几十万的贷款问银行去借来,背债的日子总舒服不起来。
        外头愈发安静起来,那台旧冰箱跳电的声音清晰明了,很有节奏感地发出“嗡嗡”的声音,催着世芳斜在枕头上睡着了。等外面一点声音都没有了,门轻轻地被打开,是陈颖回来了,世芳坐起来,问:“几点了?”陈颖答:“十二点。他们还叫我们去唱歌,我不去,困死了。”待要去梳洗,世芳急着说::“等等,妈问你,你到底要不要去日本?”陈颖想了一下答:“我不知道呢。你说要不要我去吧。”世芳又问:“你想过去日本做什么事情么?”陈颖又答说不知道。
        女儿对自己的人生规划没有想法,世芳这个时候才反思自己这些年对她的教育,平日里她百依百顺,想要名牌就买,一千元一条的牛仔裤才配得上她的相貌。对外头,要女儿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做妈的也有面子,也总是鼓励女儿注重仪表。要说哪家商场有哪个高档牌子的专柜,陈颖想都不用想,脱口就能说出来,进口化妆品哪个面霜好,哪个睫毛膏好,一开口可以滔滔不绝地说上半个小时,旁人自然能推断出,这女孩子商场没有少逛。世芳对她,因父亲过世早,只想让她物质上过得滋润一些,不要被别人瞧不起了,殊不知,这个社会,爆发户毕竟要被淘汰,读书还是有用的。现在让陈颖继续读书,为时已晚,她那沉静不下来的心,是被花花绿绿的世界纠缠着的,欲罢不能。
        世芳又琢磨着自己的存款,若化作学费,还不够些,买房子,一分不剩还得欠银行一屁股债,若留着,自己和女儿的生活倒有些保障。这样思量了一下,她下了决定,转过头去对着如健的照片,说:“女儿还是留下陪我,你别怪我没让女儿长出息,我会让她过好日子的。”
        林涛的父母又请世芳吃了一次饭,这回是在他们称作“很上档次”的弄堂口饭店里,林涛外公外婆也被请来,世芳明白他们的意思,是看两个小的能不能敲定婚事,她笑眯眯地,婉转地说:“孩子们的事情,我们大人没办法做主的呀,还是要看他们是不是情投意合,况且他们还小,以后变数大呢。”这话说出去,世芳一想,不是表明了自己不看好他们的关系么,又补了一句:“我说的变数是,你们家林涛说不定还要出国深造呢,我们高攀,到时候别嫌弃我们陈颖就是。”心里暗想,你们家房子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动迁呢,倒要我把女儿先给你们定了。林涛父母自然是知道自己高攀了的,眯着笑眼说:“哟哟哟,是我们峰峰高攀了你们颖颖呢。”又告诉世芳,已经给了林涛五万块钱,给他开个火锅店,男孩子给人打工受气,最终是要自己做老板才能挺直腰杆,也能多赚钱。林涛点了根烟,把另外一只手搭到陈颖坐的椅子背上,翘着二郎腿说:“阿姨,侬放心,陈颖跟着我,是不会让她吃苦头的,我表叔也是开火锅店的,经验学过来,经营上没问题的,他有两家分店已经赚了不少了,轿车也买好了。过段时间我也买辆小轿车给陈颖,出去玩玩走走方便点。”世芳先是有些高兴,要认真开店,说不准赚得是比进公司谋职的工资多些,只是马上看到他右手上多了一枚大大的戒指,花纹是一个骷髅头,觉得没底,林涛这个家伙那种浮夸,是脚不着地的,整日的只知道带着陈颖玩,吃着父母的,他家并不见得多有钱,也是父母牙缝里省出来的,二十出头的孩子社会上才混几天呢,就整天想着当老板。
        回家的路上,想好要对女儿说的话,一二三都在脑海里列好,怕自己忘记,重复了几遍,到家一开房门便拉住女儿,本想把脸板着,又怕女儿生出些逆反,适得其反,碰到这种事情最要紧的是稳住情绪,一个不当心,以前叫私奔,现在就是住男方家同居去了,想到这里,硬是挤了点笑出来,慢条斯理地说:“妈妈现在是不允许你和林涛结婚的,第一,门不当户不对;第二,林涛没钱没工作;第三,妈不会让你去住棚户区的。外人不会告诉你这些,只有做妈的才会说。再看看你爸爸,买汰烧都会做,林涛还在搓麻将是不是?你也跟着他搓是不是?消遣不反对,大赌不可以。当然你现在要和他在一起,我也不能说拆就拆,你自己注意不要让自己吃亏知道么。听话,昂,妈总是要你好的。”话说完,她长吐一口气,就像肠胃里堵了一股气,一下子都排出来了,肚子舒服了。
        陈颖并没有回嘴,虽心里有些不高兴,但知道世芳说的句句是实,她其实对结婚并没有概念,现在告诉她家庭责任油盐柴米酱醋茶,为时也早。林涛把她到处带着,出去吃饭亦都是他花的钱,逢过节生日,还送礼物,自己能吃什么亏呢,她不明白。至于搓麻将,妈妈你不是也搓么,轮到自己就是不上进了呢?
        二十出头的孩子,心智还是不成熟,这世界变化又快,世芳也不能按着她们那代人的观念去指引现在的孩子应该怎么做。她的父亲是严厉的,一家之主,说一不二,即使棍棒相加,母亲和兄弟姐妹也不能上前劝阻。世芳对陈颖,想说些语重的话,便怕伤她自尊,陈颖的叛逆却比她们这一代更甚,可要说独立,又差了很多。世芳告诉女儿:“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在农场里和村干部周旋了,你现在一个人去乡下试试看,别说插秧捡牛粪,叫你往田埂里走一走,怕都要嫌泥巴弄脏鞋子。”陈颖回答:“不要用老眼光来看发展的事物,我们现在不需要去捡牛粪,和算盘被计算器淘汰一样的道理。”
        几个月后,火锅店如期开张,房子是世芳帮着找的,离她们家不远的建国路上的门面。门面看着占地挺大的,一长条的落地玻璃窗,店堂肚子却是浅的,只能放一排桌子,没有厕所。
        开张当天,世芳把自家人都请来吃了一顿,这顿饭其实也是算林涛半正式拜见石家和陈家的人。上海人介绍女婿是很郑重其事的,林涛并不算是她认可的毛脚女婿,若家里逢年过节的把林涛正式带过去,显得太隆重,她并不想给林涛被认可的想法。平日里一般的聚餐,林涛没个名分,又显得太随便,也只有趁这个林涛作东的机会,让大家见一下,再说按老板的身份来讲,陈颖也不失面子。世芳把家里人一一介绍给林涛后,大家都找桌子坐下,然后让服务员端上菜和饮料,林涛还是耐不住一时半会的烟瘾,另外一方面他想把老板的腔调做足,老板总是要抽烟的,所以他是烟不离手。
        待大家开始下箸后,气氛随意了起来,林涛想和当大学教授的大舅近乎一下,便坐到世亮旁边,但发现不知从哪个话题开始说好。世亮倒先开口问他:房租多少一月,请工人哪里请来?是不是外地人可以压低些工资,怎么让人家知道这辦店。世亮问这些问题,并不是刨根问底的打听,只是若不问,也是无话可说,只能从现有的这家店说起。只有一个问题,林涛感兴趣了,世亮问他现在是不是还和陈颖一块儿搓麻将,他尽然可以滔滔不绝起来,这回轮到世亮尴尬了,他的意思是想话题引申开了去劝年轻人少些赌性,没想到林涛以为他感兴趣,找到兴奋点了,世亮倒不好意思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泼冷水,也就不说话了。现在就是好比两个人一个讲鸡,一个讲鸭,分明就是鸡同鸭讲。林涛见世亮不说话了,便说大舅你吃,照顾不周,我招呼别人去了。然后又坐到世勤对面,想讨论下股票。恰这一年的股市并不灵光,年底跌跌不休,二十多岁的男孩子,没有实盘操作过,也未必有多少真知灼见,说到最后,只是听世勤一个人在那里说,林涛听不懂,觉得无趣,又说要去招呼别的亲戚,借口跑开。
        二十多岁的人,看这世界,一半是听来或者看来得,另一半才是自己真实的体验,但想把百分百的体验都说足,殊不知听的人知晓几句话便能探得底细,只是人家阅历深,不说破罢了。他想进入一个成人交际的环境,只是知识面和眼界限制了他的自信,满口说的好似打肿脸充胖子,内里是虚的。那是一个他无法逾越的平台。
        这一天,世芳倒觉得特别有面子,那么多人给了夸奖的话,诸如“林涛年轻有为”、“陈颖好做老板娘了”、“菜水不错”。大家免不了要夸奖一番,只有世亮指出一个像样的饭店怎么可以没有厕所。林涛说:“没关系,出去转弯弄堂里有公用厕所。”
        外面是深秋的寒意,枯黄的梧桐叶子落了一地,玻璃墙上一层雾气,华灯初上的夜幕下,路过的行人都捂紧领子,转头看一眼玻璃里头热气腾腾的景象。陈颖今天是做了一回女主人的,新染了褐色的头发,又烫了个小卷,凃了点摩斯后,还有些发硬,她告诉几个表兄弟姐妹这一次总共花了一千多元呢,要便宜的东西就是伤头发的,容易干枯开叉,说下次要更贵的烫发,可以柔顺自然一些。嘉蓉在那里啧啧摇头。陈颖脸上的粉和睫毛膏受了热气有些化开,不时地拿镜子出来照一下,用粉扑补一点,再用化妆棉把眼角溢出的睫毛膏擦掉。又说化妆品也要买进口的才行呢。世芳受了女儿影响,今天在脸上涂了些脂粉,胸前戴了根珍珠项链,白色短针织开衫,里面是鹅黄的圆领薄羊绒衫,显得贵气十足,只是脸上凃了太白,又是大红色的口红,被女儿说了,像日本妖怪,她自己倒也并不介意,笑眯眯地说:“能衬出女儿漂亮就可以了。
        时间继续如沙漏里的沙子般,均匀地慢慢地从指尖滑走,世芳每个月仍旧给陈颖零花钱,有时候买些贵重的衣服,陈颖还要伸手问她要。世芳工作的公司这些年倒是每年利润都在稳步增长,做食品的,价格虽低,利润倒也不薄,渐渐地各大超市都铺上了货,日常消耗品,销量大了,总盈利还是可观,世芳作为元老级别的销售主管,虽说不上能靠收入发财,但供养两个人,世芳自己觉得也是够了,若火锅店可以赚点钱,女儿倒还能跟着沾点光。
        店刚开张,林涛每天都在那里蹲点,早九点就要去店里的,周末生意还再好一些,要忙到深更半夜、鸡零狗碎的事情都管着,从买菜洗菜,一直到晚上打烊打扫店堂,偶尔还要处理客人的投诉问题,世芳少不得帮他出主意。陈颖有时候也过去帮忙,只是发现自己到店里,林涛还要煞有其事地关照店员照顾“老板娘”,其他事情自己插不上手,也不知道怎么去管。世芳和林涛父母看着,满心欣慰的,他们通电话时,世芳对他们也比以前热络些,夸赞他的话多起来,说年轻人嘛,是要锻炼一下的,累归累,还是需要一个过渡期的。按世芳的私心,现在是再看看林涛有没有前途再定夺的。
        日复一日机械性的工作,待几个星期过去后,林涛便开始有些牢骚了,这几星期,连一副麻将都没时间搓,在厨房亦不能抽烟,世芳关照过他,给工人看到老板不以身作则,是要坏规矩的,以后人就难管。他就只是忍,到后来忍无可忍,总跑厨房后门扣自己一个人抽烟,再后来,想想客人看不见厨房,便全然不顾了,干活的间隙也是不停地吸烟,只小心着不要让烟灰落到盘子里。晚上睡觉,想好明天要做什么事情,若懒惰一下,第二天菜便不够了,或等到要找东西了,却不知道放哪里去了,事情没有落实到人,乱成一团。一会儿服务生来说客人要发票,一会儿厨师说酱油没有了,一会儿又看到墙脚被孩子踢了一片脚印出来,若说再要请一个杂工,这会儿他又没时间面试。
        恰逢这天要发工人工资,核了一下帐,发现忙了这些天,去掉房租工资货款,才剩下两千来块。年轻人最克服不了的就是急功近利这一关,他总以为做了生意就肯定能赚大钱,看着人家开厂做大老板,或开饭店做外贸生意,小轿车开进开出,满心期盼自己也是这个奔头,没想到时间全扔在这上头,也就这点零碎赚头,那五万块的本,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赚回,心着急起来。心情一不好,见到陈颖下午来店里,便没好脸色了,她又帮不了忙,来这里空占一个位置。陈颖那里呢,想我来陪你,你该高兴才是,这下铁这个脸,也不知为什么。便问他怎么了,林涛答:“烦死了,事情一件接一件,都没空休息。”陈颖说:“烦什么呢,要赚钱,总归要做事情的,人家上班还赚不到你这么多呢,我还等你买车给我呢。”这话又说道林涛痛处了,他皱着眉头说:“买车,买车,你真以为我赚了大钱了?”陈颖知道他这一阵子没少忙活,陪自己的时间也没有,或者拉他出去散散心会好些?便说:“晚上我约了同学去唱歌,你一起来吧,陪陪我。”这话又触到林涛痛处:“你逍遥快活去吧,忙帮不上,倒还想我给你买车。”陈颖说:“不是你自己答应我要送车给我的么。”林涛说:“我可以赖掉么?”
        两个年轻人就这样板起脸来,你一言我一语,互不相让,话都没说到点子上,都是在为了赌气。林涛话声提高了些,店员就回过头来看,厨师也从厨房探了一下头出来,陈颖顿觉没有面子,她说话嗓门是提不起来的,连她妈都没当着外人的面对她高声说过话,更不用说板脸了。这旁边的,都是外地来沪打工的“外地人”,这般的说话间,颜面扫地,她转头就往外走,心里想着林涛会追出来拉她,偏这次,林涛倒不追出来了,一来店里员工看着,怕失了老板的身份,二来店里确实也有事情要管,三来小吵小闹的每回都是他迁就陈颖,这回他腻了。
        两个人三四天都没有和解,陈颖想,你说爱我,凡是都要顺着我,怎么说变就变,只是这回她并没有很上心,你不来找我,我自己管自己,生活要继续,缺了你,我还是我。林涛那边想,空了的时候吵吵闹闹我还有心思陪你周旋,现在忙得很,这样无理取闹恕不奉陪。
        爱情这样的东西,长久不长久,是要靠时间来考验的。一开始兴许是荷尔蒙捣的鬼,万人中只对他有感觉,这小美好是经不住日积月累的矛盾考验的,两个人相处久了,各有各的脾气,相不相让是一件,对事情的看法和想法又是一件,说话间语气稍有差池,便容易争锋相对,争出个谁对谁错来。其实,两个人之间的对错,本没有那么严重,只看能把它放到多大。换到以前,陈颖心里就只有林涛一个人,一个人一件事情占满了全部的心,可见有多大,现在,这人这事似乎慢慢得变小了,缩到一个角落里,若不去注意,根本看不见。
        世芳这阵子见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少了,这天回来又不声不响的,猜女儿也就是和林涛吵架了,她倒觉得这不是一件坏事,一个人的脾性,开始是看不出来的,所谓日久见人心,要日子久了才可以,这件事情上她是不会劝和的。其实在火锅店开张,家里人见过林涛后,私下里都说这男孩子不优秀,石芳妈直接就明说了,这男孩子,我并不看好,陈颖跟着他,不见得有好日子过。
        当天晚上吃饭,陈颖在那里发牢骚,说:“林涛现在脾气大,对我,是随便甩甩的,哎。”世芳见劝散的机会到了,说:“我们家女儿从小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的,古人说乘龙快婿,妈妈想你嫁一个好人家,即便没钱,也要人踏实一点,能体谅照顾家里的。再说了,现在社会,你说没钱行么?你爸爸走得早,老实说妈一个人带你也不容易,结婚这件事情上,我是一定要看牢的,否则对不起你爸爸。你和林涛的事情,妈妈不催你现在就分手,再考虑考虑。”陈颖不声响,看电视去了。
        陈颖不是不明白,追她的男孩子不少,对其他人没感觉罢了。她想到了颜志峰,最近没他的消息,于是翻了电话本打到他家里,其实她也是赌气,想你林涛不理睬我,自然有人会理睬。电话是陈志峰母亲接的,说我们家志峰已经去日本了。陈颖顿觉心里空了一把,拿着话筒尽然忘记放下了,他怎么尽然去日本不和她说一声呢,前年他生日会的那晚,他送她回家,在出租车里,看着他就这么远离了去,在橙黄色的路灯底下,那个瘦瘦的影子落在地上,愈行愈远,长长的,这一走是跨了海洋了,多半,他是不会回来了。
        这以后的一段日子,冬去春来的,年复一年都是这样,两个年轻人有些冷淡了下来,见面次数少了,陈颖想是林涛店里忙,在一起的时候也依旧是吃饭或和朋友们打打麻将或者保龄球,林涛不太提及店里的事情了。世芳路过店里,进去看看,见林涛不在,便随口问一句服务员:最近生意还好么?老板什么时候在?店员说老板也就晚饭的时候会经常在,一般把第二天的事情安排好了,上午是不来的,晚上也早早回家。世芳看生意是有些冷落的模样了。
        等林涛到他们家来吃饭,世芳便刨根问了。林涛拍着胸脯说最近店里自己把事情都管得好好的了,请了一个管事的,自己可以轻松下来,另外核算了一下成本人工和利润率,买菜的成本必须降下来。他说的降低成本的法子,世芳听说隔壁门的邻居说,就是现在盘子里的菜量比刚开张要少一半。那邻居慕名去吃了一次,回来对世芳说“东西少来,花这点钱有点冤枉。”世芳问了一下一盘子的蛋饺或者肉丸子大约有几个,便知道菜量了。
        “成本降低,这样我的利润率就高了。”林涛在那里翘着二郎腿说,手肘搁在桌子边缘,手里拿着新买的墨镜摆弄。这墨镜是圆形镜片,有时候说话,他也戴着,这会儿又戴了上去。世芳心里想:屋子里本就暗,还戴墨镜,真不知道尊重家长。在林涛,其实生怕别人从他眼里看出心虚。现在外头用老板的身份,他总是要说着点相关的话,市场行情、成本估算、人员管理,其实是半瓶子水晃荡,和他一起的朋友,连半瓶水都还不到,矮子里拔长子,显得他像商场老手似的。因肚子里其实没什么货,怕别人看穿,养成了戴墨镜的习惯,隔着黑簇簇的镜片,别人看不到他乱晃的眼神。“老板么,就是要叫下面人动手的,自己只要动动嘴皮子,样样事情都自己做,怎么好叫老板呢。”林涛昂着头还在那里说。
        世芳虽不知道他现在的利润,但店堂里到了饭点坐不满到底是事实。现在的年轻人不像他们年轻时,一个单位一呆就是几十年,现在的孩子心静不下来,做得不高兴了可以跳槽,这件事情没兴趣了,立刻可以换另一件事情做,所谓心思活络,太活络就像黑熊掰玉米,掰一个扔一个,到最后经验也好,钞票也好,什么都攒不下来。她似有似无地跟林涛讲:“人心不能太黑,利润少点,每天多卖掉点一样赚钱。”林涛呢,觉得天下做生意就是要心黑,世芳不好继续说下去,猜是这小伙子的火锅店要黄,自己总是看得到这一天的。
        隔了几天世芳去妈家,恰世亮世勤也在,说起陈颖和这男孩子,大家都掏了心肺的,把实话说了出来,世亮最是不给面子:“你看我大学里头有这样总戴着墨镜说话的学生么?长辈面前没规矩也就算了,我今天听你这么说,他说话总有点噱头噱脑,多是为了面子,嘴说的你不必去信,那天看烟不离手,我就看不惯在先了,还带着颖颖搓麻将,才二十出头的人呢,做些什么不好。”世芳妈在那里叹气,轻轻地说:“我看是世芳不好,你自己也搓麻将,给女儿做个坏榜样。你看我会搓么,兄弟姐妹几个里也就只有你搓。颖颖很多坏习惯都是你宠出来的,观念意识降低,女儿选人都选到江北人了。”这话却是最有份量的,世芳这些日子里本就对自己的教育有些悔意,这下被她妈一说,竟掉了泪下来。世勤赶紧打圆场:“好了好了,小青年谈恋爱也正常,阿姐这些年不容易了。道理都明白就好,好好找一个女婿才是。”
世芳看陈颖几个表兄弟姐妹,虽不是穿了满身名牌,到底比女儿有出息,世亮和世铮的孩子都有稳定的工作,世勤家的还在读大学,世强在澳洲,帮着妈妈打点窗帘厂的生意。自己的女儿呢,其实漂亮也就是表面上风光,最近跟着这个小男朋友,无所事事,未来没有着落,两手是空落落的。自己要面子,委屈是打落门牙往肚子里咽呢。想到这里泪是止不住的了,一边哽咽一边对妈说:“妈,你应该最能理解我的,你也是四十岁上爸爸走的,我也是,好歹你有五个孩子,我只有一个,将来我老了只能靠她一个。你们只帮我出出主意便好,不至于我老了落得一场空。”
作者: 小讨厌    时间: 2011-12-31 22:52

(二十九)香港
        这个国家,是要面子的,自古如此。这个城市不幸成为一张脸皮,化妆之前是要用磨砂膏磨干净的,于是那些被岁月腐烂朽到砖墙里的老式里弄洋房和棚户区一起被列为拆除的目标,里面的居民则想尽快摆脱合用的肮脏卫生间和油腻涂满墙的公用厨房,他们将离开生活了几十年的弄堂,这种新生活十年后又将被回忆起,但那个时候已经回不到当下了,只剩下坚定的老人和还未被排入拆迁日程的幸运地区,迟早,也是要被逐利的房产公司收购后,卖给有钱人的,在里面生活过的人,将作为陌生人路过那些区域,但不得进入。苏州河的旧厂房成片消失,磨脸皮的人想象不出翻新的效果,厂房剩了半块的窗户破玻璃和生锈的铁楼梯实在有碍观瞻,损了新城市的形象,干脆全部推倒,去建造新的玻璃高楼。若不是一些艺术家极力告诉他们,要留一点旧货给后人,又率先示范了仓库改造后的模样,或者连四行仓库也要消失。旧城区的改造速度越来越快,新楼拔起的速度愈来愈快,那些老宅的,淹没在新楼的阴影里,愈发加速地衰老下去。
        临近千禧年底,大上海已然完全回到了花花绿绿的不夜城模样,这个城市将要成为新的移民城市,各种商业和劳动打工的机会吸引着全世界各色皮肤的人种往这里集中,你可以在一个工地上看到皮肤黝黑挥汗如雨的安徽籍工人手里拿着砖头砌上水泥,离他不远是身穿西装头戴安全帽的领导在视察工程进度,也可以看到建国西路沿街面的一楼老式新里开了一家山东水饺店,一群穿着时髦的年轻人和外来劳动力挤在一张桌子上吃晚饭,随后又奔去衡山路的小酒吧欢闹,身边换成了黄头发的外国人。一些饮食店开始通宵营业,闹市区路上的霓虹灯也要过了半夜才暗下来,每逢国庆节从南京路步行街一直到外滩的人流过了凌晨两点才会散去,如果在1980年的南京路上你看到整条街两侧人行道上的行人摩肩接踵,20年后的人流是翻了四倍的。
         国际奢侈品品牌专卖店都在淮海路和南京西路摆开了阵势,面对中国爆发的新贵们,不用吆喝,自然会有送钱的顾客投怀送抱。他们并不关心可可夏奈尔女士的发家史或者范思哲是怎么被连环杀手射杀,更不必理解那些他们完全听不懂的“设计理念”,只为告诉别人全身从外套鞋子到手提袋,价值多少钱,那些羡慕的眼光让价格超值得淋漓尽致,超值部分不在原材料和做工上,而是在显示穿戴者的身价上。有钱没钱的,都为那个商标着迷,在没那么讲究细节与品质的物质爆发年代,有钱的去专柜,没钱的去华亭路。
        陈颖喜欢逛街,喜欢路上行人看她的眼神,男人们不外乎色迷迷要从内到外看个透的意思,或者只是单纯的看到一个美女的眼神,女人们的则比男人的更复杂些,有些是羡慕的,有些事欣赏的,有些是嫉妒的,又有些是瞧不起的,更多的是两三种混在一起的,虽然有些眼神她并不喜欢,但单是被人注目这件事情,她是享受的。她喜欢买来时尚杂志,研究明星们的穿着搭配,喜欢穿着高跟鞋涂着口红肩挎小皮包在美美百货或者锦江迪生从一楼一层一层晃上去,即便什么也不买。一开始,看中的商品还不敢拿下来摆弄,后来发现营业员们为了做成生意极力要求顾客试穿或者拿在手里体验手感,她便不客气起来,试衣间的镜子,是她最喜欢的东西,那是块有魔力的镜子,穿上新衣服戴上新饰品,可以让她在镜子面前神采熠熠容光焕发,还可以想象自己换一个新发型的样子,只可惜,大多数东西或者大部分时候,她没钱买,只能安慰自己,一离开镜子,什么也看不见,眼不见为净,不买也罢。只是那新造型,一直在她心里,心里那面魔镜是挥也挥不走的。
        有时买了新衣服,她倒要忙起来,去寻找合适的耳坠子、项链、鞋子、皮包等物件来搭配,若看中的物件太贵,这个月的零花钱要超支,她就去华亭路淘。人家看她穿着的衣服值钱,那窄窄的皮带,想来即便廉价,也是故意为之吧。她也会告诉人家,那副耳环实在是找不到合适的,看着路边摊有相配的,只能拿来充下数,这样一来,别人倒反过头来说她会打扮,东西不一定都贵,但搭配好了,一样漂亮。
        这一年的圣诞节,如萍邀请陈颖去一次香港。香港和上海这两座城市,是剪不断的关系。五十年前,大批上海人携家去了香港定居,又多是家境不错的人家,香港差不多成了上海的“镜像”,那时的香港,被张爱玲视为“她处”,那是一个模仿上海的新城市,连裁缝也是要“上海”的,那时的香港是被上海人俯视的。等到八十年代,一批借着亲戚的关系移民过去的上海人,让仍旧呆在上海的人知道,两座城市的境遇已然全部颠倒,香港是世界的中心,不管殖民者在八十年前做了如何的错事,如今香港人心底里暗暗感谢着大英帝国,也是不争的事实。而上海在经历的一场浩劫之后,只剩下破败不堪的家具和灰头土脸生活着的主人,苟延残喘。近些年,上海倒又向香港去学,平地拔高楼,夜晚霓虹灯勾勒出整座城市的外观线条,缤纷的商品铺满了商店的橱窗,只是,人还是那些人,习惯了在屋檐下低头生活,叫它马上抬起头来望远方,竞是那么兴高采烈,都有些过了头,连说起香港,都是要把胸挺一挺的。而香港人对于大陆人的歧视,倒也并未把上海人包含在里头,两座城市,时间倒换过来,是何曾的相似。
        陈颖要去香港的事,没几天亲戚和公司里同事就都知道了,世芳恨不能让全世界都知道,陈颖有时在旁边,嘴巴一弩说:“喏,祥林嫂。”世芳准备几万块钱给她带去花费用,又事无巨细全部要关照清楚,不要和陌生人讲话,出门前记得带地图,嬢嬢家的电话要背出来,女儿第一次独自出远门,她心里十分忐忑,陈颖呢,却嫌她啰嗦,她只为能去看那个花花世界高兴,其他的事情并不操心。
        上海这里实在是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带过去作为礼物送给如萍的,世芳塞了几瓶酱菜和乳腐到包里,陈颖嫌重,推脱说:“都是瓶瓶罐罐的,重的要死。飞机上不让带那么多东西呢。再说了人家那里什么都有,还要你送的这些不值钱的东西么。”世芳说:“怎么也是一片心意呢,我们这个酱菜的味道,那里怎么会有。飞机上让带多少行李我不是不知道,你欺负妈洋盘,就这点还能超重?再说嬢嬢会来接你,也就在机场里拎那么会儿时间,大小姐别那么娇气。记得其他该花钱的地方你也不要小气了,和堂弟堂妹一起出去玩,你这个做姐姐的多掏些钱,嬢嬢每次回上海,没少带你去高档的地方吃饭,这次面子上要替妈做得过去。”陈颖皱着眉头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说知道了。
        陈颖是第一次坐飞机,世芳把她送进关后,想后面的事情只能由她自己去吧,二十多岁的人,身上长着一张嘴,总不至于笨到求人帮助都不会罢。她想起送启强去澳大利亚的时侯,也是在虹桥机场,那是有些生离死别的味道的,现在女儿不过是一次普通的旅行,对面还有人照应,实在是杞人忧天了,想到这里,世芳大步走出大厅,叫了辆出租车回家。
        再说陈颖,上飞机前,心就去了香港,上海是阴天,飞机向上穿云而过,头顶上一片阳光灿烂,她觉得人生真是变化莫测,多少年总是叫如萍从香港带衣服和化妆品过来,同学朋友们看她的衣服,知道是从香港带来的,总少不了羡慕一番,这会儿竟可以亲自过去挑选购买,时间,真是比脚下略过的白云还快。一直听如萍说那里怎么繁华,但凡世界上有的东西,那里都有,一块神奇地方,想必那里的人都很有钱。她担心自己穿得太土,听说香港人看不起大陆人,自己在香港,就好比外地人在上海,这下里也要担心自己被瞧不起了。
        如萍和章旋在机场等了一个多小时,终于看到陈颖拖了个大箱子出现,几句寒暄后,帮陈颖拿了行李,坐上机场大巴回家。只是陈颖或是把嬢嬢在香港的生活想象得太美好,以至于眼前出现机场大巴的时候愣了一下。待辗转到达如萍位于九龙的家的时候,是有些失望,屋子只有六十多平方米,两房一厅,转个身就全部看在眼里。她的想象里,嬢嬢应该开轿车来接她的,像电影里的那样,有一间洒满阳光的大客厅,事实情况是,客厅没有窗户,屋子朝北,如萍说只有夏天才能照进一些太阳来。从表弟表妹屋子里的窗户望出去,对面是一幢高楼,往下看是马路,只有晚上华灯初上的不夜城美景,才能冲淡些陈颖的失望。
        好在陈颖很快便沉浸在这繁华里头,香港满大街的都是商店,从旺角到中环再到铜锣湾,一路过去让她目不暇接,到了香港才知道什么是井底之蛙,什么是人有我无。那些国际大牌在上海不过是建了个门面,并不真心做生意,价格开得高高的,谁让你们只买最贵的呢,货品也是不齐全,又都是隔年的旧款。香港就不同了,新品第一时间就放在货架上,折掉汇率,价格比上海还便宜不少,在这里,多少钱都是能花光的。这日子又是圣诞节的档期,时代广场门口竖了几层楼高的圣诞树,从世界各国涌过来购物的人流,一点不比国庆节上海外滩的人流少。这个城市的热闹还是从晚上开始的,每天凌晨两三点,才是谢幕的时间,陈颖每天都是逛到腿软才回如萍家,如萍则是等到她回来才睡。客厅的一个角落渐渐堆起了陈颖买的东西,快及她肩膀这么高,陈颖见商场都在打折促销,本没想要的东西,也都买了回来,临到走,钱不够用了,准备回家送给大家的礼物都还没准备,少不得嬢嬢陪着又买了一天的东西,如萍花钱备了些送给世芳和自己父母的东西。
        要说在香港的遗憾,是陈颖看着国际品牌的商品,意识到自己----穷,对,就是这个字,她在心里说。一个路易威登基本款的皮包四五千块,买一个给自己,又买了一个皮夹准备送给世芳的,若再要买第二个挎包便不行了,现金不够,更不用说那些限量版上万块的包了,那包拿在手里,背在身上,挎在胳臂上,怎么看怎么好看。在蒂凡尼的珠宝店里,她选了一根很普通的项链和一副相配的耳环,又是几千块,那店里满眼的璀璨光芒,把眼睛都要闪花了,越贵的闪得越刺眼,每一个她都想戴在身上,但她知道,自己买不起那么多,买了这些东西,裤子鞋子都得配上才对得起它们,这一身的行头,大约能抵上世芳一年的工资了。店员的服务不卑不亢的,从脸上看不出生意做多或者做少的情绪,但陈颖觉得那些店员心里在嘀咕:大陆仔没钱买哦。于是带着一些唏嘘,跨出店门。在太平山顶的夜晚,看着城里夜色璀璨,那并不属于她,她只是一个过客,只是人路过,这些漂亮商品的影子,将留在她的脑海里带回上海。
        其实这个城市并不虚荣,那些品牌包,随处可见女孩子背着坐地铁,大街上满眼看去也不见斑斓的色彩,路人衣着打扮多黑白灰色搭配,有些彩色也是暗暗的,或者只有那么一小片的亮色,从头顶到脚底,都不是叫人把目光投去的意思。转过来看上海大街上的女孩子,倒敢用颜色,或者是因为压抑了多少年,要把个性爆发出来,或者是因为没有可以张扬的地方,就把全部的力气使在穿衣打扮上,脸上还要涂涂抹抹,其实是显示了心虚的。在香港很容易辨认出内地人,衣着款式夸张或者颜色出跳的必是大陆游客,就像在上海也能一眼辨认出外地人一样,衣着款式平庸的或者颜色暗淡的。未来许是某一天,等上海人的钱袋子鼓了,把内里也妆扮一下的时候,才能不需要这些外在的东西来撑面子。
        在香港的最后一天,陈颖把所有的东西都拆了包装往箱子里塞,结果拉链拉不上,旁边还有一堆东西没办法放进去,如萍拿了自己的一个箱子出来继续装,勉强全部塞进。陈颖擦擦汗,说嬢嬢你看我像跑单帮的吧?如萍笑着说说下次来多带一个箱子过来。
        晚上如萍带着全家给陈颖饯行,饭桌上多了一个陌生人,章旋简单介绍了一下,是他同事的弟弟,叫罗宾,比陈颖大了十岁,因半年后要派去上海工作,这下先见一下面,到上海后还叫陈颖稍微照应一下。陈颖想着他若来上海,可以叫他带东西到上海,熟络一下没什么不好。而这罗宾,倒也是自来熟,饭桌上并不觉得多个陌生人。如萍夫妇是记得世芳给她做媒的好的,又因如健过世得早,对外甥女特别怜惜,吃饭时一直关照陈颖一路小心,孝顺家人,替他们经常去养老院看看如齐,以后上海和香港两地,往来也方便,想散心就过来路费不够嬢嬢给等等。
        回程的飞机上,那隆隆的轰鸣声催着她睡觉,闭上眼睛,若有所失,她的心留在了那里,走在香港的马路上,竟是一点外乡人的感觉也没有,到处都是彬彬有礼的香港人,次序井然,凡事皆有条理的模样,上海只一个字便可形容----乱。等广播里报飞机马上就要在虹桥机场降落,她睁开眼睛看玄窗外,云都是灰的了,错乱的次序,马路上凌乱的人流,都叫她心浮气躁。机场等候出租车的队伍,是汹涌的,谁都是迫不及待的样子,看上去更像是逃难。陈颖差不多排了二十分钟队,才上了车。车子沿高架一路开过去,待下了高架行到地面上,行人和车子抢道,喇叭声响彻天空,她不停地看到有人在马路上吐痰,有开街边店的外地人抱了孩子在阴沟洞盖子上撒尿拉屎的,还有穿着睡衣的本地阿姨去烟纸店买酱油黄酒,本是习以为常,但现在看来,件件都是刺破眼球的事情。上海经历了十来年的快速发展后,其实有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意思,地铁通了几条,中环外环一圈圈扩展出去,高楼大厦几个月一年就能造起一座,又到处设了景观灯光,但一座不夜城掩饰不了白天城市夹缝里的肮脏,人们的生活习惯跟不上高楼建造的速度。
        转眼要到春节了,陈颖还沉浸在香港之行的回味里。林涛的店似乎越来越没有指望,年底他把摩托车卖了,说是家里人觉得危险,他家有动迁的消息,或者装修或者另外买房还需要钱呢,又过年要请世芳母女过去吃饭。世芳自然不愿意去,问陈颖,她也不愿意,只林涛父母一厢情愿地豁翎子给她们,两个小的若能成婚,家里多个户口可以在动迁上多捞些好处。世芳不作回应,他们家那破旧的老屋子挤了舅舅阿姨外公外婆好些人的户口在里面,这种人家最会生事情,闹僵起来都是能动手抄家伙的,自己怎么可能为了这点目前还不着边际的利益,把女儿的前程搭上。想到这里她心里冷笑了一下。
        陈颖自己心里也盘算起来,上海的生活和香港的生活落差太大了,躺在床上,看着墙顶剥落翻卷的墙皮,自己就像一块进口丹麦曲奇放在老式饼干桶里,那桶外头还印着天安门广场,斑斑驳驳的,多么不般配。自己就应该住那干净宽敞的房子,一个大大的橱用来放衣服,下层可以放鞋子,还有首饰盒子。闭上眼睛,看到自己背着限量版的挎包区花园饭店吃饭,睁开眼睛,床底下塞满鞋盒子,衣橱里好几件衣服层层叠叠挂了一个衣架。转过头看朝北窗户,那方小天地再也挖掘不出新的景色出来,鸽子不再来,实在是因为没有人养了,空落落的一小块天空。又每每从商场回来,眼见着面前那些金碧辉煌的店堂转身变成老屋朽旧的疮痍,她总是担心某天晚上睡着的时候,这屋子就塌了,自己被埋堆在废墟里,一身的灰头土脸。自己什么时候可以有新房子住呢,什么时候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不用算一下这个月口袋里还有多少可以花销便好了。林涛早些时候答应买一辆车给自己,想必是信口雌黄的罢,这个人有时候满口答应的事情,果真有很多件是没做到的,光一张嘴承诺在那里,凭空里画一张大饼给你,是填不饱肚子的。这个时候再想一下世芳说的那些话,女孩子嫁人是第二次投胎,投到哪里,确实是要好好考量的。
        春节来了又走了,立春来了也走了,雨水要来了,年年如此。陈颖想着自己23岁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尖尖的下巴颏子,微微向上撩的眼角,明媚皓齿,眼珠子转动间是多少多千转百回的媚动,少女孩子羡慕不来的,自己却被淹没在这旧弄堂深处,空流逝了青春岁月。
        初春的一天,张琪来找她。去年她们家搬了新房子,弄堂里的老屋出租给外地人,陈颖要找她也不如以前来得方便,且又这一年里张琪销声匿迹了似的,今天突然从那暗暗的楼道转上来,整个走廊给她的白大衣照亮了,高跟鞋踩得木头楼梯蹬蹬的,人还未到门口,一股香水味道先飘了过来。陈颖见她的模样整个换了个遍,从头到脚,要说富贵,还算不上,毕竟也只有二十出头的年纪,用时髦这个词又有些单薄,只看她脖子里大红的羊绒围巾,就知道这一身的行头价格不菲。一抬头,又发现她的睫毛长密起来,眼睛用眼线描了,也变大了。陈颖脑子里的张琪,还是穿运动衫裤的学生模样,有时候出去吃饭唱歌,也还是过牛仔裤或过膝长裙的清秀女孩子模样,怎么就突然蚕蛹脱落茧子似的整个变了。
        待稍坐了一会儿,张琪告诉她现在自己在一家模特经纪公司上班了,刚毕业接拍过广告,也做过电视剧二流演员,跑个过场,有时候连一句台词也没有,有些时候化了妆,变老太太,连自己都认不出自己了,只是这样的发展,不知何时是头,又累又看不到前途,现在换到模特经纪公司,算是正式的工作,还管着人,至少家里人都还挺满意。
        陈颖是略有些酸劲,低下眼,想自己还没工作,瞎混这些时间,什么都还没有眉目。张琪是带着一份热心肠来的,叫陈颖去她新家玩。陈颖有些推却,他们新房子自然是新了,你是来故意炫耀的么?她咬了一下嘴唇皮,低一下眼眉,暂时没答应。张琪话倒多了,只是这朝北的屋子越坐越冷,建议到外头走走,找个地方吃吃聊聊,这个陈颖不便拒绝,换上衣服跟着出了门。
        三月小阳春的天气,外头是暖暖的,空气里有一股梧桐树嫩芽的味道。张琪身上也的香水味和绿色植物的是有些像的,在这春天的空气里,并不刺鼻。陈颖问:“你这款香水是什么牌子?”张琪答:“夏奈尔十九号的,五号是名气最响,但适合四五十岁的老女人用,十九号的清淡些。”陈颖说:“唷,我倒是不知道呢,否则上次去香港莎莎里买一瓶。”张琪说:“莎莎里就是没有夏奈尔卖,机场免税商场里买最划算了,你下次什么时候去?或者我去的时候给带一瓶。”陈颖瘪嘴勉强笑了一下,这下里是有点尴尬的,又本想拿香港出来遮掩一下心虚,反而露了底。好在张琪倒并不在这个事情上跟她较真,谁去过香港,谁去过几次香港,和每天刷牙洗脸一样,不过是地球上天天都在发生的事情,就和春天叶子发芽经过夏天到了秋天发黄枯萎凋落一样正常。
作者: 老程    时间: 2012-1-3 22:26

小讨厌的这两章我细细读过了,由于我还算熟悉上海文化所以看得津津有味。没想到精灵古怪的小讨厌文笔如此细腻,加油,等着看下一章呢。
作者: 歪弟    时间: 2012-1-6 21:10

质地细致,光泽典雅,果真是上海精品,小讨厌超棒
作者: 小讨厌    时间: 2012-1-9 17:24

三月小阳春的天气,外头是暖暖的,满眼梧桐树嫩叶的黄绿色,那叶子既小又嫩,还没长开,整个树大致仍旧是冬天枯枝的模样,太阳依旧从枝条里洒落到地上,只空气里漫着一股青嫩的绿叶香味。张琪身上的香水味和这春天的是有些像的,散漫在空气里,非常好闻。陈颖问:“你这款香水是什么牌子?”张琪微微仰起头答:“夏奈尔十九号的。”顿了下又说:“虽然五号是名气最响,但只适合四五十岁的老女人用,十九号的清淡些,我们这年龄用正好。”陈颖说:“唷,我平时不用香水,倒是不知道呢,否则上次去香港莎莎里买一瓶。”张琪说:“莎莎里就是没有夏奈尔卖,机场免税商场里买最划算了,你下次什么时候去?或者我去的时候给带一瓶。”陈颖瘪嘴勉强笑了一下,这下里是有点尴尬的,想自己各种时髦的东西都研究透了,竟还有疏漏,本想拿香港出来遮掩一下心虚,反而露了底。好在张琪倒并不在这个事情上跟她较真,本来去香港,或是去澳门,和春天叶子发芽经过夏天到了秋天发黄枯萎凋落一样正常,不过是地球上天天都在发生的事情,说的的人带着些情绪说,这些话也就带着情绪了。
        那些年,要说全国最漂亮时髦的女孩子,还是要到上海马路来看的。两个女孩子多少还是有些相同的地方的,本来是陈颖时髦一些,现在张琪胜出一筹,她们又都是时髦的追随者,去掉酸溜溜的小攀比,两个人的心是齐的。
        这样一路走过去,惹得不少路人回头来看,两个人自是很得意,张琪挽着陈颖的胳臂,一路上谈论着新款发型,哪里头发剪得好,价钱多少,哪些店里有卖什么牌子的衣服,款式如何,或者今年的款不如香港那里同步上柜的款式好。又说到张琪的妆面,陈颖羡慕她自己贴假睫毛,张琪说以前出去面试没办法,不见得每次都花钱叫人专门来化妆。又说道现在的工作,那些模特个个都漂亮,经纪人除了要有眼光看模特的长相外,对造型也需有眼光才行,素颜的模特站到面前,脑子先里把各种风格的头发衣服都配上,模拟模特的造型能力,你要在这一行后知后觉,戆头戆脑的,可混不下去。还要用三寸不烂之舌,说动客户那边接受经纪人推荐的模特,经纪人自己打扮得邋里邋遢,可不做兴。
        沿马路这几年陆续开了些服装店,她们边聊边走进去翻翻衣服,有看没看的,那些衣服多半做工是有些粗糙的,价格有高有低,有的店写明了是外贸出口剩余的单子,再看那衣服,没见过世面的,倒愿意相信,经常逛街的,且不管它怎么吆喝,料子和针线细节一看,便知是假。陈颖和张琪对视一笑,等跑出店门,说还不如华亭路的货呢,你要说清楚是假,我也买账,挂羊头卖狗肉的,只能骗骗戆大了。女孩子逛街,常常是漫无目的的,虽无目的,眼光却在这些随意中练就得更精明些。
        待转到淮海路上,转角处的巴黎春天门口写了有打折,这是冬季商品最后的折扣,两个人对视了一下,互相摇摇头,都不乐意进去,折扣的东西多是当季卖了剩下的,又断码,这几天暖和了起来,买了也穿不了几天,下一季还不知道要出什么新品,待这一年过去,恐要就被塞进衣橱深处了。
        女孩子们的衣橱,总是缺一件衣服,但多出来的可不止一件,是论堆的,逛街逛着逛着一时头脑发热,便花了钱,拿回家一看,没有相配的衣服;或者买的时候穿在身上觉得好看,殊不知那商店里让你照的镜子是微微20度向上翘的,腿显得长,当时觉得好看,回家一照那平常的镜子,要失望了的;或者见打折促销,那些放廉价花车篮子里头的,硬是要选一件出来。那些衣服给揉做一团,看不出新头,你以为拿回去熨烫整理一番,能挺括一些,其实本就是无人问津的被淘汰的款,又不能试穿,买回去才知道,自己是帮商家清了货而已。然而这次看清了便宜无好货,下一回又上当,周而复始的。女孩子们购物,如涨潮时候的浪头,一浪过来,在沙滩上平静下来,慢慢退去,还未退完,后一浪又上来,势头更猛的样子,真到了要紧关头,要找一件像样的衣服,却为了难。只有待眼光稍许老道一些,才能管住自己的钱包。张琪和陈颖,虽是早过了这个坎的,但若去翻翻她们的衣橱,早就是堆得小山一样的衣服,如鸡肋,不得穿,又舍不得扔。
        她们一路再往东边走过去,新开了一家国际连锁的咖啡店,张琪说我请你吧。两人便走进去找了个靠落地窗的角落坐下。那咖啡是很大杯的,捧在手里还暖和,店堂里也暖和,放着些轻轻缓缓的外国歌。又随便聊了会儿,张琪说其实今天是想叫你认识一个人。陈颖猜了一下,问“男朋友?”张琪笑笑,点点头。“敲定的?”陈颖狐疑着又问,张琪眨眨眼,说:“算的吧。”张琪大学里不乏追求者,长辈的朋友同事又都要作介绍,一概被她妈回绝,一副女儿待价而沽的架势,张琪自己那里也真是不要别人介绍,找上门来的都已经推不开的一堆。这女孩子眼界高,北京电影学院里头的女生,又是上海人,心里是存着一股子傲气的,这傲气表面上藏得住,但旁人心里头明白,没底气的还是不敢走上前的。陈颖倒要看看现在张琪自己选中的人是什么模样。张琪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说一会儿就到。
        陈颖看她手机上挂了一个水钻的小挂件,给玻璃窗外头射进来的光线照得一闪一闪的,“唷,这个是施华洛的吊坠吧?”张琪把手机给她,说:“是的呢,掉了一颗,去店里补了,但我心里疙瘩,所以拆了挂在手机上。另外买了一根,顺便换一根更好的。”陈颖拿来细细把玩了一下,她自己有一个坠子比这个差些,多少生出些羡慕来。张琪接着说:“新的是他帮我买的。”陈颖自是知道她说的“他”是哪个了。张琪问她:“你那位呢,记得我是应该见过他的吧,这一年里没空和你出来晃,也没机会让你正式介绍给我认识你朋友。”
        陈颖有些支吾的,怎么回答好,要说热络,这一阵子却是半幅锒铛的,两个人都不似早些时候觉得缺了谁都不行,每个礼拜也是见个一两次面,但不见,也是不思念,可有可无的样子。先搪塞过去罢,她想。“我们不算很正式呢,他现在开一家火锅店,也不知道怎么样的,以后的事情谁说得清楚。”那样的随意,张琪不便再问下去。
        楼梯上传来重重的脚步声,一个三十开外男人的脑袋先探出来看二楼有没有自己的熟人,三七开的头发,大衣搭在手臂上,皮鞋擦得锃亮,有点上海小开的模样,张琪回过头,两个人都伸出手招呼了一下。这便是张琪的男友了。
        待坐下,大衣往椅背上一撩,车钥匙往桌子上一放。张琪用普通话先介绍了一下:“这位是我从小到大的好朋友陈颖。”转过头勾住男朋友的胳臂,身子微微倾了些过去,用上海话对陈颖介绍:“这位是朱铧,你就叫他九块好了。”
        两人相互对着微笑了一下算是打招呼,“外地人”陈颖先把这三个字在心里过了一遍。待仔细看这九块,倒也文质彬彬,看她的眼神不是直勾勾的,也不是心猿意马的,也不是不知所措的,毕竟三十来岁的人了,就算心里再不正经,面子上也要镇定自若,不至于一眼被人看穿的,不像那些毛头小伙子,没见过美女,待见到一个,眼睛被钩住了就不肯放的。
        陈颖不是很擅长聊天的,尤其和陌生人,但有九块在,想不热闹也不行,他家在北京,生意在广州做。“咱京片子就是能侃。”九块说:“和人做生意饭局上只管吃不理人,谁给你生意做呢?我们酒量也练出来了,有时候是身不由己的。”张琪有些爱怜地看了他眼,说:“总叫他想着点自己的身体,就是不听。”他抚摸一下张琪的手,以示安慰,说放心,自己控制好的,还是你最关心我,我不会当耳旁风的。陈颖看着他们俩,全然听不见后面说了点啥,其实是听见了,她也应和了,只是说完便忘,只想着人家看着恩爱,这边的自己居然做了电灯泡般的,管他们是秀不秀恩爱,自己是真的往心里去了。
        晚饭依旧是张琪说要请,她想知道好朋友对九块的看法,又有些话不该当着男人的面说,故意打发九块回去,说你忙的呢,这几天在上海谈项目,每天应酬着,今天就不用作陪。九块开了车把她们送到转弯角上的饭店便离开。
        两个女孩在一起,谈了一下午,也是有点累,等菜的功夫,两个人都用手撑着脑袋,有一肚子的话,这会儿却懒得说。张琪摆弄着手机坠子,陈颖看着自己的手机只想该换一个好一些的。外头起了些雾气,白天暖和,后头几天多半要下雨,这晚上就又暖一些了。
        等菜上来,吃了几口后,都恢复了些体力,话匣子又多起来。九块比张琪大十岁,家里在北京有当大官的亲戚,所以分配得到些工程项目。“我大四那会儿,他追得紧呢,现在知道为了留在北京追我,那段日子放弃了一个深圳千万的大项目。刚开始觉得他不够帅,我那些男同学比他帅得多了去呢。后来想,面孔又不能当饭吃,九块脾气好,待我也好,就应允了。现在的工作是他帮我安排的。”陈颖这下解了疑惑,要说一个女孩子突然有变化,定是要有一件东西来促成的,这下里源头就是九块了,说明白些,张琪是碰到有钱人了。
        张琪看出陈颖的心思来,女孩子年龄相仿,这世界又没有多少要紧的事情让她们关心,想的东西是左手和右手,能差多少远呢?张琪有些规劝的口气在里头:“女孩子,趁年轻有资本的时候先把自己安排好是最要紧,我第一个男朋友很帅,还是学生会主席呢,有能力。可爱来爱去,最终不知道疼我的,凡事还要我帮着一起出头,临到毕业人往哪里漂都不知道,居无定所,落不下根。”陈颖点点头,表示认同。张琪又说陪着奋斗,不是不可以,那需得花掉自己多少青春年华,结果还不得而知。奋斗完了自己老了,男人四十一支花,女人四十就是狗尾巴花,恐枉费的青春,到时候全叫更年轻的女人夺了成果去,何等的悲催。这层意思,不说亦都明白,反复强调,显俗气,不强调,也成不了安琪儿。
        吃完饭,两人用毛巾擦干净嘴角,都补了点口红,套上外套往门口走,门口的服务员帮着把门拉开,嘴里不带一丝情感地喊“谢谢光临”,那样的机械,直叫人当了耳旁风。门外空气比下午的潮湿,霓虹灯透过薄雾晕开去,模模糊糊的一个夜景。马路上又堵,喇叭声此起彼伏,还有公交车到站的刹车声。张琪招手叫车,突又放下手,说叫了也开不快,还是转去小马路兴许路上还空些。就这样两人又往南行了一段。
        对马路商店楼上是一个卡拉ok厅,门口霓虹灯一跳一跳的,闪出不同的花色,这会子都是吃完饭进去唱歌的人,有三三两两的,也有成群结队的。又有一群人向门口走去,一个女孩子垂着长发,一边走一边要呕吐似的,被一个男的扶着,其他人也是疯疯癫癫,轰轰闹闹的,意思不在女孩子不该喝醉了,倒是劝着刚才还应该再多喝些。醉酒的女孩子,空呕着,呕不出来便去勾旁边那男的脖子,又靠在他胸口撒娇,男的便顺势撸她的背,一直撸到屁股。陈颖先是被那女孩子的醉相吸引了去,觉得女孩子这种失态断然是不应该在马路上发生的,再看那男的,她不禁心惊了一下,是林涛。
        她站住了,要看个仔细,隔着一条马路,林涛扶着那女孩,一群人簇拥着往里走,一会儿就背着她了。她只呆呆地站在那里,心里要说愤怒,是有一些的,五谷杂陈的感觉,好似吃了一块肥皂下去,还是固本皂,那味道真是令人作呕。张琪也停了下来,向着她望的方向看去,只这会儿已经看不到什么了。她想了下,是否要告诉张琪,又怕她笑话,刚刚见过人家的那位,是天空的一轮皓月,明晃晃实实在在是在那里挂着的,她的是只不过是水中月,什么都捞不着。
作者: 小讨厌    时间: 2012-1-9 17:34

回老程,歪弟,太抬举我了,
作者: 小讨厌    时间: 2012-1-9 17:38

曹文轩的《小说门》
直接写情感有点难度,语言不可能很精准,但是可以通过场景描写来表现主人公的心情。

大场景 小场景都可以写,但要有美感,只是现在有些国内小场景写得有点恶俗,尤其是反映农村地头稻草里的某些事情,这个要避免。

长篇可以按照时间顺序来写,中短的可以打破时间次序。
作者: 静女    时间: 2012-1-10 14:01

好看啊!
可是前面的章节都在哪里呀?
作者: 小讨厌    时间: 2012-1-10 16:35

在天涯呢,呵呵,看这里:
http://bbs.city.tianya.cn/tianyacity/Content/41/1/1055436.shtml
作者: 静女    时间: 2012-1-10 20:05

天涯的帖子和这里接不上茬呀!
作者: 小讨厌    时间: 2012-1-10 20:53

天涯的帖子和这里接不上茬呀!
静女 发表于 2012-1-10 20:05
天涯是从第一章开始的,上部主要是讲她妈妈的。我在那里连载,载到27章就可以里连上。
作者: 老程    时间: 2012-1-11 12:15

天涯是从第一章开始的,上部主要是讲她妈妈的。我在那里连载,载到27章就可以里连上。
小讨厌 发表于 2012-1-10 20:53
不费那个劲,俺就看燕谈滴!
作者: 静女    时间: 2012-1-11 17:02

偶也不想费那个劲,可不看前面,人物和故事情节不连贯,闷呀
作者: 小讨厌    时间: 2012-1-11 21:24

偶也不想费那个劲,可不看前面,人物和故事情节不连贯,闷呀
静女 发表于 2012-1-11 17:02
厄。。。。。。。。。。。等我载多一些后贴给你看哈。
作者: 静女    时间: 2012-1-12 08:35

多谢啊!
坐等百忙之中来贴啊!
作者: 小讨厌    时间: 2012-1-12 11:04

多谢啊!
坐等百忙之中来贴啊!
静女 发表于 2012-1-12 08:35
不忙啊,就是在挖空心思码字,码得比较慢。
作者: 种雪    时间: 2012-1-12 17:31

小讨厌大姐,有没有出版社要这稿子啊?没有的话,我包圆!
作者: 种雪    时间: 2012-1-12 17:32

小讨厌大姐:有出版社要哇?没有的话,我要包圆!
作者: 小讨厌    时间: 2012-1-12 20:18

小讨厌大姐:有出版社要哇?没有的话,我要包圆!
种雪 发表于 2012-1-12 17:32
真滴?嘻嘻,当然想出版了,反正目前还有最后三四章没完成,还在继续码。你看怎么操作法?我根本不懂这方面的。
作者: 种雪    时间: 2012-1-12 21:47

大姐:
我回头就把帖子里的部分内容给我们社长看一看。我现在漓江出版社上海中心这边。上次跟你们聚过之后后来就去了北京,现在又回来了。
作者: 小讨厌    时间: 2012-1-12 21:53

好滴。
另外那啥,既然回来,我们继续上海fb呀。。。。。
作者: 老木匠    时间: 2012-1-12 22:11

好滴。
另外那啥,既然回来,我们继续上海fb呀。。。。。
小讨厌 发表于 2012-1-12 21:53
带上点人一起败呀
作者: 小讨厌    时间: 2012-1-12 22:20

带上点人一起败呀
老木匠 发表于 2012-1-12 22:11
响应木匠同志号召,要不俺去水区开个召集fb贴?要不我这楼真是啥都有,哈哈。
作者: 杨林    时间: 2012-1-13 00:10

预祝小讨厌与种雪的合作成功!多句嘴,要是能有铁地的插画就棒了,可惜她不画成人故事的书。
作者: 小讨厌    时间: 2012-1-13 09:51

预祝小讨厌与种雪的合作成功!多句嘴,要是能有铁地的插画就棒了,可惜她不画成人故事的书。
杨林 发表于 2012-1-13 00:10
多谢杨林。 插画就怕我还没这么大面子找地铁画呢,呵呵。
作者: 花间对影    时间: 2012-1-13 11:17

出版后我买一本,请小讨厌签名~~
作者: 小讨厌    时间: 2012-1-13 19:08

出版后我买一本,请小讨厌签名~~
花间对影 发表于 2012-1-13 11:17
下次聚会要参加的哦。
作者: 小讨厌    时间: 2012-1-13 22:01

本帖最后由 小讨厌 于 2012-1-16 21:53 编辑

(三十)罗宾
夏天将至的时候,如萍来了一个电话。陈颖正坐在陈家妈屋子里看电视,天是有些热的了,世芳不愿意用空调,总觉得空调开着冷气要侵入肩背,人肌肉就容易僵硬,所以不到三十五度以上的天气,家里尽量不开空调。陈颖说世芳愿意呆在朝北屋子里蒸桑拿,自己可受不了。阿娘屋子朝南,六月的微风从窗户里吹进来,人坐定后倒也不出汗,陈颖便去南屋坐着。
电话铃响起,陈颖先伸了耳朵努力辨认和世芳通话的人,那电视开着,却是听不清隔壁的声音,听世芳和电话那头聊了起来,想必不是找自己的了。外头已经有了蝉鸣,只是近些年杀虫剂喷得厉害,春末便开始往行道树上撒,故那蝉从蛹里刚爬出来,就被杀死了不少,如今的蝉鸣是形单影只,断断续续,又远远地从马路上来,实在不成气候。

陈颖想着吃冰淇淋,只是天色有些晚,去弄堂口的超市看看有什么棒冰买吧,便站起来回屋准备拿皮夹子。进门世芳把电话筒递给她:“孃孃来的。”陈颖一边接话筒一边轻轻地说:“怎么不先打到老爹那里?”世芳使个眼色给她,怕给那头的如萍听见。这里陈颖已经和如萍接上话了,寒暄几句,如萍便告知上次见过的罗宾要来上海,有空大小姐你就负责接一下机吧,我这里有些东西叫他带给你。陈颖应允,如萍那边就挂了。这里世芳少不了怪她:“孃孃这次是打给我们的,你提老爹做啥。”陈颖答:“不是每次都是先打到他们那里的么。”世芳说:“那是没事情的时候问候,这次有事就直接打给我们。这小孩子正常的事情往不正常里搞,搞七粘三的。”陈颖吐吐舌头,下楼买棒冰去了。

     这一年的黄梅天很短,没下几天雨,七月初就要出梅。罗宾来的那天正值黄梅天的最后一天,气温高,又潮湿,汗水留了在皮肤上粘着衣服,像泥鳅皮肤上的粘液。陈颖想要不要化妆呢?夏天惯例是脸上挂不住粉的,三四个小时便要开始化开,不补妆不行。化呢,这次是去接人的,在路上当着一个陌生男人的面涂脂抹粉和跟他说“我去上厕所” 一样不合适。对这罗宾自己并无多少深刻印象,连他长什么样都忘了,或者他对自己的记忆也是一样浅薄呢。也罢,又不是赴约会,说不定要帮他拿拿东西呢,外头还落着小雨。于是头发扎了一把,穿上汗衫牛仔短裤和跑鞋,收拾停当便出发了。
接机口等着很多人,也有举着牌子等的,陈颖想自己也该举个牌子,谁让自己把人家长什么样都忘了呢。大约半小时后,一班飞机到了,乘客陆续走了出来,陈颖伸着头张望,等得快不耐烦的时候,旁边有人叫了她一声“陈小姐”,回转头看,确是罗宾。陈颖对他笑了一下,说:“怎么就没见你出来?”罗宾说:“陈小姐你眼睛看得太高了,要往低里看呢。”这普通话里是带着点广东口音的。
罗宾个子不高,黝黑的皮肤,戴着一顶棒球帽,这回来上海是要工作一段日子的,他把行李箱拖在身后,那箱子直立起来能高过他的腰,见没别的箱子,陈颖想他大概把自己所有的家当都塞在这箱子里头了,又吁了一口气,自己不必出力帮着拎东西了。出了机场,罗宾将行李放到出租车后备箱,又帮她拉开车门,她倒是成了被照顾的,自觉有些不好意思,罗宾似是看出她的不受,说:“陈小姐来接我是给我大面子啦!”
待到了花园饭店,陈颖也只是跟着罗宾,并帮不上什么忙。外头天色渐暗,她想回家,但不知道罗宾这下到底算安顿好了没有,进了房间,她只束着手,站在一边。罗宾打开箱子,先取了一大包东西递给她,是如萍带托了过来的东西,她拉开袋子口想拿出来看,转念又收了袋口,在外人面前这么着急看礼物,显得没礼貌,又好像自己专程是来取东西的,便把袋子放旁边桌子上,问罗宾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罗宾爱又拿了个袋子出来,然后合上行李箱,说:“东西晚上再理吧,在这里只住几天,公司为我租了房子的。陈小姐,我们吃点东西去吧,你没别的事情罢?”陈颖说没事,罗宾把手里的袋子递给她:“我带的一点小礼物给你,也不知道适不适合你,不要嫌弃才好。”陈颖望着他,双手伸出去接下,这下里仔细看清了罗宾的脸,鹅蛋的脸架子,圆圆的下巴,是特有的南方人的脸,颧骨略有些高,皮肤虽黝黑,倒衬了牙齿十分的洁白,人不胖,看着年轻。罗宾也在望着自己的眼睛,笑眯眯的,只觉得此人应该十分善良。
晚饭就在花园饭店里的中餐厅吃了,陈颖看那菜单,同样的菜要比外头的贵一倍,要说口味,也不见得更别致。楼下大堂咖啡厅有人弹钢琴,隐隐地传来,这演奏人员的工资,是要从食客身上掏的。陈颖有些后悔没有化妆,太随便了,这个环境,她是喜欢的,外头饭店到了饭点子上,装修再豪华,也是喧嚣连天,别人说话提了嗓门,自己的声音便被压了下去,于是大家都扯了嗓子说话。这里位子还有空,灯光暗暗的,低声细语慢条斯理,一切都是井井有条。两个人随便聊了一些,无非是香港和上海的区别,从吃的东西到用的东西,罗宾说话虽算不上滔滔不绝,倒也不至于冷场。
吃完饭,罗宾带着她往饭店门口走去,旋转门从里旋到外,一股湿热的气息扑到身上,外头的雨下大了,柏油地上被雨水淋了能反出霓虹灯的倒影来。罗宾坚持要送她回家,她倒不想他送,罗宾便问:“要不打电话给你男朋友,让他来接一下罢。” 陈颖略低了一下头,忽地又把头抬起来说:“那儿有呀。”又说:“我家离这里不远,打个车也就起步费的距离,你今天刚到上海,路上辛劳了,早点休息吧。”两个人又执拗了一会儿,见陈颖坚持,罗宾也就放弃了,从饭店借了把雨伞,送她上车,挥挥手,说:“改天我请你和令尊吃饭。”......
这一路上雨点子打得车顶噼里啪啦的,又顺势滑落在车玻璃上,车子里头空调开得足,外头热,玻璃窗上倒起了雾了。她记起最后一次和林涛吵架,也是下着大雨,自己的裤腿打湿了,贴在腿上,鞋子也是湿,袜子也是湿,双脚冰冷。隔着几条雨伞骨子上滑落的水线,他看到林涛不屑的眼神。“男人逢场作戏懂不懂?”林涛吼着:“你就这么小心眼。”陈颖不想争辩,只轻轻地说:“我只是不想和你在一起了。”
林涛更怒了,几乎是吼叫:“你当你是皇太后?想分就分,你一个人说了算么?”旁边有多事的路人驻足了来看,陈颖急忙拖着林涛向前走,林涛顿了下,跟着她走,且放低了声音,开始数落她历往的不是。陈颖放开抓他胳臂的手,压低阳伞埋着头,机械地迈着步子向前,两只脚已经冻得没知觉了。“别以为自己漂亮,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林涛继续说:“天底下女人多了,看中我的女人也多了,我不过是还惦着我们的情份。”陈颖轻轻的把头转向他那一边说:“你数落了那么多缺点出来,对我那么不满意,何必还要死缠着,别的女人与你合适,我就相让了。”林涛握紧了自己的伞柄,眉头一皱,说:“这个你就别想了,走,我送你回家去。”他一只手伸出自己的伞去搂陈颖的腰,想把她拉进自己的伞里,陈颖就是不收起自己的伞,任凭他把自己的伞一起拉了过去,那伞架子正好高到林涛眼睛这里,架子尖便往林涛眼睛戳去,他躲闪不及,被戳痛了,“嗷”地叫了一声,用手去捂住眼睛。这档口陈颖急跑向路边去招租车,这下雨天出租车最是难招,见旁边一个公交车站,正好有一辆公交车,立刻跳了上去。
她的心怦怦直跳,好在林涛没有追过来,还在那里揉眼睛,车子关上门启动,她看着他在雨里慢慢地远去,一会儿他放下揉眼睛的手,狠狠地往车子方向看了一眼。结束吧,她想。
等陈颖回过神来,出租车已经到弄堂口了。
上楼进了房门,世芳有点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情况:“怎么样,罗宾怎么样?”“什么怎么样?”陈颖反问。世芳说:“长的怎么样,人怎么样?”陈颖只管自己拉开冰箱门找可乐:“又矮又黑,人怎么样我就不知道了。”又指指桌子上的两包东西:“喏,大包是嬢嬢带给我们的,小包是他送给我的。”这会儿想起来罗宾送自己的东西还没拆开看呢,便放下可乐,去拿袋子。一塑料袋的东西都倒在床上,陈颖乐了,有自己想要的夏奈尔的香水,看瓶子只得懂是法国出产,哪款型号便不知道了,另有些护肤品,都是国内卖得很贵的东西。便拍拍手说:“这些东西不错嘛,这里买买老价钱了。”
世芳在那里整理如萍带来的东西,照例是有鞋子衣服和化妆品。世芳说:“你嬢嬢这些年没少照顾你,这份情要记牢。罗宾送你的东西也是要记在嬢嬢这里。”陈颖有些不解,世芳继续说:“嬢嬢是诚心要把罗宾介绍给你的,上次在香港见面,说人家对你印象是不错的。”
陈颖终于明白了那通电话,是如萍来给自己介绍对象的。这个随缘了吧,妈,这种事情强求不来的。她说。世芳让她好好考虑一下,人家在香港是做财务总监的,月薪本就不低,这次来中国负责大陆地区的事务,每月还要加公派费,至于人品,嬢嬢介绍的,总不会有大差错。又说道林涛,她不能明着责怪女儿,只说你那时候年纪小,妈妈告诉你的总是不能信,凡是都要经历过,才明白,也好,这样能让你更明白些事理。只有傻子才会重复犯错,颖颖你是聪明人,学着做点聪明事罢,妈不能养你一辈子。陈颖说:“妈,你是要赶我走得意思么?”世芳说:“妈没这个意思,只想你有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世芳有些恼,每每说正经话,总要考虑女儿的感受,话不能走直了说,七转八转,语气上要扣减几分,气势上便弱些,到陈颖那里的理解,再打几分折扣,所以有些话反反复复说,要的也是加强的效果,却被陈颖说成:“唠叨。”谁让她只有一个女儿,受或者不受,都没得选。
    过了一个礼拜,罗宾来邀世芳和陈颖吃饭,说自己对上海不熟悉,请世芳定饭店,世芳怕他吃不惯上海的东西,选了一家粤菜馆,定了包间。世芳穿上中式对襟的短袖衬衫以表重视,陈颖也精心打扮了一番。第二次见到罗宾,比上次自然是要熟络一些,给她妈介绍:“这是罗宾。”,罗宾站起来微微鞠躬,伸出手和世芳握了一下,叫:“伯母好。”世芳笑着说:“早听如萍提起你,年轻有为,做了中国区的财务总监。你来上海,应该我们为你接风洗尘才是了。”罗宾说:“那是章太太抬举我了,来上海还烦陈小姐来接应,是我该谢你们。”然后转向陈颖,夸奖说说:“陈小姐今天真是漂亮,来来,先请坐,伯母也坐。”这番夸奖之间,倒显礼貌和真诚,世芳顿生好感。
两个礼拜后,罗宾约陈颖到他新搬的公寓小坐,顺便帮他看下怎么布置。那公寓坐落在静安寺,是新造的高档住宅,一楼大堂层高有五六米,墙壁都是用大理石贴的,顶上还吊了豪华欧式大吊灯。有穿着制服的保安问她到哪里,然后帮她按了电梯的按钮。
那电梯里四周都是镜面子,顶上有音箱,缓缓地放着轻音乐,陈颖对着镜子检查一下自己的口红有没有溢出,睫毛膏有没有染到下眼角,又用双手的手指头卷一下发梢,抄了一下发根,好让头发显得更蓬松一些。电梯很快便到了二十二层,“叮咚”一下后,门便开了。罗宾那间的门开了一条缝,是特地等她来的。按了门铃后,罗宾走出来开门,招呼陈颖进去,陈颖看了一眼门口的鞋柜,客气地问:“要不要换鞋子。”罗宾说:“不用不用,进来啦。”
这公寓放眼看去,单客厅就有五六十平方米,景观窗是一整堵玻璃幕墙,对面远远的是延安路高架,车流涌动的,罗宾又带她看了一下卧室和书房。“公司帮我租的,房东新装修,你看怎么样?”陈颖说:“不错呢,你一个人住会不会冷清些?”问完,觉得自己是多问了,若他说不冷清,难道还叫个人过来一起住么。罗宾答:“我倒不想要这么大的房子,公司给我们的标准就是每月一万元的租金,不用也是给公司省,能住的宽敞些总是好。你知道我们在香港房子都很小,呵呵!”陈颖说:“不错是不错,就是觉得空荡了些。”罗宾“嗯”了一声:“就是想叫陈小姐来帮我看看看,按你们上海的习惯,还要添置些什么东西。”当下里说好这段日子陈颖就陪着他到处买东西,顺便在上海游览一下。陈颖回家和世芳说起这房子:“那房子老大了,两室一厅,客厅就比我们家两个还大。”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一面的落地玻璃窗,是一整堵墙,从上到下,头到脚都是玻璃,望出去就是延安路高架,又不是靠的那么近,所以不吵,晚上亮灯了更好看呢。卫生间有一个独立的浴缸,房间里还另有一个衣帽间。”世芳笑话她:“说得眉飞色舞,又不是你的。”陈颖说:“我这不是告诉你知道么!哎,什么时候我们也能住上这种房子。”世芳顿了一下,认真问她:“你觉得罗宾这人怎么样,如果好,就先跟相他处一段时间。”陈颖略显害羞了一下,说:“人家还没这个意思呢,你也别一厢情愿的。”
    后面几天,陈颖便开始陪着罗宾逛商场了。窗帘需要换掉,沙发套子需要换掉,床罩被褥都要买新的,那屋子装修的是米色的墙壁,家具多是深咖啡的,软装若是也用深色系的,未免沉重,于是陈颖都选了米色和浅咖啡色,这样屋子就亮堂许多

   

作者: 傻瓜也快乐    时间: 2012-1-13 22:02

小讨厌,下次聚会我一定参加。签名本应该有我份吧。
作者: 花间对影    时间: 2012-1-13 22:10

有签名活动的那次聚会,我一定去~~~
作者: 心中有刀    时间: 2012-1-14 03:02

出版后我买一本,请小讨厌签名~~
花间对影 发表于 2012-1-13 11:17
我要申请跟拿着新书的小讨厌合影,再请小讨厌分别在照片和书上都签名~~
作者: 小讨厌    时间: 2012-1-14 09:29

楼上诸位我真是晕死,字都还没码完,八字还么撇。。。。。汗死
fb我们随时举行咯。
作者: 菜农    时间: 2012-1-14 09:37

可以想象,在写这么多字的时候,需要一种艰苦耕耘的精神,也是耐得住寂寞的。
作者: 小讨厌    时间: 2012-1-14 16:55

本帖最后由 小讨厌 于 2012-1-15 11:30 编辑

当当的书送到了,买了曹文轩三本著作《中国八十年代文学现象研究》《第一世界》《二十世纪末中国文学现象研究》,果然不错,才知道从小到大的语文老师其实对文学一窍不通。
先翻了一下,看到说王朔的,王朔把严肃人物彻底嘲讽了一把,而且从流浪者的角度去写。而之前几十年的文人,写流浪者,是俯视的,脱不了严肃,所以王朔是具有颠覆性的。
关于悲剧,中国传统小说多是团圆结局,悲剧么《红楼梦》算一出,后来毛时期,更是乱七八糟,他要一个斗争的世界,又要一个平和的社会,这本身就是一个大矛盾,一方面在国内斗争,另一方面对外显示自己喜剧的国家,那是一个忽略人性的年代。刘胡兰董存瑞不能算悲剧,最多是英勇就义。四人帮结束后的文学,看似很悲伤,但只是呐喊和控诉,没有多大的文学价值
作者: 小讨厌    时间: 2012-1-17 11:25

本帖最后由 小讨厌 于 2012-1-19 22:17 编辑

后面几天,陈颖便陪着罗宾逛商场。窗帘需要换,沙发套子也需要换,床罩被褥都要买新的,还要添置一些小家具。罗宾似乎没什么主见,见陈颖选择犹豫,只说:“你看着喜欢就行。”陈颖不免笑他:“你住又不是我住。”有时候又说:“不用帮我省钱,也不用只看便宜买。”他跟在后头是只管付钱的,这样选东西陈颖胆子就大多了,想着便宜无好货,只进大店,买有牌子的东西,连讨价还价的功夫都省了。那屋子装修的是米白色的墙壁,家具多是深咖啡的,软装若是也用深色系的,未免沉重,于是都选了米白色和浅咖啡色,这样屋子就亮堂许多。又买了花瓶果盘台灯,室内的空间眼看着丰富起来。世芳不免要说她:“你也别尽挑贵的给人家买,那些瓶瓶罐罐茶杯托盘的,人家回香港又带不走。”陈颖说:“人家还要住一阵子呢,现世里享受不好么,倒要为了以后带不走就将就着过,换作我是不肯的。再说就这些东西也花不了他一个月的薪水。”
她享受着购物的过程,就像旅行着的人欣赏沿途的风景。看中的东西记下来,再去别处比较一番,她又是年轻,逛起商店来,竟然不知道累。罗宾工作日忙,有两次就让陈颖代劳收货,把钥匙了给她,她站在客厅中间,回顾一圈,这些天看着屋子慢慢丰盈起来,这成果,都是出自自己的想法,钱,却是别人出。那沙发套子用了厚亚麻布材质,地上铺了两块澳洲羊皮,雪白的长羊毛,赤脚踩在上面,柔软又暖和。沙发背和餐桌上,铺了印度丝绸,不是铺满的,每一块都折三折作了条状,两端带着流苏,只做装饰用。
一天下午,张琪正好有空,便陪她一起等送货。陈颖买了一罐进口冰淇淋,两个人就盘腿坐在沙发上在那里舀着吃。陈颖把罗宾的来历和她说了,张琪便让她找机会认识一下:“我帮你把把关。”她说:“你别说年龄大会有代沟,人家阅历比你深,见识比你广,什么事情都会帮你想到,我那位就是。倒是我自己,有时候觉得自己太作了,只怕是他嫌烦不说,时间长了心里不开心。你知道我妈现在叫我学什么么?”陈颖斜着眼看一眼她,笑着说:“不会是三从四德吧?”
“那也太封建了,我妈叫我学点烧菜,管着男人的胃,他就怎么也逃不掉了。”
“唷,这还得自己动脑筋呢。”陈颖说。
“掉不了多少脑细胞,我自己也爱吃,能烧点总是好事。”张琪说。陈颖的意思是和有钱男人相处得花心思,这下里张琪理解错了也罢,自己便不说破了。张琪又环顾了一下屋子,说:“你倒是把屋子弄得挺严肃的么。我家里到处是毛绒玩具,虽然不知道放在那里有什么用处,但路上看到好玩的,我就是忍不住要买。”陈颖说:“我总是帮人家布置的,不见得女孩子东西弄一堆来,换做我屋子都最好是粉色的呢。”张琪挖了一大勺冰淇淋放到嘴里,一本正经地点头:“嗯,不错不错,你眼光不错,这些东西配在一起很协调。”
离开的时候,陈颖关上门,关了一半,忽停了一下,往里看了一眼,只是玄关挡着,看不见,她是实在把这屋子当自己的杰作了,竟有点舍不得离开。张琪已经走到电梯门口按着电梯门的按钮等,催着她。张琪亦是看得出她对这屋子的喜爱,进了电梯里,问她:“这里物业费多少?”“四块一个平方,这屋子一个月就要六七百呢。”陈颖说。张琪摇了摇头:“这房子可是住得起,连物业费都供不起呢。”陈颖当然知道张琪的意思,她藏在肚子里的下半句应该是:你就从了罢。只现在因还未见过罗宾,这话自然不便说出口。
礼拜天晚上,罗宾请吃饭,陈颖顺便叫上了张琪。到了饭店,罗宾早就到了,帮她们一一把椅子拉出来,照顾着坐下,又让她们点菜。席间,张琪只是说陈颖的好,两个人从小到大,一起追过明星,一起买过黄牛手里的票,亲得跟亲姐妹似的。罗宾今天的话并不多,只是带着笑安静且有礼貌地听着,比较正式的场合,他的衣服是衬衫加西裤,逛街或者游玩是着汗衫加牛仔裤,只是换着颜色和牌子穿。
吃完饭,张琪和陈颖说要逛会儿街,打发罗宾先走了,她们俩要去桃江路上的爱尔兰酒吧喝饮料说话。这爱尔兰酒吧,是一座整栋的带花园洋房,大门开了小小的一条缝,外人路过不容易知道里头是营业场所,多半是熟客携了朋友过来的。房子里头依着原来的结构,改成了全木质的楼梯和护墙板,按着英国式的风格装修了。外国人成群过来消磨时光,中国人是习惯三三两两的。张琪要了啤酒,陈颖向来是喝不来啤酒的,点了冰淇淋浮雪的饮料。这个时候,已经有弹吉它的外国老头在唱歌了,偏点乡村乐的调子,瓮着嗓子。二楼有穿着白色包身低胸短裙的金发女郎和穿白汗衫牛仔裤的金发帅小伙们在打桌球,不时地鼓掌吹口哨叫好。她们本在一楼,嫌吵,端了杯子到三楼角落找个安静的座坐定。
谈恋爱这种事情,朋友劝,是要比家长劝更有效的。二十多岁的女孩子,终究还带着些叛逆,所有的事情都是摸石头过河,你若告诉她结果,还偏不信,非得把石头摸个遍,亲自验证了,才得信。若旁有一个和她一起摸石头,走在她之前告诉她在前头摸到什么东西,倒竟是事半功倍的。
张琪把手肘搁在桌子上,把手抬起来,手背对着陈颖,略略张开五指,待陈颖看去,那细细白白阡巧的手指头间,赫然一颗亮闪闪的钻石。“怎么样?”张琪骄傲地把下巴稍微抬了一点起来:“三万。”“准备婚了?”陈颖问,且把她的手拉过来,放在射灯下仔细看,那钻石的棱棱角角每一个都闪着刺眼的光芒。”“没呢。”张琪把手缩回来,用另外一只手托着这只手自己欣赏起来:“算是订婚了。答应我结婚的时候送一个一更大的,至少要一克拉的罢。”
顿了一下,陈颖说:“回家再欣赏你的小玻璃钻子罢!觉得罗宾怎么样?”张琪转过脸来对着她,说:“我看是挺好,至少第一次见面觉得人品不错。公司派来驻上海的,工资不会低,这方面你总要比我了解得更清楚。”陈颖点点头。张琪又说:“你只听得进上次我和你说的,就不用多考虑了,有钱的正派男人毕竟少。你再考察考察,也没要你马上嫁给他。”陈颖低头不语,用吸管去搅那快化了的冰淇淋球。又突然抬头,说:“但我对他真没什么感觉。”
张琪“噗”一声笑出来,说:“感觉?爱情能当饭吃啊?没钱以后过日子柴米油盐酱醋有得你操心了,有钱雇人做就行了。就算有爱情,看你二十年后还爱的死去活来的,感情都是时间长了培养出来的。”
楼下的歌手在唱一首情歌,只听他道:“I need you baby to warm a lonely night.这一句陈颖听明白了,两个人在一起只为温暖一下孤独的夜。爱情现在在她,是有点远了,或者今后的某一天会爱上罗宾,也未可知,时间对于一个人的心境,就如流水对于石头,所有起伏不定的情绪,都会如石头的棱角,统统被磨平。
隔了几天,世芳又问她:“最近进展怎么样?”陈颖点点头,说:“还是可以相处一下的。”世芳眯开眼笑,说:“那我去跟嬢嬢说,让她转告。”陈颖忙摆手:“不要不要,又不着急,你随我罢。”世芳笑着说:“哼,还怕难为情呢。”
罗宾的礼貌,有点让陈颖不知所措,男人过了三十,那感性的东西就被压制了,又没有了二十岁的冲动,那样的平稳,你可以想像一艘船行驶在海面上,阳光煦丽,云淡风轻,海面波澜不惊的,周围就是那一片蓝色纯净的海面。他既不挑明,女孩子家的更不便主动了。陈颖能做的,只是等待。
到了八月下旬,来了几天台风,天气稍微凉快一些,陈颖带罗宾参观了外滩东方明珠,其实也就是走个过场,又去城隍庙,罗宾才觉得有些小意思。在周围的福佑路转了一圈,见有居民在倒马桶,说:“这地方才是上海的旺角。”陈颖说:“这个地方中心呢,是全新的商业区,是把老的东西做新,周围呢,是破旧得又有些跟不上的样子,迟早要拆迁。”罗宾说:“香港是把新和旧分开的,这里是交错的。寸土寸金的,哪儿能浪费可以赚钱的地方呢。”
近中午了,陈颖带他去吃那九曲桥旁边点心店的小笼,这中心地带,人头济济,摩肩接踵,店堂里上下都坐满了人,他们只能买了两客,手端了泡沫盒子坐在旁边廊桥栏杆上吃。身边人来来往往,廊桥尽头居然还有拉胡琴唱京剧的一群人在那里自娱自乐,兀自占了一大块地。罗宾说:“你发现么,香港人都是独善其身的,上海人就喜欢热闹了,第一次见你妈我就知道。”陈颖问:“你怎么觉得我妈可以代表所有上海人呢?”罗宾说:“一个社会的普遍情况,只要看中产阶层的生活便可知道。”陈颖虽不懂得什么叫做“中产阶层”,但在自己妈妈身上有着上海人普遍的习性,这倒是没有任何疑义的。
“我可是觉得我妈那天向你打听事情太多了呢,真不好意思。”
作者: 傻瓜也快乐    时间: 2012-1-17 12:10

赤脚踩上面----在?
挑刺说明俺看的仔细,说明俺对小讨厌负责。签名本我第一个哦。
作者: 小讨厌    时间: 2012-1-17 21:43

赤脚踩再上面----在?
挑刺说明俺看的仔细,说明俺对小讨厌负责。签名本我第一个哦。
傻瓜也快乐 发表于 2012-1-17 12:10
欢迎捉错字,我文档里改了。
作者: 小讨厌    时间: 2012-1-23 19:18

本帖最后由 小讨厌 于 2012-1-25 21:55 编辑

“我妈那天向你打听事情太多了呢,我都觉得不好意思。”
        “没什么,入乡随俗么。令尊很悉心,但也不是什么问题都打听,香港人是什么都不打听,倒显得冷漠。”罗宾说。他夹起一个小笼,小笼是刚蒸出来的,汁水也是烫的,他轻轻咬开一个小口子,小心翼翼地把里头的汤汁先吸完,待稍凉一会儿,再整个放到嘴里头吃。陈颖见他吃得熟练,问:“香港也有小笼包子么?”罗宾答:“当然有了,你上次来香港只顾着去茶餐厅吃饭了吧,上海菜香港也是有的。”陈颖头一昂,又说:“那我只说一样东西,香港是吃不到新鲜的。”罗宾把嘴里的东西嚼完,咽下去后问:“你说什么是香港没有的?”陈颖嗤嗤地笑,说:“阳澄湖的大闸蟹。”罗宾点点头,说:“高级饭店是有,价格很高呢,一般饭店确实吃不到,我总想着到上海来可以有机会品尝一下。”陈颖说:“正好呢,你来上海这段日子总是你请我吃,这回蟹我是请定你了,我来做东。”
        回请罗宾,是世芳教好女儿的,说不要让人家觉得我们家不懂人情世故,出去总是人家请了吃,你找机会也回请一次,妈妈来出钱,陈颖应允。这下里提到大闸蟹,倒正好,既尽地主之谊,又显得特别一些,不然总是下馆子吃菜,没有新意。陈颖说:“只是得再等等,最早也要等过了十一长假,第一批蟹才会上市。”罗宾开心地笑了,说:“不着急,好东西值得等待。”趁着高兴劲,把一次性筷子搁盒子上,空出手来托住陈颖右边的脸蛋轻轻揉捏了一下。
        这一下的捏,是有点兄长对妹妹的爱怜,在陈颖并不避让,其实她早在等一些暗示,有时候想你罗宾不好意思直接说,我还巴不得呢,突然的热情,兴许自己会一下子不知所措,不避让显得不矜持,避让又怕对方以为自己是拒绝的意思,是或否,必须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中间没有过渡。所以这样子慢熟也好,都是一层进一层的意思,反而渐入佳境,不那么别扭。罗宾见试探成功,这下里小笼也都吃完了,把陈颖手里的垃圾拿过来,一并去扔到垃圾桶里,然后一把捏住她的手,向那游览的人群前进。
        两个人的关系,其实就是一层薄纸了,捅破了倒也爽快。
        晚上回到罗宾的公寓,那些亲手挑选的物品,安安静静的,是特意在等她回来。落地玻璃幕墙外,远远的,高架上车水马龙,四面八方的车子都往这里汇聚,再往四面八方散去。台风过去的日子,天上也是明朗,这样的夜色,纯净透亮,各种颜色被擦去表面的浮尘,月亮挂在那里,安静地看着窗户后面的她。那些高楼的方格子窗户里,不知道这一晚发生了什么故事,她呆的这个窗户里,是有故事要发生。她的心是定下来的,对于未来,遥远的自是不必想那么多,单眼前的能看见的,是很让她踏实的。
        整个屋子都是空调室外机传来的低沉的嗡嗡声,室内温度有点低,她觉得冷,罗宾走过来从背后抱住了她......。

        
        

第三十一章 流年




      世芳开始一个人过日子。
      女儿搬去罗宾那里,她是说不出的失落。没想到女婿还没招到,女儿先离开了。这愁滋味,是比嫁女儿还要更胜一筹的。女儿出嫁总是人家女婿明媒正娶,还给岳母一个交代,一切都是风光的,是要告知天下的。陈颖这搬离,用现下时髦的话说,就是同居,是不能高调宣布的,暗簇簇的进行,其实是提也不用提的,周围看得明白的人,心知肚明,皇帝的新衣,只是不能说出来罢了。
      如萍是高兴的,倒还劝着她,同居是很普通的事情,两个人性格合不合,处一段时间便知,总比结婚后磨合不来再离婚强些。世芳说都要被人瞧不起,如萍说那只是你自己心理作祟,社会总是朝前发展的,文化大革命那会儿,谈朋友都是耍流氓呢。世芳叹口气说怎么办呢,其实自己也是没有办法,孩子大了,自己有主张,也不见得成天用绳子拴着。这是有点责怪如萍的意思,但只是一晃而过。罗宾的人,她还是信任的,若逼着罗宾立刻娶了陈颖,也真是不现实的事情。她又去看过那公寓,干净整洁,大大的立式浴缸,朝南一大面玻璃墙,阳光毫无遮拦地照进来壁橱衣柜一应俱全的。自己家朝北的屋子,墙壁里都渗着历年的水汽,公用卫生间又脏又局促,也怪不得女儿不肯留。
这两年间,外头房价都在涨,世亮和世勤都另外购置了房产,也不是没提醒过她趁早买,世芳算着自己的存款,可以买的平方越来越少,愈发地舍不得。又仔细衡量着,自己可以请一个护工来照顾公婆,公婆的退休工资可以支付工费,如萍亦会出一部分费用,自己做个人情,外人看来仍是她在尽力,孝顺二字便有了,也对得起如健。商品房还要贷款,若自己买房搬走,这公屋租赁人是老爹,等公婆百年后,自己便没份了。如萍不是计较的人,更不缺钱,看在自己照顾她父母这么些年,定不会回上海争房子,所以换房子是只差时间的。存款断不能花尽,自己孤身一人,只有这点后路了。想到这里,不禁流泪,人生总是一出悲剧罢,自己又能和谁去商量?
      秋风渐起的时候,章培培来找她。这阵子她是神清气爽心宽体胖的,女儿陈珏在一家工程公司做了两年监理, 工作上已经很得心应手了,小儿子虽当初离婚时跟了爸爸, 现在长大也知道跟母亲常常联络,这是她想不到的,等于捡了个儿子的意思。这儿子和爸爸家不亲,后来有了个后妈,总和婆婆吵架,说是吵到兴头上一起摔家里东西,爸爸这回倒帮着后妈了。“大约是离过一次婚,知好歹了。”世芳说。
      章培培说:“老太婆碰到顶头货了,只是这些年可怜了儿子。书读得不多,毕竟见识少些,还要慢慢调教,待客接物没姐姐老练。”她咬了一下嘴唇,头低下,一会儿又抬起,开心地笑了:“往好地方去想,总算儿子中专毕业,靠老头子关系进税务所搞搞电脑,工作也蛮好,这点上他爸没亏待他。人倒也老实,和他姐姐一样,我蛮欣慰的。”世芳微微摇了摇头说:“真羡慕你,白捡个儿子,哎,我呢,连女儿都还没了。”这下里把罗宾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了她,章培培说:“如今不像我们那辈,家里孩子多,把大人的精力分了几块出去。我们只那么一个两个的,就是全部了,可我们不是他们的全部,你说我这话对不对?你掏心掏肺的,他们还不领情。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为他们操劳了几十年,放得下,自己解脱,放不下,继续套牢。你就放下心,如萍说得一点没错,都什么时代了,人都是往日子好过的地方去。”
      她们俩是推心置腹,什么事情都可以说,从小的友情,就像大树生根在土里,年岁月久,根越深,这友情还是有些回忆在里头,虽中间不免分了枝杈出去,最终还是同根。都是半路没了另一半的人,半辈子过去了,回头看看,还是旧人亲切。后来世芳指着自己的肉肚子说你看看我现在要腰身没腰身的,坐下来肚子上两个救生圈。培培也笑,你上下一样粗算好的呢,我是腰围比臀围还大,她又说反正也没想找老公,两个人哈哈大笑,好像回到年轻的时候。等笑了停下来,两个人对视了一下,说看看时间过得快不快,两个女儿都有我们插队那个时候的年龄了。
      下午,章培培拉着世芳到自己家里坐坐,世芳想很久没见到章教授了,说我去超市拎点水果吧,章培培赶紧摆手,不要不要,家里什么没有啊,爸爸只要闹忙。世芳总是觉得不妥,回了一趟家,把这年春节里同事探望她送来的一级普洱茶拿了一块去。普洱是越陈越好,想这茶饼自己还不舍得吃呢,也吃不来,见人家是全套的茶盘茶具伺候着的,这一套东西买买也是老价钱了,给章教授倒正好。
      上海秋天的下午,带着些温暖的阳光穿过梧桐树叶子的间隙,光斑落在墙壁上影影绰绰的,这是几十年的淮海路灵气,随便去把这树换成柳树、香樟或者银杏,都是一场对这灵气的驱逐。二十六路已经改了路线,有一辆九一一路双层公共车替代了它,烧的是汽油,也不用辫子,听不到司机给车子加速时候的“嗡......”声了。淮海路拓宽的时候,这一段梧桐树全部被挖走重载,因人行道收窄,新梧桐的根基和行人抢夺路面,个子也还没长高,童养媳般的缩在护栏边上,后面那条小马路的倒是郁郁葱葱,身姿挺拔,以前法租界的骄傲都积攒在他们伸展的枝条上了。叶子还没开始发黄,风拂过,把她们的心往旧时光吹,树叶一起摇摆,回忆也是摇摇摆摆,不那么确定,隔了久远的事情,因那记忆的不确定,倒美丽起来。
章教授家的那栋大楼外墙挂了一块牌子——“历史优秀建筑”。世芳和章培培沿着门廊走入,连排的廊柱又带她们往旧里的时候想,眼前浮现出牛奶站,空瓶子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又看那从前常去的理发店,现在却已经是一家养生院了,阳光也斜斜地射进去,却没有碎发扬起。里面的店员抬起头向她们看了一眼,那脸有棱有角的,断不是本地人,那陌生的眼神,瞬间把记忆给坳断了。待走进大楼,电梯门漆被成了豆绿色,按钮按下去,门打开,没有电梯工。关上电梯门,一路向上,地板一层一层往下降的情景,被死死地关在门外了。
章培培说:“你很久没来了,去年大修过一次,大厅你看都搞干净了,自行车也不许摆放了,还请了物业来看门。这房子很多买家等着你们出手呢,有几套都被同一个人收走的。我家的也来征询过,我家是一整套,没有公用,人家开价还高些。你一会儿上去看那浴缸,都是旧货,还好我爸念些旧,死撑到现在不肯换,倒值钱了,人家还就看中了,特地关照就算我们房子不卖,这老货也要留着。呵呵。”世芳说:“哟,我们家的那个不知道值不值钱,浴缸也是没换过,现在都没法用呢。你家是自己的,保护得总是好些。”培培说:“买得起这些房子的,总也有钱去修整,你就别操心了,你家那房子应该也挺值钱的了。”世芳摆摆手:“不实惠,我跟你说,再卖得出价钱,老头老太也不肯挪,他们朝南无所谓,我那间就不用提了。”说话间,电梯门就开了。
一眼望去,那走廊家家都装了防盗门,规格颜色款式都不一样,看着凌乱。章教授把门开着等他们来。
作者: 傻瓜也快乐    时间: 2012-1-23 19:56

沙发
小讨厌的文字淡淡的却透出一股上海特有的气息
拍个电视剧,不让长恨歌
作者: 小讨厌    时间: 2012-1-26 20:53

本帖最后由 小讨厌 于 2012-1-28 14:26 编辑

曹文轩《第二世界》 事物有他的客观存在,文字符号形成了一个表象,会遮掩事物的客观存在,人们会用文字符号改变、弱化客观的东西,甚至会造假。

李叔同:人当惜福 ,需劳动,自尊,持戒
持戒他是从佛教上来说的,我的理解是,不要随便答应做什么事情,答应了就一定要做到。
作者: 小讨厌    时间: 2012-1-29 13:39

本帖最后由 小讨厌 于 2012-1-31 22:02 编辑

那走廊家家都装了防盗门,规格颜色款式都不一样,又有晾衣服的,悬在头上,万国旗一般,看着凌乱。“外墙面都修整过,衣服也建议不要往外头晾晒,说要保持历史建筑的风貌,外面好看了里头就乱了。”培培说。到了家门口,她爸爸把门开着等她们来。门口一只扁脸孔的猫对着培培叫,手脚尾巴都是咖啡色,这猫品种世芳不认得,只觉得蛮好看。章教授迈着小碎步子跑出来,把猫抱起来,满脸的笑吟吟,把世芳往屋子里让。
        章教授本有一米八的个子,现在稍有些驼了背,见矮些,满头白发,满面红光的,嘴巴瘪进去,显是装了假牙,仍旧烟不离手,脸上的褶子比从前是多了许多的。那屋子里一股樟脑丸的味道,家具这些年竟没是换过,还是收拾得井井有条,多而不乱。隔壁章旋以前的屋子让给了培培和女儿,房间就多些现代的气息,尤其是一些小东西,多是从一家全球家具连锁店里买来的。培培让她进爸爸的房间坐。
        待坐下,世芳说:“章伯伯身体可好?”培培旁边抢白:“他才好着呢,快八十的人了,想的穿得很。前几天天气好,自己叫一部出租车,花半天时间,全上海开了一遍,看看高架,看看陆家嘴。我说电视里看看么可以了。”章教授呵呵地笑,一口烟吐出去,另外一只手摸着猫,说:“你说我还能活几年,没病没灾的是你们的福气,我要做啥你就让我去吧!”培培说:“我们哪里干涉过你。干涉你老早让你戒烟了。”章教授说:“戒什么烟啊,邓小平烟酒全了,活到九十多,周恩来不抽烟七十多就走了。”培培又说:“以前那只垃圾桶捡回来的猫老死了,伤心归伤心,横竖还要再养一只,我说老了你就不要照顾人家了,人也好动物也好,弄只乌龟养养么好了。为了不让他再带流浪猫回来,我特地给他买了个喜马拉雅,好几千了呢,纯种猫卖相好脾气好,世芳你看看这猫抱在手里动也不动,以前那只陌生人一来就往橱底下躲。”说起猫章教授又来劲道了:“埃,和人一样,每只猫都有自己的脾气,没有好坏之分。”培培立刻打断他,说:“你看看,现在琴也不弹,整天抱个猫,说猫比说他的专业还要兴奋。不过还好,他学生后辈的来看他,倒总算还知道要说点啥。”张教授满脸不屑,白一眼他女儿:“这不也就和世芳说说么,我还没老年痴呆了罢。”转头问世芳:“你妈妈还好吧,记得跟我差不多的年龄。”世芳说:“她和章伯伯你一样,特别是脑子还很清楚,人就怕年纪大了脑子糊涂,小辈就吃苦头。总归是读书读得多,脑子动得多,好比机器,一直开动,不生锈。”
        章教授站起来去把烟掐掉,世芳赶紧从包里拿了拿茶出来,又见茶几上果然茶具成套,这是送对了。章教授接过茶饼,乐呵呵地说:“年纪大了,要多喝点茶,降血脂好的。我早些年查出来血脂高,后来控制油腻食物,外加每天喝点茶,每晚吃好饭出去走路,后来倒降下来了,其它就没什么大毛病。”接下去就是聊养生,又把那茶饼拆开了泡,第一壶泡下去,世芳拿起小盅的茶杯往嘴里倒,咽下后喉咙是甜甜的回味,自己第一次发现茶这么好吃。章教授点点头:“这茶不错,熟的,温润得很,生的吃口上就要涩些。”
        屋子里有一个三五牌台钟,隔半个小时, “铛”敲一下,窗户外头偶有麻雀“喳喳”地叫声,又忽地掠过,时间过得很快,等抬头看时,太阳已经斜下去,阳光变成泛红的橙黄,微微地,一丝凉风渗进来,茶也已经喝过了几潽,没了味。章教授着重说的一点,就是“人心情开朗,便不容易得病。”,世芳点头称是,这一句,她记进心里去,知自己不开朗,便要把这一条贴在眉心上作时时刻刻的警示。“把心态调整好,但凡人生总有忧虑,如何化解都要靠自己。”章教授说。世芳点头说:“等我老了有章伯伯一半的脑子就满足咯。”
        培培去洗菜,一会儿烧饭阿姨开门进来,培培过来坐着,又留她吃饭。开灯的时候陈珏下班回来了,见是陈颖妈妈,放下东西也一起做过来陪着。世芳问她:“男朋友有了没有?”她是有点害羞,还是旁边培培替她答:“有一个了,现在在日本读书呢,我还没见过,每天晚上电脑上敲字说话。哦,对了,视频的时候见过,只是太模糊了,外国和这里的网通得不顺畅,也是模模糊糊看不清楚。应该还勤工俭学着吧,玉玉你自己说。”这陈珏小名就叫玉玉,珏字培培嫌拗口,便一直叫“玉玉”。陈珏把脑袋一歪,说:“不要叫我肉肉。”(上海话玉和肉发音相同),我现在有正经的英文名字了,叫戴茜。”培培说:“哟,还姓戴了。”又转过去对世芳:“她们办公室年轻人多,还有些外国人发包过来的项目,每个小年轻的都有英文名字,搞的来像真的一样。打电话,这个杰西卡,那个杰瑞的。”陈珏撅个嘴巴说不跟你说了,转去向着世芳:“我朋友么人还不错的,日本读好书还要回来,以后的事情就不知道了的,那里学习没办法的,在人家店里作店员,赚点零花,好少靠点父母。”
        世芳拍拍她肩膀,说:“陈珏我是看着长大的,很踏实的一个女孩子,这点我们颖颖和你没法比。你和颖颖很久没碰过头了吧?有空联系一下吧,以前你们总是一起玩。她呢,毕业后工作经验少,接触社会不多,让她多学学你才对。”陈珏说;“嗯,有空我会和她联系的,陈颖脑子比我活络呢,有些地方我还要学她多一点。”她谦让着,那里厨房里阿姨喊开饭了,大家便一起去吃晚饭。培培让阿姨多烧了两个菜,又关照多放点菜油,这阿姨是上海人,章教授就在那里夸她上海菜烧得地道。今天是红烧大排、油焖茄子煲、炒三素、河鲫鱼汤和酒香草头,世芳吃得舒服,也夸阿姨的手艺。培培说,还亏的你今天来了,平日里我们吃得比这个清淡,用不沾锅烧,爸爸菜里只放一点点油,我们也跟着一起吃清淡的。”
        陈珏说:“我也不要吃油,会胖的。”培培说:“一天到晚说怕胖怕胖,刚工作那会儿我看她还弄了张纸,写食物的卡路里,每天参照着吃东西。我总是觉得吃得少伤身体。”陈珏对她嗤了一下鼻:“哼,人家外国都是精确计算的,吃够了营养就够了,不是越多越好的。”世芳说:“现在的女孩子要漂亮,我们颖颖也是的,一直要减肥减肥,吃个冰激凌也说要胖,只是她是还照吃。我们那个时候是要吃没得吃,她们倒好,还嫌吃得多。”
        这一个晚上章教授家的热闹,和世芳屋子的冷清,是红和绿的对比色,那红色是热闹明亮的,绿色是独单冷落的。世芳回到家里,已是十点,对这城市里的年轻人来说,夜晚刚刚开始,对她,一天是落幕的时候。陈家妈和老爹,已经睡着,房门关得死死的,老爹是一直躺在床上的,陈家妈现在是晚上八点就要睡,清早五点起床,世芳随了他们的生活习性,虽不至于八点就上床,但十点的辰光,两只眼睛的眼皮必定开始打架。婆婆终究是个俗人,不比章教授健谈,耳朵又有些背,这家里少了陈颖,精神气是如游丝,不那么实在。
        陈颖让世芳经常过去坐坐,她已然过起了少奶奶的生活,请了阿姨,除了打扫卫生,还要送衣服去洗衣店叠衣服熨衣服。罗宾每个月给她家用,供日常开销和零花。白天在家其实也是无聊,看电视,逛商店,或是约几个旧友牌友搓搓小麻将,每日的重复,时间长了也是腻味。每天只有一件事情是真正的大事,便是等罗宾下班,她需在他下班之前订好饭店,晚饭才有着落。有时候和世芳打电话的时候,不免叹一声:“哎,今天晚上吃什么,又是头疼的事情了。”
        吃这个东西,中国人向来是讲究变化的,一盘豆腐,凉拌是皮蛋肉松拌豆腐,加点肉糜炒一下,又是一盘菜,或者和胖头鱼凉皮一起烧汤,又可以出一份菜,只是陈颖自己不会烧,翻不出花样来。你若问她的拿手菜,除了番茄炒蛋只有炒青菜了。世芳说你也学着做一点罢,她便去菜场里看老人们挑挑拣拣,自己却不知道怎么下手。又有一回买了两只花蟹,想蒸了吃,拿回家一看,被贩子调包走一个,换了一只臭蟹进去,回去换,贩子不承认,只能认作倒霉。旁人看来,她穿着这样时髦,不宰她宰谁呢?故她不乐意起来,那菜场不是她去的地方。罗宾永远不能明白,一条蜥蜴为何要背个壳冒充乌龟,陈颖便告诉他在大陆,你须得换个思路去看事情,那样的一本正经,原本是稚嫩的一个女孩子,这事情上正经起来,那是真的恼了。
        上海的秋天,东北风一起,是吃蟹的好时光,世芳想起要摆蟹宴招待罗宾的事情。这些年阳澄湖的蟹吃香得很,菜市场里打着阳澄湖牌子的蟹不少,其实都是昆山或者阳澄湖的洗澡蟹,便托自己公司的老板直接找到那供应大酒楼蟹的批发商搞了十只来,人家说要多也没有,早上市前都给订光了,又对人家千恩万谢的才提了蟹去陈颖那里。
        罗宾看那蟹在水斗里爬,每一个脚撑开,比他巴掌还大,甚是好奇,他只吃过海蟹,都是烧熟的端上桌,如此张牙舞爪的东西,和传说中的美味,有点连接不上。他伸一只手想抓一只来看看,旁边还有其他蟹脚互相交织着,忽地一个大钳子上来,差点被钳到,赶紧缩了手回来,世芳告诉他,若夹一下也是不轻,留个血痕免不了,罗宾便不敢再伸手。旁边蒸锅已经准备好,垫了一个圆盘子,世芳小心地抓着蟹脚一个一个放进去,让陈颖用盖子压了,防止一会儿受热后蟹往外爬。那里又开始准备调料。
        待听得锅子里悉碎的声音渐渐平息下来,世芳去把盖子揭开,把蟹一个一个的肚子都往上翻了,继续蒸。罗宾一直在旁边看着,问这翻肚子有什么意思没有,世芳解释道:“蟹肥,一会儿熟了会流膏油,肚子朝上那油就流到蟹盖子里,否则就流到外面了。”陈颖拿了醋要来倒进碗里,世芳赶紧拿过来看,见是镇江醋又说:“颖颖平日里是光顾着吃的,都不注意用的料。去,去拿米醋来。”这下里还要给他们解释,吃蟹蘸镇江醋太浓,需得米醋,有些甜味的最佳,再加白糖和姜末,味道才对。
        蟹蒸出来,果然是红背白肚,世芳拆了一只蟹脚,见不连肉了,即刻端上桌,陈颖十指大动,罗宾有些不知所措。这蟹公的足有四两,母的也有三两的样子,十只在一起叠成宝塔状,揭开盖子膏肥黄厚的。陈颖少不得教罗宾怎么去六角,怎么拆蟹脚。世芳告诉他:“这六角呢,我们又叫法海,当初和白娘子打架打不过,就躲到‘横里爬’身子里来,对人体特别寒。”见罗宾用筷子把肉都挖到勺子里吃,陈颖就笑了,说:“这样吃法不作兴的,我们都直接咬,用牙齿舌头把肉剔出来。就和磕瓜子一样,磕了才有意思,单吃瓜子肉总少些乐趣。”
        世芳又跟他解释:太容易得到的东西,人心里总是不容易珍惜,绕绕道,七拐八弯的,得来费上一番功夫,滋味才觉得更好些。其实这番话的意思,也是指自己的女儿,你罗宾没费什么力道,女儿便和你在一起了。说到这里,她表情郑重起来,饭桌上弥散了正经的气氛,一时间大家都只咂巴蟹,不说话。罗宾毕竟是外来的客,对世芳的心思有些揣摩不明白的,只听世芳说了这些话,陈颖并不做声,自己亦无法言笑了。他不喜欢从嘴巴里直接吐东西出来,尽量的把蟹身体掰碎了吃,这下掰得更仔细些。房间里被安静笼着,世芳想点到为止即可,陈颖那里是自愿的,罗宾那厢也并无亏待,不必拿真格的严肃出来,本是开开心心的事情,扫了女儿的兴。便使陈颖拿一把厨用剪子给他,陈颖这边又欢乐起来,一边取笑他,按他的吃法,蟹脚里的肉吃不到,都是要扔掉的了,一边用剪子示范着,把蟹脚剪开,肉剔出来吃。
每人吃了两只蟹后,余下的就有些凉了,装调料的碗里,因蟹沾了多,泛了一层黄黄的蟹油。世芳是有些饱,站起身去厨房泡开水,罗宾跟在后头进来,那饮水机的水桶里已经空了,他抢在世芳前头拿下空桶,抱起新桶换上,世芳见状,心头高兴,总算他是知道礼节的,又想,三十多岁的男人,只和陈颖在一起,自己便认定是幼稚的,确实有点多虑。
收拾完桌子,世芳准备洗碗,陈颖让她放着,说一会儿阿姨会来洗的,又搬了很多零食出来放茶几上,其实一个下午,也是无事。电视机在那里自顾自地播放连续剧,为了打破点沉闷的意思。陈颖磕着瓜子说自己买了些什么衣服,什么饰品,母女俩倒也难得有机会闲坐,时间飘飘渺渺地过去,也不知几点,只看那窗外太阳落了西,远处高架上的灯光亮了起来,世芳站起来说回家了罢。
往后的日子里,世芳稍放宽了心让陈颍和罗宾过日子,每个周末安排一顿晚饭,或去那公寓里烧,或邀他们俩到家里来吃,相比之下,家里厨房就显得极为不方便,一来是公用,二来烧好了要端去二楼,全都吃好了,盘子饭碗叠整齐了整堆的端下楼洗。罗宾第一次到家里,一楼邻居掀开门帘子探头张望,那间屋子里的李家阿婆的,几年前故去,现在是她儿子媳妇住着,亦是一对老人,两个儿子早成家搬走,老人不愿意离开生活了几十年的老屋,虽生活不甚方便,老坛子盛老酒,这房子和他们,谁又离得开谁?
老人帘子一掀,世芳便知道暴露了,虽不直接来问,间接的,自然会从她婆婆那里去打听。罗宾是要介绍给陈家妈认识的,怕是怕,人家想门口鞭炮也没放,也没见新娘子盛装,更没有扎了花的车来接,怎么女孩子就不在家里住了。陈家妈知道是如萍介绍的香港人,这把年纪,图的是个清静,再无力道去指点什么,孩子们的事情是落在流水里之物,管他是残花还是败柳,自己捞不着也引不了它的路,都是浮云。楼下的来打听,指指自己的耳朵,背着呢,你说什么?嗯?啊,现在小年轻的事情,我老人家也是不清楚,挥挥手,哼哼哈哈,故左右言他,定叫她稀里糊涂地回去。世芳掩着嘴笑,婆婆看上去糊涂,倒还真亏得这糊涂,掩人耳目,倒叫你看得云里雾里。
再说章培培,单位改制后,效益是比从前国营体制下好不少,自己还有几年要退休,除了上班,是有大把的空余时间的。仔细想来,这辈子最快乐日子只有在少女时期,什么想法都是简单,对生活的期许呢,好比一张白纸上,画了一条带箭头的直线,方向已经指明,亦没有岔路。接下来的四分之一的人生,插队、回城,后来就是结婚离婚拉扯孩子长大,自己和女儿,两个人的好与不好都是她一个人担,来不及慢慢品,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去了。不是没尝试过另找一个,吃过一次亏,下一次防范心就更强一些,要求在那里,定规是不能降低的,不见得刚爬出这个坑,再跳入另一个坑。有人来做媒,越到后来是越往下降的,陈珏懂事,还劝着,有合适的你就合着人家吧,我是你的退路,培培感动不已,说我们不将就。
人过了半百,就像一杯烧开的水,这会儿子凉了一半,热情也没了,冲动也没了,人生说到底,是要自己寻乐子开心,再有多少的好日子,也就只剩下半场,随时都会落幕的。女儿工作后,当妈的操心事也少,培培便自己找些开心的事情来做,周末去公园跳舞,又每年给自己两次旅行。这回说服世芳,你必须和我一起,你这厢里一个人,不如和我一起,世芳也正是无聊,两个人一拍即合。
上海这个花花世界,娱乐内容愈发地丰富起来。高雅的低俗的,热闹的安静的,花钱多的花钱少的,或者不需花钱的,各有各适合的人群。张培培晚饭后时常去绿地跳交谊舞,这些人里,总有一个是起头的,带了一个录音机,放着他们年轻时代的流行歌曲,震天响的,就像是一个集结的喇叭,慢慢把人召唤到一起。世芳第一次跟她去,以为时光倒错了,邓丽君的慢三拍歌曲,缓缓从两个喇叭里放出来,周围男男女女,自觉地按着步子跳着,朝一个方向缓缓地绕着录音机转了一个大圈,完全一个户外的文化馆舞厅。世芳不会跳,只看着培培跳,再远一点是一群老太太在做操,也是开了一个录音机,有一个老师模样的人带头,这操做的就文雅很多,队伍排得也整齐,有点像幼儿园转转手腕,踢踢腿的操。一会儿世芳的舞伴过来拉她跳,这舞伴是个退休音乐老师,个子高高瘦瘦的,世芳推脱着,因那音乐响,培培用手拢着嘴巴做喇叭状,说:“别不好意思的,你只要跟着男步走就可以了。”又指指老师:“这是李老师,他跳得好,早晨在复兴公园也是带人跳。”盛情难却,世芳只能跟着李老师跳一曲,步子都是踩错。散场的时候,李老师说:“有空多来玩玩,跳舞在其次,人要多动动,身子才不会僵。”
待世芳回到家里,看到婆婆,跟她说:“妈,你去看看周围有没有老年人做操的团体,我今天看公园里人家跳舞做操的,热闹着呢!关键是老人需要活动活动身子,别老闷在家里。”陈家妈眼睛朝她一白:“哟,跳舞啊,很多搞轧姘头的都是跳舞跳出来的。”世芳耸耸肩,婆婆是只挑她要听的听,说过算拉倒。过几天碰到章培培,两个人不免当笑话说一番,又说等我们老了,脑子不要僵才是正事。
时间似乎不够用起来,各种的餐厅一家挨一家开出来,各地的美食餐厅都涌到上海,且不论口味正宗不正宗,图的是一个新鲜。又安福路的话剧中心和音乐厅新节目一台接着一台,逢到五一十一长假,电影院也是热闹,两个人周末是吃晚饭后还有节目的。外头的热闹带不回家里,世芳是愿意在外头多呆一会儿时间的
作者: 静女    时间: 2012-1-29 15:39

小讨厌,加油!
坐等下一节
作者: 傻瓜也快乐    时间: 2012-1-29 18:21

加油!出游之前完成,轻松玩丽江。
作者: 静女    时间: 2012-1-30 10:01

刚去看了天涯那边的更新,在讲世芳年轻、陈颖小时候的故事。
两边来回跑着看,年代和人物颠来倒去的,有时空错乱的感觉哦!
作者: 小讨厌    时间: 2012-1-30 10:06

刚去看了天涯那边的更新,在讲世芳年轻、陈颖小时候的故事。
两边来回跑着看,年代和人物颠来倒去的,有时空错乱的感觉哦!
静女 发表于 2012-1-30 10:01
要不就先看那边吧~
作者: 静女    时间: 2012-1-30 11:12

按顺序应该是先看那边的,可天天在这里,这边有更新怎能忍住不看呦!

时空错乱就错乱吧!两相对照也不错。
作者: 小讨厌    时间: 2012-1-31 19:18

本帖最后由 小讨厌 于 2012-1-31 19:33 编辑

天涯那里有网友猜我50岁,哎,失败。。。。失败中的失败,为什么不是80岁涅。。。。
作者: test    时间: 2012-2-1 19:04

原来与天涯那里的故事是同步的,要想想,如何吸引点击率?光靠平常的生活叙事是不够的,要会设计情节线,才能诱人眼球。
作者: 小讨厌    时间: 2012-2-1 20:00

本帖最后由 小讨厌 于 2012-2-1 20:05 编辑
原来与天涯那里的故事是同步的,要想想,如何吸引点击率?光靠平常的生活叙事是不够的,要会设计情节线,才能诱人眼球。
test 发表于 2012-2-1 19:04
我为什么要吸引点击率啊,我没这个打算啊,爱看不看,管你何事啊?搞的来自己像大神一样,吃不消。小朋友,你还嫩来。
作者: test    时间: 2012-2-1 21:45

79# 小讨厌

有意在天涯原创大赛栏目内发小说帖子,动机应该有提升点击量的目标,何况吸引网友关注不是坏事。

估计参赛者都在不断的旁敲侧击,比较各家的点击率,看看哪种题材的故事或叙事技巧会赢得眼球。都说故事是王道,所以情节设计很重要。

比较而言,现在高居榜首的帖子,猎奇与黄段子,是两大关键元素。
作者: 小讨厌    时间: 2012-2-1 21:53

79# 小讨厌  

有意在天涯原创大赛栏目内发小说帖子,动机应该有提升点击量的目标,何况吸引网友关注不是坏事。

估计参赛者都在不断的旁敲侧击,比较各家的点击率,看看哪种题材的故事或叙事技巧会赢得眼球。都 ...
test 发表于 2012-2-1 21:45
弹开弹开弹开
作者: 小讨厌    时间: 2012-2-2 18:01

本帖最后由 小讨厌 于 2012-2-5 16:40 编辑

时间似乎不够用起来,各种风味的餐厅一家挨一家开出来,各地的美食都聚集到上海,且不论口味正宗不正宗,图的是一个新鲜。安福路的话剧中心和音乐厅新节目一台接着一台,咖啡馆是遍地开花,逢到五一十一长假,电影院也热闹,两个人休息日是吃完晚饭后还有节目的。外头的热闹带不回家里,世芳是愿意在外头多呆一会儿时间的,寂寞在人群里被打散,不那么明确,回到家里,她一个人在那安静的北屋,寂寞聚拢到一起,陪着她,和她对看。陈家妈不喜欢聊天,脾性也有些偏,年纪大的缘故,陈家老爹躺在床上要多说话是困难。她经常一个人坐着看电视,越坐越冷,手脚冰凉。又或者在厨房烧水,手就放在水壶上取暖,眼睛怔怔地望着窗外发呆,那样的景色看了几十年,还得对着,直到水壶鸣嘴乱叫,方才醒来。女儿那里,不方便常去,只周末白天的时候带点菜过去烧,有时罗宾周末有应酬,带陈颖一起去,她就去找章培培,两个人像回到了少女时期,那样单纯,说是快乐,也是为了打发时光。
有一次和章培培看了一个老上海演员演的话剧,一个人一台戏,讲的是一个中年妇女怎么自闭发疯的,看完,出了剧场,两个人哀叹起来,人生就是一出悲剧,过程再欢乐,也躲不了最后一个人谢幕。章培培说,等我老了,也不劳烦女儿儿子来照顾,自己觉得不行了,自行了断。世芳说,就怕你对自己下不了手,是人最后都是个死。这天晚上天是明朗的,天上繁星点点。世芳抬头说,你看那月亮星星,他们又没有生命,何必存在,不过是为我们活着增色而已,好让我们在月下酌酒,让年轻人成对的看看流星雨发发誓言,所以,人活着也是为他人,不能太自私。培培咯咯笑起来,今天晚上突然有那么多感慨,世芳说,这道理年轻的时候真是没悟出来呢,或者因现在不愁吃喝,不像年轻的时候,要这个要那个,想要的东西太多,倒没这份明白了。这天晚上她们又相互申明了很多道理,列大纲似的,一二三条,从长辈到孩子,从身体到工作,从年轻到年老。这些年的思绪在一夜间被整理得清清爽爽,条清理明的,往后做人也要更明白了一些似的。世芳知道女儿一时间是要不回来了,自己的妈倒是可以多陪陪,忽的这情形在哪里见过?原来自己二十来岁那会儿就是女儿的境况,时钟转一圈,又回到出发的地方。
那晚上培培提出要去看下世芳妈,快到了端午节,今年她是定规要自己包点粽子的,外头店里卖的,口味总是不地道,五芳斋的也是淡,许是自己口味变重了,总之这回必须自己动手。世芳说好,当下约好时间。
世芳妈和陈家妈不一样,她喜好读书看报看电视,也是能聊,你问她春晚上某个香港明星唱的哪首歌,她除了发表感想外,还说:“我还晓得最近在闹离婚呢,以前那个男朋友蛮好,搞搞不要人家,换人结婚,到头来还是离掉,早知道要离就不要生小孩。”脑子一点不糊涂。世亮给她买了一台电脑,自己慢慢摸索,七十八岁的人,还上网发邮件。电脑这东西,早替代了书信和电话,世强澳洲那里早就不邮寄信件了,照片都是用数码相机拍了,邮件发给母亲。有时候世亮在旁边,就让世亮开聊天软件和世强视频聊天,省不少的电话费。世芳逢人就得意地说:“我妈快八十岁了,还网聊呢,时髦吧!”
培培去的那天,拎了十只粽子过去,分别用红色蓝色线扎在外头,告诉世芳妈:“红线的是肉粽,蓝线扎的是赤豆棕,这样不会搞错了。”世芳妈笑纳,说:“多少年没抱过粽子了,我要去买绵白糖,这赤豆粽子一定要沾绵白糖菜好吃的。”又翻箱倒柜找了一包红枣出来给培培,说:“我老太婆一个,实在没有拿得出手的礼物,这红枣是上次学生给我的礼,一个人吃不掉,你拿回去烧甜汤吃吧。”培培直摆手,不肯收。世芳拍了下她肩膀,偷偷地说:“我妈送的你就拿着。妈最不原意欠人家人情,你就拿着,她给你还礼呢。”培培“哎”了一声:这老太太。世芳说:“你还是拿好了,今天不收红枣,改天买一盒子饼干给你,倒要叫我来拿了再给你送去,更麻烦。”培培只得收下,世芳妈说:“别嫌礼小阿,她们给我东西,我都得意思一下,小辈赚点钱也不容易的。”世芳对培培眨眨眼,转头对她妈说:“世亮送给你的那台电脑,你还了什么礼?”她妈“哼哼”一笑,那意思是:、你算是嘲笑我还不出呢还是真要我还大儿子几千块的礼?又想了一下,说:“你们五个我带这么大,送我个电脑还嫌不够还的呢。”世芳哈哈大笑,跟妈妈搞搞脑子,还真有趣,老人就是老小孩,早些年的计较若是真,那是成人间的勾心斗角,现在变成小孩子了,说什么都是逗趣。好在她妈是明白人,知道你们逗她,计较也是无用。
世芳回去后,关照陈颖,外婆一个人孤单,白天有空去陪陪她。人老了,是要热闹的,换作我,一个人寂寞孤单,吃也吃不动,跑也跑不动,是要把脑袋壳子去撞南墙了。陈颖应允。
陈颖在公寓里住着,以前搓麻将的朋友疏于联络,再者她搓麻将其实并不上心,亦不会算牌,纯娱乐罢了,既没什么出息,时间长了也没了兴致,所以说收手也就收了。只是除了帮罗宾打理些日常家什,又指挥阿姨做点闲事,空下来也是闷,叫人把家里钢琴搬过去,那钢琴这些年成了家里的摆设,虽闲,也想不去来去弹一下的。以前的曲目忘得差不多了,看谱子也是慢,那蝌蚪在眼前乱跳,总是数错,反正也是消遣,叮当叮当地让屋子里有些声音出来。每日里看太阳从东面升起,等阳光从柠檬黄转到橙红色,方向也转了西,这白天就过得差不多了,该打电话去饭店定位吃晚饭了。这些天,她的孝心在自己的生活中,徒增了起来,以前做家务都是不乐意,现在轮到自己管家,知道不容易,珍惜起自己的母亲来,逢年过节的要买点东西孝敬妈妈,又顾及外婆和奶奶,老人吃不了大鱼大肉,就送点维生素片腊肉火腿的。世芳觉得女儿突然懂事起来,苦口婆心都说不动的道理,就在自己万念俱灰的时候,竟然成了。
陈颖离开了新里和洋房的生活,远远地往那里看去,平添了一些留恋。她站在玻璃幕墙前往楼下看去,近的远的,有成片旧房的顶,灰蒙蒙的,最好看的是独幢洋房的顶,转延曲折的,欲说还羞。因离得远,大致的模样是不会变的,夹缝里的脏乱亦是看不见的,尤其是在夜里,点点的灯让她凭空里想像屋子里的故事,偶尔把自己的记忆调一点出来,细雨迷蒙的,沾着一点潮气,又不是浸透。经过时间的筛漏,过去是愈发的美丽。上海中心区的洋房慢慢地叫房产商整幢地收购了去,沿街的破墙开店,装修一新,说它是新的,又不正确,其实是整旧如旧,用新的材料搭建了一个旧的时光。房子里滞留着旧时的故事,和现在人来一个时光交错,人们要的也就是时光的腾挪移转。
外婆在陈颖眼里,是一座能和“旧”时搭上关系的桥梁。不单是因为能从外婆嘴里听到周旋和《魂断蓝桥》的掌故,还因这个人,带着点旧时买办女儿的傲气,有文化,有小资产阶级的清高,后来的颠覆,也没有能把这傲气摆平。到了自己这一代,不过是隔海观望,血缘在自己和外婆之间没有留下特殊的纽带,更无继承这样的傲气,也学习不到,这番的差距,直挠得她心痒痒。
天气暖和的时候,陈颖常常叫一辆出租车,载外婆去市中心某条安静的小马路,叫上茶和蛋糕消磨时光,下一回再换一个地方。徐汇区马路上的梧桐树是亘古不变的,祖孙俩其实都是想穿越回去,陈颖却有些东施效颦的感觉,怀旧是假装的,穿过去,前头有一堵墙挡着,真入不了心呢。而外婆,确是回去了的。有一回她们去淮海西路后面的小马路喝咖啡,那店在以前住的弄堂不远的地方,世芳妈站在弄堂口,眼睛竟有些湿润,连连地“唉,唉”。“你妈妈生你,就是在这里坐的月子。”她对外孙女说。那房子现在被私人买了去,整新了外墙,她只能指旁边几栋楼说,以前也就是这样子。旁边几幢楼有人进出,凡有造访弄堂者,先眼睛盯牢看上几秒,见不像坏人,自顾别转身迈步消失在黑洞的门里,门哐当挂上,带着铰链的吱嘎声,时间凝固在大门剥落的油漆上。
多少的记忆在这里汇集,一幕一幕,又一张一张的胶片在脑子里回闪,二楼有结婚时候佣人们搬家具的影子,厨房有世芳和世亮哭闹得声音,床边柜子上有丈夫吃药的空药瓶,厕所外头有拿着鞭子的红卫兵小将,三楼有小广东和老婆吵架的声音,门口的水泥墩子上有张木匠儿子在甩香烟牌子,弄堂口嘉蓉在跳橡皮筋……,最后一个影像,是动迁走后,屋子里的白纱窗帘和她挥手告别的情景,阳台上的爬山虎探出头来,也是知自己所剩时日无多,房子一改造,是要被连根铲除干净的,最后挥了挥手和老东家告别。
背过身离开弄堂口,世芳妈是下了很决心的,好似克服了一个障碍,陈颖也是狠着心的,虽不如外婆那样彻底,那样的撕心裂肺,也是郁闷了好久的。真不该来,她想,让外婆空伤心了,其实当下这场景,已经不是十年前了,空追寻了一个摸不到的壳子,自己的一辈子,在这个壳子里,两个人在追忆的,只是时间的流逝。涓涓的回忆,早就和千百万的老上海人的回忆一起,流到大河,流到江海里去了。



三十二章 官司


    一天,世芳接到她妈打来的电话:好妈死了。
    这时正值春节里头,世强一家也从澳洲回来过节,初三这天兄弟姐妹几个都到妈妈这里来吃团圆饭, “初五追悼会,我这一辈的老人都不参加,你们谁愿意去谁去,我不拦。”世芳妈说,她手里捧着个热水袋,用旧枕头套子包了,拿手捂着。
大家都有些沉默。去年头上,世芳妈牵头写了起诉书,和其他三个姐弟一起将大姐告上了法庭,要求解析财产,标的就是祖宅,那栋带花园的法式洋房。这会儿案子还在法庭调解阶段,大姐就先走一步了。
世亮先开口:“好妈有八十五岁了么?”世铮说没有呢,八十三,比阿拉妈大足五岁。然后大家都唉声叹气的,世亮又先表态:“追悼会我不去了罢,妈不去我就不去。”他们的妈妈正坐在靠窗的休闲椅上,半躺着,眼睛向着窗外,这会儿突然坐起来,说:“你们小辈的交情是你们的,和我无关,你们自己决定。” 世勤说:“见最后一面,要不我代表大家去吧。”世芳说:“上次徐佩珠都指着妈鼻子骂老狐狸了,你倒还忍得下这口气。再说,去了人家也不给好脸色,怕是热面孔贴冷屁股。”
“去送送老人么,跟她子女又没关系。”世勤说。世芳用手指头轻轻戳了一下弟弟的脑袋:“从小你脑子最好使,现在怎么脑筋转不过来了呢?人还在,差一口气的时候不去送,魂都没了才去送?也就一付空皮囊。”世勤听姐姐这么一说,不声响了。
这房子的归属是迟早要解决的,早几年世芳妈兄弟姐妹几个就在商量这件事情。房产证上是大阿姐一个人的名字,母亲过世后,弟妹们不提,她也不声响,这么一个大家庭,保持着和和睦睦的关系,待后来大家都发现自己老了,这件事情就放到台面上来了。
人的私心,就是那钻心的小虫虫,带着点私欲,在身子里到处爬,从脑袋到手指头,渗透在每一寸毛细血管里。这几年房子涨得飞快,超过了股市和古董书画的涨幅,折现就是钱。这房子里后来只剩大姐和二姐两个居住,最小的两个弟弟和三妹都在外头居住,大姐自己心里盘算着,父亲死后,自己顶了父亲公司的职位,靠自己的工资供弟妹们读书,这些感恩的心,岂是一幢房子可以抵消的?时间如流水,流水既可磨圆石头,时间亦可冲淡记忆。等大家都死了,房子就是自己儿子的了。抱着这个私心,待母亲过世后,她也死活不愿意把房子产权分析清楚。
私心谁都是有的,市中心独栋花园洋房的涨幅,比普通公寓又高,单在二零零三年,就上了千万,这样稀缺的地段,又是清晰的产权,都给大姐一个人占了去,弟妹几个不甘心。大姐说:分,可以,我要多一些。其他人便问:你要多少,大姐说我要七,其余三你们四个去分。五弟就先站起来:大姐,你的恩情,我们领,我读大学的学费也是你供,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只是报恩也是有个度的,要用一辈子还,有些多了。四弟劝着五弟:好商量,大家都好商量,坐下坐下。二姐不说话,她和女儿女婿一家子都还住着,大姐的媳妇不是省油灯,指不定撕破脸皮搞点恶作剧,日子还怎么过呢!女儿在开这个会之前就跟她说:少说多听。
世芳妈说:大阿姐,我们也不是要来争你这份,房子是爸爸留下的,姊妹们都有份,房产证上只有你一个人的名字,并不代表这房子就是你的。看看是不是可以商量出个合理的分配方案?我想大家今天来就是表这个态。
大阿姐干笑着,不说话。大家都是坐着,二姐说我去烧点酒酿圆子来,便跑了出去。外头很安静,这间屋子本是他们母亲的卧室,现在做了客堂间,这么多年大家是在这屋里谈笑风生的,有母亲和外孙们的嬉笑怒骂,也有姐妹们的促膝谈心,现在却是脱不了俗,躲不过分家产这一劫。
二姐慢吞吞地端了锅子进来,颤颤巍巍的,她的心思大家是知道的,人老了,不能挪地方了,经不起折腾,要争房产,也是为了小辈。二儿子在美国定居,自是不会回来,大女儿这些年和她有些相依为命的意思,都亏了女儿照顾,女婿亦无别处的房子,不争这些,到时候说扫地出门,连个退路都没有。
外头是大晴天,屋子里却照不到太阳,这路靠近淮海路的那头造了两幢三十层的高楼,太阳稍微偏西一些,两栋楼的阴影就落了下来。大姐的儿子张培浩下了班回来,外头是熟悉的大铁门“哐当”的一声,然后是急促的脚步,只是这走路的节奏并不均匀,早些年他出了一场车祸,现在一瘸一拐地走的,还拄了根拐杖,三条“腿”发出“咚……”“嗒嗒”的声音。大姐叫他:浩浩,阿姨舅舅今天都来了呢!他放慢了脚步,头伸进房间看了一下,一一打过招呼,便上楼去了。太阳的光芒渐渐隐到暮色后边去了,凉风从窗户缝里偷偷淌进来,天顶上夜色渐渐盖拢,告诉你们傍晚来到了。
四弟说:我们大家再想想仔细吧,大姐对这个家功不可没,具体分配方案,也是需要再斟酌一下的。大姐说:你们也再考虑一下,我回头和浩浩夫妻俩再商量一下。弟妹几个都起身准备离开,五弟说:晚饭我请,大姐你去不去?大姐想,你既是请了大家,又单独我问去不去,那我拎得清,你是不希望我去的。当下想说不去了罢,又憋不住这口气,白了一眼五弟,说:“哼,你不想叫我去,就等我走了再做邀请就是,何必多此一举,当着大家的面单问我一个人去不去。”五弟尴尬地瘪嘴抽了一下嘴角,解释道:“这不是看浩浩回来了,你要弄饭给他们吃么。”大姐说:“拉倒拉到,你们这些人要背着我商量,就别假惺惺的了。”
晚上四弟和五弟把老伴一起叫来,到饭店里定了个小包房,待坐定,一眼看过去都是花白头发的老人,岁月在他们脸上都磨出了深深的褶子,却要来解决财产问题。谁都知道这事情是一把剁肉的刀,把骨肉亲情一刀一刀全部斩断。饭桌上说是讨论财产分割的比例,其实最后都是是在叙旧,一群白发老人在说少年人的事。二姐是最知道其中来龙去脉的,因父亲去世早,下面的弟妹还小,妈妈没文化,一向都是她们两个姐姐商量着家里的事,故她是知道全部来龙去脉的。
二姐说:“爸爸是买办,后来和人合股开了洋行,洋行利润不错,爸爸中年亡故,大姐顶替爸爸进洋行办事,合伙的利润几个股东都拿出来买房子,傅家不买就是弃权,我们自然也是要买的,房产证上只能写一个人的名字,妈不识字,又公司办手续都是大姐负责,自然就写了她的名字。”
大家又是一阵子的沉默,母亲若是认字,或者父亲没有这么早撒手人寰,事情倒还简单些,老天偏要给你们开个玩笑,等大家都半只脚踏进棺材了,要用贪欲来考验你们的手足之情,关键是,竟然被考倒了,天平秤上大姐是一个人,对面,弟妹们四个。
这天晚上,大阿姐家里,媳妇徐佩珠在数落婆婆:“他们要分,你还真答应他们呢,房产证上写你的名字,这房子就是你的。妈你年纪大脑子糊涂了是不是,要我说你对他们太客气,要么是为人仗义?仗义到同意他们瓜分你的房子。”张培浩拉住老婆,把她往走廊里推,边推说:“妈一个人对付四个,你少说几句好不好,不帮着也算了,还给妈压力,妈已经八十多岁了,经不住你这样数落。”他故意把媳妇关到门外去,他妈在那里抹眼泪,浩浩劝着她说:“妈,我们是一家人,你只有我一个儿子,我们不给你出主意就没人帮你了。徐佩珠是为你着急,别往心里去,从现在开始,有进展你就要都告诉我们,大家好商量着办。”他妈应允,因喉咙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只能点头。浩浩去楼下端了一杯热水来给他妈,又叫媳妇帮婆婆铺被子,周佩珠平日里没作过这事情,硬着脖子铺了。
回到他们自己的屋子里,浩浩禁不住要责怪媳妇:“你可以消停些了罢,妈还不是为了我们多得些。”佩珠说:“我就是怕她脑子糊涂。”张培浩“哼”了一声:“我们小辈是放着看的么,这个时候就要派到用场了。”

作者: 新岩    时间: 2012-2-3 20:07

时代在变,很多东西包括人也跟着变。故事的主人公也跟着时代在改变。
1949年对上海是一个变革,1978年改革开放和90年代重新开发上海又是一个变革。
支持小讨厌把小说写完并出版。
作者: 静女    时间: 2012-2-4 14:21

又捉住一个:
培培去的那天,拎了十只粽子过去,分别用红色蓝色线扎在外头,告诉世芳妈:“红线的是肉粽,蓝线扎的是赤豆棕,这样不会搞错了。”世芳妈笑纳,说:“多少年没抱过粽子了,我要去买绵白糖,这赤豆粽子一定要沾绵白糖菜好吃的。”又翻箱倒柜找了一包红造出来给培培......

“红造”应为“红枣”。


“世芳回去后,关照陈颖,外婆一个人孤单,白天有空去陪陪她。人老了,虽她是个、”
这里似乎断了似的?是不是粘贴过程中疏忽了?
作者: 小讨厌    时间: 2012-2-4 19:00

又捉住一个:
培培去的那天,拎了十只粽子过去,分别用红色蓝色线扎在外头,告诉世芳妈:“红线的是肉粽,蓝线扎的是赤豆棕,这样不会搞错了。”世芳妈笑纳,说:“多少年没抱过粽子了,我要去买绵白糖,这赤豆粽子 ...
静女 发表于 2012-2-4 14:21
嘻嘻,改掉啦。
作者: 老程    时间: 2012-2-4 20:07

小讨厌这海派沪味时尚都市小说写得细腻耐看,非常本帮、非常美女,交乖岛滴!
作者: 小讨厌    时间: 2012-2-6 17:46

本帖最后由 小讨厌 于 2012-2-9 15:55 编辑

儿子杰杰在另一个屋子打游戏,门开了一条缝,这会儿躲门后听,他妈正要进他房间,一推门,差点撞到他鼻子上。“你在干什么?”杰杰拿手摸着鼻子,说:“我去厕所呢,你怎么不先敲一下门?”“你先帮妈电脑上查点东西。”佩珠想叫儿子帮他网上些相关的案例或者法律条款,一边把儿子往屋子里推。杰杰说:“也不差这几分钟吧,憋死我了。”他既然是说了要去厕所,虽是托词,也要是要圆一下的。佩珠只能让他去,看着儿子的背影,又想着房子的事情,说:“我老了定规是指望不了你了。”
        杰杰油头粉面的模样,不输他爸爸年轻时候,谈了个女朋友,父母是和政府里头有些关系的,弄了些项目做中间转手,抽些差价,倒也有些钱。亲家给张培浩拉了一条公交线路承包,营收还不错。两家的孩子都是宠着的,兴趣也相投,打打游戏蹦蹦迪,也不为生计发愁,这年头虽没有“待业青年”的说法,被人说没正经事做也是丢人,所以工作不过是摆摆样子,家里也不指望他们工作带来多么大的收益,父母反而还要倒贴一些。
        杰杰上完厕所回来,坐到电脑前,佩珠就告诉他要查点啥啥啥,杰杰不情愿地把游戏窗口缩小,去开了搜索引擎找,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什么有用的,或者是输入的关键词条不对。他的手机响了,是女朋友来夜聊,徐佩珠知道这一聊,没半个小时断不了,她电脑上打不来字,只能悻悻然离开,走到房门口,回过头来关照:继续给我找,找到了告诉我。他儿子笑眯眯对着电话那头,抬眼看着她,对她挥挥手,示意知道了。
        兄弟姐妹几个又碰了两次头,世芳妈牵头写了分配方案,写了一份说明,把房子的来龙去脉表述清楚,几个人一一签了字。大姐还是不让步,她让儿子张培浩陪在身边,自己不说话,只让儿子说:房产证上是我妈的名字,这屋子就是我们的,现在念你们手足情份,妈答应拿一部分出来给大家分,是你们的福气,人该知足才是。这下显得有些不公了,大家都是自己一个筹码出来谈判,他们却是两个人,张培浩晚辈本没有资格说话,这厢里是喧宾夺主了,那架势就是拿自己的房子出来恩泽大家的意思,他仍旧是要拿大头。双方都不肯让步。
        世芳妈和五舅舅不买账,世芳妈冷笑一下说:这是你们两个小的主意吧,怂恿了妈出面,自己在后面垂帘听政。五弟说:我们上一辈的事情,轮不到小辈来插手,你没这个资格。张培浩便说:我妈年纪最大,四个人合起来欺负她一个那可吃不消,你们上学那会儿家里贴补都是谁供的?谁顶了外公的职位,才能买了这房子?人不能没良心,我不出面还由得你们么。这下里就闹翻了起来,双方都是不肯让步的,你一言我一语,张培浩捏了拳头在那里空挥,又叫儿子站到后面助威,这房子里还是他们家的主场。都是白头发老人,又都是文绉绉不会吵架的,被人挥了拳头威胁,四舅舅因年轻时候得过肝炎,捂着后腰说:哎,我肝都疼。四舅妈马上上去扶,说算了,我们走吧!
        既是谈不拢,大家早就商量好了,只能打官司。世芳妈站起来说,我们这就走了,法庭上见罢。张培浩胳臂伸直了,指着她说:“三阿姨,我知道主意都是你在出,要说房子最不应该给的就是你,你最早嫁出去,石家房子也拿了,你倒是两边都不落下,我看是想钱想疯了。”世芳妈这时候心是砰砰跳,心想换做高血压的早就要爆血管了,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只稍微提高了一下说话的声音:“不争钱,只争气。”张培浩喊道:“老狐狸,老狐狸,出了这个门,你永远不要再进来。”
大门“砰”地一关,院子里即刻安静下来,张培浩转身自顾自往回走,低头想着下一步怎么办,大阿姨跟在儿子后头,慢吞吞地迈着步子。二阿姨在自己屋子的窗户里看着,伸手去把窗户关上,赫然看到玻璃里一张橘皮一样的脸,不禁黯然。楼梯上传来张培浩咚咚的皮鞋声,还有拐杖落地的声音。楼上有几间屋子空关着,都是冷眼看的意思,走廊只把那漠视呈现给你,暗洞洞的,凭空给心口送上一阵冷风。
请律师,调阅档案资料,写起诉状递交法院,都是费时费力,事情总不会是想象中的那么顺利,有些材料隔了半个世纪,一时里也不知道去哪里找,大阿姨那方极度的不配合,取证工作断断续续持续了大半年。四个老人的联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多,世芳妈主笔写的状子,为此动足脑经,又要征询几个人的意见,每个月电话账单一来就心疼,这费用比平时要多了些,有的档案必须本人去提,少不得再多些打车的费用。世芳妈想大家平摊一下费用,问世亮稳妥否,世亮哭笑不得,答:妈,你倒也好意思提,还好先征询我的意见,四舅五舅没少请吃饭,他们要不要跟你算算清楚?他妈还想解释,世亮急忙打断:“这钱我来,如何?”背地里他止不住要和弟妹们说:妈脑子是清楚的,就是过了头。这话也不知是夸还是贬,这话也不知是夸还是贬,褒贬交织在一起才更接近真实的母亲。
世芳和徐佩珠算是有些交情的,早些年徐佩珠送给世芳小孩子衣服,来而不往非礼也,这情她用香港带来的礼还了,两家走动亦频繁,长辈的恩仇,到表兄弟姐妹的身上淡过一层,她想起来小时候,在外婆家住着,大阿姨给她摘无花果吃,因够不着跳起来,落到地上,脚别了一下,肿了一个礼拜。想到这里,不禁黯然泪下,人都走了,还要碍着谁的面子连最后一程都不去送么。这追悼会大约除了儿子媳妇孙子等人,其他亲戚一概不会参加,为了房子让自己临走还陷入孤家寡人的境地,虽不算家破人亡,也是众叛亲离。
年初五迎财神的日子,鞭炮声照例从隔夜的晚上一直响到清晨太阳出来,满地都是碎红纸,炸得一堆一堆的。中午十一点,龙华殡仪馆仙鹤厅,一个老人躺在大厅中央,两边放了几个花圈花篮,以前的工作单位派了代表过来读悼词,然后是张培浩读,最后放哀乐所有人三鞠躬,便这样告别了。家里四个亲人腰里别了白麻布,世芳走过去说节哀顺变,张培浩说谢谢,又寒暄了些家常事,双方心里有隔膜,世芳不以为然,人家是当一回事情的,徐佩珠客气了几句,问是不是一起去吃豆腐饭,世芳说不去了罢,送大阿姨走了便走了,当下告辞。
隔不到半年,那里官司还未完,大姨夫也撒手人寰。
那房子里只剩下二阿姨一家和张培浩一家三口,弄堂深处,往日热闹已告别,屋还是那些屋,左邻右舍人已非人,有整幢出售的,也有搬离的,也有出租的。门口那条马路花店咖啡馆日式烧烤店鳞次栉比,外国人纷至踏来,他们因这里藏着些故事,以为和老上海能够更接近一些,其实过往那些岁月,如飞蛾扑火,已经在密密集集的时光流淌中丧身。历史长河还在流淌,一些房子只是个空壳。芯已经被抽走,虚情假意的辉煌总是喧闹,每天太阳从屋顶上升起,绕四分之三个地球,喧闹才能归于宁静。
从此张培浩代替母亲出庭,法庭上句句咄咄逼人,锱铢必较,他的律师好似一尊摆设,只按稿子朗读,他托关系去找法官,绕着弯都要塞点东西给人家。这一阵子的调解,都是吵吵闹闹地收场,到了庭外,张培浩和徐佩珠有一肚子的理,倒都要化作口水将对方淹死,才爽心,愤怒最后都变成撕碎的纸屑卡在喉咙里,把喉咙里的粘膜水份吸干,叫人都发不出声,嘴在那里一张一合,死鱼一般。老人们都问到底理在谁那里,律师说不到最后宣判结果不得而知,法官干脆什么都不说,谁能拍胸脯打保票呢? 他私下那么叫嚣着认识法官,要去通路子,老人们不担心也是做样子相互壮胆。
世芳没有把自己参加追悼会的事情告诉她妈,和表弟一家的交情也从此一抝两断。她妈那天仍旧是靠在休闲椅上,说:“我们都这么老了,房子争来也没享受,也就是争一口气罢了。真累”然后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
于是大家商量要不要让妈住到哪个孩子家里,方便照顾。世芳妈睁开眼睛,说:“我才不要当你们的累赘,人老了,谁看着都嫌弃。”大家都知道母亲生活上疙疙瘩瘩,和谁一起生活都要挑点刺出来。她既然这么说,断不是虚情假意,故意推让,老人生活还能自理,照顾这事,暂时就都不提了。
世强在悉尼置换了一套两层带泳池的别墅,一面能望到海,拍了照片,用邮件群发了一下,邮件里写等官司结束,接妈去澳洲住一段日子散心,还写到:生活里并不总是只有烦恼。他妈看了,笑了:最没文化的儿子居然能写出诗一般的句子。心里也是一丝惆怅,人这一生到了这个年纪,往回看,有多少的不应该、不值得和又何必......,自己和丈夫尚偌不为那一口气,现在就是另一番景象,许多的既成事实也就成了另一个事实,人生没有回头路可走。
隔壁木匠家是南市动迁过来的,木匠八十八岁,老婆八十三,弓着背,耳朵也背,戴着个助听器,整天叫人来搓麻将,世芳妈看他家脏乱的模样,换做自己连坐都坐不下去。他家几个孩子有下岗的,东南亚卖假药材的,或者工厂里厮混的,没个正经,有时候看那屋里烟雾缭绕,搓麻将的人点的香烟,模模糊糊的“噼啪”声,隔着这烟传出门外,时间也模糊起来,直到夜色暗下来,麻将搭子才陆续离开,又听得老头子开始炒菜的声音。晚上月亮照亮窗帘的时候,隔壁就关灯睡觉。
今年春天老太婆过世,说也快,本无病无灾突然就查出胃癌,晚期,没两个月就走了。世芳妈和她平时浮于表面的关系,人走了面子上也要去吊唁一下的。见一群子女围着嚎啕大哭,走时倒也热闹,换做在农村,一准敲锣打鼓了。老人既无家产,退休工资够花销,一进一出合起来都在水平线上,或稍高于水平线,便知足了。每晚月亮光照亮窗帘的时候,隔壁睡下了,世芳妈正在看电视准备催眠,到了半夜,月亮更高的时候,就开始辗转反侧,五六点隔壁开始起床梳洗,她倒又迷迷糊糊睡去。她呢,白天又要去操心市里给退休老师加工资的额度。
人老了,其实是要糊涂些的。
作者: 施国英    时间: 2012-2-6 18:02

笔法细腻,对话也生动。如果考虑出版,最好不要超过20万字。
作者: 小讨厌    时间: 2012-2-6 19:02

笔法细腻,对话也生动。如果考虑出版,最好不要超过20万字。
施国英 发表于 2012-2-6 18:02
厄、...这已经三十万了,总计三十二万左右,先完成再说.
作者: 傻瓜也快乐    时间: 2012-2-6 19:03

小讨厌,加油。等着签名本呢。
作者: 小讨厌    时间: 2012-2-6 20:13

小讨厌,加油。等着签名本呢。
傻瓜也快乐 发表于 2012-2-6 19:03
大姐这个目前是美好的愿望
作者: 静女    时间: 2012-2-9 16:16

小讨厌,加油啊!好几天没音信喽!
作者: 小讨厌    时间: 2012-2-9 19:26

我在绞尽脑汁啊,打官司这一章我想表达世芳妈妈老年的境遇,我还在想最后的细节。
作者: test    时间: 2012-2-10 19:34

推荐看看最新最火的英国电视剧——《唐顿庄园》第一二季(好比是英国家事),可以受点启发吧。
作者: 老程    时间: 2012-2-12 07:47

我在绞尽脑汁啊,打官司这一章我想表达世芳妈妈老年的境遇,我还在想最后的细节。
小讨厌 发表于 2012-2-9 19:26
去一个美丽的古城好好想吧。
作者: 小讨厌    时间: 2012-2-12 13:03

去一个美丽的古城好好想吧。
老程 发表于 2012-2-12 07:47
嘿嘿,老程
作者: 傻瓜也快乐    时间: 2012-2-12 14:50

嘿嘿,老程
小讨厌 发表于 2012-2-12 13:03
嘿嘿小讨厌,老程
作者: 小讨厌    时间: 2012-3-1 13:02

本帖最后由 小讨厌 于 2012-3-1 13:16 编辑

“人老了,要糊涂些才好。”世芳劝她妈,她妈一只手托着腮帮子,愣了一会说:“我一糊涂,有些事情就只能由得别人摆布了。”这阵子几个儿女突然觉得母亲年纪大了,精明了一世,老来倒要和小辈们和稀泥了。逢年过节孝敬母亲的钱,她一一按名字开个存折存好,“以后都要还给你们。”她跟世亮说,世亮响亮地“唉”了一声,说:“你用便是了,给你就是让你用的,随便你怎么用。”她又用力摆摆手:“说得好听,我也不惹这闲事,自己退休工资省吃俭用也是够的,不必给你们落了话柄去,我是喜欢凡事主动权拿在自己手里的。”等过几天碰到自己的几个兄弟姐妹,却又说:“他们的钱我哪里敢用,或者买点东西送送谁,指不定还要指手画脚,该送不该送,送了轻或重,这把年纪还要听小辈的责难,也枉我清醒一世。”五弟哈哈一笑,撸撸下巴:“阿姐,我只有一个女儿,体会不到儿女多的心情,不过若我换做你,就先把自己的吃光用光,再伸手问他们要。”这话有些调侃的意思在里头,自己这阿姐,送给她的礼,是一定要换一件等值的礼送回来,落得谁也不欠的意思,有时候好礼不敢多送,是怕她多破费。与人算得太清,人情味就掉了点下来,其实还是拒绝人的意思,表面上客客气气你来我往,实质是再也进不了一层了。
        她是不服老,人固有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机器用得久了,总是要磨损老化,不服不行。一个下午,她去楼下超市买完熟食回来,那矮矮的几格水泥楼梯成了大障碍,腿稍抬得低一些,便被绊倒,顺势用右手撑了一下,只觉得右臂一疼,人就还是往下倒去。待稳住,右臂还是疼,用左手摸索着撑着身子站起来,撩开右手袖子一看,吸了半口气吓得停住,右手小臂露了一小截骨头出来。这一天是工作日,小区里没有闲人,要找人帮忙须得走去门口的保安处,她略定了一下,那骨头堵在伤口处,血流得倒不多,半举着胳臂停在空中,想了一下,还是决定上楼去打电话给世亮求助。缓缓地捡起掉落的熟食袋子,兀自举着右胳臂上楼去了。
        世亮接到电话吓得不轻,立刻叫李兰送妈去医院,又请了假赶回去。晚上,大家都去医院探望。世芳妈躺在病床上,一群人陆陆续续赶过来,这回是要开刀打钢钉了,老太太的胳臂吊在床架子上,身体动弹不得,脸上只有挂苦笑了。李兰夸起婆婆来:“妈多弹硬啊,摔了一跤,自己爬起来上楼,给世亮打电话。我去的时候,知道马上要去医院,连阳台里的衣服都收好了,我是想象不出她一直手怎么收衣服。”她婆婆说:“这不是难事,晾衣杆子摇摇下来就行了。”顿了一下,转过去向着世亮:“大弟,你记得去打听一下钢钉进口和国产的分别能报销多少。”女婿朱建明觉得哭笑不得,说:“妈,就算全部自费我们也要给你钉进口的。”又“哈哈”笑了一下,强调:“这个钉子肯定是要用进口的。”
        待大家分配好手术几天陪夜的任务,留下世铮守第一夜,便一起散回家去,刚走出病房门口,朱建明迫不及待给大家说了一个笑话:以前有个搞走私的枪毙犯,死到临头还问刽子手,子弹是国产的还是进口的?声音挺响,里面老太太躺床上,听得分明,对身边的世铮说:“你听听,你家朱建明还嘲笑我,我只有赤膊退休工资,不算算用怎么行,反正也是等死,钉根国产货也工作不了几年。”世铮在削皮果皮,眼睛也不抬,回答她妈:“大家都是为你好,钱不够,我们凑份子给你动手术,你担心啥。”她妈叹一口气:“唉,苹果皮削太厚了,多浪费肉,这么多年你刀工一点没见涨。”
        听这一句,世铮吐血的心都有了。
动完手术的这一天,大家又陆续来探望,二姐由女儿搀扶着来了,世芳妈看二姐这半年老得更快了一些,她是躺着说不动话,一会儿四弟五弟都到齐,病房里顿时热闹了起来。五弟告诉她,因这意外,原定最近一次的法庭调解延后了,那里张培浩还不知怎么暗地里高兴呢。一时间大家都停顿下来,想到先走的大姐,人一生走过场而已,你要说她走时孤单,怕只是放不下生前财物,说她和大家枉做亲戚一场,你们在这里替她不值,但鱼和熊掌只能选一样,她只选自己最称心的便好。五弟说若不是徐佩珠暗里使坏,逼得大姐要在生前明确房产归属,又要多得份子,晚年也不会和手足决裂。四弟说大姐是被法院法官的询问和律师的频繁造访吓死的,年纪大了,要她去挖那藏在地底深处盘根错节的记忆,还要扒开些烂泥和枯树叶,很是伤元气。世芳妈最后总结性发言:“人气数到了,阎王爷总是要收你走的。” 停顿了一下,缓缓地又说:“你们看看我,摔得骨头都断了戳出来,都死不了,我是气数未尽。”她环顾四周,自己一场病灾,倒成了个聚会的契机,比大姐一个人躺在三楼卧室的情景,是暖和与热情得多的,只是自己病了这件事,本身够让人沮丧的。

过了半年,世芳妈的手彻底恢复,只差些力气而已。这半年房产案子终于结束,宣判兄弟姐妹五人共有,张培浩多分得三份,与之前大家协商认可的份额基本一致。这一年的精力都是白费,诉讼费和律师费,都是白送了人了,所谓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便是如此了。
作者: 傻瓜也快乐    时间: 2012-3-1 13:05

本帖最后由 傻瓜也快乐 于 2012-3-1 13:15 编辑

沙发了再说

送给她的礼,是一定要换一件等值的礼送回来,落得谁也不欠的意思
上海人的精明之处描写的真到位。就有个外地朋友这么对我评论上海人的礼尚往来的。
还有那个削果皮情节,生活的小细节刻画了人物性格。
加油小讨厌!
作者: 小讨厌    时间: 2012-3-1 13:22

沙发了再说
上海人的精明之处描写的真到位。就有个外地朋友这么对我评论上海人的礼尚往来的。
还有那个削果皮情节,生活的小细节刻画了人物性格。
加油小讨厌!
傻瓜也快乐 发表于 2012-3-1 13:05
哈哈,我从小外婆教我削皮要薄。。还要连刀最好。。。我是么耐心的,又薄又连刀的,现在皮削了厚点反正给狗吃,不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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