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我父亲记一笔

父亲的舅舅是一个优秀的船舶工程师,但很年轻便死于日军炸弹之下,他听着舅舅的故事长大,便一心想考交大船舶系。父亲成绩优异,照理说没有考不进的道理,可是他是58年的毕业生,而我的爷爷是历史反革命,奶奶是右派,因此毕业生履历表上老师给添了一笔:家庭成份XXX。他连考三年,没有学校敢收,终于放弃--因为家里还有五个弟妹,爷爷奶奶都给关起来了,他必须担起养家的责任。

多年后,我也成了当年在父亲履历表上添了那一笔的老师的学生,他得知我父亲是谁之后,亲自跑到我家里来向我父亲道歉--现在父亲每次回国都会去拜访他,上次回国还替他操办了九十大寿(当然是学生版的)。

回到高考,恢复高考的时候我父亲已经是厂里的技术骨干,他要去参加考试,厂里死活不放他的档案。于是时隔二十年,父亲又失去一次上大学的机会。78年,我母亲,一个相当泼辣也能煮一手好菜的女子,请了父亲的厂长和书记来家里吃饭。酒过三巡,母亲提起让父亲读书的事,厂长和书记说:我们少了他不行。母亲事先做了一番功课,知道78年上海业余工大开始招生,就说:你们至少可以让他半脱产读书吧!厂长和书记想了想说:那好,反正我们不放档案,他就是读了也得回来。

我母亲到现在还在后悔自己太草率地将父亲塞到业余工大去,不过父亲老是说那都是因为他自己的缘故。他经历的运动太多,受过的冲击太多,变得胆小如鼠,什么事都不敢与上级顶撞,其实当时他如果直接去考研究生的话,根本不需要厂里的档案。

不过不管怎么说父亲在三十八岁高龄终于坐进了大学课堂,虽然学的不是他梦想的船舶制造,但毕竟真的是大学生了。对了,父亲的户口本上一直写着是大学生,因为他在五八年的确上过一年民办大学,当时只有那间由解放军卫生学校改编的医科大学敢收他,学校位于甘肃的荒岭,上一个星期课,开三个星期荒,十个月之后索性解散,父亲再赶回上海参加59年的高考。

我小时候好几次骄傲地在作文里写道:我和父亲同一天毕业:我小学毕业,父亲大学毕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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