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美忠式的信用，非道德情境下的观察

李大苗

范美忠式的信用，非道德情境下的观察


范美忠早多年在网上交过手，知道他从业“树人”之事，也更做洋洋洒洒的树人文章。前一个树人，当然是他教师职业，后一个树人则在于他自表似鲁迅。之所以提及这些，在于范美忠从未自诩作自由主义者，而且是一个坚定的反自由主义者，向骨子里看去，他是个典型的专制的愤懑主义者，不是，也永远不会是如似网上少识者们有着自由信念的人；而且可以补充说，以往情境里的范美忠，是极端忧国忧民的爱国者，愤青们极端的体操教练。这决非空风言，他的既往体态能在网上极方便搜得。

国人好说“为人师表”。这个成语颇可疑虑。私塾时代的价值经典在公共教育时代有什么意义？这至今未得澄清。讨嫌道德论事，但不妨稍言几句。就算道德师表有说，依然可区分教师的职业道德和社会一般的人伦道德；在两种道德相互不济时，教师的为人究竟能以哪个率表？在“为人师表”范语中，这终是得不到持衡的。职业道德的先决条件，就是要将教师视作一种职业，如是，与所有其他别的什么职业一样，从业者都要恪守所归属的职业道德，教师不例外，其实其他所有人也不例外，“盗亦有道”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排开其他，学校、教师、学童和家长，在教育关系上是非常明确的契约关系。其中，学童是能力缺乏者，被动于契约关系，其他三方就学童的教育达成监护的责任关系，在提供学识教育之外，对学童的安全还负有不可推卸与不可回避的责任。其责任原则基于社会良俗，也守在相关法律，而良俗是第一位的，也是社会的惯行并共识。当然承认良俗中多有道德因素，但绝不仅于道德。而就此达成的契约，恪守承诺则就是相关人的责任担当。

比如，惯行中人们天然会认定学校房屋是安全的，而汶川地震如此多的学校倒塌，以万计的学生丧命其中，决不仅仅就是房地产商偷工减料之违法，更是教育和建设当局失信于民众与自己的彻底渎职。家长将孩子送到学校接受教育，并不仅仅看重学校教授的知识水平和能力，而是社会有着天然要约，即：每一位教师将每一个孩子的生命看得比自己生命更重要，纵然如今还不能做到将每一个孩子的尊严视作教师自己的尊严，但一旦选择教师职业，就在这个社会契约上签署了自己的承诺。

范美忠选择了教师为自己的职业，也就同时像其他所有教师一样，对学校，对孩子同时也对家长做下了自己的承诺。或者说，范美忠并没有提出例外的豁免请求，比如像他自己现在所言，认为自己和自己女儿的生命比学生们来的要重要，或者更重要。以教师的职责来论，范美忠置学生生命于不顾，在地震大难突然来临的紧要时刻，仅顾自己安危地飞快跑出教室，分明是渎职，也是对教师尊严最彻底的辱没；那么，他以博客来表露对自己的生命情怀，则清楚表示自己对承诺的弃守，一开始压根就是对社会契约的欺诈，对家长和孩子性命的欺诈。

这非是对范美忠有着别的什么忠诚要求，仅仅不过是关于他自己忠诚于自己所签署的承诺。他本不必签署这个承诺，这仅仅不过是不选择教师为自己的职业罢了，因为他的确有着不签署这个承诺的权利，与其他更多人士一样。既然在这个承诺下签署了自己的名字，就要对这个承诺履行自己的义务，承担自己的责任。在这里，教师的尊严与荣誉并不是最重要的，为人师表的楷模也不是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对自己承诺的担当，因为这是自己的人格所在，也是自己的价值和尊严所在。

教师，并不比别的什么职业来得更高尚，或者有着更多的荣誉，也不是比着别人有着更多的人格意味，如同其他所有职业一样，不过有着各自特定的职业要求。选择了这个职业，就意味着签下了自己的承诺，也就要忠实履行自己的承诺，这是对自己的忠诚，也是对自己人格的忠诚，更是对自己尊严的忠诚。这个道理对军人也如是，并非是军人有着勇敢无畏的人格，而是从当兵那一天起，做出了自己的誓言，并为忠诚于自己的誓言而愿意付出生命。这个道理可以从特技演员职业得到见证，他们签下了契约，并可以为此将生命在所不惜。

流氓也有着自己神圣信用的，“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说的就是对承诺的信用，而这也是流氓的尊严；赌徒也认真于信用，背弃信用的赌徒一定会付出代价，在牌桌上抽老千会被别人断胳臂断腿。范美忠的欺诈，或者范美忠式的欺诈，连流氓、赌徒、妓女都耻与为伍，遑论提及信仰或生命价值。能够与范美忠比肩，大约算得只有中国特色的政客了；而作出范美忠式的辩白，说起来也只有中国传统的文人了。即令可不敬畏别人的生命，即令可漠视别人的自由与尊严，难道就可以弃守自己的承诺么？就算恍惚间有过脆弱，而却毫无愧疚内省，大致也就是行尸走肉的人渣了。

看不出范美忠的，或范美忠式的弃守有着什么职业出路，尽管有人呼吁将他从教师中剔出出去。这样的呼吁，透彻说来不过是将社会职业分出个上下九流的人格等差，并以此榨取话语者自期的道德化人格尊严。教师这个职业之所以美好，并非是对人性有着什么神圣使命，我以为，就在于能在人的最纯朴和最天性的情趣中呼吸，能天天触摸发自本性的天真、天善、天美，而这却为范美忠不得犹豫地玷污掉了，为我们的人性直觉所不容，所唾弃。而对范美忠本人，一个弃守自己信诺的人，一个毫不在意信用人格的人，一个毫无信用尊严的人，其实也没啥可说的了，连“自私”这个词都涉嫌表扬，自私的人从不做出不愿履行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