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小说。也常常有一些不错的构思,却苦于没有相应的文采和驾驭能力去完成。我常常写个开头就扔在那里了,因此我的机器里有多个小说提纲却没有一篇完整的小说。
--这个好象就在说我一样!!
天寒尚可逢知己,道裂何曾见铁肩。
本帖最后由 诗韵新编 于 2011-7-5 18:33 编辑

既然新苗兄开了个头,我也不妨东施效颦地在这里贴出一篇小说的开头--记得动笔的时候激情满怀,可是写着写着就疲软了,也许是我的毅力不够或者真的缺乏写小说的能力?

B物种

1

随着耳膜的压迫感迅速消失,波音H996爬升到11000米高空,开始进入平飞。楚孤云松开安全带,手指熟练地在前座椅背上点了几下,激活了嵌在里面的PIPS(Passenger information processing system客用信息处理系统)终端。

他对屏幕上那些瞬间涌出而又不可去除的美女清凉广告视而不见,目不斜视地把手腕上佩戴的个人信息处理终端--也就是被潮人一族称为“腕宝”的家伙--用纳米通道的方式接入PIPS,手指犹如行水流水一般在屏幕上轻点指划,仅仅几秒钟以后,屏幕就被他精确地分为几个互不干扰的窗口,巧妙地把广告画面遮得严严实实。

这几个窗口有的滚动着新闻的实时图像,有的显示着股市或基金的走势分析图表,还有的排列着虚拟图书馆的繁杂的书目,甚至有个窗口还放映着正在热播的时装剧!而在这些窗口的下面的狭长区域,则不断闪过复杂的符号数据系统,一行行艰涩高深的公式和图表异彩纷呈般地时隐时现。

楚孤云细长的手指在终端上娴熟而流利地跳动,速度之快让人眼花缭乱。同时处理如此多的信息对于他来说似乎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甚至还有余暇为电视剧里蹩脚的笑料不时地弯一下嘴角。

广播里传来柔和的女声:“欢迎乘坐中国民航CA5604航班,现在是2184年4月30日1326时。本次航班始发点是京都机场,将于0042时以后到达本次航班终点长郡机场……”

楚孤云微微蹙了一下浓眉尖峰--看来要在飞机落地以前完成手头的工作得抓紧时间了。他下意识地加快了操作终端的速度,灵敏飞舞的手指仿佛在空中掠过一道道残影,享受着高速处理庞杂信息的独特快感。
后颈的皮肤忽然有一种异样的感受,好象被一阵稍纵即逝的微风一拂而过。他装作调整坐姿朝旁边瞟了一眼,果然,一道若有若无的目光正从他身上快速收回。

波音H996这种提供高级信息处理系统的飞机乘客,绝大部分都是忙碌的商务公民,当然偶尔也有个把象楚孤云这样的平民异类混入其中。此刻机舱里几乎每个人都在目不斜视地操作着自己面前的屏幕,在这种情况下去观察旁人是一种很失礼的行为。但在那一瞬间楚孤云还是捕捉到了对方的大部分信息。

那是个年龄和自己相仿的姑娘,乍看上去,有着一张平民气质的面孔--并不象机舱里的其他年轻女性那样如一件件冰冷而精致的玉雕,毫无瑕疵而又莫可逼视--她此刻已正襟危坐地专心操作着自己的终端,但双颊的皮肤下那一抹匆匆散尽的红晕却透露出几分被人看破的不自在。但即使是这样,她现在这种凛然的姿态仍然让人不敢轻慢,好象几秒钟之前主动注视别人的不是她,而是被她所注视的楚孤云。楚孤云一刹那间就判断出,她并不是平民,而是一个女性公民。

也许是出于某种潜在的自卑心理,楚孤云对于分辨一个陌生人是公民还是平民有着惊人的准确率。一般而言,由于基因的优胜,公民们不论男女大部分都是相貌俊美、气质逼人,有着平民们几乎是无法追赶的高雅。即使是长相平平,但那一股子与生俱来的优越和不可侵犯的劲儿却象黑夜里闪耀的星星一样照得周围的平民们黯然失色。

而平民们呢?即使天生具有象楚孤云这般英俊的外表,但在气质上却很难掩盖住面对公民时所特有的谦卑和贫乏。

“这不是个人的经历问题,而是整个人群的文化问题!”楚孤云仿佛看到了十年前在那间阴暗的小屋里,老师在对他讲述这种公民和平民的差别时,胡须抖动,手臂挥舞的样子。那沉痛而又灼人的目光穿透了三千六百个日夜,直到今天。

是啊,今天。当年的学生仿佛听见老师念出了那番话语背后的话--你楚孤云是个绝对的例外!

在京都求学磨炼十年,楚孤云的气质已经毫不输于任何一个受过贵族高等教育的公民。从礼仪到谈吐,从穿着品位到思维方式,他和那些在京都的上流沙龙里济济一堂、高谈阔论的公民精英们毫无二致,还屡屡因为思想的超拔和见识的深刻而得到他们的注目和赞扬。那是一种对同类的、毫不羞愧的、坦然的赞扬。

然而,他们中有谁知道,在楚孤云的密不示人的电子身份卡上,那一串长长的个人身份号码前却缀着一个字母P--那是他无法抹掉的平民记号,拼音pinmin的首字母!

他也偷眼看过其他公民漫不经心扔在桌子上的电子身份卡,那上面别的字符串他都没有在意,唯有身份号码前那一个大大的G(拼音gongmin)字母让他如睹炽炭,分外剌眼。

今天这个姑娘突如其来的注视让他感到了一丝警觉。他几乎已经肯定对方看破了他的平民身份。这其实并没有什么可怕的。在政府的公开宣示中,公民和平民都只有一个称呼,那就是国民。任何一个国民都有乘坐民航客机的权利。

……然而,真的是这样吗?一想到那些小时候和自己一起在垃圾山里穿梭的平民孩子,楚孤云又感到了一种嘲弄式的忧伤。他不知道那姑娘为什么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平民身份。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又向姑娘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没想到对方也恰好对望过来。于是,在这种避无可避的尴尬气氛中,楚孤云干脆挤出了一个有点暧昧的微笑。

姑娘也爽快地嫣然一笑,雪白的牙齿在嘴唇间一闪,双靥动人。楚孤云仿佛看见一幅青绿的早春溪山图卷徐徐展开,机舱外阴沉的天气似乎都晴朗了许多。

在余下的航行时间里,他们并没有进行任何交谈,因为这是飞行礼仪所不允许的。所有的商务公民们都有这样一种怪癖,只要一踏进交通工具--不管是地铁轻轨还是高速悬浮城际车或者航班客机--第一件事就是接通客用信息终端,在花花绿绿的屏幕上十指飞舞,心无旁骛地处理着那些永远也处理不完的信息,看上去即使十分钟后就要面临脱轨或坠机甚至世界末日的到来,都不会对他们这种近乎疯狂的专注行为产生任何影响。

在这种氛围下,乘客的自觉独处就成了一种刻板的、不容挑战的习俗与礼仪。十年前,楚孤云刚从平民城市那种喧嚣的地铁环境中转到这种孤独的商务旅行时,一度很不适应。在几次搭讪都被人严厉地瞪回来之后,他也学会了一上来就急煎煎地接通信息终端,并且历练得在处理信息的手法上比大部分的商务公民更高速、更有效率。

与那位姑娘的友好对视无疑也给他带来这份航程中的良好情绪--尤其是他认定那姑娘已经识破了他的平民身份,但仍然对他报以辞色的事实后--不能不使他有一种浅薄的窃喜,这种愉悦感一直延续到飞机落地前十分钟、信息屏幕里发布一条最新新闻为止。

电视台用了一个耸人听闻的标题,而实际上也就是平日司空见惯的、那种有关于公民和平民之间发生冲突和对峙的事件。这种事件似乎天天都在发生。让楚孤云关注的是这条新闻里所报道的冲突和对峙,发生在他此行的目的地、他的故乡沐目市。

画面中有上千愤怒的平民聚集在一个商场的前坪,电视台的记者奋力突进人群的中央拍摄画面、做着报道。被密密麻麻的平民围着、指斥着的,是几个孤独的公民,但他们面对四周水泄不通的愤怒和指责,并没有任何紧张的神色,反而在悠闲地谈笑,仿佛那些都是一些不相干的人。

引发双方冲突和对峙的原因也很平常,无非就是某个平民进出商场的时候无意或者是有意使用了商场的公民专用通道,引起了几个公民的嘲讽和奚落,双方互有口角,终至发生肢体冲突。从画面上看当事双方的暴力程度并不剧烈,只是弄得有些衣冠不整而已。

但楚孤云却从平民们那阴沉的目光里看到了野兽被围困时的愤怒与绝望。上千人围着几个人却不敢轻举妄动,这本身就意味着一种令人沮丧的挫败感和无力感。威慑就来自于人群上空悬浮着的两架警用飞行器。那上面威力巨大、打击精准的武器镇慑着任何一个敢于蠢蠢欲动的人。楚孤云在别的场合曾目睹过从那上面飞出一束电光,三秒钟内就让五六个彪形大汉躺在地上惨叫翻滚的情景。

今天的时代,已经没有人敢公开对抗政府的警务力量了,刻板的机器人和高效精准的武器是最有威慑力的秩序维护者。

新闻播放完了,楚孤云有些庆幸没有在人群中看到老师的儿子、他幼年的伙伴秋山的身影,听说他也是某个平民组织的头目。想到这里,楚孤云的心不由得又揪紧起来,他眼前总是浮现着刚才电视画面里那些阴郁、绝望的目光。

2

刚走下客机舷梯,楚孤云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远程信息禁制,待处理的远程信息一时间如潮水般涌来,他的右手上的腕宝嘀嘀叫个不停,别在领带后面的信息提示器也频繁振动,把领带掀得哗哗作响。

然而下一个瞬间他却改变了主意,并没有和刚下机的乘客们那样一边忙乱地处理着禁闭已久的远程信息一边急匆匆地向机场出口疾走,而是装着漫不经心地操作着腕宝,等待着落在后面、也正忙着低头处理信息的那位姑娘。

姑娘走近他的时候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这种等待,抬起头来给了他一个歉意的笑容,“不好意思。”

楚孤云回应一个无所谓的笑容,“都是这样的,信息时代嘛,我们都成了信息的奴隶了……”仿佛为了回应他的话,领带后面的信息提示器又振动起来。他佯装不去理睬,向姑娘自报家门,“楚孤云,京都大学次生信息工程系一级研究员。”

他满意地看到姑娘的眼里掠过一缕惊异和尊敬的颜色。他所在的这个专业和职位是很多京都的高层公民可望而不可得的,这主要是因为他在专业领域里具有高人一头的学术才华,而在研究实践中又有不断突破的开发能力,连他在京都大学的导师都当面对他说过:“你是我在本专业内仅见的一个把理论研究和开发实践结合得这么完美的人。”

他现在一点儿也不为姑娘看穿了她的平民身份而懊恼了,在姑娘眼里他发现了自己身上比公民身份更有价值的东西。

姑娘还是那么矜持地一笑,“沈涵,海都偏振光学研究所研究员助理。”接着善意地提醒他道,“你要再不接信息的话,当心领带给那小东西揪出来哦。”

“对不起!”他有些尴尬地背转身去,拨弄了一下腕宝,领带终于满意地停止了掀动,腕宝屏幕上显示出导师高教授那头发斑白的影像。

“孤云,看来你已经下了飞机了,为什么不及时接听我的呼叫?”导师颇有些埋怨之意,楚孤云知道只有在最亲近的弟子面前他才会毫无顾忌地表示这种小小的恼怒。

“教授,我也是刚下飞机……有什么急事么?”他有意把腕宝的摄像头偏转了一下,让老头看到在一旁的沈涵那亭亭玉立的身影。

“哦哦,暂时……没什么急事,我就是看看你下了飞机没……恩呆会有空跟我联络。”看来教授虽然老了点,但思维还是满敏捷的,浑浊的眼睛里居然闪过了一丝顽皮。

告别了好心的老头,楚孤云转过身去,却看见已经有人来接沈涵了。

“你好!”那男子温和地伸过手来的时候,楚孤云已经断定他没有沈涵那么好的眼力,也和绝大多数公民一样把自己看作了一位高素质的同类,尤其是听沈涵介绍了楚孤云的工作单位和职位之后,他握手的力度明显与他的热情成正比。

“谭处端,在长郡光学研究所打杂的。”他谦和地自我介绍,“是代表所里来接机的--沈研助的偏振所和我们有个合作项目……呃外面有单位的车,楚先生一起走吗?。”

楚孤云犹豫了一下,沈涵却对那男子说:“让楚先生先走吧,我还得去机场商场买点东西,你稍等我一会--楚先生再见!”

楚孤云有些感激地说再见,也向不明就里的谭姓男子道了别,赶紧一边处理腕宝上的其他信息,一边匆匆地向出口走去。

机场出口照例分为两个,虽然没有任何文字标识,但每个人都一眼能看出哪一个是公民出口、哪一个是平民出口。

有几个清洁工模样的平民不知道为什么滞留在平民出口那里,出口显得有些拥挤。楚孤云一边耐心地从后面一步步往前挪,一边偷眼看看沈和谭有没有跟上来。

刚才那一拨班机的乘客都走光了,旁边的公民出口空空荡荡。但身为平民的楚孤云再怎么着急,也无论如何不会产生从那边出去的想法。这种禁忌似的习惯在每一个人很小的时候就养成了,仿佛已经固化在习俗里面。无论在什么地方,只要存在公民通道和平民通道,很少有人会走错。对于平民而言,走公民通道就意味着某种疯狂的僭越,而对于公民而言,走平民通道则象征着一种无耻的堕落。双方都极不愿意突破这种习俗的限制,仿佛各走各道是自古以来就存在的真理,和公民们在交通工具里的孤独一样,是一种值得骄傲的标识性行为。

这也正是楚孤云感激沈涵的地方。沈涵本人当然也深谙这种习俗,所以她不愿意让自己新结识的平民朋友在来接她的公民同事面前无奈地迈向平民通道,那将等于把楚孤云剥得赤条条地摔在地上。沈涵表现出来的这种善解人意的细腻体贴让楚孤云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奇异的温暖。

走出机场,面对久违的长郡市,楚孤云一种说不上来的感慨。

作为发达的省会城市,长郡街上的平民并不多,来往穿行的多是一些体面的公民们。偶尔有几个平民清洁工慢悠悠的走过,仿佛不是在工作,而是在度假。

其实楚孤云和很多人一样,都知道城市的清洁工作靠那几百台大型公共清洁机器人就已经做得很完美了。之所以政府还要雇佣这些平民当摆摆样子的清洁工人,是为了平息郁积已久的公民和平民之间的社会矛盾。如果所有的平民都象老家沐目市那样被肆无忌惮地“养”起来,恐怕任何一个人都能看出这社会的病态。

当然楚孤云现在还无暇考虑这些一百多年都无法得到解决的社会问题。他现在更关心的是他家乡的老师和少小的伙伴,急于把自己的某些想法向他们倾吐。

高速悬浮城际车里的景观和飞机上没什么区别,大多数公民埋头于信息处理的事务中。只有零散的几个平民表情木然地在各处座位上发着呆。他们既不敢破坏公民们的习俗而交谈,又不懂面前信息屏上那些对于他们来讲过于高深的图像和符号,所以只能发呆。

楚孤云也为他们感到一种隐隐的悲哀。其实那些所谓高深的图像和符号,都是公民们不屑一顾的普通电视节目。

公民和平民之间的文化差异,已经到了这样一种程度--双方所使用的文化符号虽然还是同一体系,但其各自表达的意义却隔膜到无法交流的地步了。楚孤云凭借着自己的特殊经历,是少数能够熟谙双方的符号语言的人之一。但也正因为有着熟谙中的对比,却更让他感到惶惑和不安。

上午新闻里平民们阴郁的眼神和沈涵那清澈的笑容交错在他的脑海中出现,他也无心再和平时一样在车上处理信息了,索性把头转向车窗,看一看越来越近的家乡景色。

从城际高速公路上望出去,城郊的绿化带错综复杂、蔚为壮观,只是不知为什么总给人一种虚假的感觉,仿佛那些在风中微摆的叶片都是用高分子塑料制成的。高速公路两边的电子广告屏象阅兵式上的标兵线一样延伸到前后很远的地方,尽管好象从来没有人往那上面看过一眼,可它们这种张狂而又执拗的存在,宛如给城市增添了某种后信息时代的妖异之气。
天寒尚可逢知己,道裂何曾见铁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