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撞

周泽雄

                                                                 性格词典•莽撞
一种黑熊般可爱的性格，像黑熊一样颟顸，像黑熊一样善良，像黑熊一样冷不防把你顶翻在地，其本身却又像黑熊一样不易受伤。即使你被他踹得鲜血淋漓，你也不必怀疑他居心不良，没见他正呲着牙朝你憨憨地笑吗？
每个小男孩（甚至小女孩）都多少有点莽撞，非得到了所谓青春期，才会收敛些。随着小痘痘的出现，他们突然变得不那么咋咋呼呼了，他们开始偷偷摸摸地打电话，神出鬼没地记日记，莫名其妙就脸红，说句笑话就走人，简而言之，他们不那么莽撞了，他们从莽撞的小窠里振翅飞去，各自培养别种性格去了，其中大多数人也许再也不会重归旧巢。这说明莽撞其实是一种未经约束、拒绝成长的性格，若斟酌张飞、李逵和猪八戒三位老兄的嘴脸（这是中国文学史上最具不朽价值的三位莽撞者），我们当能对莽撞看得更真切一些。
莽撞是标准的热血动物，指导他立身行事的原则，往往取决于血脉的流动或酒精的作用，他既不在乎理论，甚至也不在乎经验。比如，他不认为鱼里藏有鱼刺，也习惯于将卡喉扼脖之事看成偶然和最后一次，即使酒量不逮，三杯就倒，他仍然坚信这一次会发生奇迹，可以连饮十八杯不醉。他才不信什么“诗有别才，酒有别肠”呢。既然历史永远不会完全重复，世上甚至都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那些扬言有鉴往知今之效的人生经验又顶个屁用？莽撞者急于响应生活中每一个此时此刻，他的时间感只有当前，他的空间感只有当地，然而说他是及时行乐主义者，又的确过分了。关键是那个“主义”，因为莽撞者是“主义”的大敌。莽撞者的心理感受永远趋于两极，他不知道什么叫“稍微”、“有一点”、“见好就收”、“得理饶人”，他要么大笑，要么崩溃，他的生命体验像一辆法拉利赛车，具有极佳的加速性能，从百无聊赖到热火朝天，可以抬脚就到。莽撞者注重自身的实时感受，但他一点也不自恋，莽撞者忽略他人的感受，但也显然不是故意与人过不去。莽撞者极易动怒却一点也不记仇，极易动容却一点也不记恩。所以对于非莽撞者来说，最愚蠢的事莫过于去记他的仇，报他的恩。
情感热烈、信仰坚定却缺少科学素养和直觉能力的人，容易成为莽撞者。一个人成为莽撞者，往往是因为他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他的身体状况和心智构造没有为他提供向别处发展的途径。考虑到莽撞者必然会因莽撞而在人生途上迭遭不幸，他品尝的失意和人生教训，理论上应该比他人多得多，然而他依旧以所谓“青春无悔”的态势在这条生命窄道上一往无前，我们便只能将此看成某种宿命。好在正如冷静常常成为罪犯的德行，莽撞则是一股为善的驱力，莽撞者对人间带来的危害，也许不及冷静者的百分之一，莽撞与卑鄙的距离至少也有十万光年。莽撞者付出的人生代价是使生命钝化，但他也正因为这份钝化而得益，那种常常让冷静者中宵打颤的焦虑和不安感，对他陌生得就像古人的失恋一样。不太容易怀疑莽撞者的真诚，比方说，莽撞的求爱常常可以胜过数十封文词缠绵的情书。莽撞者最可能成为你的好朋友，只是，他把心交给你的时候你可别把命陪上。
附带提一下，“莽撞”与“粗豪”不同，“莽撞”是一种天性，“粗豪”则越来越成了一种显示先锋色彩的外观包装，无论他剃光脑袋还是留一头金毛狮王的长发，都不等于他的心思没有头发丝来得细。

周泽雄

谢谢逍遥大姐和平平妹子的鼓励。我哪里有这个本事，只是随便写些个人感想而已。

谢谢小儿科兄。

回何立明兄：应该不存在一个“从描摹到批评，最终走向恬淡态度的艺术赏玩”的过程，这只是《性格词典》中的一节，写作过程混同于其中各则，并没有任何特别之处。把它发到笔会上来，只是因为有网友在我博客里留言，希望看到这则，我就顺手拿到笔会来献丑了。

海上兄的话，似乎老有靶心耗散的问题，不知针对什么而起。不瞒你说，我很容易就可以为你这句话找到四五种解释，而且每一种解释都能成立。偶尔的飘忽，是一种魅力，老是飘忽不定，别人会恨不得把你的文字用钉子钉起来，省得它四处乱窜。

听说古希腊人倒是写过一本类似《性格词典》的书，原书已经不在，那才是惟一配得上“传说”这个词的。至于小著，一则“不配”，二则“不是”，无论说好说孬，都与“传说”无关。你不能把凡是你没见过的东西都称为“传说”的，是吗？何况，《性格词典》中不少文字，我早就在真名大肆贴过了，哪还有“传说”的空间。

周泽雄

相信金秋妹子还没有与李逵交上朋友，否则，依照金秋定律，金秋的城府就可能深不可测了。

一个城府很深的金秋，不如改叫青冬。

周泽雄

谢谢诸位鼓励。

而且，这份感谢绝不莽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