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UID
- 15409
- 帖子
- 2985
- 精华
- 10
- 性别
- 男
- 注册时间
- 2010-9-27
访问个人博客
|
115楼
发表于 2011-1-20 23:47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老西安 于 2011-1-21 17:49 编辑
【续前文】
想到琪琪格妹妹那么痴情地等着他,乃至于精神恍惚,一个人走进烈日下的茫茫沙漠,为他殉情,晁乐大放悲声,顾不得周围还有没有邻居了。院子的人纷纷聚拢过来,三个五个地站在晁乐的门外和窗外,终于,有人忍不住去敲他的门,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匆匆用毛巾擦了把脸,呆呆地开开门,对邻居们说:“没事,没事。大家回去吧,我没事。谢谢大家关心,谢谢大家了。我现在不想解释,也没必要解释。大家回去吧,谢谢了。”然后关上了门。他拿起电话,给苏日娜打了过去,说:“我现在就要去金银滩。现在,对,就现在。我开车去。我现在就出发,到西宁以后我去接你,你领我去。”苏日娜停顿了一会,说:“乐乐哥哥,我和姐姐现在都不在西宁,得过些天才能回去。你等我的电话,好吗?”晁乐说:“那我就直接去接阿妈,让她们领我去。”苏日娜说:“金银滩那么大,所有景物都是一个摸样,阿妈根本就不认识地方,她们找不到。”晁乐没办法,只好等待了。过了几天,他又打电话问苏日娜什么时候回西宁,苏日娜说,回去的时候就会告诉他的,让他耐心等。十几天以后,苏日娜的电话来了:“乐乐哥哥,你直接去阿妈那里吧,我们在阿妈那里见。到西宁了给我个电话就行了。”苏日娜是青海省某个人事部门的领导,她思维缜密,考虑周全,做事总是三思而后行,天大的事情临头她都能从容应对。上次晁乐找到格朗阿妈的时候,塔娜阿妈给苏日娜打了个电话,给她姐妹俩通报晁乐来了的好消息。在格朗阿妈马上就要给晁乐说出琪琪格的实情的时候,苏日娜通过电话及时让塔娜阿妈用蒙语阻止了格朗阿妈。这就是格朗妈妈给晁乐撒谎时眼睛不敢看着晁乐的原因,老妈妈太不老练了,她撒不了谎。好在晁乐当时情绪激动,没有注意到阿妈表情的一些细节。
晁乐这几天已经做了些准备,他买了全套的供品和祭奠用品,还按照蒙古族的风俗准备了一大堆哈达,其中最长最宽的那条是给他的琪琪格准备的。他还给每一个蒙古族亲人都准备了一份礼物。琪琪格姑娘虽然别他而去了,但是这份亲情还在,甚至更加浓厚了。
晁乐驾车上路了。还是自己开车方便,还是自己开车舒服。坐火车硬座和长途汽车,人他妈的就不像个人。上次他走得匆忙,心急火燎,顾不上是卧铺还是硬座,只要求一个快字。长途汽车司机像对待猪一样对待乘客,路上谁想上厕所都得给司机说好话,都得看司机的脸色。一到中途休息吃饭的地方,司机像领导下基层视察一样被老板迎进包间肥吃海喝,然后拿回扣走人。乘客吃的简直就是猪食,还贵得跟火车上一样。火车硬座更不是人坐的,十几个小时甚至几十个小时,保持一个姿势,俩腿血液循环严重不畅,腿脚肿得站都站不起来了。有时候连过道和车厢连接处都挤满了人,空气龌龊,人声嘈杂,车厢里充满了没有洗澡的人肉味和臭脚味,有些人的脚臭得隔着鞋都能闻见臭味。卧铺票不是说你拿着钱就能买到的,这可是在他妈的中国,你买站票和有座位的票是一个价。他受的这些苦没有给阿妈提过,他怕阿妈心疼。现在,他可以想快就快,想慢就慢,想休息、想活动活动了就停下来伸展一下。就是狗日的过路费太贵,全世界总共十四万公里收费的高速公路,中国就占了鸡巴十万公里,每公里五毛,用陕西的西府话说就是:嫖客日下的五毛。而且路况还不好,整天用隔离桩子围着修路,走上一截,本来双向行驶的道路就合并成了一条,限速50公里。但还是比没有高速公路好,有总比没有强。
进入荒凉的、两边都是光秃秃山包的甘肃,用晁乐的话说就是连球毛都不长,他还想起来一句人们学着火车到了甘肃以后,车轮压着铁轨的声音:“要啥没啥要啥没啥要啥没啥”在兰州休息了一晚上,驶入青海境内,绿色越来越多了。他打开音响,播放起王洛宾先生那首《在那遥远的地方》,这首歌他从小就耳熟能详,他跟着唱起来了。他下乡插队的时候,经常能听到陕北人唱民歌。他亲眼见过一对青年男女,一个在这边的山梁上,另一个在那边的山梁上,对唱《兰花花》。有一句话叫做隔山跑死马,你能看见对面山梁上的人儿,能听见他的声音,但是想走到一起可是难于上青天。他会用地道的陕北音调唱许多陕北民歌,《兰花花》就是其中的一首。那次他看到那一对青年男女隔山对唱《兰花花》,他就想起了琪琪格妹妹,他在沟底的小路上牵着毛驴与那两个人和着唱,与其说是唱,还不如说是吼,还不如说是嚎。他声嘶力竭地、痛痛快快地、无所顾忌地吼着,把对琪琪格妹妹的思念吼得甚至变了音调,嚎出了长久以来堵在胸中的块垒。那天,他们忘情地唱和出了一出关于爱情、关于生死、关于离别和相聚的绝响。两个年轻的身躯,在厚重的、光秃秃的黄土高原上,构成一幅凄美绝伦的画面,从沟底逆光望上去,那两个剪影一样的人儿,一边缓缓地移动着,一边用高亢、悠扬、悲怆、凄婉的韵律和直白的、土得掉渣儿的词儿互相倾诉着,人家会现编歌词,晁乐不会,但晁乐不随着和几声都不由他。快到西宁了,他忍不住又放了一遍《兰花花》。他跟着吼起来了,直吼得他不得不频频擦眼睛,不然就看不清路了。他在兰州睡不着,凌晨就起来赶路了,到西宁的时候是早上,时间还早,他想一个人到金银滩去看看,去感受一下琪琪格妹妹长眠的地方。如果有人陪着,他就不能随意发泄自己的情绪。导航仪把他准确地领到了金银滩。他跑上一个沙丘,望着波光粼粼的青海湖和绵延起伏的沙滩、草原,心想琪琪格妹妹在这阒寂无人的荒野里沉睡了几十年了,他对着沙滩说:“可怜的琪琪格妹妹,你怎么那么痴情,痴得已经糊涂了。你要是去找我母亲或者我妹妹,或者给她们写一封信问问我的情况,事情怎么也不会到这个地步。” 他有些崩溃的感觉。他后悔自己没有在插队的时候回去找琪琪格,那怕见上一次,结果就是天壤之别。多年来他也时不时地想起她,但总以种种理由打消了找她的念头,他不能原谅自己。他仰面朝天躺在沙子上,让初夏的太阳晒了一会,才不到半个小时,他已经有些受不了了。苏日娜的电话来了,问他走到什么地方了,晁乐回答马上就到了。他在空旷寂寥的沙漠里唱起了《在那遥远的地方》。就这样一路唱着,他已经隐隐约约地看见阿妈家的房子了。
他加大了油门,把车速提到一百四十多公里,全然不顾电子狗的超速提醒,以疯狂的速度向阿妈家的方向冲了过去。他甚至希望发生车祸,就这样一了百了。离阿妈家越来越近了,他看见阿妈家门前站了很长很长一排人,好像还穿着蒙古族的节日盛装。近了,更近了,越来越近了。当他像玩特技一样,把车刹得轮胎磨地冒烟,发出刺耳的尖叫,不顾礼仪地、歪歪斜斜地停下来的时候,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一大群人簇拥着格朗妈妈,手捧着洁白的哈达,确实都还穿着蒙古族的节日盛装,在门前等着他。连房子上和墙上都结满了彩绸,像汉族操办喜事张灯结彩一样,这可是蒙古族操办盛大喜事才会有的场景。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啦?晁乐满腹狐疑地下了车,还没有关上门,只见格朗妈妈往旁边一闪,一个四十多岁、美丽的蒙古族女子,从阿妈身后向他奔了过来。她把一条长长的哈达往前一抛,哈达越过晁乐的头,挂在晁乐的脖子上,然后就扑到晁乐怀里大哭起来了。格朗妈妈领头唱起了赞歌,刹那间歌声像潮水一样涌起来了。晁乐傻傻地站着,手足无措。过了几十秒,那个女子仰起脸来,对着晁乐大喊:“乐乐哥哥,我是琪琪格,我是你的琪琪格啊,我的哥哥!”他这才看清了这个女子的脸,那嘴唇分明是两边微微向上翘起的。是的,琪琪格的嘴唇就是这样的,晁乐到死也忘不了这嘴唇。他惊诧得几乎站不稳了。格朗阿妈说话了:“孩子,还不快抱住你的琪琪格妹妹?快呀,傻站着干什么?”晁乐这辈子第一次晕倒了,他腿一软,站不住了,但意识还没有完全丧失,他还能感觉到自己头昏。两个蒙古大汉把他架进了屋子。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坐在沙发上了,他脖子上挂满了哈达,琪琪格在用毛巾给他擦着脸。就是琪琪格,就是她!晁乐认出来了!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格朗妈妈示意大家停止歌唱,她宣布说:“大家静一静,我有话对大家说,对我的两个孩子说。”站在阿妈旁边的娜仁托娅说:“这个故事很美丽、很动人,请大家听完了再重新开始仪式。” 格朗妈妈对晁乐说:“乐乐,你面前的就是琪琪格。你相信妈妈不会胡说吧?你相信自己的眼睛吧?”晁乐点头说是,但他还是不敢完全肯定。格朗妈妈说:“苏日娜,你来说说经过。”苏日娜半向晁乐,半向在场的人说:“乐乐哥哥第一次回来的时候,阿妈没有告诉他琪琪格姐姐就在海北。是我用电话阻止了阿妈,让阿妈给乐乐哥哥编了个谎,说姐姐嫁到了偏远的牧区,因为那个时候琪琪格姐姐还没有离婚,俩人在那种状态下见了,有可能会把事情弄得不可收拾。我作为一个旁观者,可以理智地处理事情,但他俩是当事人,肯定会冲动得一塌糊涂。琪琪格妹妹也确实像我给晁乐哥哥的信里说的那样,因为思念哥哥,一个人到金银滩去过,多亏抢救得及时,才把她从死神手里抢回来了,只不过我给哥哥说她没有被救过来。他想哥哥都想得快精神失常了。我让阿妈先瞒着哥哥,等她这边把事情办利索了再说也不迟。哥哥回西安的时候,我让阿妈把姐姐给乐乐哥哥的信和笔记本交给了哥哥,我没有告诉阿妈我还在盒子里放了一封我瞎编的信。我是想看看哥哥对姐姐的感情到底有多深。如果哥哥看了我的信反应不强烈的话,我觉得还是各人过各人的好。现在,我要向哥哥和姐姐道歉,我没有经过你们同意就自拿主意做了这件事。这样对乐乐哥哥有些残忍,但是也确实能考验你是不是还真正地爱着姐姐,让我们高兴的是哥哥经受住了考验。姐姐在知道了哥哥还是那样地爱着她的时候,用了十几天时间与以前的丈夫办了离婚手续,她们本来感情就不是太那个。然后我才通知哥哥来青海的。现在,哥哥,你面前的是谁?请哥哥自己说出来。”一个姑娘用盘子端来了青稞酒,琪琪格亲手把酒递给了晁乐,他接过来,一饮而尽。歌声又起来了,多声部的赞歌层次丰富,感人肺腑,所有人都忘情地唱了起来。
这狗日的现在幸福的不像话,老夫气得槽牙都痒痒。
【全文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