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女儿闲话旧事——前尘旧事 (二)


                           和女儿闲话旧事
                                   
        “妈妈,讲点您小时候的事情来听听,怎么样?”
     女儿的话令我心里一动。
     我看了看她,伸出一只手掌去摸她的额头,脸上做出受惊的表情。
     “怎么啦?”她有点迷惑地躲闪。
    “看看你体温是不是正常,是不是发烧啊。”我笑了。
    “好啊!您这么不信任我?我好惨啦!”她翘起嘴巴表示不满。
     女儿20岁了,是一所著名的术学院的学生,这几天在家度假。这个前几年还浑身“娇骄”二气,一副“新新人类”派头的女孩子,那个一听我的口头弹“我们那个时候…”的咒语就头痛的叛逆姑娘今天忽然绕有兴趣地问起了老妈的过去。是姑娘大了自然而然懂事成熟了?是两年异国他乡求学的经历使她对世事亲情有了新的认识,或更深的感悟?还是闲得无聊逗她的老妈开心玩的?

      不管怎样,我还是有点感动。心的很深很深的一个什么地方被触动了。抬头向窗外望去。六月海岛的下午,阳光明媚,海风轻柔。花园里草地茵茵,绿树环绕。嫣红姹紫的鲜花正开得一片灿烂。苹果树的繁枝绿叶中挂满了青里透红的苹果,高大的雪松像一把巨伞直插白云飘绕的碧蓝天空。那蓝天中悠悠飘荡,瞬息万变的云彩把我的思绪带到茫茫大海的彼岸,那远在天边的故国家园,那尘封的久远的童年记忆……
     我对她说:“想听故事?可以啊。不过,我想先唱支从前的流行歌给你听,怎么样?有兴趣吗?”她说:”哟,还提条件呀?---- 嗯,好吧,反正你歌唱得不错,只是…老派了一点点。OK!我听。”我说:”要是等我唱完这支歌你还不厌烦,我大概就可以讲我的过去给你听了。” 说完,我就唱起来:
     “月亮在白棉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晚风吹来一阵阵快乐的歌声。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上面,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
     唱着这支当年在学校和同学老师一起唱过无数次的歌,我顿然产生了重新回到童年和少年时代的感觉。我一边唱,一边拿眼瞟她。她竟然没有走开去,在注意地听着,不过,脸上带着一种“多难听的老土调子呀”意味的坏笑。
     唱完歌,我问她:“你还要听我讲过去的事情吗?“
     她说:“呃。呃。我不是在听着吗?其实,我好想知道老妈你小的时候是什么样的。不过,呃,我怕你又要给我上大道理的课。嗯…是不是可以只讲故事,不讲别的?”说完,脸上又出现了那调皮的坏笑。
    我故作气愤不平状,说:“好啊,嫌弃你老妈给你讲道理?为什么不能讲道理?你老妈还就只能讲道理,不会讲故事。你还能吧我休了不成?”
    “哪个敢休我老妈?”她撒娇作势的举起她的瘦胳膊小拳头,“我打她!我打她”。我忍不住笑起来。拿这个给你带来过无限的快乐幸福也给你带来过痛苦烦恼的女儿,你有什么法子呢?
     “好吧。”我答应着,一时却不知该从何说起了。顿了一阵,我说:“说什么呢?还是你问吧。你想知道什么,我就给你说什么。”
      “我提问,您来回答?”她又揶揄起我来:“那不成名人专访节目了吗?那好,今天我来当回记者,采访我的“名人老妈”一回。好啦,准备好,…我第一个问题是,你一生中最早的记忆是从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开始的?有什么好玩有趣的故事?说来我听听。”
      “最早的记忆?……我得好好想一想……”我不由地又朝那窗外天空漂浮的云彩望去。慢慢地,一副副在记忆里封存得太久太久的图画从脑海浮出来,越来越清晰,展现在我的眼前…我入神地看着这些图画,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忘记了窗外的景色,忘记了女儿的存在,忘记了身在何处,忘记了这离故乡万里之遥的异国他乡……

     不知何时,女儿轻轻地离开了房间。
     两天后,女儿回学院去了。
      一天夜里,先生入睡后,我悄悄地起身来到书房,开始在电脑上打字,给女儿叙述一段久藏在记忆深处的前尘旧事…

  
        我先写给她这么一段话:
     女儿。很抱歉那天没有回答你“采访”的问题。不是老妈故意扫你的兴,而是你那个看似简单的问题触动了我心底的一个情结。(不要笑!老妈就不能有情结?〕老家和童年往事,就像一卷美好的图画珍藏在我的记忆中,一时是无法用三言两语描述出来的。我曾以为,这个世界上除了我本人之外再不会有人对这副图画感兴趣的了。没想到我的女儿竟然愿意和我一起来看看它。我很感动呢!今晚,我无法入睡,我想如果用文字的形式回答那个问题,恐怕比讲给你听更好一点。愿你有时间和兴趣看它,从中得到一点快乐和收益……
   
       ……是的,在我的脑海里一直印着那么一副老家的图景,任半个世纪苦海沉浮沧霜历尽,岁月消磨漂泊无根,它也从未在心中褪色半分。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时;我看见它,长成一个多愁善感的少女时,我想念它;当一个勤谨敬业的女教师时,我咀嚼它;当一个含辛茹苦的母亲时,我遥望她,如今,韶华已逝,成了个两鬓斑白的海外游子,它更是常常出现在我梦中--那个我生于斯长于斯的小城,那如梦似幻,遥远得像前生却清晰得像昨天的故乡…

                                           50年前的小城
   ……那个时候,乘汽车从湘南首府宝庆往西南去,穿过郊区的小平原后缓缓进入雪峰山脉,盘山而上,翻越丛岭,过资江轮渡,绕云山山脚,再开过一个个地势起伏的丘陵地带,你会忽然发现前方出现了一座高高的古城墙。原来已经到了W城。城墙下有个拱形城门,门内一个巨大的石垒拱形门洞。汽车站在城门外,乘客下车之后一律都得步行进城去。

          走进城门,过了门洞便到了城里的大街。 所谓大街,其实不甚大,只是相对胡同小巷而言较宽些而已。长方形的青石板路面因年深日久被磨得溜光,每一块都自然地浅凹下去一点。大街两旁有店铺,有民居,少数砖瓦结构的平房楼屋,其余都是木板旧楼。 大街由北往南,延伸下去里把远,再扩展成一个十字路口,分出东西南北四条街,各自通往一个城门。南门称为“皇城门”,其他三座分别为”东门,”“西门,” “北门。”
          城里,邵水河由东向西婉蜒流过,河上每隔不远便横跨着一座石拱桥。桥把城连成整体,城因了桥而显得多姿多彩起来。每座桥都有数百年的历史,且都有一个深含故事意味的名字:青龙桥”,“化龙桥!, ”上山桥”。“玉带桥”“断头"桥”…。
       有关这些石拱桥,的确有一连串的民间传说。城里凡上点年纪的人都能够把这些故事说得有鼻子有眼,生龙活现。故事大都是有关明朝朱王的。据史载,远在明代,这里是朱王的封地城堡。这位朱王爷因事得罪了他的皇帝老兄,被谪出京城,封了一块南蛮之地供他聊度余生。这王爷无奈只好挑了这个依山傍水的老镇,兴土木,修城墙,建起了这座王城。从此,这位“朱王”在这”山高皇帝远”的城堡里称雄称霸,游戏打猎,寻欢作乐,繁衍子孙,倒也颇为自得其乐。直到李自成的义军推翻明王朝,又派兵南下,聚合当地响应起义的百姓,破城而入,将那末代的明朝皇帝的一支皆尽诛杀方告结束。朱王成了已逝的历史,却在小城留下了坚实高大的内外城墙,当年的王爷府,千年的银杏古树,神秘的斜塔和一座座跨河石拱桥,还留下了一串串老街旧巷里说不完的故事和传说。
    石桥下面的河,年复一年地流。河水清澈见底,水流时急时缓。晴日里,水面波光粼粼,映着古老斜塔的倒影。雨天,河上烟雨蒙胧一片,白鹅和鸭子在雨里水里悠然自在地游着,不时发出“昂昂昂”和“嘎嘎嘎“的叫声,声音传得里把远。早早晚晚,河边总有女人在青石板的挑水码头上“梆梆”地捶衣裳。横跨主街的青龙桥下,河面时常泊着条小小的渔船,船上的渔翁,暑热天里赤着膊,雨天戴竹笠,背蓑衣。他自己并不捕鱼,只将一只长腿细脖尖咀的鹭丝鸟放出。那鸟时而停立在船头,时而"忽“地飞出,箭一般射进水中,叼起一只鱼来,扑扇着飞回小船……我上小学时,天天从桥上走过。那鱼翁若今天还健在,也许还会记得当年那桥上常常站着个56
岁的小女孩,呆呆地靠着桥栏杆,望他的鹭丝鸟捉鱼,一站就是半天。

        沿着小河边有一条小路。路边是当年的朱王府,现在是县图书馆和博物馆。每年,从初夏到深秋,王府大院里两株千年银杏树遮天蔽日,把红墙绿瓦的古建筑掩在浓荫里,也把高墙外的小河和小路遮在绿影里。我上小学时,天天都从这条河边走过。
     每天,天刚蒙蒙亮,城里各个角落“喔喔喔…”的公鸡报晓声便此起彼伏,把小城从睡乡唤醒。紧接着,大街小巷里便响起一阵阵吆喝声:“买喝罗豆腐(豆腐脑)波?…”,“小淤(小便)波?……
           你一定不晓得这“小淤波?”吆喝的是啥东西。那是郊区的菜农赶早进城挨家挨户收购前晚人家的小便。城里人夜晚都用马桶,一到早晨就有农民来买去,既方便又得利。不知这是不是这个小城的特别现象?我至今不得而知。
                     

[ 本帖最后由 萍踪遥 于 2007-10-1 20:50 编辑 ]
不忍打断,好奇得不行,后来呢,后来呢。
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

看来是连载?

气氛酝酿足了,萍大姐是否准备每天续上一段?
这故事,会往哪边展开呢?
几乎同时,河边的城墙根下的小树林子里飞出“咦…咦…咦…,啊…啊…啊…”的高音低调,那是剧团的艺人开始对着清晨的新鲜空气吊嗓子。
           随着鸡鸣和艺人练嗓的音调,街边巷口的几个菜市人声也嘈杂起来。鹅卵石铺的地坪上摆满了一排排当作菜摊的竹箢箕挑子。箢箕里放着新鲜的青菜瓜果。郊外的菜农不论寒暑,日日天不亮就下地摘菜,赶在清晨挑进城来,初夏时节头道开摘的瓜菜格外鲜嫩。小白菜叶绿梗白,嫩黄瓜头顶着黄花儿,茄子油紫发亮,辣椒红红绿绿,煞是好看。白藕莲,黄豆芽,红南瓜,青豆角…都散发着郊外土地的清新气息。冬日里,则多是绿叶红嘴的菠菜,胡罗卜,白罗卜。那刚从菜地里割下的大白菜还包着白雪冰凌,冷气沁人却清爽得诱人…   
           我的保姆贞姨是只百灵鸟儿。每天一大清早起来便精气神十足,挽着竹篮子往菜市场赶。路上碰见邻舍熟人便清清脆脆地打招呼,遇上也是去买菜的女人就结伴而行,倒好象是去赴酒会似的。一到菜市,她们顿时像猎场里的猎手一样,聚精会神,目光如电,从一副副菜挑子前扫描过去。一旦寻中猎物,便开始精挑细选,脆声快语地和乡下人讨价还价。就在买菜的功夫,不知不觉天就大亮了。
          白天的小城,桥头街市上熙熙攘攘,十分热闹。女人多穿士林兰大襟褂,宽
腿黑布裤子,自家做的布鞋。男人一般穿对襟衣衫,扎头裤。穿灰色或蓝色中山装的男人和穿翻领列宁装的女人是政府干部,穿补丁塌补丁的破土布衫,赤着脚背箩挑担的是乡下人。瘦骨伶丁,衣衫褴楼,浑身脏兮兮的是叫化子。街上汽车是看不到的,偶尔有马拉着平板大车从青龙桥上赶进城来,在街上“得得得…”地驰过,赶车人坐在板车前部,手执鞭子,却难得朝马吆喝一声。那样子就算是蛮风光的了。
         内城区的胡同小巷里曲折通幽,四季清凉。窄窄的巷路多是鹅卵石铺成。人走在里面会响起脚步的回声。尤其在下雨天,这里的人出门穿木屐,踏在小巷的鹅卵石上“笃,笃,笃”地响,于是远远近近都听得见木屐声。
          青龙桥的左面那座数百年的室内长廊式的化龙桥上,时不时传出“嘭哒!嘭哒!”的声响,那是弹棉花的匠人把能遮风避雨的廊桥当作坊,在给顾主人家弹棉被。
           大街拐角处有家铁匠铺。里面从早到晚风箱拉得呼呼响,炉火烧得通通红。打铁师傅光着膀子,胸前系块厚皮子的长围裙。俩人一个拉风箱,另一个在炉子上翻弄一会儿铁器,然后面对面抡起大锤打一阵铁。“叮当”“叮当”的打铁声响一阵,停一阵。听惯了那“叮当”声,要是隔久了不响,附近的人会觉得像失落了什么似地想:铁匠师傅怎么啦?怎么没声响啦?。
           南正街有家照相馆。来照相的人要登楼梯到顶楼上去。照相师傅吩咐顾客在布景前坐好,然后拿过一根长竹竿,“哗”的一声把蒙在屋顶的玻璃天窗的遮阳布推开,天然的阳光便洒满“摄影棚”。师傅把头钻进那三脚架上机子后的黑布里面摆弄一阵,再伸出头来对着被照的人大声指挥:”头偏过来一点!”“笑一笑!”话音未落,手中拿着的橡皮球一捏,旁边的一盏大灯“啪”的一闪“好了!”一次照相便完成了。  洗出来的照片千篇一律是那种正经危坐,面色严肃认真的人物影相。
         我自小常被带去照相,至今还保存着一些幼时的旧相片。5岁那年,家里给我照了一张人工着色的彩色放大约5寸的半身照,上面一个头梳两个小发鬏,顶着嵌珠子的绿绸带,身穿灰色翻白领的丝绒外套,脖子上挂着一串珍珠项链的小姑娘,粉红的长圆脸蛋,嫩嫩的红嘴唇咧开,露出除了一个小缝之外还算齐整的一排小白牙,无忧无虑地开心地朝人笑着。
      这张“彩照”后来在文革中还成了我家“资产阶级生活方式”的证据之一。74年我和父亲去领取退还的所剩无几的抄家物品时,在一堆早已破旧不堪的旧东西中发现了这张给撕破了的照片。我小心地把它粘贴好,一直保留到如今。
         东街拐角处有家人民银行。我母亲在这里工作。营业大厅前部是一长溜黑忽忽的大柜台,后面空间很大,摆着一个个笨重的办公桌。办公桌上方的空间横牵着一道道粗铁丝,铁丝上挂着无数小方铁夹板。那些银行职员埋头在办公桌成堆的帐单文件里面,只听见”噼啪噼啪”算盘打得一片响。每算好一笔帐,职员就站起身来,把一张单子什么的夹在某条铁丝上的铁夹板上,然后把那夹子往所需的方向一推--"嗖“的一声,单子就朝另一张办公桌飞去。碰上来银行办事的顾客多,生意忙时,整个大厅就只听见一片“刷…刷… 刷…”的溜索声。所以,那时候的银行并不似如今现代的银行这么安静肃穆,而是有声有色,十分地热闹。
          我和一些职员的孩子常常在下班后溜到营业厅去玩,站在桌子上将那些铁夹子在铁丝上“嗖嗖”地溜来溜去。玩够了,就躺在宽宽的柜台上睡大觉。

    城东门口外的资江河边,水边泊浮着长溜的木排和竹排。常有三三两两穷人家的孩子在木排上剥取木皮,拿回家做柴烧。河岸的城墙根下,有工人在成堆的原木头中“哧啦!哧啦”地锯木头,锯木屑堆得足一,两尺厚,铺洒得遍墙根都是。
      6岁那年的冬天,有一回我在保姆家玩,见邻居家一个叫亮亮的小男孩提着一篮子萝卜去河边洗,我也跟了去。他带着我走到河边一片木排上。那木排从资江上游放下来,用些棕绳铁钉之类固定在河边,浮在水面上。我是第一次在木排上走,觉得晃晃悠悠,很有刺激,好玩极了。
      我们走到木排边沿,蹲下来,从篮子里拿出萝卜到河水去洗。萝卜是圆圆胖胖的那种,我的手在冷风中早已冻得僵木了,笨手笨脚的捧起一个萝卜,还没洗一下,那萝卜就从手里溜走了。我眼看它在水里一沉一浮,翻了个身,往木排下面沉下去,急忙伸手去抢。一把没捞到,心里一急,就不顾一切的扑进了河里。我人落在了水里,眼睛还死死盯着那只调皮的萝卜,拼命伸手想够着它,身子正不由往排下钻去时,却被一只大手猛地拎出了水面。
     “你这个小妹子找死啊?跳到河里去玩?你是哪家的? ” 原来是一个工人模样的男人把我捞出来了。他又骂我道:“死妹子,算你命大,你要是拱到那排底下,天王老子也求不了你。还不快回家去!”   
       我在水里,也许是身上的棉袄有浮力,也没觉得水冷,到好像有点温温的感觉。从水里被捞起来后,一时云里雾里,昏头转向。被寒风一吹,这才觉得冷得刺骨,而且越来越冷,很快就冻得浑身哆嗦,牙齿碰得得得地响。亮亮过来对我说:“萝卜不洗了,我们快回去吧。”我就哆哆嗦嗦地跟他走回去了,连一句谢谢都没有跟那个救命恩人说一声。
       那一年,我竟然两次落水,却都大难不死!我的保姆说大概那年我命里注定要遭逢水劫。听说我妈妈跑到河边去打听那个把我捞上来的人,却没有找到。
        不知这样的事发生在今天,我还有没有这样的好福气。
        小城,我欠着它一份情,却从来没有还给它。
谢谢雅萍女士和泽雄先生的关注。很惭愧我写的是一些真实的回忆的东西,比较随意,恐怕没有什么严谨的故事结构,要叫你们失望了。
不失望的,散打正流行,最喜欢看真实的回忆,快点写呀快点写呀。
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
到了夜晚,城门便关闭起来。街头行人几绝,昏暗清冷。却有街边巷口挂着灯笼夜卖猪血米豆腐的担子上蒸汽腾腾,香味飘得老远。满城家家户户点起油灯,从城墙上看下去,俨然万家灯火,别有一种温暖意境。令行人过客也会产生亲切,向往,回家的感觉。
           你若沿南正街走下去,到十字街头往左拐上西街口,眼前就会豁然一亮。原来那是本城戏院所在。
        那时候,小城无别的娱乐消遣,只有一家戏院和一家电影院,因此看戏是人们最大的乐趣。在我的记忆里,这家戏院不论寒热晴雨,夜夜灯火通明,是全城最热闹的地方。
       天黑不久,人就三五成群的往这里赶,有的来了就入场,有的却爱站在场外聊天。也有独自逛着等人的,也有候着买退票的。门前的大厅里贴着大幅的海报。入场口处,除了检票人员,还有挎着篮子的小贩,卖炒葵瓜子的,卖炒青豆的,卖香烟的。开演后,剧场里锣鼓铿锵,丝弦悠扬,歌声婉转,演的多是当地传统的-种类似京剧,又像湘剧高腔的祁剧,有时唱乡音浓厚的邵阳花鼓戏。间或也有新歌剧或话剧上演。演戏过程中,剧场里时不时传出看客惊天动地的喝彩叫好之声,还有在场子里燃放鞭炮的,这是戏迷对所钟爱崇拜的戏角儿的火辣捧场。其实,那鞭炮炸起来声响震耳欲聋,整个场子里刹时间烟雾弥漫,弄得观众既看不见台上演员的表演,也听不见演员的唱腔。简直说不清是捧场呢还是捣蛋?
        曲终人散时,人们纷纷涌出,顿时戏院门前人声顶沸,人流滚滚。那人流涌上十字街头便迅速分散,不一刻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到此时,喧嚣了一天的小城才真地安歇下来,仿佛心满意足般地渐渐沉入温馨的梦乡……
         我认识一个姓宋叫侍云的姐姐,是母亲同事的女儿,就是在城里的祁剧团唱戏的。这位姐姐令我平生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美人。她的白皙的瓜子脸蛋,她的乌黑清亮,四顾流盼时风情万种的丹凤眼简直令小小的我也看得入迷。我曾听她唱过戏,在我听来,那歌声简直有穿云裂帛,三日绕梁不绝之效,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声音。
      后来我曾听见我的寡妇保姆贞姨和她的单身妹妹娥姨议论起这位侍云姐姐,似乎说她是一个不检点的女子,经过很多离奇古怪的遭遇后落得了个很悲惨的结果。她的故事详情我从来不得而知,因为长辈们认为那是“说起来都丑死人”的事情,自然很小心不让我受到“精神污染”。那个时候,虽早已是新社会了,人民政府也主张尊重艺人,但很多人打心眼里瞧不起“戏子”,认为男戏子比乞丐高贵不了多少,女戏子大致与青楼女子价值相等。如今时下流行的“追星”的风气好象是文革大搞“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开始兴起的,进入到目下的现代社会以来,歌星影星的风头简直可以跟国家总统相媲美了。我想,那位小城苦命的宋姐姐要是生在今天的时代,说不定也会像如今的那位与她同姓的歌星老乡一样红遍大江南北,富贵双全了吧?
萍姐姐的故事讲得好。

也许是因为我没有一个爱听故事的女儿,所以我不会讲故事。遗憾啊。
故事的框架还影影绰绰,一幅风情画的轮廓,却仿佛上了第二道油彩,愈加逼真了。
不懂就问:“男人一般穿对襟衣衫,扎头裤。”——扎头裤是什么东东?

非常好看。

扎头裤是什么东东?——我瞎猜一下,是大裆裤吗?裤腰是另接上的一段,很宽,扎上腰带
,还会翻过来几寸宽,搭在腰际。好像说这种裤子防寒护腰。
扎头裤具体什么样有点记不清楚,似乎裤头极宽大,只要捏住裤头两边往中间一搭,打个结就算系上了。有人会马马虎虎打个活结,结果就很容易出洋相。记得下放在农村时,乡下男人女人常常在地里劳动休息的时候打打闹闹开玩笑。有无聊的婆娘故意把某男人裤腰上的活结一拉,男人的裤子就掉下来了。那时男人里面穿得多是花花绿绿的短裤,也有干脆不穿内裤的。于是大家就疯笑一顿,拿那现了“宝”的取笑好多日子。
过去我们单位的老人把这个叫做“叠档裤”,是快要退休的几个老师傅穿的。
师傅教导:刨花直窜过肩膀,方显木匠功夫深

老木匠的工坊
“月亮在白棉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晚风吹来一阵阵快乐的歌声。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上面,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
不讲歌词内容,这只歌的曲调真的太优美了!
师傅教导:刨花直窜过肩膀,方显木匠功夫深

老木匠的工坊
瞿希贤做的曲,老太太89了。
知道扎头裤了。
俺有一个不知如何称呼的长辈,当年也穿过这种裤子,裤头极其宽大,着法是:提溜起裤头,左一下,右一下,再往中间一掖,就算扎住了。他腰眼里还绑着个硕大的皮夹子,里面除晃当几枚零钱,剩下的功能,大概就是固定裤头了。否则,如萍大姐所说,这种裤子太容易制造笑料了。
该叫啥名呢?小时候听过一段沪语版的顺口溜,内有一句“一二三阿娘吊襟裤”,依稀有点像它。“一二三”云云,恐怕就指扎头裤的三步骤:左一下、右一下,中间再一掖。
这段顺口溜是嘲讽死要面子的外地穷瘪三的,熟悉上海方言的,当能感知其趣。试以少年郎的记忆,默抄如下:
迎面走来一个山东老郎咕,上穿两百零五公分和尚领,下穿一条一二三阿娘吊襟裤,手戴一只摇拨灵手表,摇摇走走,勿摇勿走,开面蛮大,外表好像呒没表带,拿根鞋底线缚缚。脚穿一双罗兰克斯呒没后跟的皮鞋,三根癞毛一边倒,梳只螺丝弯弯头。

[ 本帖最后由 周泽雄 于 2007-10-5 10:40 编辑 ]
快乐的周末

        一个风和日丽的黄昏,霞光映红了西边的天空。她和班上的小朋友们吃完晚饭就都呆在教室里,急切盼着家长来接回家。当看见是贞姨出现在教室的窗前时,她高兴得跳起来啦!
       跟着贞姨走下幼儿园的山坡路,经过大会堂,沿着大马路来到城门口。进了城门,走过大街,就转进了周家院子所在的柚云胡同。
       她牵着贞姨的手,蹦蹦跳跳地在古旧幽深的小巷子里走着。窄窄的小巷荫凉安静,两边高高的灰色院墙布满青苔。墙头探出深绿的柚树枝叶,一抹夕阳透过绿叶照着枝上青青的柚子。淡淡的柚香混和着贞姨身上的皂香在空气中飘荡。贞姨的手有点硬但很温暖,贞姨的脚步 轻盈却有力。她快乐,快乐得想像小鸟儿一样飞起来。贞姨家就在前面小巷深处那个老式院子里,她把小手从贞姨手中抽出,向前欢快地跑去。她听见她脚 上的小皮鞋登在鹅卵石小路上,在巷子里引起“笃笃”地回声。她感觉到她的绣满花朵的小连衣裙像池塘中的荷叶迎风绽开。
     “小萍,慢点跑,别摔了。”贞姨在她身后呼唤。声音却不急也不燥。
       她像只小雀儿一样飞到了周家院子那座古牌坊式的院门前。她停下来,快活地回过头来等贞姨。
      “怎么不进去?几个星期没来,不认得家门了吧?”贞姨调侃中带鼓励的声音伴着她疼爱的神情。
       她自豪地歪歪头:“认得”。
      “那你就来给我带路罗。”
       她不回应,只管兴奋地抿着嘴笑,转过身去,一把拉住贞姨的手,一手提起裙角,抬起小腿跨过那有点破旧的条石门坎。待要往东厢房“带路”,身子忽然碰到一堵“墙”上。
      “哦嗬!这是哪里来的生人啊?也不报个名字就想进我周家院子啊?”她仰头望去,是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老头伸开两只大手臂拦住了她 。
       贞姨拉拉她的手,说:”小萍,忘了叫四伯伯啦?”
       “四伯伯”,她便叫,有点难为情。叫完就想从他肋下钻过去。
       “不行不行。''四伯伯的声音大如洪钟,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我不晓得你叫什么名字,不可以放你进去。”
       “我叫小萍。”
       “小萍?哪个小萍呀?你姓什么呀?”
       “我姓谭。”
       “啊? 姓谭? 姓谭是不准进来的。只有姓周的才准进我们院子。”四伯伯嘟起嘴巴,皱起眉头,变成一副严肃的样子。
        那?我一半姓周,一半姓谭好不好?”她觉得这样比较合理。
        
       “不行,姓一半周也不行。”
        怎么办?不全部姓周就进不去了。她扭捏了几秒钟便作出了全面投降的决定:“好吧。那就全姓周吧“
       “全姓周啦?那好那好。”四伯伯嗬嗬笑起来:“那你就是周小萍了!大奶奶,大奶奶…”他便对着东厢房大声地喊 : ”你来小客人了,我们周家的小公主来啦!”
        她赶紧扯住贞姨,拉着她在满院晾晒在长竹篙上的衣裳被单里穿过,往东厢房去。她听见从西厢房,北厢房传来"小萍来啦?,''的问声。 她知道都是住在周家院子的贞姨一家的近亲邻居们在和她打招呼.一头银发,梳着巴巴头髻的小脚奶奶早已出了屋,正站在东厢房堂屋的门廊下手搭凉蓬朝院子里望呢。      
       她扑过去大叫:“奶奶,”
        奶奶向她伸出手:“好久没看到我的小萍萍罗。来,让奶奶抱抱。”奶奶把她抱起来.奶奶的银发一丝不乱,身上的土布的白大襟褂子浆洗得干干净净,发出好闻的皂角的气味.               
       “小萍又瘦了。在幼儿园没好好吃饭吧?”
       “吃了饭,吃了好多饭的。”她急忙声明。
       “那就是没好菜吃。”奶奶说:“到奶奶家来住一向,奶奶给你做你最喜欢的芋头粉蒸肉和红南瓜。保证你长得白白胖胖。”
       “好是好,不过我没有跟幼儿园请假,会挨批评的。”她正在形成组织纪律观念。
        贞姨把她从奶奶怀里抱过去放在堂屋饭桌边的红木春凳上坐着,说:“我们小萍最守规矩了。歌也唱得好。普通话也说得好。幼儿园的老师都跟我表扬她呢。”
        奶奶拿她有点粗燥的手摸摸她扎着蝴蝶结的黄绒绒的细辫子:“小萍的辫子又长了好些。明日奶奶还给你拿生姜皮烧水洗头。”。贞姨说:“你看她头顶长了好多头发了,现在去照相不用拿铅笔往额头上画头发了。奶奶再帮她用姜皮洗洗头,会长得更好。”
         奶奶点头,又问贞姨:”你今天怎么想起去接小萍了?昨晚都没听你说啊? 丽梅呢?谭书记还好么?”
         贞姨叹口气:“谭书记去省里开会去了,李玫天天日里夜里带城关镇青年突击队守着西门口的小高炉炼钢铁,没空接小萍 ?她今天托人带信到裁缝铺跟我说,想让小萍这一向在我们这里过礼拜天。今天礼拜六,我就去幼儿园接她来了”
        “要得要得。小萍不来,我好想她呢。兰兰也想她,天天念小萍怎么好久不来了。”奶奶看着她,脸上的皱纹都像在笑。
         “兰兰姐姐!”她从春凳上出溜下来,一边叫,一边跑进屋里去找兰兰姐姐。
          她自出生后就常住在这里,对这个家比对县委大院里那个父母的家更熟悉。外间是奶奶的卧室。奶奶的老红木的架子床上挂着浆洗得洁白的蚊帐,床上浅紫色的印花被叠得整整齐齐。靠格子木窗的条桌上那个圆圆的兰花瓷罐子还摆在那里。红漆剥落的木地板,红漆描金花衣柜,红木太师椅,虽陈旧却一尘不染。里间是贞姨的卧 室。靠墙摆一张老式木架子雕花大床。东边小窗下木条桌上立着一面水银驳落的圆镜子。贞姨的妹妹娥姨住堂屋北面一间卧房.堂屋是餐厅兼客厅。厨房在院门侧边的小屋里。屋后有个小小的天井,天井中有一棵高高的老桃树,树上挂了许多青青的大桃子。
       她把屋子里里外外找了个遍,不见兰兰姐姐。便回到堂屋。姨和奶奶还在站着说话。  
       她问奶奶。“兰兰姐姐呢?”奶奶说:“正说呢。兰兰的学校要每个小学生交五斤废铁,说是小学生也要参加"大跃进',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贞姨 说:"一个细女伢,到哪里去找5斤废铁呢?”贞姨说着,抬头越过天井里晾着的衣物朝院门口望,显得有点耽心的样子.
      "她说打算和同学一起沿城墙根下一路去找,那一带原先垃圾废品多,说不定还刨得出什么废铜烂铁。”奶奶叹气道:“交废铁,交废铁。如今家家户户的铁器都交光了.我家厨房用的炉钩子,门上的老铁环子都拿去了凑数.这会子连小孩子也要交"任务了'',''
      贞姨连连摇头:"整个城里只差没掘地三尺了,城墙根下哪里还会有废铁等着她去捡哟?''
      奶奶同意:“可不是?不光城里,前天你二叔的乡下亲戚来,说村村都搞小高炉炼铁,所有的人都吃大食堂,.家家户户的鼎锅菜锅都被搜去炼了铁,得个风寒感冒的想在自个家里烧豌姜汤喝都不成了.''
      她听得糊里糊涂,"贞姨,大家都炼铁,炼了铁做什么呀?''
      贞姨说:“炼铁做什么?领导做报告说是要大炼钢铁.好超过英国赶上美国嘛.这个道理,只有你爸爸妈妈最晓得罗”。 说着她看了看天色:“天都快断黑了,我看还是把她找回来省心。小萍跟着奶奶好好玩,我去找你兰兰姐姐”。说着贞姨就要出门去。
      奶奶说:“也好。你去把兰兰找回来,我还有几件衣服泡在井边的盆里,小萍跟我井边洗衣去。”她听了欢叫一声,就往堂屋外跑.水井在院子后面的胡同里,是她特爱玩的地方。
       贞姨听奶奶说去洗衣,停住脚步回过头问:“天都过了晌午了,还洗什么衣服?”。奶奶说:“嗨,还不是你娥姐 的。她们毛笔厂如今不正经做毛笔,却要职工一窝蜂地去砌高炉,炼钢铁,炼来炼去也没瞧见炼出一坨铁来。把人累的半死不算,还见天弄得一身炭灰回来。照我看,凭她厂里把那点毛竹杆子做柴火在那土炉子里头烧,就想烧得出铁来?怕只怕是,瞎驴子推空磨,白忙一场噢!”
        贞姨急走几步回到她身边咳了一声说 :“您老人家千万莫讲怪话,叫谭书记和李玫听见不好喔。”奶奶会过意来,拍拍自己的头,说:“唉,唉,我老糊涂了.如今新社会的事我弄不懂。算了,算了,不说了不说了.” 说完就走到屋檐边去提摆在屋檐下的一个栓着一捆长长的绳索的木桶。贞姨忸头见她正跨过堂屋的门槛要穿过天井往后院跑了,忙唤道:“小萍,慢点慢点,等一下,和奶奶一起走,小孩子一个人到井边去不得。”她站住了。贞姨一手提起吊桶,一手挽着那栓在桶上绕成一圈一圈的长麻绳索,对奶奶说:“还是我去洗吧。您老人家60多岁了,也该享福了, 让您天天去扯井水洗衣服,我们要落个不孝的恶名了勒.。” 奶奶却一伸手抢过吊桶和绳索道:“享什么福?我没得那个命哦。不做事,骨头会锈起的罗。”转脸见她立在一旁仰脸似懂非懂地听她娘俩说话,就说:“我啊,就想等我的小萍长大了,像她爸爸妈妈一样当个大官,我好享她的福呢''
        贞姨便弯身抚抚她的黄毛脑袋,说:”只怕小萍长大就不记得贞姨和奶奶了罗 。”  
        她连忙用力的点头:“记得记得。”
        “真的?”贞姨就歪过头,她的斜视眼对她似看非看:“小萍长大了,还会挂牵我和奶奶么?”
        “挂牵”?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她呆了呆,有点为难了:“挂牵是挂牵的,只是没得一根别针呀。”
       贞姨常常用别针在她胸前衣襟上挂一条折成长条形的小手帕,让她拿来擦鼻涕。她以为,挂牵奶奶和贞姨也必需一根别针才“挂”得住。贞姨和奶 奶听了一楞,尔后便一齐大笑。她也笑,却不知道她们在笑什么。
        贞姨出去找兰兰,她和奶奶去后院。那里有块空地,中央是一个大大的青石井台。有邻居在吊水,也有在洗衣的。        
     井台边摆着一个大木脚盆,里面泡着衣服。她一见水盆就扑过去,蹲在盆边撩水玩。又跑到井沿,用手去摸那凉沁沁的青石井筒上被井绳磨勒出来的深深的印迹。
      奶奶挽起衣袖,圆规型的小脚稳稳当当地站在井沿边,将拴在井绳上的水桶一把一把放下去。她趴在井边看着。水桶落底了,在井水面上浮来浮去。奶奶拉紧绳索,用巧劲往左边一蹬,水桶便侧身沉入水里,井水迅速地灌满水桶,奶奶一把一把往上拽起绳子,一桶水就打上来了。奶奶把水倒进脚盆里,哗啦哗啦地漂洗起衣服来。她也蹲到盆边,要给奶奶帮忙。奶奶就边洗边教她,洗衣要先洗衣领,再洗两只衣袖,然后洗前襟,最后洗后摆…。祖孙俩正忙着,忽听一声脆亮的呼叫:“小萍!”她抬起头一看,是兰兰来了!
见了兰兰,她就把奶奶和衣服一古脑全忘了。拉着兰兰就问:你怎么才回来呀?
       兰兰9岁,长得又胖又高,在奶奶和贞姨面前有点娇气蛮横,对她却是耐心和气,有问必答:我去城墙根找废铁去啦。
         为什么?
         老师说,支援大炼钢铁,人人有责。
         人人有责是什么意思?
         人人有责就是谁也莫想偷懒,都得完成任务。
          任务是什么?
          任务就是要你捡好多你就要捡好多,不然就不是好学生。
          老师怎么这样凶?
          老师说是领导的号召。
          领导是什么?号召是什么?
          领导就是你爸爸妈妈那样的干部,号召就是他们喊你做事。你就要响应--快快去做?
           噢?小多问抓抓脑袋,不敢再问下去。爸爸妈妈,她也有点怕啊。
      “那,你捡到废铁没有呢?”她又问。
       “没有。明天,我要和同学再去找。”
       “兰兰姐姐,明天也带我去捡废铁好不好?”
       “你也去?不好玩的呢!我们要走蛮远的喔!奶奶和你贞姨肯定不会准的。”(兰兰对她提及贞姨时不说“我妈”,而是称“你贞姨”。〕
        "不嘛,贞姨会肯的嘛。你带我去好不好?”
      “ 那,你去问你贞姨,只要她同意,我就带你去。”兰兰从来没有拒绝过她的要求,只能让步。
      ”好啊。我们要去捡废铁罗!”她胜利的欢呼起来。
       姐妹俩的对话连珠炮一般快。说完话兰兰就跑过去帮奶奶提着吊桶,奶奶端脚盆,她只管自己蹦蹦跳跳地跑在前面,老老小小一块儿回家。
       贞姨已经在厨房准备晚饭了。天段黑时,浑身灰土,一脸疲惫的娥姨也下班回来了。
       一家人点着煤油灯在堂屋吃着有酸罗卜炒咸鱼干,辣椒煎冬瓜,炒豆角的晚饭。她一边吃着饭,一边问娥姨:”娥姨,炼铁好不好玩?”
        “那又不象你在幼儿园玩游戏,有什么好玩的?”
         “怎么不好玩呢?姐姐还教我唱打铁的歌啦。”她用筷子在饭桌上敲打着,摇头晃脑地念起来:“‘金打铁,银打铁,打把剪刀送姐姐,姐姐留我歇,我不歇,我要回去再打铁。’打铁不好玩,为什么还要去打铁呢?” 她振振有词地反问娥姨。
         奶奶娥姨都忍俊不禁地笑了。”我的小活祖宗哟”,奶奶说:“要是炼铁只是打把剪刀的事,那就谢天谢地罗!”
         贞姨却不笑:“小萍好好吃饭。哪有姑娘家吃着饭唱起来的?只怕别个听见,还以为我屋里来了个唱莲花落(卖唱要饭的〕的呢?”
         满桌的人顿时笑得喷饭。兰兰姐姐也混在里面傻笑。贞姨也绷不住脸,笑着手指兰兰:“兰兰,你看你,吃着饭,一张嘴巴张得像只瓜瓢大,只管笑!笑!,害得大家饭都吃不成。”
       漂亮的娥姨笑得眼睛弯弯如细月亮,脸上红得像胭脂花:”贞姐,你莫骂兰兰。兰兰今天捡废铁跑了好多冤枉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能挨冤枉骂的。小萍呢?她就更加有功劳了。我们这一屋的人好久没这么笑过了。今天难得大家这么开心笑一回。我还要谢谢她呢!”
      奶奶笑得满脸皱纹像开了花。她放下碗筷,扯起衣襟角擦眼泪。
      娥姨又说“小萍乖仔仔。你看奶奶有你这个开心宝宝,要多活好多岁呢!”
      晚饭就这样在笑声中吃完了。贞姨摆了竹凉床在堂屋前的天井院里。让她和兰兰轮流洗澡后到凉床上去歇凉。
         月亮升起来了,挂在院子上瓦蓝的天空中。院子里三三两两坐着躺着歇凉的邻居。贞姨,娥姨,奶奶坐在屋檐下走廊的春凳和矮木椅子上聊天。她和兰兰面对面坐在光溜溜,凉沁沁的竹床上。她伸手拉起兰兰的手,先开口念起儿歌来:“月光光,砌学堂,”
      兰兰立即接上:“ 学堂砌得空空泊(白〕,打发哥哥去买摹(墨〕。
      她接:‘买了墨,不会磨,打发哥哥去买鹅。”
      兰兰接:“买了鹅,不会杀,打发哥哥去买鸭。”
      她接:“买了鸭, 不会喂,打发哥哥去买妹•••”。念到这里,俩人都不知下面的词了。 “可以买个妹妹吗?哥哥买妹做什么呢?”她问兰兰姐。
     兰兰说:“买了妹妹当然是一起玩呀。就像我们俩个一样。算了,不唱这个了,今天我再教你唱个新的吧。”兰兰就念起来:
        “栀子花,朵搭朵,隔壁妹子来点火,我没撩你你撩我,烫了你肚皮莫怪我。”
        兰兰念了两遍,小萍便学会了。她口里一边念:“我没撩你你撩我,烫了你肚皮莫怪我…”,一边不安分地动手去挠兰兰胳肢窝,哈她的痒痒 。兰兰比小萍高大有气力得多,却让着她,只管嘻嘻地笑 ,口里喊:“莫吵,莫吵,我要喊贞姨啦!”小萍便住了手,说:”再来唱别的!“。
       俩人又唱起 “黄泥巴坨坨”来:“黄泥巴坨-坨,里头坐个哥-哥。哥哥出来买-菜,里头坐个奶-奶。奶奶出来装-香,里头坐个姑-娘。姑娘出来绣-花,绣个荷-包。荷包掉到井-里,变只蛤-蟆。蛤蟆上-树,变只斑-鸠。斑鸠咕咕咕,和尚打豆腐。豆腐四只疙(角〕,捉了和尚磕-磕-磕!”唱到最后这一句,她又抢着去磕(敲)兰兰的“和尚”头,兰兰也来敲她,俩个人笑得滚成一堆。
      笑够了,又唱“对歌”。她命令兰兰姐起头。兰兰让她,只好先念:“一根扁担打了我的脚,”她就接:“唉-哟!”
         兰兰问:“么子〔什么〕哟?(药)?”
           她答:“膏-药。”
         兰兰问:“ 么子膏(糕〕?她答:“ 鸡蛋糕。”  
         兰兰问“  么子鸡?”     她答:“火-鸡。”
         兰兰问:“么子火?”     她答:“洋-火。”
         兰兰问:“么子洋?       她答:“豆-洋(秧〕。      
         兰兰问:“么子豆?”     她答:“豌-豆。”
         兰兰问:“么子豌?”     她答:“台-湾”
         兰兰问:“么子台?”     她答:“戏-台。”
         兰兰问:“么子戏?”     她答:“花古戏。”
         兰兰问:“么子花?”     她答:“石榴花。”
         兰兰问:“么子石?”     她答:“蒋介石。”
         兰兰问:“么子蒋?”     她答:“你讨婆娘我-来-奖。”   
   说到最后这一句她得意地大笑起来。“讨婆娘”是干什么?不知道。不过反正是一种蛮好笑,蛮叫人出丑的事情。谁被说成是“讨婆娘”,谁就是被取笑的对象。所以她总是做那个来“奖”对方讨婆娘的人,兰兰好不服气哟!
     正玩得尽兴,闹笑的嗓门越来越高时,贞姨过来了,温温和和地说:“念得好。念得蛮好。不过呢,一院子的人的耳朵都被你嘈聋了。”
    她得意地对姨说:“贞姨,我又学了儿歌!”
    “好。好。不过,兰兰要教妹妹些好歌嘛。兰兰是姐姐,也不带好样。小萍呀,这一向在幼儿园又学了什么新歌?唱给我和奶奶娥姨听听,好不好?”
    她听姨这么说,却害起羞来。说:“不嘛!不嘛!我不会唱。”兰兰这下子幸灾乐祸了,拍着手板大叫:“要唱,就要唱。小萍最会唱歌了!”她用力扯了兰兰的小褂子一下,意思是你别瞎掺呼。谁知兰兰反叫的更响:“妈妈,奶奶,小萍晓得唱好多歌,还会唱戏呢。”
    她还是扭捏着,却听见娥姨在屋廊下说话了:“小萍,我听贞姨说幼儿园的老师表扬你了,说你歌学得好。我倒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唱的那么好。你就只唱一支歌,让娥姨和大家检查检查,看你是不是该得表扬。怎么样,敢不敢唱?”
    娥姨的话激起了她的好胜心了。她不再扭捏。低着头停了一下,就开口唱起来:“青菜青,绿茵茵,辣椒红,像灯笼。妈妈做饭我挑水,爸爸种菜我捉虫。好孩子,爱劳动,人人夸我好--儿--童-!”歌刚落音,只听远远近近坐在月光下歇凉的邻舍都一起拍起了巴掌:“好!小萍唱得好。再唱一个。”
     这会子,她有点来兴致了,正想着下面再唱哪一首。却听贞姨说:“真的唱得好。是应该表扬。不过今天很晚了,现在该去屋里睡觉了。以后再唱好么,小萍?”她当然得听贞姨的话。忙乖乖的地爬下凉床,跟着贞姨回了房。
     第二天早晨,她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兰兰姐姐不在床上。她跳下床去,满屋找人。屋里安安静静的。兰兰不在,贞姨不在,娥姨也不在。最后她在厨房找到奶奶。奶奶在煮稀饭。奶奶告诉她:
      娥姨去厂里的小高炉炼铁去了。
      贞姨去裁缝店做点事,说过一会就回来接她去裁缝店玩。
      “兰兰姐姐呢?”她带着哭腔问。
      “她呀,天不亮就被同学喊走了。她们要去乡下收废铁。”
萍踪遥故乡是宝庆府啊,又一湘籍女作家~~
真实的文字,民间记忆的顽强记录者。
我为自己唱了一支暗淡的天鹅之歌!
贞姨是我从前的保姆。从我出生起她就照看我,直到我三岁上幼儿园后才做了裁缝。在我眼中,贞姨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她永远穿着合身的浆洗熨烫得又干净又清爽的布褂子,她的齐肩短发总是梳得一丝不乱。她的细长的,留着长长指甲的双手灵巧无比,会裁剪做衣,会纳鞋绣花。她给我的小裙子上,小鞋子上绣的花儿鸟儿做工精细,配色讲究,件件都是上好的艺术品。她的绣品曾经选送到省城参展。获得过大奖。

          很多年以后年近三十的我有一次和我母亲议论起贞姨和她的妹妹娥姨。我说,贞姨和娥姨都是那么漂亮聪明又贤惠的女人,却为什么她俩守寡的守寡,单身的单身,难道她们就找不到合适的男人愿意娶她们作妻子么?母亲说:“娥姨从前是城里有名的美女,因家里穷,将她嫁给了城里有名的富贾刘老爷作姨太太。不料刚嫁过去一年就解放了。新社会不允许一夫多妻,她只得离开了丈夫。她那个时代的女人深受“三从四德”的毒害,既然不能随夫到老,从此便矢志不嫁,做了一辈子的单身贵族。”
        “那贞姨呢?她的丈夫死了,自己带着个女儿,她也不肯再嫁么?” 我问。
         “贞姨也一样,满脑子守节的老观念。后来我做了不少工作,鼓动她重新建立家庭。也帮她介绍过几个对象,可都没有讲成,因为对她来说,跟陌生男人讲话简直比上杀场还要难。另外,贞姨长得丑了点,缺乏自信,也是个原因吧?”母亲说。
         “贞姨的长相哪里差呀?我看她长得很好看的。”我对这个评语不肯苟同。
           母亲笑了,说:“在你眼里,当然你贞姨是好看的罗。”
           我后来回头细想贞姨的相貌,这才突然发现她的确不怎么漂亮。她的长脸上立着个又大又红的酒糟鼻,两只细细的斜视对子眼,她的嘴唇总是闭不上,因为当门生着两颗又长又突的大暴牙。哎呀,她原来算得是一个难看的女人!
         有意思的是,为什么她一直在我的眼里是很美的,比真正漂亮的娥姨还要中看呢?我想或许这就是人们说的‘子不嫌母丑’吧?贞姨于我就如同亲生母亲一样,我刚出生就由她照顾,世上除了我母亲她就是最亲近的人。加上她举止风度好,身材高挑苗条,走起路来轻盈却又稳重,而且她很注意修饰自己,穿衣合体,齐肩短发很有型,又特别爱整洁,所以对我来说,她那斜视的对子眼,那红红的酒糟鼻都不仅顺眼,而且好看。
         怪不得 时下有句话说:女人因为可爱才美丽。我的贞姨很好地证明了这条真理。
我八岁时随父母工作调动去了另一个较大的城市。我常常思念那座小城和我的贞姨刘姨。母亲也让我们隔上一两年就回去探望她们。
           67年的夏天,文革闹腾得越来越厉害,父亲单位的机关大院里一会儿揪黑帮,一会儿抓反标事件,又开始批斗走资派了。学校停了课,我和邻居的孩子们像放出笼子的鸟儿,放肆整天疯玩。这时,母亲忽然决定送我和弟弟去小城,说是让我们去贞姨刘姨家过暑假。
            母亲把我们送到小城,第二天就赶回去了。临走那天夜里我听见母亲和贞姨在低声说悄悄话,她们说话的口气很严肃,像是在担心什么,似乎还说有什么危险。我听见贞姨说:“几个孩子放在这里,你和老谭只管放心,我一个穷做工的,怕什么?哪个也不敢来动我的家。” 我对她们大人的事也不放在心上,母亲走了,我就开开心心在贞姨家住下来。
            按照惯例,我住贞姨家,两个弟弟住刘姨家。(刘姨是照顾过两个弟弟的保姆)。
         在贞姨家,贞姨和奶奶,娥姨,兰兰姐都像从前一样,无微不至地照顾我,让我觉得好像回到了幼年时光。弟弟在刘姨家也过得很快乐。
          不过没过几天,我就觉得贞姨把我管得太严了。我已经快十三岁了,小城是我自幼熟悉的地方,没事自然想跑出去看一看玩一玩。可贞姨却严格规定我不许一个人出大门。有时我趁她去厂里上班,奶奶没注意,就溜出去到以前的同学朋友家里去玩。每回不出半个时辰就会听见贞姨焦急的呼唤声。她就像一个丢失了孩子的母亲那样急急地,高声地满街呼叫着我的名字,我只得跑出来应她。她总是一见我就气急败坏不由分说拉着我回家。
           一次黄昏时听见贞姨和刘姨,刘姨的丈夫周叔叔在堂屋里商量什么事。好像是有什么人在威胁他们,周叔叔操着四川口音大声的说:“我才不怕他们呐,哪个敢动谭书记的孩子,我就同他拼了!”
            我当时好奇地想,他们究竟在干什么呀?谁要动我们呀?
            脑子里虽然闪过这么一个念头,但我这么个所谓的小城的“小公主”,娇生惯养长大,从来不知愁滋味的小傻丫头,哪里懂得什么是危险?我更想不到,我的父母正在遭受巨大的灾祸。我的父亲已经被打成叛徒,走资派和现行反革命,日日受着非人的折磨。我们在那个城市的家已经被抄得精光。在这个我父母曾经工作过的小城,也有造反派盯上了同我父母关系密切的这两家人。造反派正在想方设法把我父亲揪回小城批斗,有人听说他的“狗崽子”在小城,就说要捉了拿来当人质,迫使那边的机关造反派把他交出来,拉回小城接受批判。贞姨和刘姨夫妇天天提心吊胆,高度警惕。她他们甚至准备随时和人拼命,也决不能让几个孩子有任何闪失。
             这些我和弟弟却一点都不知情。弟弟还小,我虽不小了,可我被贞姨全家周周严严地护着,家里是那么安宁,家里的奶奶娥姨姐姐都像没事一样,和我有说有笑,一切似乎和从前一样,所以我对这场飞来的横祸毫无察觉。我哪里知道这两家人为我们的安全正在承受难以想像的压力!
          过了两个月,母亲来把我们接回府城。我们没有回机关大院的家。母亲领我们去到城西一条小巷里的一个小院子。那里面有一栋废弃了的旧办公楼。我们来到二楼,来到走廊的尽头的一间屋子,里面空空荡荡,摆着几件简单的破旧家具,一口旧皮箱摆在地上。母亲说那就是我们的新家。不久,我亲眼看到原先父亲的同事们冲进了这个几乎一无所有的家,这个家再次遭到查抄。很快,母亲也被集中去反省“学习”,我和弟妹四人成了孤儿,狗崽子……那段日子,所有的亲朋戚友都不敢上我家的门,包括我的爷爷奶奶都没有来看过我们。十三岁的我,忽然成了这个家的顶天柱,成了三个弟妹的爹,娘,姐姐。那个从前无忧无虑的黄毛小公主“通”地一下就掉进了不见天日的泥坑,变成了货真价实的灰姑娘……
         一年后,母亲从“学习班”回来。她被宣布为下放干部,带着我们四个孩子去到一个举目无亲的乡村。我们一家勉强被一个生产队接纳,住在一间牛棚里,夜晚与老牛,蚊虫蛇鼠为伴,白天在田间地里接受社员贫下中农的监督改造。冬天到了,寒风从牛棚裂开的土墙呼呼地灌进来,雪花从破漏的棚顶飘到唯一的破床上,飘到墙角冷冷清清的灶台。眼看要过年了,家里什么过节的东西都没有。就在这时,母亲忽然接到小城贞姨的来信,请我和两个弟弟去小城过年。
           于是,我和弟弟们挤上一辆春运大蓬卡车,朝着我们心中温暖的老家奔去。
           一到小城,我们姐弟立刻被贞姨刘姨两家浓浓的亲情所包围。这时,我已经长成了一个十五岁的少女,我已经经历了很多的事情,受过了许多的磨难。从前那个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傻丫头变成了个懂事吃苦却又多愁善感的姑娘。这次来到贞姨家,我不再喜欢说说笑笑,常常一个人躲在无人的角落发呆。大年三十的晚上,贞姨全家一起吃小城有名的特产米粉,我却悄悄地走开,躺在黑凄凄的堂屋的春凳上,默默地流着泪,想着那破牛棚里的妈妈和妹妹,还有那不知在何处,是死是活的爸爸。
          就在这时,我听到贞姨的叫声,“小萍,小萍呢?” 很快,她就找到了我。“傻妹子,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乖,快进屋,来吃米粉。”她温柔地说着,把我从春凳上拉起来,轻轻地抚着我的头发,然后,把我拉进暖暖和和,灯光明亮的屋里……
        我和弟弟和贞姨刘姨两家一起,吃着丰盛的年夜饭,穿着贞姨亲手做的新衣裳,过了一个温馨快乐的春节。
         过完年之后,我和弟弟回到乡下。我问五岁的妹妹:“你和妈妈过年吃的什么?”
          妹妹回答说:“过小年吃的小萝卜,过大年吃的大萝卜呀”。
      
          那是一九六九年。在小城度过的那个春节叫我永生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