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你还能坚持多久？

何毓玲

妈妈，你还能坚持多久？

    妈妈，我终于要提笔为你写一篇文章了。我知道你曾向邻居抱怨过，说我跟爸爸亲，写爸爸，不会写你。我不写你是有原因的，因为我是铁杆的亲父党！

   妈妈，你太革命了。新中国刚成立时，百废待兴，你兴奋激动，把两岁的我扔给了爸爸，把半岁的大妹扔给了乡下的保姆，你只身去了重庆。为的是你有了一份工作——到西南大军区第一幼儿园当老师，在那儿你可以听首长的大报告，可以接受好多革命教育，可以更快进步。爸爸在老家万县工商局工作，又当爸又当妈，送我上幼儿园全托，上小学，给我梳小辫，穿花花衣服。你在重庆积极争取入党，积极工作，从不回万县，都是爸爸带我去重庆探亲。后来爸爸好不容易调到了重庆，我已经上二年级了，跟你在一起，你却嫌麻烦，把我的小辫剪了。日后爸爸承担了全部的家务，你还是大干革命，不管家。团聚刚两年，你又下放，回来后就服从分配去北碚当了一所幼儿园的院长，从此我们家两地分居达20年。我从小没离开过爸爸，一切女孩儿的事都是爸爸教我的，我对爸爸亲不是理所应当的么？甚至我独身到三十几岁了，你都只关心我入党没入党，不着急我的婚姻大事。我入党后，你又谆谆教导我，拿到工资后第一件事是交党费！妈妈，你太革命了，我对你亲不起来，只有敬意。


妈妈，你太敬业了。你在三个幼儿园工作过，在每一个单位都竭尽全力，不，简直是玩儿命!不管那个幼儿园是大是小，不管条件多艰苦，你从来都是全身心投入，对孩子负责，对家长负责，对自己的员工负责，你订立种种规章制度，还精心制定一周三餐的食谱。你的幼儿园办到了外省市的同行都来参观取经，你自己也得到省劳模的荣誉，上电台讲话。为此，你不仅把我们三个姐妹都推给了爸爸，还牺牲了自己的健康。记得好清楚，工厂下午开大会，会后人人都回家，你还去幼儿园，说下班时分是联系家长、沟通情况的好时候。四五十岁时，你已经得了严重的冠心病，但是只要撑得起身，你就到幼儿园。好几次你晕倒在工作岗位上，我把你背到急救车上输液、输氧，飞驰到西南医院抢救。医生说你的身体已经相当虚弱，能活到60岁就不错了。当时我们兵工厂的活儿并不多，好些人请病假在家干私活，你真正有病却从不在家休息，忍着病痛把工作干得那么出色。我们几姐妹戏称你比焦裕禄还焦裕禄，到你退休，我们厂的人都不相信你会做饭。


妈妈，你的一生都献给了你的事业——小小的幼儿园的事业，我们姐妹怨恨过你。因为我们从小就严重缺乏母爱，所以我们仨都格外疼自己的女儿，要给女儿最多的母爱，你的外孙女们因你而得福了。


妈妈，你的一生都献给了党，献给了你的工作，但是退休后却是我们全家伺候你，为你调理身体，爸爸还带你外出旅游了好多地方，厂子里好多人羡慕你哟。没有了工作压力，你的身体竟然慢慢好了起来，去年底你已经度过86岁生日，创造了生命的奇迹。


去年9月下旬，我突然收到了小妹的电话，说你得了直肠癌，已经是晚期。因为身体太虚弱，不能手术，只有保守治疗。我一万次庆幸春天时，带全家包车，长驱300公里去阆中玩了三天，我们推着轮椅，簇拥着你漫游在古城的大街小巷，那时你是多么开心！其实前年回家，我就觉察到你的生命在渐渐衰竭，像油灯里的油快要熬干了，所以才有去年春上的兴师动众，举家出游。妈妈，你还能坚持多久？


国庆我匆匆飞到了重庆，决心陪你走完人生这最后一段路。我们抓紧时间，紧急行动，要满足你一切的愿望。当年爸爸带你去西安、昆明旅游时，嫌脏，没让你吃羊肉泡馍和过桥米线，你一直埋怨爸爸——2002年你和爸爸来北京时，我带你们俩去天津，坐出租去最正宗的狗不理老店吃了包子，就为的是不落你的埋怨。2004年我去法国巴黎时，吃过正宗的红酒蜗牛，回到北京就请我家先生和女儿去必胜客吃了法国蜗牛，而你和爸爸一直没有吃过，这成为了我的一块心病。这次回到重庆，我决心不留遗憾，一一实现妈妈的愿望。我们包车到了沙坪坝，先去沙区公园，摄影留念，然后去了必胜客。山城就是山城，饭店都有好高的石阶，我们费好大劲把轮椅扛上去，把妈妈扶上去，厕所却在更高的二楼，我们实在没劲、没勇气再上楼了，大堂经理派了一个小伙子来帮我们把妈妈背上了二楼，完事后再把妈妈背下来，我们才得以好好享用了一餐法国蜗牛。下午我们又去了云南饭店，吃了正宗的过桥米线。两天后，我们上网查到我家附近大学城有西安的羊肉泡馍。重庆的雨季要来了，就不方便出门了，我们赶紧把妈妈推到了大学城。小雨中走了好多路，问了好多人，才找到了那家饭店。可惜在二楼，那楼梯又高又陡，我们正为难呢，老板下来了，听说了我们的故事，深为感动，招呼了几个小伙子，把妈妈连轮椅一块儿扛上了二楼！餐后结账，那位豪爽的西安老板死活不收我们羊肉泡馍的钱，弄得我们好难为情，发誓今后要多多带人来这家饭店吃饭。


工作中，我有幸认识了一位美国的大学校长黄天中先生，是专门研究死亡学、临终关怀的，在重庆时我联系了他，向他求助。他非常理解我的心情，以最快速度给我寄来了五本厚厚的大书，我抓紧学习，与家人沟通，达成共识，正确认识、对待死亡，多陪妈妈说话，给她买了按摩卡去松快筋骨，尽量减轻妈妈的痛苦………后来医生说，妈妈年纪太大，身体太弱，癌细胞也滋生得慢，可能还要拖上一段时间，爸爸就催我回北京了。这几个月，我每每接到重庆的家电就心惊肉跳，妈妈，你还能坚持多久？


古人云：“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往而不可追者，年也；去而不可得见者，亲也。” 春节我是铁定要回去的了，不留遗憾，是我做人做事的准则。

                                                                                              写于2011-01-18

杜雅萍

老西安

感人至深！那位西安的老板给西安人撑足了面子，向那位不知名的老板致敬。

金秋

何大姐写得真好！对母亲虽有抱怨，但是孝顺母亲的心却一点不含糊。俗话说可怜天下父母心，看了何大姐，我想说可怜天下女儿心。

金秋

我家的情况和何大姐家有点类似，母亲是个中学教师，也是个工作狂。她对学生们的爱远远超过对我们的爱，学生们有了不懂的问题，她都是十分耐心地回答，可是我只要遇到不懂的问题，她就严厉呵斥。她从来不和我们亲近和交流，我们从小都很害怕她。
何大姐的父亲很伟大，能够理解她们的母亲，可是我们就很惨，我父亲不能理解母亲，整天吵架。我们兄妹几个都还未成家立业，我母亲就离开我们调到外省去参加筹建学校的工作，一直到退休。我们恋爱结婚生孩子，她都全然不过问。我们姐妹和母亲的感情十分生疏，我姐姐每次回家必须拽上我一起回，她说她单独和妈妈呆在一起感觉没话说很别扭。
我爸爸去世后妈妈回来处理后事，居然不顾我们的反对，把爸爸的房子卖掉了。我当时非常生气，说把爸爸的房子留着也是个念想，现在卖了我们连个怀念爸爸的地方都没有了。妈妈说你爸爸又不是孙中山，还需要保留故居吗？她把房子卖了就又回外省了。
现在妈妈慢慢不能站立了，是类风湿，骨关节都退行性病变。她只好回来依靠我们生活。我说我的房子不够大，你跟着我住就显得很拥挤了，当初为啥要卖掉爸爸的房子？她无话可说，她是个极要强的人，她没有想到会落到今天这样依靠子女生活的地步。
现在妈妈和我一起生活，我对她有很多抱怨的，但是她已经风烛残年了，整天在轮椅上度过漫长的一天又一天，我还能抱怨什么？只得尽其所能让她的晚年过得幸福。

吹笛在湖北

感动何大姐，金秋。

何毓玲

谢谢平平，谢谢老西安，谢谢吹笛！
金秋，我俩的妈妈真的好相似，我妈妈革命得不近人情，为党组织贡献一生，弄得一身病痛。
退休了，组织却从不过问她，还得我们全家照顾她！有时我们真有点想不通！

老程

有母亲真好。

老木匠

祝何大姐的妈妈顺利走完人生最后一段路！

夏加坤

我家的情况和何大姐家有点类似，母亲是个中学教师，也是个工作狂。她对学生们的爱远远超过对我们的爱，学生们有了不懂的问题，她都是十分耐心地回答，可是我只要遇到不懂的问题，她就严厉呵斥。她从来不和我们亲近和 ...
金秋 发表于 2011-1-19 17:16

感慨。。。。。。

杨林

何大姐的母亲有福了，有这么好的女儿。革命队伍中真有无数这种无私奉献者，想想与我的父母有颇多相似之处，和我妈妈尤其相像，感慨系之。
请带去燕友们对老人家的祝福！

燕麦

感动~~~~~~~~

菜农

母女情深

tangju66

黯然泪下

陆宇杰

为了亲情，顶你一个。

何毓玲

谢谢老程、老木匠、加坤、杨林、燕麦、菜农、tangju66、陆宇杰，
谢谢所有的燕友，我会把这份浓浓的祝福和爱带给我妈妈的！

自觉的梦游人

年老得癌，有时候就可能像年轻时长了一个脂肪瘤，一般不是那么容易恶化的。我母亲也在八十高龄得了乳房癌，医生一再劝她做手术，被我坚决制止。我认为她老人家已经患有其他多种疾病，不适合做手术，医生就采用药疗，连化疗和放疗都没有做，从09年发现癌症，经过一年多时间的治疗，医生在10年年底对我们说，癌症基本得到了控制。分析下来，还是因为年老，细胞都在老化，癌细胞也同样，至少是生长缓慢，加上药物治疗和控制，也就没有朝恶化的方向发展。
对于老人来讲，癌症并不可怕，年老多病，最后让他们坚持不住的，不一定就是癌症。劝何大姐不要太焦虑于你母亲的癌症，找一些专家门诊，找一些适合你母亲病症的药，国内现在一些治疗癌症的药还是管用的，至少我母亲的例子证明了这一点。上次论坛发的一个美国的治癌新药，我母亲也正在使用，总的说来，一年多下来，我母亲的癌症肿块一直在控制中缩小。

何毓玲

谢谢梦游，你说的太对了，我妈妈心脏极其衰竭，心跳过缓，这可能是最要命的！
但是我们不忍心看她疼痛，癌症的最后阶段就是疼痛，我们实在不忍心看她受熬煎，所以我们尽最大努力，采取措施，希望能尽可能减少她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