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木:吴奚如的风雨人生

吴奚如生平
    吴奚如,原名席儒,湖北京山人。吴1925年入黄埔军官学校学习,同年加入GCD,1926年秋毕业后参加北伐战争,任国民革命军第四军独立团连党代表(一说连指导员、团政治处副主任)。土地革命战争时期,吴先后任zhonggong湖北军委代书记(一说省委代书记、省军委书记)、zhonggong河南军委委员兼秘书。1928年冬,吴奚如被捕入狱。至1932年秋出狱,遂赴上海以文学活动为掩护从事地下工作。1933年,吴在上海加入中国左翼作家联盟。任“大众工作委员会”主席。1934年,他又加入zhonggong中央“特科”工作,曾担任鲁迅和zhonggong中央之间联系的中转人。在1936年的“两个口号”的论争中,他站在鲁迅、冯雪峰、巴金、胡风等一边,并参与签署了《中国文艺工作者宣言》。同年秋,吴奚如奉命秘密赴西安,担任张学良的秘密内部组织“抗日同志会”机关报《文化周报》的主编,并参与了西安事变。此后,他回到延安,任抗日军政大学政治教员。
  抗日战争期间,吴奚如先后担任八路军西北战地服务团副主任(主任丁玲)、zhonggong中央长江局参谋处友军工作组组员(负责联络黄埔军校军人)、周恩来的政治秘书、八路军桂林办事处主任、新四军第三支队及江北纵队政治部主任等。皖南事变发生后,他曾指挥部队作战,脱险后回到延安,遂入中央党校学习。在“抢救运动”中,吴受到“抢救”和审查。
  此前在抗战初期,吴奚如在武汉时曾参与发起成立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文协”),是筹备委员和候补理事;在延安,他又参与了“文协”延安分会的建立,并被选为理事。解放战争中,吴先后是山东省文化协会常委、东北牡丹江市总工会和松江省总工会主席、东北总工会生产部部长等。新中国成立后,吴任鸡西煤矿工业学校校长。至1957年,吴奚如调任湖北省作家协会任专业作家。文革期间。吴因“历史问题”等被打成“三反分子”,惨遭迫害,后获得平反。
  1979年以后,吴奚如出任湖北省政协常委:1985年2月27日在武昌去世。
  吴奚如曾是著名的左翼作家,著有小说集《小巫集》、《叶伯》、《未了的旅程》,中篇小说《忏悔》、《汾河上》以及《卑贱者底灵魂》等,1984年湖北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了《吴奚如小说集》。
  
  延安文艺座谈会上发生的一个插曲
    与当年延安的许多文化人一样,吴奚如虽是左翼作家,但他的文学创作观点却与周扬、何其芳等不同,而与萧军等相同。于是,在整风背景下的延安文艺座谈会上,吴奚如受到了批评。
  那是延安文艺座谈会召开的第二次会议上,周扬发言明确拥护毛泽东的观点,接下来吴奚如发言,却受到了朱德的点名批评。当时吴奚如认为:“凡是搞文学的都要有一个立场,那么,现在不是抗日吗?能不能提出党员和非党员作家都站在人民大众的立场上,而zhonggong党员不必要时刻都将自己的无产阶级立场和党的立场挂在门面上,因为这样会不会更有利于统一战线?我们最大的敌人是日本侵略者,我们革命文学的立场应当是一切有利于抗日,至于国共摩擦,同室操戈,只能是让亲者痛,仇者快。”吴奚如这一段话,与他此前在“两个口号”的论争中拥护鲁迅、胡风一方的“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有点不同了,倒是与周扬等的“国防文学”有点相同了。其实这也不奇怪。所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吴奚如曾在zhonggong长江局工作,自然在思想上带了一些王明等“一切经过统一战线”、“一切服从统一战线”的痕迹,然而须知此时却是清洗王明等的“左倾”、“右倾”思想的时候了。
  吴奚如发言罢了,坐在主席台上的朱德站起来讲话,他没有点名批评萧军(这个会就是因他而召开的),而是对吴奚如说:“吴奚如,你是人民军队的一名战士,居然讲出这种话来,你完全丧失了无产阶级的立场!”这意思很明白:所谓国共第二次合作的统一战线,西安事变和皖南事变这两个事变是大不一样的,你吴奚如自己就分别经历过这两个事变,后者国民党开启了反共高潮,这时就不能再笼统地讲抗日统一战线了,而应当明确是什么人领导下的抗日,也就是说站在什么立场上抗日。朱德批评完毕,吴奚如沉默不语。
  到了第三次会议,朱德又不点名地批评了萧军,他说:“在大会第一天,有人发言,他不但要做中国第一作家,而且要做世界第一作家;他又说鲁迅一直是革命的,并没有什么转变;他还讲自己不写歌功颂德的文章。依我看,我们每个作家都不要眼睛太高,要看得起工农兵。中国第一也好,世界第一也好,都不能自己封,都要有工农兵群众批准。”至于思想转变问题,朱德以自己的经历现身说法,认为思想岂但是转变,简直说就是“投降”,“就拿我来说,也一样。我是一个从旧军人出身的人,我原来不是无产阶级,因为无产阶级代表的是真理,我就投降了无产阶级。我投降无产阶级,并不是想来当总司令。我只是替无产阶级打仗、拼命、做事。后来仗打多了,事情做久了,大家就推我做总司令。”最后,针对关于文艺题材是“歌颂”还是“暴露”的争论,他说:“共产党、八路军,就是有功有德,为什么不该歌,不该颂呢?”
  革命老资历的吴奚如,此时竟与萧军、王实味等在思想上为一伙,那么,前因后果,就是可想而知的了。
    延安“抢救运动”中的冤案
    延安整风时,由于在文艺是“歌颂光明”抑或“暴露黑暗”的问题上发生了分歧,曾写下《政治家——艺术家》、《野百合花》等的王实味不仅受到了批评,而且还被错误地打成“反革命托派奸细分子”,与此同时又牵连出一个“王实味五人反党集团”,而当时的中央党校也沸沸扬扬,在整风时搞出了一个“党校的王实味”——吴奚如、李周华(马列学院zhonggong支部常委、“抗大”总校训练部长)事件。
  吴奚如因是后方来的文化人,特别他又是从皖南事变被俘后逃到延安的,再加上此前他还是王明主持的zhonggong长江局的工作人员,到延安后还是延安黄埔同学会的负责人,因此,理所当然的,他被主持“审干”的康生视为国民党的特务和异己分子,遭到了“抢救”和“整肃”。中央党校除了把李国华作为“教条主义”的典型加以批判外,更将第八支部学员的吴奚如作为具有“大地主大资产阶级思想”的人物来加以批判。
  1942年10月,进入“审干”的高潮,中央党校批判斗争吴奚如升级,给他的罪名是“叛徒”、“特务”,由他牵连到其他的许多人。当时参与审查他的,有彭真、黄火青、郭述申、古大存、宋时轮、刘芝明等。后来彭真于1943年1月4日作“反奸肃反”的报告,讲话中他结合中央党校破获了“吴奚如特务案”,介绍如何与反革命开展斗争的经验。据师哲、师秋朗父女回忆和撰写的《与毛泽东在一起的岁月》,当年延安整风和“肃反”,康生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特别是“抢救运动”中,“张克勤案”、“王实味案”,乃至“吴奚如案”,毛泽东从整风初期主张的“为了弄清是非,提高认识,接受经验教训,不追究个人责任”,到此时指示“整风要解决无产阶级与非无产阶级、革命与反革命这样两种矛盾”。在1942年12月召开的zhonggong西北局高级干部会议上,毛泽东继康生之后讲话,他说:“我们党内有一部分反革命奸细、托派反动分子,以党员为招牌进行他的活动。吴奚如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是个文化人,是参加高干学习组的人。皖南事变的时候。国民党把他抓住了,以后又把他放出来,叫他到我们这里来闹乱子。王实味最近也被发现了,怎样发现的呢?他是以共产党员的资格在这里说话,他们5个人就组织了5人反党集团,这些人就是王实味、成全、王里、潘芳、宗铮。现在证明有两个反革命的人(指吴奚如和王实昧——笔者)在延安反革命,以共产党员的招牌在共产党的党报上发表他们的文章。”于是,“吴奚如案”就被错误地定性了。
  吴奚如得知此事后,提出了申诉。当然,他没有被理会,于是一气之下,索性提出了退党的请求,并上交了退党书。从此,吴奚如就是一位有“前科”的“民主人士”了。
  到了1944年春,康生在zhonggong西北局高级干部会议上作报告,题目是《关于反奸斗争的发展情况与当前任务》。他说:在“反奸”斗争中,“清出了许多暗藏的侦探奸细”,并“创造了新的反奸路线,获得了巨大的成绩”,即“在党的组织内清出了托派、国特王实昧等内奸分子:在政权系统中清出了王毓琪、吴南山、樊作材等特务分子:在军队中清出了吴奚如、许遇之等暗藏分子及其组织:在学校系统中清出了栾丁生等特务分子:在工厂系统中揭破了张志刚等特务分子……”据师哲后来回忆,这个名单之中,真正称得上是“侦探奸细”的,只有吴南山一人,“其余全是冤假错案”,可怜吴奚如更是“老革命”变成了国民党特务的“暗藏分子”。
    吴奚如与鲁迅和胡风
    吴奚如的命运又因他与胡风的关系,后来更加跌宕起伏。
  胡风的“钦案”,又多少是因为此前他在上海与鲁迅的关系而来的,那么说到鲁迅,又不得不提吴奚如。
  鲁迅晚年定居上海后,随着思想上发生“转变”,他同GCD之间的关系也得到了加强,而延安的zhonggong中央也不断通过在上海的地下党“文委”、“左联”等与鲁迅联络,但其中的周扬、田汉、夏衍、阳翰笙等与鲁迅发生了矛盾,更与鲁迅身边的胡风等产生了近乎于宗派主义的对抗,甚至也卷入当时国民党宣传机器造谣惑众的传言,如“国民党派胡风来游说鲁迅先生到南京政府做官”、“胡风是国民党派进来的内奸”等。这样一来。当时在上海的zhonggong中央“特科”以为:必须重新选择人与鲁迅建立联络关系。“特科”负责人、黄埔军校出身的陈赓建议利用黄埔军校这一特殊的政治和军事关系,由黄埔军校出身的人来担负这一使命。“特科”的陈行健经过慎重考虑,认为吴奚如可以担当恢复zhonggong与鲁迅联系人的角色。于是,吴奚如就被选定为zhonggong与鲁迅的联系人,而胡风又是由吴奚如选定作为zhonggong中央“特科”与鲁迅之问的“机要交通员”的。
  据吴奚如晚年的回忆:当年他判断胡风“在政治上是可信任的,虽则他的文艺理论常引起争议,做人上有缺点和偏激,一如鲁迅先生在答徐懋庸的公开信中所指出的那样”;“因此,我在转入党中央特科工作之后,就奉命委托他为党中央特科和鲁迅先生之间长期的‘机要交通员’。为党做了许多有益的工作,我只在有紧急事情时才去见鲁迅先生。”此后,直到1936年4月冯雪峰从陕北抵达上海后,胡风的任务才告结束。
  胡风与吴奚如都是湖北同乡。据《胡风回忆录》:“吴奚如——是在左联认识的,大概是因了聂绀弩的关系。这时候,鲁迅从内山书店收到了一封信,拆开一着,是两张或三张白纸。鲁迅把它交给了我,我猜想可能是秘密文件,就送给了吴奚如。我知道他是做秘密工作的,他告诉我是军委。他要我用碘酒擦一擦看,可能出现字迹,我用碘酒擦了,果然出现了字迹,是被蒋介石逮捕关在南昌的红军将领方志敏的密信,内容是要求鲁迅请孙夫人宋庆龄向蒋介石保释他出来。我给吴奚如看了,他让我送给鲁迅自己看。鲁迅看了后,沉默了好一会儿,说,蒋介石是什么人?这绝对做不到。只好把信销毁了。前几年,吴奚如写到这个情况时说,方志敏送出来的是给党中央的信,同时附有《可爱的中国》文稿,他把信收去了,把文稿交我托鲁迅保管。我当时记忆模糊,就同意了他的说法。后经仔细回忆,确定吴奚如的记忆有误。还在信中希望他更正。文稿,可以确定不是这一次送出的,至于具体情况,我不清楚。可以假定,第二次送出了,这文稿,由什么人收下转交给了从陕北回来的冯雪峰,冯又交给了当时的商人朋友谢澹如保存。解放后,冯才取出来出版了。”
  吴奚如当时是“特科”成员,收转方志敏狱中的文稿和信函,是他当年所做的一件事。此后,他在抗战初期的zhonggong长江局工作,又与胡风有密切的合作关系。
  当年胡风在后方主办《星期文艺》、《七月》、《希望》等文艺刊物,都是在zhonggong具体帮助和指导下、与国民党文化统制不断斗争的过程中来运作的。此后,即无论是在武汉还是在重庆,胡风与周恩来等都保持了紧密的联系。胡风后来回忆说:“那以来,凡是他或其他领导人和文化界的集会或谈话,都是约我参加了的。不久,进延安去了的左联盟员吴奚如回到了武汉,他在八路军办事处工作。也用周恩来秘书的身份,对外发生工作联系。他热心于《七月》的工作,通过他,我和党的联系更加密切了。”周恩来也经常“通过吴奚如向我传达工作方面的指示”。通过吴奚如,胡风还结识了周恩来身边被称为是zhonggong代表团“才子集团”的陈家康、乔冠华等,而当时的胡风则被视为是“中国的别林斯基”,受到了zhonggong的特别重视。据吴奚如的回忆:当时《七月》的编辑方针也是经过zhonggong长江局“文委”(书记凯丰,委员有何伟、冯乃超、钱俊瑞、吴克坚和吴奚如等)讨论和指导的。
  然而,1938年4月国共合作的国民党中央军委政治部第三厅成立,其组成人员的名单是zhonggong长江局提出来的了。后来吴奚如回忆说:“从那些左翼文化团体推荐的名单中,唯独没有一个以胡风为代表的《七月》社同人,也即所谓‘鲁迅派’的作家。”其原因,则是时任zhonggong长江局书记的王明“大权独揽”和宗派主义思想(胡风是“国防文学”的反对派)所致。此后,吴奚如曾建议推荐胡风为政治部设计委员会委员,也遭到了王明的反对。
  此后在陪都重庆,胡风一有机会也常到曾家岩50号去见周恩来,并常与zhonggong办事处的人员讨论文艺思想,商议《七月》的编排内容等。当然了,从某种角度上说,当时胡风的“七月派”与zhonggong的关系还是一种统一战线的关系,如吴奚如后来回忆所说:“当时以胡风为代表的《七月》社非党作家们的政治态度,我认为是有些自由主义的,就是说对党的某些主张和决定,有时持保留态度。他们这种立场和态度,从好的方面说,能思考,不随声附和;从坏的方面说,他们对党的关系是有些游移的,有距离的。”这也就决定了他们以后的命运。如陈思和先生以为:“抗战以来,胡风的《七月》、茅盾的《文艺阵地》、郭沫若的第三厅以及后来的文化工作委员会,以及在延安的文艺活动(如周扬领导下的‘鲁艺’和丁玲等人主持的延安‘文抗’等)形成了zhonggong领导下的左翼文艺的多角关系,他们之间既是同一条战线下的多元追求,也有群雄逐鹿的宗派冲突,但是这一均势到了1948年以后发生了明显改变,其他各元都建立了联合统一战线,而胡风一元却被排斥为异端。成了与朱光潜、沈从文、萧乾等同列的批判对象。”(《胡风家书》序)以及“胡风事件发生于1955年,zhonggong党内对胡风的批判更加早些,大约从1948年开始,——如果再往上推,那就是1945年的《论主观》批判了。”至于要详细讨论这一过程,延安整风的大背景、此前zhonggong长江局存在的问题,以及当时胡风和周恩来身边的“才子集团”以及吴奚如等等,都是绕不开的问题。
  比如吴奚如,胡风在1938年2月3日的一封信中说:“《七月》发生了问题,我感到无比地气闷。这回的问题,不是官方,而是自己。潘汉年等把(熊)子民找去,要他不要做发行人,至于我,顶好到临汾去,由我自己决定云。……和我站在一起的只有奚如一个。”这是说胡风要继续办《七月》,吴奚如与胡风是站在一起的。这大概也不仅仅是代表他自己。当时,在文艺思想抑或哲学观点等等方面,胡风与在重庆的zhonggong“才子集团”的乔冠华、陈家康、胡绳等,包括周恩来秘书的吴奚如,他们之间有许多共同语言。
  然而,此后“才子集团”在重庆开展所谓“启蒙活动”,正好与延安整风和延安文艺座谈会的宗旨有所不同,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还形成了冲突,以至于周恩来在返回延安参加整风时竟遭受了严厉的批评。此后,胡乔木等奉命去重庆对“才子集团”进行整风,并与何其芳、刘白羽等向后方的文艺工作者传达《讲话》的精神,随即与胡风等展开思想交锋。于是,乔冠华等遂对胡风“反戈一击”,此后,就是周恩来也不便对胡风示好了。至于与胡风“站在一起的”吴奚如,更在延安遭受到了莫名的打击和猜忌。
    吴奚如的“婚外恋”
    曾是周恩来政治秘书的吴奚如,后来的命运竟因为自己的一桩“婚外恋”而被改变。这说起不禁让人为之唏嘘!
  在《胡风回忆录》一书中,有一节“吴奚如的恋爱”,他说:1939年5月24日,这一天是应该“值得一书的”,因为刚从延安回来的董必武带来了周扬的一个口信,“说是请我去延安鲁迅艺术学院做中文系主任”,“我听了这话有点吃惊:周扬怎么会想到请我?我应该答应吗?”当然了,这也有了让人猜想的极大空间,比如说他果真去了,会如何?等等。这一天,周恩来的警卫员送来信,约他见面谈话。晚上,周恩来与胡风谈话,胡风表示:自己“留在外面至少可以给国民党一点不痛快,用笔凿穿一下他们的鬼脸总是好的吧!”周恩来同意胡风不去延安。周恩来又交给胡风一个任务:“要我劝说梁文若不要和吴奚如搞恋爱,这对党的影响不好。”当时吴奚如与自己的妻子朱惠离婚不成,与女作家梁文若谈恋爱,但梁文若的爱人叶以群又不同意与梁文若离婚,吴奚如这就成了“第三者”。对恋爱和婚姻一向讲究认真负责的周恩来对吴奚如很是不满,除了严厉批评,还让吴的朋友胡风“多做做工作”。胡风这时也突然感到“吴奚如的恋爱”“发展到了这种程度”,也恍然于此前吴奚如来信中提到的“他写文章时脸前有一个圣洁的面容出现”,原来吴已深陷于“恋爱”了。
  此后,胡风与来访的梁文若“做工作”,“告诉她组织上不同意她和吴奚如的关系再深化,应该冷静下来”,“但她执意不听”。胡风向周恩来汇报后,周恩来要听叶以群的意见,于是让胡风带他来,结果,“以群表现得很冷静,很爽快地答应了和文若分手,并且向周副主席提出想到战区前线访问”,“这给了周副主席很好的印象,——相反的,吴奚如从此失去了周副主席的信任,留在桂林,后来到新四军。皖南事变后,他和文若分散了,两个人的关系也就结束了。这次恋爱成了奚如一生中的转折点,不知该算是喜剧呢还是悲剧!”
  吴奚如晚年回忆说:“我这时在私生活上狂热地爱着青年女作家文若,她原是有夫之妇,是很不应该闹这场三角恋爱的。周副主席用电报警告我之外,要胡风写信从旁规劝我,而我则以为他是别有用心,拒绝他的劝告,在回信中粗暴地予以诋毁。胡风也尖刻地反唇相讥。致使彼此问的友情破裂。从此,我和胡风以书信交相指责,胡风在一次信上甚至对我这样说:‘我等待将来革命成功后受镇压!’我则声明在文学事业上和他断交。那时,我们都在壮年时期,火气旺得很,乐于演出这种抵牛角的闹剧。”
  可见,吴奚如因一场没有结果的“婚外恋”,不禁“从此失去了周副主席的信任”,也与好友胡风“断交”,这就是胡风那句话所说的:“这次恋爱成了奚如一生中的转折点,不知该算是喜剧呢还是悲剧!”
  吴奚如和叶以群,后来的命运都很坎坷,如上所述,吴在延安被“抢救”,进而“退党”,叶以群呢?据吴福辉《沙汀传》一书中所述:因为也曾被敌人关在监狱中,此后不被信任,好在周恩来曾指示说:“以群在监狱里有些问题,但已清楚,只要他自己革命,可以当非党干部使用。”周恩来还“对以群处理自己关押期间妻子梁文若与吴奚如关系的冷静态度,也表满意”。文革初期,以群在上海跳楼自杀。
    余波
    一晃到了1949年,革命宣告成功。不曾想,当年一块儿从事革命和文学事业的几位同志、同乡、朋友,却又陆续出了问题,翻了船。1953年之后,先是胡风,后是丁玲、冯雪峰以及聂绀弩等等,都身蒙奇冤,甚至连当时旁观者的吴奚如也惊出了一身冷汗。1955年胡风一案升级为“反革命集团”,他听说其中一个成员阿垅还是其重要成员的“胡风分子”,也是一个“特务”。吴奚如闻后心忧如焚:阿垅(陈守梅)正是自己在抗战初期送往延安、且化名进入“抗大”的,那是因为准备让他学习后仍返回国民党军队里进行情报工作的,如今,则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吴奚如呢?他能逃脱么?据徐光耀《昨夜西风凋碧树》一书:当年文艺界批判冯雪峰,郭小川在批判发言中“点名”有一个“冯雪峰集团”:胡风、姚蓬子、韩侍珩、冯达、黎烈文、孟十还、彭柏山、刘雪苇、吴奚如、潘汉年、萧军、尹庚、丁玲、陈企霞、顾学颉、舒芜、张友鸾等。这一个名单,郭小川解释说:“这些人都是反革命、特务、叛徒、右派、反党分子,是政治面目不清,思想反动的人。”无疑,个中的吴奚如还是当年延安“抢救运动”中的罪名了。
  此后种种,不说也罢。但说文革结束之后,吴奚如最早提出要为胡风辩诬。他与聂绀弩这两位湖北人出面,要为另一位“九头鸟”的胡风打抱不平,他们一齐在恢复召开的“文代会”上准备提出为胡风平反的议案,据说当时周扬听说之后,找他们谈话,说中央有精神,不要纠缠历史旧账,要顾全大局。这样婉言劝阻了他们。但吴奚如还是撰写了《我所认识的胡风》等文章,其中,既回忆了自己与胡风的交往。又为胡风鸣不平。 胡风呢?他也没有忘记吴奚如,甚至在长年的牢狱之中,他还写了一篇长诗《除虫菊赞》,那是胡风咏诵老友吴奚如的一组五言诗,其云:
  除虫菊赞(咏吴奚如)
  勇者除虫菊,临仇笑懦夫!
    一
  心清难忍垢,眼净定憎污。
  敢灭堂前鼠,羞饶屋上鸟。
  深丘搜野貉,后院找家狐。
  白昼羞高卧,深宵敢疾呼。
  二
  传情求大笔,可叹丑文场。
  跳蚤装狮子,飞蚊扮凤凰。
  苍蝇开画会,白蠹守书房。
  作画蝇生色,藏书蠹吃香。
  三
  见景生深恨,难堪假夺真。
  屠场谈画意。赌桌讲文心。
  敢破顽强丑,难诬幼小新。
  意难禁苦笑。情敢发诚声。
  四
  声诚求奋发,苦笑笑平庸。
  媚俗能添寿。争真会发疯。
  翻翻新报纸,打打老蚊虫。
  假笑无妨假,空言不算空。
  五
  声诚求智勇,苦笑笑虚无。
  不必非空壳,无妨是滥竽。
  过关抄社论,报账置官书。
  吃菜能求实,喝汤会务虚。
  六
  声诚求老实,苦笑笑荒唐。
  拍马他皆帝,吹牛我即王。
  牙膏都拌醋,脚水也加糖。
  快活唯监狱,公平算赌场。
  七
  声诚求扎实,苦笑笑空虚。
  持久装神脸,临忙找圣书。
  气泡吹会炸,饭桶破难箍。
  暗怕挨千指,明称敌万夫。
  八
  声诚求有耻,苦笑笑逢迎。
  未读先称快。将谈已赞成。
  察言他好恶,观色我批评。
  故意装新意,专门走后门。
  九
  声诚歌战斗,大喜赞坚贞。
  不苟难迷信,无邪敢硬争。
  真情羞信假,假意怕争真。
  信假成能败,争真死可生。
  骊歌
  好恶愁谗口,批评怕妒心。
  妒心能辱美,谗口敢憎真。
  辱美情遭辱,憎真理被憎。
  伤情谗口笑,害理妒心欣。
  情歌
  批评须选美,好恶要循真。
  选美招青眼,循真动赤心。
  赤心同究大,青眼共窥深。
  究大能深合,窥深敢大争。
  十
  信假真当恼,争真假定憎。
  假憎成恶意,真恼起忠心。
  敢仗忠心死,羞凭恶意生。
  怀君怀猛药,伤病不伤身。
  在这一组长诗中,胡风用咏赞和讥刺的比对手法,鲜明地赞颂了老友吴奚如的“勇”和“诚”,又用更猛烈和集中的炮火向文坛群丑“射击”,这既有对“文场”以及混迹其中的“文官”的鞭挞,又有对彼辈“虚假”、“平庸”、“虚无”、“荒唐”、“空虚”、“逢迎”等漫画式的嘲讽。它可说是深牢中的胡风抒发自己大欢欣、大悲愤心情的结晶。
  相比较于胡风的晚年(精神失常等),吴奚如的晚年要好多了,当然,他也有难以瞑目的心痛。在他逝世前,zhonggong中央对他的历史问题作出了一个正式结论。即否定了对他“叛徒”的结论,并且恢复了他老红军、老干部的政治身份,但又没有恢复他的党籍,这是因为当年吴奚如是写过所谓“退党书”的。后来,吴奚如在写给丁玲和楼适夷的信中说:“这次审查我,中央采取了一种特殊办法,即将我的申诉书交中央负责同志们传阅,直接作出决定,不交中组部审干局及中央纪委论处,因问题涉及到汪东兴、彭真、张平化、黄火青等同志,甚至涉及到毛主席,因他老人家当年误信康生的谎报军情。在西北局高干会上,宣布我是‘叛徒和特务’也。”显然,那还是“两个凡是”禁锢人们思想的年代,“吴奚如案”这一陈旧的“钦案”,当然也只能点到为止了。此时。他撰写的有关胡风的几篇文章如《鲁迅和党的关系》、《论胡风的生平功过》等,有的可以公开发表(武汉的文艺刊物《芳草》因此受到了批评),有的则只好置之抽屉之中了。
  吴奚如逝世后,其亲属要求为他恢复党籍。彻底平反,有关申诉材料也上达至胡耀邦总书记那里。当时中组部的李锐也接到了丁玲转来的申诉书,但李锐深知:此事如果在周总理生前还是比较容易处理,现在则恐怕很难了,因为阻力太大。最后,在聂绀弩夫人周颖和丁玲等的积极奔走之下,吴奚如的党籍问题总算获得了解决,即他的党籍得到恢复,党龄则从1953年算起(因档案上有1953年吴奚如要求解决党籍问题的文字材料)。虽然吴奚如是1925年入党的老革命,最后的党龄却从1953年算起。不过,这总算对九泉的吴奚如有所交代,使他得以瞑目了。
很早就听说这个名字,今天读后才对这个铮铮男子汉有个了解。敢爱敢作为敢担当,我以为他就是“人间正道之苍苍里:杨立青的原型?这个世界太多的不公,但是非曲直终有后人评说,谢谢本文作者还原老革命吴奚如的男儿本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