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人

一个女人

这女人叫什么名字,我很含糊了。保军爹,军保爹,保珍爹,珍保爹?我不能确定。我十四五岁离乡去国,此后便很少回去。在故乡的时候呢,性子又孤僻之极,只跟先父两人窝在屋里,乡邻间极少交道的。
她的样子,倒记得极清楚。当然,讲是讲不出来的。讲讲她的发式罢。短发,耳后剪得齐刷刷的,大概在头顶稍偏之处,别出一绺来,结个歪着的小把把。自我记事,以至于几十年后,她的发型都没有变过。
她的丈夫叫书爹。论起辈份,书爹可能是我的曾祖一辈。但我对他毫没印象,只从旁人的谈论里,知道这个名字。他像是害肺病,年轻轻的便死掉了。于是而,这女人便守寡。
大概在我十多岁的时候,她招了个上门女婿,是白云矿的工人。人很忠厚,讲话有点儿疙瘩,又打点儿生――打生者,带异乡口音也――他的样子,我也还记得。似乎也早早过世了――这点我不能确定。
她生了两个儿女。再呢,最末尾的是个儿子。这儿子名为立军,大眼睛,嘴巴似乎老张着。年纪略小我一点儿,是同辈子的人。我离开故乡后,偶尔回去时,跟他一起打过几次篮球的。但老实说,我跟他实在没有多少交往。他人很聪明,才二十多岁罢,就做到镇上的秘书了。我想,她母亲――我讲的这个女人――一定颇为得意。
然而这个儿子,也忽的死掉了。
少年丧夫,中年丧子,人生之苦,有过于此的么。
我得知立军过了,所以去看她。才进门,她便一把抱住我的手臂,再不肯放,眼睛死死的盯着我的眼。我讲了许多话,估计她根本没听。老实说,我也不知自己讲了些什么。她脸上的表情,既叫我痛楚,又叫我恐惧。我在她家坐了许久,她似乎一直没开口,就把眼盯着我。放没放掉我的手呢,我不记得了。然后是出门作别――她抱着我的手,一直走了老远,始终不肯松掉。似乎我是她最后救命的那根稻草。
然而,我救她不得。我知道她的苦,但我不是这苦的亲受者,而只是旁观者。无论她的苦有多大,我有多同情,我终只是个旁观者。
这真可悲。
2011.6.9

“少年丧夫,中年丧子,人生之苦,有过于此的么。”
“然而,我救她不得。我知道她的苦,但我不是这苦的亲受者,而只是旁观者。无论她的苦有多大,我有多同情,我终只是个旁观者。”
呵呵,有时我们终究只是亲情,友情,或者感情的旁观者,不是吗?无能为力。
命的故事,却用了现实主义叙事风格,感觉怪怪的。其实我们打小耳濡目染批判现实主义叙事以来,我们就不会说别的话了。

是这个感觉,不知道对不对。
写得真是好看。作者一而再,再而三地以旁观者身份,道出了一个女人-----一个亲受者的命运,悲伤却深深扎进另一个旁观者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