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乘车纪·花衣老太

 
·花衣老太·
等车的时候,有个老太太,站在队列外,不停地和人说话。
她穿着花红叶绿的棉绸裤,另一种颜色的花衣服,半躬着腰,吃力地抬起头,花白的头发半挽在头顶,一双焦虑混浊的眼睛,半憋的嘴唇,忧心忡忡地倾诉着什么,腿一跛一拐,手撑在腰上。
怎么没有什么人理她呢?
我不错眼地看着她。我是喜欢看着滔滔不绝的人们的,我总觉得有许多话说的人很了不起,从小就听大人说“能说会道”的人最有本事。
花衣老太的眼神一对上我的眼神,就走过来,看着我的眼睛,认真地和我说话。我没有听清她说什么,但我毕恭毕敬,唯唯应答。
好不感动!如此倾盖如故的奇遇曾有一次,是十多年前在厕所里遇上一个后来进了精神病院的女同学。当时她那么深情地长久地凝视我,使我恍惚到瞳孔散乱,差点步入白痴的美妙境界。
“你们为什么要打我?把我头顶打出了血,你看,你看,血流这么多,”老太太低下头,掰开头顶的白发,让我验伤,然后抬头继续说,声音暗哑,“快送我去医院吧。我说了毛主席万岁有什么错?我没有错,我说毛主席,万岁,你们怎么还打我?我们去找上级,让上级评这个理。啊哟,啊哟,好痛哟。”花衣老太的眼神诚挚,空洞;表情愤慨,又平静。
我毛骨悚然。
“老太太又开始上诉了。”我身后有女人嬉笑。
我回头问:“她家里没有人了吗?”
看样子是和我一样只知道表象的人,她说:“可能有家人吧,不过,她又不伤人,放出来也没什么事,老关在家里倒反可能出问题。”
花衣老太失去了倾听者的注意力,就转向下一家,后面的人都面含不忍之色,但一看她走近,无不转过头去。她终于知道人群无望,就背向我们,撅着屁股,对着墙壁,仿佛那里有一个判官,她鞠躬而语,又一次俯下头,用手掰开头顶的白发,指示伤口与血流让墙壁看。
花衣老太的声音象蛇一样缠住我的耳朵,我以为,那一晚我要做恶梦。结果什么梦也没有。
现在已经习惯了她的过程,向着人群,再转向墙壁。每天如此。
以文会友,不以文,何以卒此日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