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杜军和林亭在两人间的第一次事毕后,他们的僵硬依然是显而易见的,至少在她那方面看来如此。他趴在她身上,身体搁在她身体里。他感觉到自己的退缩,军队的后撤和换防某些时候并不能完全听从司令部的调遣指挥。他对此无能为力,同时怀疑努力的意义。他觉得这之前的上下颠簸是可笑的,做作的,无风起浪,没有任何逻辑可言,重叠在一起仿佛是只八条或九条腿的章鱼,畸形的章鱼,多么可笑啊。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又分明感觉到自己是只乏味的风箱,再想想风箱的样子,他越发确定了这点。杜风箱,他默默念叼着,听起来还不错,可以听成杜枫乡或者杜凤翔,凤舞九天,在一片红色的枫林之上,很不错,只是他知道一只风箱就是一只风箱,一条拉杆,一个臭皮囊。他很沮丧。这时她问他,“你快乐吗?”。她脸朝上,眉头紧蹙,又严肃又忧虑,仿佛天问。他怔了一下,下意识的反问,“你呢”。她干净利索的回答他说,她不快乐。说完同样干净利索的把他从身上扯下来。他睁着眼睛,和她并排看着天花板。他想一个人要是成心要自己不快乐怎么快乐得起来呢。时代不同了,很久以来男人的快乐就不再独立存在过,也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和女人的快乐紧密相连,问题还不在于此,他们并排躺在这狭仄房间的床垫上,下身裸露,窗帘紧合,夜色浓重,肉体若即若离,无足轻重,淡淡的混合体液味弥漫上升,呼出的浊重气息沉沉下坠,所有这些都会落向那里呢?他斜欹起身子,从床头的烟盒中摸索出一支点上,深深吸上一口,然后重重的嘘了出来。 “我们去网吧游戏吧,到传奇里面好些”他说,“我们一直在那里面还好些” “回不去的” “我拣两个回城卷,我看看” “找不到” “那我们干脆死去,死了就回城的” “我感觉已经死的” 这话让他憋气,她怎么能这样说呢,老鸿运扇哗哗的转动着,他的汗出来了。 “别这样,不要这样” 他说。 “我们这是干什么呢”她说“这难道不是游戏?” “你这样认为?”他迟疑着说 。 “你说呢?” “我们青梅竹马海誓山盟,我们成过亲,”他说。 “但那只是传奇,是游戏,不是吗?” “我是真诚的,” 他说,“我们是两个人,就算在被鼠标操纵的时候,我们还只是两个人。” “那是不同的世界。” “只有一个世界。”他很快的说。 她在黑夜里看着他,他抽得太凶了,火差点烫着了他的嘴。 “说不定我们都是分裂的人” 他又摸出支烟卷凑上火,他痛恨做爱后伸向烟卷的手,痛恨肺里的烟气和嘴里的苦味,痛恨从对方身体抽出来后却要凭借一根烟卷寻找慰籍。从一个圆柱体到另一个圆柱体,包括笔啊枪啊等等,世界就是被这些圆柱体弄得乱糟糟的。他做了10年警察,从没摸过次枪。 “我真要被你弄分裂的”他说。“干脆我们四个大被同眠,有灵有肉,要不我们守着他们,看着他们,只有他们。” “把烟给我”,她轻声说。他把抽了一口的烟卷塞到她唇间,身子滑落到被窝中,他们又并排躺着,他注视着那点红光。后来他把烟头从她唇间拿过来,吸上一口,在烟缸里摁熄。他搂过她,苦恼的用鼻子在她头发上磨蹭着,他再滑落来一点点,他们在黑暗中直视对方。他呻吟着说让他亲亲她的嘴。月光突然倾泻在他们的肉体和那些影影绰绰的物件上,窗帘是他用图钉钉上去的,现在一个角掉了下来,他看见她紧闭的眼睑和嘴唇,他吻她的嘴,双手伸入肋间脱去她的上衣,她回吻他,当他去脱她胸罩的时候她自己动手解了下来,他们吻得咂咂有声,床铺在如水的月光里晃荡起来。她的手指扣住他的肩头,她的大腿勾住他的腰,他进入时感觉到她紧绷的大腿内侧和一腔热忱。一只风箱半条章鱼终于溶入月色之中,他舒展了。他说他现在是和谁在一起呢?她说,“给你,全都给你”。十五的月亮迟迟疑疑的升上了夜空。半夜时分她说“他在家里”,他迷迷糊糊的应着,“他回来几天了,可我不想回去”,他很疲乏,不想说话,“我害怕”她说。他已经睡着了。 2,他们是在八月认识的,一个光线黯淡的小网吧里面。仔细说来是这样的,仔细说来又不是如此。几个月来他经常缩在靠墙的角落来对着显示器消磨时间,一杯茶,一包烟,一个下午,偶尔搭上个通宵,这样的话第二天上午他去交通队打个转,然后回去补觉。他很少通宵,所以很少去队里。他在队里做宣教和档案工作,他是个闲散的人,这闲散的工作正适合他。他所在的小城是个老镇,两座半(有一座被雷劈了一半,屡建屡劈)宝塔和一座唐朝大庙点缀其间,一条大河把城砍成两半,昔日喧闹的码头都冷清了,主街道是纵横的两条直肠子,两旁种着法国梧桐和玉兰树,树冠在街面上连成一体,树根在地下想必也是纠缠不清。堵车是经常的事,大多数情况下很快也就畅通了,不象大城市马路天宽地宽却时常堵得人心里发慌,司机慌,交警也慌,很象21世纪的样子。当然,在这里也是新的千年了。 那天下午到网吧时他的老位子上已经有人了,他到边上坐下来,犹豫着,还是问她能不能和他换一下。吊扇在顶上慢悠悠的转动着,节能灯的清辉过于微弱,几近与无。他并没十分看清她。后来她问起他对她第一次的印象,他说他那时的确想的只是位子,他笑着又说,男人嘛。不过当时她说为什么要和你换位子时他很拘谨的回答他天天上那台机子的,很多档存在上面,他又补了句,有感情的。她瞟了眼他,说这个理由真是奇怪,到底是感情还是档。他尴尬的笑了,后悔提到感情。他发现她长得很美,他的经验是这样的女人对感情的态度大多都很可疑。她叹口气,让他稍稍等一下,帮她把边上的机子启动起来。他按她说的去做,笑容自然些了。他看她玩的游戏,她玩的游戏他也天天在玩,他说,“你也玩这个啊。”“这话也奇怪呢,我就不能玩这个?”她笑着说,他也陪着笑。他发现他们竟然在同一个区,然后他注意到她在游戏中的名字,他盯着游戏中穿黑袍的女子,直到她从游戏中退出来。他们换了位子。他重新打量她,她的侧面,她站起来换位子时他多少显得有些呆滞。他进了游戏,直接密了下她。他敲打着键盘说他才来,刚和一个姑娘换了位子,他说他才知道自己是个奇怪的人。“你在那里?”她的话传了过来。他说在她身边。她凑到他的显示器上看了看,又看看他,她摇着头笑着发脾气,“那你真是奇怪呢,看见我也不直接说啊”。他一直觉得自己有些奇怪,只是这样被一个初次谋面的人屡次提及,仿佛轻而易举的抓到内里的隐秘,他不由得低头看下自己,抬起头又看看她,带着一种甜蜜的傻气的微笑说,“深蓝”。“大风”,她说。这是他们在游戏中的名字,他们曾经无数次用指尖在键盘上敲打过的名字,第一次在唇间倾吐出来,好象说着接头的暗号,说出来一时竟然不知如何是好。他们都笑了。他们在游戏中已经结识两个来月,从穿开裆裤的小娃娃就在一起,一起练级,一起打装备,一起玩耍,一起PK,一起一言不发,他们在游戏中大多是在一起,不在一起的时候也在私聊,他们立了个叫“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的行会,成员就他们2个,前些天还结了婚,当然是在游戏中比齐大城的殿堂里。游戏中成长是很快的,尽管在生活中我们蓦然回首时也会有这感觉。他们在游戏中从没提及现实生活,这好象是约定好的,只是他们好象也从没有过约定。游戏只是游戏。他们在游戏中退出后从没用过别的方式联系,在此之前属于他们的空间一直只在游戏里,仅此而已。这是一款名为“传奇”的古装武侠网络游戏,在那个夏天风靡一时。他们曾经抱怨过游戏中的人太多地图太小了,当他们突然置身在小网吧这个角落,他们只能说,世界也没有想象的大。他们从没想到他们竟然会生活在同一个城市,会象今天隔得这样近,胳膊肘碰着胳膊肘。新婚之夜他用玩笑的口吻抱怨游戏设计得不够人性,一对青梅竹马的男女在良辰也不能靠得更近一些。他们要躺下去的唯一办法是死去,用游戏的切口说是“挂”,挂了自然会躺下,这时候屏幕瞬间从彩色变为黑白,战斗时他们时常挂,时常躺在地下看着黑白世界,这是属于他们之间的一点点凄凉的浪漫。不过这个夜晚没有战斗,挂了太不吉祥,两个人的战斗也没有,他们做得最大胆的事是赤裸裸的站在袄玛森林的草坪之中,在这之前他们用金币和金创药丸在草地上摆了一支箭连着两颗心的图案,不容易摆,但终究还是摆成了,他们站在心里面,凝视对方,没有说话,后来他们就笑了,冒号加半个刮号,简单的图案,说不上悲戚,也上不上快乐。那一夜他们并没通宵。 生活是奇妙的,他们相遇了。她拿起桌上的烟盒,给他一支烟卷,自己也点上一支,从游戏到现实的距离说近也近,说远也远,他们需要喘息一会。“你在那里”他偏过身子看她的显示器。“就在这里”她说。她站在大城外的沙地上,或者说沙滩,因为不远处是蔚蓝色的大海,她站得偏了点,看不见海。天上有苍鹰在飞。他走到她对面站着。“我来了”,他还是习惯打字。她没有反应。他熟悉她的没有反应,心不在焉和一点点恍惚。他责怪过她,不过也习惯了和她面对面一言不发站在这寂寥广漠的土地上。他扭头看她,她吸着烟,看着显示器,吊扇的叶片缓缓的把光影一块块打在她身上。“我来了”他说。“哦”,她说,“我知道是你”。他说他们去那里呢?“我不知道,随便你”,她和往常一样。他们象往常一样结伴在玛珐大陆上游荡,并肩与所谓的黑暗邪恶势力作虚无的战斗。两个穿着华美衣裳的小人儿在屏幕里疾步前行,仿佛是屏幕外两个大人儿的幻影,当然,反过来说也行,谁知道呢。往常他们免不了亲密聊天,现在不需要打字了还不习惯,他们也还不习惯无所拘束的交谈,他们走得很快,好象急于奔上战场似的,这是没有过的。挂了一回之后,他们回到安全区。他说一起去吃顿饭吧。她说去林小姐那里?林小姐是《传奇》客栈里的老板。他移动鼠标,“把他们交给林小姐,我们去小顺兴”。“小顺兴”是百多年的老饭馆,属于另一个传奇,离网吧不过5分钟的路程,他们还是乘车过去。 说是把两个小人儿丢在林小姐的客栈,实际上他们还是带来了,不能不带来,他们回忆起传奇中的第一次邂逅,一些小甜蜜和小悲伤,一起在游戏中的故事,人和事。他们说的最自然的是这个。他们不说的是在里面曾经倾吐过的情话,那些在传奇里自然而然的情话在这个世界上重复起来显得矫情,肉麻和不合时宜,甚至回忆起来都叫人来脸红。但是他们在两个小人儿的牵引下慢慢变得自然起来,喝了两瓶啤酒,喝完了又要了两瓶,喝到后来脸真的红了。他们给对方说自己的姓名工作,留下电话号码。她在电业局工作,隔交通队很近的。他们这之前大概就在街头看见过对方,这很有可能,但是谁也不能确定,他们觉得对方并不陌生,当然这也可能是游戏给了他们熟悉的感觉,说不清楚,都有可能。 出饭店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飘着小雨,大街上湿漉漉的,街灯映在地砖上象打破的鸡蛋,甲克虫般的摩的静静的趴在路口上,他上了一辆,她上了另一辆,他们隔着车窗摇了摇手掌,两辆车并行一段,在岔口上,他直走,她往东去了,他再次和她挥手。他想,又是八月了。
3,八月对他来说是个特殊的月份,第一次谈爱是八月,第一次做爱是八月(相隔一年时间),第一次分手还是八月(又是一年),经历了疯狂的爱温柔的爱绝望的爱,到最后也把这些淡忘了,而且努力着不困不惑和无动于衷。然后每年八月总会给他带来一位姑娘,他们说爱做爱分手,时间或长或短,但总不会挨到下一个八月,有时候那仅仅只是属于八月。艾略特说四月是个什么月份?残忍的,有着丁香气,掺和着记忆和欲望,让春雨拨动沉闷的根芽的月份?哦哦哦,他只知道八月,从一开始就是八月。一开始是这样的,如今他28岁了,就象八月之后总会有秋凉的时候,现在他读到日渐迟暮老之将至此类的词喉结都不由自主的滚动几下,这实在是个难以吞咽的事实。转瞬之间就是10年,而读书的时候岁月却显得那么漫长。孔子在大河边上说,逝者如斯夫,他在女人边上找到了同样的感觉,这也难怪,都说女人是水做的骨肉,那么些水汇集在一起也该成河了吧。河水总会让人思索。有时候他或是坐着或是躺着象在沉思什么,有人问他在想什么呢?老婆?他也不知道,他觉得头脑里有很大一块空白。他想得少,做得多,努力让自己疲倦,这样睡着容易一些。很久以来安安稳稳的睡个好觉对他都是个问题。老年人都是这样的。人都是怎么着变老的啊。 接下来的两个下午他们是在网吧吵吵嚷嚷的环境里消磨的,后一个下午延续到傍晚,她请客吃的饭。后来他说出去走走?她说能去那儿呢?这是他们在游戏中也时常需要面对的问题,或者说困境,两个人总是很难找到一个安静的容身之处。他们决定去凤凰山。凤凰山在大河那边的城南,约莫一公里的路程,西安事变后张学良曾在那里软禁了一年时间,山上有座古庙,香火颇盛。出去时天色已经黑了,他叫了辆车,过了桥,快到山顶的拐角处车停了下来,他们下车,一时竟看不清路径,周遭参天的古木新生的幼树和黑夜联为一体,阴森森的有些糁人。车子掉头走了,他们还站在原地。他说安静吧,他说气都没出的。他摸出火机打亮,她的脸浮了出来,他想用手指伸到她鼻下试试气息,想想而已。他抓住他的手,说我们爬上去吧。前面是通往山顶的石阶,他手上的光亮照亮他们面前一小块地方。一共118级台阶,很早之前他就数过。他拉着她往上跑,小小的火光摇曳着,熄了又摁燃,黑暗裹挟着他们,他裹挟着她,奔向山顶。山顶接近天穹,没有下面黑得那样厚重,不远处的庙宇透着灯光。他们气喘吁吁,沁出汗水的手也松了开来。山顶左侧有座“望江亭”,两层楼,他们登上去坐下来,这样他们离天穹更近一步。 他掏出烟盒,给她一支,自己点上一支,给她点火时火机打不燃了,滚烫滚烫的,他把打火机丢开,将自己的烟递给她,他们靠在长椅上抽烟,小城的北岸在大河对面完整的呈现在眼底(这个城市的俯瞰图大致都是在这里摄的),万家灯火和街灯静静的发着光,大桥上车来车往,听不见喇叭声,大河缓缓地从桥下,从山脚下流过,隐没在黑夜里,点点渔火在它的气息中悠悠的晃荡着,仿佛因为这些渔火,才能感觉到大河的存在,他们静静的坐了好一会儿。 “看过去真是美”她说。 此时此刻这样看过去的确不错,又安静又平和,比置身其中要好得多。她指给他看她住的房子,那是一栋高层住宅。 “你一个人住在那里?” “是我男朋友的房子,他在外地工作,半个月左右回来一次”。 他在黑暗中不易察觉的耸了下肩膀,他不知道她有男朋友,仔细想来她应该有的,她算不上小姑娘了。他觉察到她说“男朋友”的时候仿佛思量了一下,他想她不说要好些,既然她和他来约会,就不要说那些。为什么要说呢。 “平时你们只能电话传情了” “没什么好传的,他回来前会给我电话” “平时不打?” “不” “这样不好”他想了想说。 她说没什么特别不好,她也没想要什么特别的好。他不说话,专心吸烟卷。 “他爱你吧?” “还好,他是那种老实本分的人”她笑了笑,“他和我都很客气” “相敬如宾”他说。 “差不多就这样” “你们怎么认识的” “有几年了,那段时间是我最灰暗的日子,好象并不是活着,那天我丢了个包,他拾到了,找到单位交给我,他在外面等了好久才找到我,我还不知道把包丢了,我们就这样认识了。两个月后他离婚我们就在一起,确切些说,是我决定和他在一起的第二天他把婚离了。” 他说那他并不象她说的那样老实本分嘛。 “他也很苦,他老婆在外面很早就有人了,我们喝酒时他直掉眼泪,挺可怜的” 他对着远远的渔火凑着烟蒂又吸了根烟。 “那时候觉得我们都挺可怜,我就和他说,我们在一起吧。” 一个人和一个人是怎样走到一起的呢?他抓住她的手握着,眼睛看着对岸灯火中的城市。 “你是不是觉得很自然?”她说 他说他们结婚了的。那是传奇,她说。 “你很美,或者还有其他的某些东西吸引我了,我想和你更近一些。”他把右手上的烟蒂丢到下面的竹林中。 “会起火的”她说。 他笑着表示让火燃起来好了。他把她手上的烟蒂也丢下去。她说,放火烧山,牢底坐穿。 “我们一起坐,案发现场有两颗烟蒂” “我们说不定会烧死,看不出个人形来” 他想他一泡尿就会把火灭了,象那个拯救了城市的小男孩一样,可是他不是小男孩了,他永远也不可能被人塑成挺着阳具的雕像供人瞻仰。他说,死得这样温暖也蛮不错的。她说两个人死在一起人们就会胡乱猜测,不好。他说有什么好猜测的,一男一女自然是殉情了。 “所以我说人们是胡乱猜测,”她说“要烧就少成灰烬干净” “然后在焦土上开出两朵小花......” 她哈哈大笑起来,“你怎么不说两只蝴蝶呢”她笑得断断续续的说,“小花,小花...哎” “你叹气了” “怪不得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不过说真的,我喜欢这歌” 这是他们2个人的行会的名称。她也说过她喜欢这行会。 她要他唱这歌,他说一起唱吗?她说她唱不好,“听你唱”。他说夜深人静时分在这高山上放歌实在......他想这该是只什么样的鸟啊。她说轻轻唱。他唱了,与其说唱得轻,不如说唱得压抑,他唱歌时喉咙一直是这样的,当他唱到它象征着纯洁的爱情和友谊时她也跟着小声呤唱起来,第二段唱了半截他们突然停下来,嘎然而止,谁也不出声,好象从来没有过歌声。他把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嘴唇上,在黑暗中他们侧身看着对方。他在她掌心飞快的吻了一下,然后伸出胳膊搂她,吻她的嘴,他用力的吻她,搂得更紧一些,“让我亲亲你的舌头”,他很快的说,逼她张开嘴,可是她犟开他,睁着眼睛看着他脑后的过道,他觉得有些异样,停下来,手指穿过她的头发,捧着她的脸,望着她,她也望着他,他们的脸隔得那么近,她无法忘着别处。他用嘴唇轻轻盖上她的眼睑,这时他感到她身体颤抖了一下,突然变得柔软下来,他的嘴唇滑过她的鼻梁,她的嘴唇张开了,他听见她说,“我要你把这歌唱下去”。“啊啊啊啊啊”,他咬着她的舌头开始唱歌了,一会儿她也跟着哼哼起来,有些不成调的气喘吁吁的歌却总有让人心动的地方,以至人们不得不一遍遍的唱下去,直到忘掉歌唱本身。 他们从望江亭下来的时候就看了远处空地上的火光。他说那里一定也有两个烟蒂。这时候他们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亭子,它黑黝黝静悄悄的蹲伏在那里,象一头貌似温柔的野兽。他拉着她的手,走下青石板铺就的台阶和小道,火光越燃越大,越来越清晰,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火堆是木柴搭起来的,四边围着几个尼姑和4,5个上了年纪的人。他们静穆的脸在摇曳的火光中忽明忽暗,他注意到火光中燃烧的物体,再走进点他确定那是个人。肉体的木料的香料的气味随着飘舞的火星淡淡的弥漫着。“我们过去看看”他说。她拉住她的手站立着不动。“他是真的烧成灰烬了”她说。他说不知道能不能烧出舍利子来。“什么”她说。“高僧火化后的残余骨烬中可能会找到晶体般的圆球,很奇妙”他说。“我们回去吧”她说。他们从一条捷径直接往山下走去,走到来时下车的地方她突然记起来把钥匙掉在望江亭上了,他让她等着,自己跑去取。他在长凳上找到钥匙,快步往下走。“找到了吗”她正看着山上那熊熊的火焰。“没有”他骗她,“天太黑了”“你骗我”她说,她摸了摸他身上,并没摸到。他抱怨打火机烧坏了。“那我怎么办呢”她说。他说明天清晨骑车过来找。“我自己上去看看”她说。“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他说,“我明天清晨一定来”他把手抄进裤兜,按住钥匙,不让它发出响声。“我今夜怎么办?”她说。他不说话,牵着她一步步往下走,到山脚下时他搂过她仿佛出自不可抑制的欲望亲吻她的脸,从头发到脖胫,他喃喃的说去他那里吧。“不去,”她说“你陪我走”。他们走到大道上。“太累,我们回去吧”他说。“你家里有什么人?”隔了会她说。他说只有他一人。他到路对面开着个窗户的小商店买了个打火机和2支矿泉水,站在路边侯车。夜太深,许久没有车来。“我们走吧”她在对面大声说。车终于来了,他和她靠在柔软的座椅上觉得心里安定了一些。“龙兴路12号”他说。车子滑过一半明亮一半黑暗的大桥,马路空旷得见不到什么行人,夜市倒还红火,听得到醉酒和喧闹的声音,只是驶过夜市越发清冷,街灯也是一边亮着一边熄了,这真是个奇怪的小城市。她看着窗外,脸映在车窗上,一帧少女时期的黑白照片,一个凝结的剪影,他的心隐隐动了一下,他别过头,看着漆黑的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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