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生活

一、雁飞去

宋天平个头适中,但很瘦,站直了腰的时候,反而挺拔起来,显得气质不俗。

    不俗,是宋天平的追求。

    他是山里人,到了结婚的年龄不结婚,逃出来读书。也不叫读书,混文凭。想然后找个工作,活得象个城里人。城市,是山里人心中的天堂;城市里的男人,很拽;城里的女人,那才叫女人。

    只是还在省城求学的时候,宋天平很俗气地坠入了陆雁的笑靥无法自拔了。用宋天平的话说陆雁:“真他妈的乖!” 因为没有成为伟人的志向,学业本是混,无所谓专攻,能有一纸证书就达到目的。

    陆雁从一个小县城来,父母设计的走向是毕业后嫁一个省城户口的人,有了户口,工作住所无不迎刃而解。

    宋天平一无所有,对陆家父母的理想假作不知。为了写情书,就多多地看书,尤其是有关感情的字句刻意钻研,加上陆雁笑靥激发的继续钻研的动力,可以很顺手地写出长篇累牍的文字,表达自己日思夜想的深情。这份青春期初萌的恋情,用颤栗的灵魂发出的文字,触手可及的灼热感诱惑了陆雁,忍不住对宋天平圆满出更多的酒窝,经常在校园里相拥而行,有意无意地要让别人羡慕。当自己一无所有的时候,取得陌生路人的羡慕眼光是一绝大精神享受。

乡下人谈婚论嫁首先比较家道,男方必须等同或者优于女方,婚事方有着落。这一点,潜移默化在宋天平的骨子里,虽未明言,早明白陆雁不肯爽快答应正式约会的原因是自己的穷。

经常帮宋天平在食堂买饭的陆雁对于没有钱花的日子着实犹豫,怕连护肤霜都买不上,那些酒窝怎么美丽得起来!

无论宋天平怎么信誓旦旦,将来必挣钱百万千万全交由她管,陆雁还是在家里人的介绍下认识了一个省城人,并且固定地约会。和宋天平的将来,在哪儿呢?

宋天平一天几封信地写,写累了就睡觉,也不去上课;铁青着脸的悲壮使得寝室里无人敢嘲笑,反而纷纷同情着,鼓励着地帮忙出主意。

陆雁约会一次,回来又要告诉宋天平;宋天平就揍她一顿,有时候在街上就往脸上扫耳光;揍过之后,又搂着哭,跪着求,指天骂地发誓说这辈子非把她弄到手不可!哪怕她跟了省城市长。

这些小暴力游戏太刺激了,每挨揍一次,陆雁更坚信宋天平的爱脱俗纯粹,跟权势地位财富无关,只是爱她。尤其是在街上打架与拥抱,生离死别,半真半戏,让陆雁更爱自己——如果不是自己值得被爱,他至于如此作贱自己吗?

然而,爱情与纯真虽然动人心魄,往往只是梦里萦回;地位与财富虽然面目可憎,活生生的现实里却不可须臾稍离。

那个男人暗示等陆雁毕业就结婚,工作职位已经等着她,一家效益可观的大单位,结婚后就一切兑现。当然,这个男人也是真爱着陆雁,因为陆厮说这男人是她的第一个男朋友,对于别人的第一次,人们都是格外珍惜的。

宋天平快发了疯,整天在陆雁必经之路等候,在陆雁去约会那个男人之前以令人窒息的力量死死的抱紧陆雁,抓命一样的感觉,使陆雁在被那个男人温柔轻拥的时候心里野草漫延,闭着眼睛回味宋天平绝望的手臂。

宋天平对室友说:“臭婆娘犯贱,这不卖自己吗?将来必定后悔!女人都犯贱。”自己却更贱样地去找自己嘴里切齿轻视的贱人。

宋天平一无所有,包括毕业后的工作及工作能力。只有这份热,谁知能持续多久的热?一包劣质烟也买不起的日子,爱情会死得很难看。陆雁情知自己不是卓文君,没有当垆卖酒的吃苦的勇念,也没有富极八方的父亲,只有自奔前程,而这个省城男人是她转化身份地位的不容错失的机会。

眼看大势已定,宋天平也不哭不闹了。请了病假,保留学位,走出校门谋职,奔走外省,挽回爱情的信念使他不顾脸面,丢掉自尊,摇唇鼓舌,极力做成了几笔小买卖。

小买卖换了一笔小钱,兴奋地回来开了一间房,把陆雁拖了来,指着骂道:“老子不是不会挣钱,是没有时间。你要去跟了那男人,我叫你一生都后悔!他妈的,一个没脾气的男人你也要!”陆雁的脸忽青忽红的时候,宋天平猛地抱过来,一头扎在陆雁颈间喊雁子别不要我。

一个男人在为自己努力,而不是拿已有的东西来打发自己,陆雁被融化了。 两人在兴奋中摸索着交付了处子之身,陆雁说宋天平你太瘦,骨头都把我硌疼了。宋天平说雁子你给我记着,骨头重的男人才有出息,你那个懒肉多多的男朋友一定会被时间湮没无光。 宋天平并不肯定自己的话有没有道理,却敢于以肯定自信的语气说出来,这使得陆雁不止一次地加重他在心中的份量。

从朦胧的人回归为兽,此后这样的疼痛游戏慢慢变为顺畅的家常便饭,无论何时何地,宋天平略略一笑,陆雁就心旌摇荡,难以自持。尤其迷醉于宋天平紧锁浓眉深深的吻。宋天平见她喜欢,就说:“我这生再不吻别的女人!”陆雁说:“我心里也只放着你。” 宋天平说:“我们会应誓的。”陆雁说:“我不怕应誓。”嘴里说着渴望永恒的话,眼睛里却流露出对于分离的伤心与恐惧。渴望永久的爱恋却身不由已地不能付出,就象购买力不足的人望着陈列的商品望洋兴叹。

毕业无法推迟,陆雁的出嫁也没有契机延期,一切按照期望与选择进行着。

陆雁的出嫁,使宋天平失去了可靠的温暖和肯定的走向,变成行尸走肉。 谁能说爱情中身体不重要呢?那个身体到另外一个男人身边去了,谁知道那个身体里面的心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生存的本能足以抵抗许多心理暗伤。宋天平拿到毕业证,开始辛苦地在外打工;但住宿,还是回校借住学生寝室,挣不够租房吃饭的钱。 有时候他不禁要怀疑自己的姓氏是不是注定要辛苦一生,朦胧中偶尔会有一些宿命感。

生存原来是一件极艰难的事,本以为付出尊严就是极限,谁知付出尊严一样难以实现。本来,不是每一个人的尊严都有价值,上天在让人出生之前已经为他写下了许多烙印。

宋天平不再相信女人,但禁止不了还是想着陆雁;一直纳闷陆雁的男人难道一点也不知道她的事?还是装作不知?一点也不知道的话,这个男人就太蠢笨了,配不上陆雁,她一定会寂寞;装作不知的话,就太可怕了,陆雁一定会被冷落。这两点都激怒宋天平,认定自己必须知道陆雁的生活实况。

陆雁就说:“婚姻生活很美满,不必担心我,自己保重吧。”

换言之,你死心吧。

宋天平连表示愤怒的资本也没有,只得隐忍着郁闷开始努力奔走,更坚信钱才是一切幸与不幸的根由。同宿舍的学弟灌输这一观点,虽然仍想把那女人拉过来,揍一顿再抱紧。

二、鱼游来

宋天平把自己打扮得尽可能象个人物,象狼一样理智地结识任何他认为有价值的人,接近能够接近的看上去有地位的人,也许,他想,也许某些前程就由这些体面的人带来了。

在这样的心理基石上,终于某一天在火车上认识了这个差点成为岳母的女人。她的五官不太美,但风度温和,言语柔软,眼神特别知人解意,象温热的水一样不知不觉就漫入你的心田。宋天平还没上火车时就注意到她,衣着整洁,搭配和谐,头发一丝不乱盘在脑后,很有些宋庆龄的风度。在她往上放行李箱的时候宋天平适时伸出了援助之手,赢得了“贵妇人”微微弯腰和风一样轻柔的语言:“谢谢您。”

    闲聊几句车程去向,“贵妇人”得知这位才出校门的青年才俊,尚未婚配,住着高档单身公寓,谈吐见识与志向非等闲可比,而且最令人心境明朗的是已积累下十几万的存款,准备投入产出翻上几番。

    但老道的妇人对于宋天平的存款自然只字不提,温和地拉家常。得知都在同一个城市,很自然地微笑着说家有一女,年龄相仿,空闲了来作个伴儿。

    得知她独身,从小县城上来,带着女儿在省城购买了新房产。虽然尚在付款期内,但已经是母女二人居住着一百多平米的大房子,就希望有多多的年轻人去走动,添些生气。住在猪狗不如的学生宿舍里的宋天平对于她的女儿没有兴趣,对那一百多平米的房子却有足够幸福的想象,并且认为象这样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女人才有味道,开始亲热而暧昧地称呼她为“王姨”。

    宋天平掩盖着冷色的野心,雾里捧花一样地吹嘘自己的事业和聪明,包括欣赏什么样的女人,煞有其事地似乎已经对王姨倾慕不已。王姨微笑着应答,挑起各种话题, 八方测试宋天平的话有多少是真实可信的。冷情冷心的人撒起谎来是从不脸红犹豫的,宋天平因冷而静,思绪缜密,滴水不漏,王姨也开始若有若无地做着幸福的梦。

    什么事都要试一试,包括谎言后面可能获得的巨大财富地位。不知道王姨的女儿是西施还是夜叉,也许前往不亚于卖身,陆雁不就是为了这些把自己卖给那个省城男人吗,说心还留在这儿,可是心看不见,只知道自己的心随时可能中断跳动,因为绝望。生存需要看得见的东西,比如人的身体,比如房子与存款。

    交往几次,宋天平真就上门去拜访王姨。既然心中无爱,自己就是萝卜小菜,放哪儿都一样。

    看见陈鱼,拎着分量很重的礼物的宋天平提着的心嘟地回落,一个乖巧听话(听她母亲的话)的女孩子,听说年龄也不大,有身份证为证,稍有几分土气,不过略加修整一定还过得去。

    房子自然是宋天平出入过的最豪华的私人房间,但没有什么家具,好象在等着宋天平去添置。

    皆大欢喜,大家都不动声色,看电视嗑瓜子,宋天平讲着山里的父母以及自己必将要接他们来城市生活的理想,那份自信听得王姨眼睛闪闪发光,时时爱抚地摸着女儿的头,喜慰之情溢之于表。

    陈鱼从县上来大城市后,也没有和青年男子有什么接触,连女友也没有,正孤单着。从母亲口里得知宋天平是一个非凡的男子,这个男子这时忽忽然就生气勃勃地坐在客厅侃侃而谈,出语不凡,她也激动了。

    宋天平把自己能做作出来的人性中的最好的修养全方位地展示着,虚构着优越的上层生活,听得陈鱼心悦诚服,不停给他添茶递水。     

    宾主尽欢,陈鱼谨从母亲吩咐送客人下楼。宋天平礼貌地诱惑陈鱼,下次空了去OK厅,今天时间不够,明早还要出差,你回去吧,我到前面坐出租车走了。

    宋天平看着陈鱼上了楼,理智地踱到公共汽车站发愁,今天的投入太大,这个月的开支得重新计算。下一次约会陈鱼,没钱怎么约?不过,把女孩子的心哄活了,一切都好办。宋天平的眼神里恍惚看见自己好象已经在那豪宅里出入,衣着体面,风光无限,让陆雁后悔无及,扑倒尘埃。这么想象幸福的时候,心里却有一些酸新辣的痛感。

    陈鱼回到客厅,看着一地的礼物,与母亲相视而笑。

三、结伴而行吧

宋天平始终认为自己在给陆雁写情书的过程中锻炼了自己的口才与思维能力,在外与人谈生意有时候言辞非凡,更显出宜人的态度。一些手腕手段、或正或邪的技巧随着奔走自然而然地从别人那些或明或暗的会话中悟了出来。

命不该绝,也是悟性使然,这次出差,宋天平意外地签到一个大单。由于运作得当,对方当即汇现款到公司帐上,宋天平不仅成了公司销售的表率、老总的“老弟”,更实在的是就此得了两万多元的奖励。

谈生意时掩饰着的小心与紧张这时候变化为对这笔横财的狂喜,存好这笔钱,只留一些零头用度,心中还是激动得想起来就一阵阵的颤栗,走路也往后瞧有没有人跟踪。仍然还是住那个学生宿舍,怕别人看出自己成了有钱人。却又是,到底忍不住那份欢喜,邀请宿舍中还在就读的为人最老实的小山一同外出搓了一顿,付款时看小山的目光,生平第一次切实地感受到有钱的滋味真妙,凭着钱做老大的滋味真妙,一时对黑社会为什么那么吸引人有了新的理解。

本来小山略知他的事,这酒劲一来,该说不该说的全说了。

小山也是从农村出来读书求发展的,认为宋天平正在走运,怂恿他把握机会,抓住陈鱼,把自己的身份变为城里人。

有了钱的宋天平胆子狂,说变为城里人一样要自己去找饭吃,何况王姨与陈鱼的户口是因为购房而迁入,与土著性质的城市人比起来,还是差一截,算不得正统,她们娘俩现在还没找着饭碗哩。现在只想去把陆雁“赎”出来。至于今后,相信凭自己的口才与本事不会有问题。

小山并无一定的见解,唯唯而已,只是本能地觉得陆雁不会为宋天平这点小钱就背弃她并不容易的婚姻。可宋天平不尝试一次,不肯死心。要小山陪着,兴冲冲去找陆雁,萎琐与自卑的心理因为有钱撑腰荡然无存。

这时候的陆雁已经是国家工作人员,富贵慵懒,矜持礼貌,远远站着招呼他们,提防着宋天平随时可能发作的耳光。又把趿着拖鞋的老公拉出来,大方地介绍这是大学里的同学,无声地告诉宋天平旧情难续。两个男人握手,宋天平的风度忽然大度雍容、眉目轩朗,拍几下陆雁老公的肩膀,说陆雁原来可是我们的校花,顺道来看看,校花配名士,与阁下真是如鱼得水。

一直挂着微笑走到街上,宋天平才面沉似水,不时以手抚胸,问小山:“她是不是长得更好了?”小山个头高,身胚也比宋天平粗壮,只用手搭在宋天平肩上不说话。宋天平恨恨地说:“我也会好的!每天吃好饭菜,每天与女人作爱,我也会享受生活!他妈的!”

街上远远传去宋天平狼一样的长叫,一匹城市森林中失去心仪雌兽的狼,过路的人多没敢仔细看他。城市生活不是电视剧中表演的那样可以随意地在街头大笑大哭,真正在大街上敢于尽情倾泄心中情绪的“疯子”仍然罕见,陌生的人尽可能避而远之。

自此,陈鱼开始充满理由地登上宋天平的人生舞台。

陈鱼相信自己的魅力足以让任何男人倾倒,因为霸气十足、天下人都不在眼里的宋天平忽然离不开自己,一得空就约上出去玩。陈鱼撒娇作痴,娇嗲着在OK厅唱歌,点饮料,点零食,宋天平笑微微地调戏道:“小女人!要什么自己点就是了,别给哥哥省钱,要挣钱容易得很。”小山偶尔陪着玩,常在厕所里听见宋天平踢墙而骂:“臭婆娘,总有一天叫你加倍返还!”

王姨却是一块老姜,对宋天平的言行举止分外注意。每次陈鱼回来,王姨都要细细询问,宋天平从不带陈鱼去他的豪华青年公寓玩,玩的只是他的同学宿舍,学校操场,大街,K厅,舞厅,茶馆;吃饭也没去过一家上档次的大酒楼,差不多就是小店,还美名其曰那些地方有人情味。  

陈鱼好哄,王姨难欺。王姨大骂上当,穷而无措的臭小子,居然骗老娘动了心。明白地叫女儿把自己的意思传达给宋天平,没有钱,就别再和陈鱼来往,女孩子耽搁不起。

陈鱼照本宣科,充满信任地对宋天平说,你证明给我妈看呀,你要做我的男人,你是我的初恋,我什么都告诉你,可不要辜负我呀!

宋天平也被“初恋”两个字打动了,但还是忍不住泼口大骂王姨势利钻钱眼,只看着钱看不见人。钱是死的,人是活的,钱是人挣来的。可惜他暂时没有把活人和死钱的辩证关系很好地证明出来。

几次隔山打牛的交锋之后,宋天平开始厌烦着陈鱼在她的母亲与自己之间充当传声筒,而且是完全不隔音,双方无论什么话,她原样传达,常常弄的很少谋面的“丈母娘”与“女婿”各自心头大怒,互相鄙夷。

按情理,宋天平也不能总把别人的女儿带走玩,而且他自己也想要一个结果,这回一听王姨召唤,当即鲜衣怒马昂然前去。

客厅里却坐着另外一个男人,一个老男人,有些秃顶,眼神暧昧地跟着王姨的身子满屋子乱转。见了宋天平居然微微起立躬身。对于面子上的礼节,宋天平从来做得比任何人都好,听王姨介绍是陈鱼的叔叔,就加倍热情地躬着身叫叔叔安好,叫得王姨脸上也乐开了花。

陈鱼亲热地抱着宋天平的膀子挨挤就坐,炫耀着找到得当的男人的幸福。王姨仍然温熙可亲,神色自若地介绍了那个老男人是她的朋友,知道她孤儿寡母不容易,带了些钱来看她们。

“瞧,宋天平,这空荡荡的屋子,家具都置不起,电视也没的看,孤伶伶两女人,寂寒呀!”王姨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温柔的头更低地垂下去,象是忍着泪在给大家削水果。

一老一小两个男人,一老一小两个女人,各自肚子里打算盘,宋天平忍住想狂笑的冲动,有趣地看着那个低眉垂目的男人,那个男人似乎局促不安。原来,他是有妻室的,这次来省城做生意,做到王姨卧室来了。聊天中听起来,王姨在县上就是个厉害角色,把原来的丈夫休了,因那男人太窝囊,挣不了钱,还打牌滥酒搞女人加上暴力,王姨的聪明精明就是被那个男人逼出来的。陈鱼不知道自己有多少个叔叔,习惯了,也不觉得母亲有什么不对,反而觉得她不容易。陈鱼瞧不起那个无聊的亲生父亲,从不肯多谈,宋天平稍微多问,她就说,我只望他去死。

宋天平忽然坦然了,与她们比较起来,觉得自己其实还是算高尚的,至少会找一个匹配一点的女人作伴。婚姻是另外一个国度的话题。

再饥也要择食,择食而食,这是一个人是否还有高贵之心的分水岭。

不过既然都已身陷污泥,同是天涯沦落人,就不要去计较谁身上的泥尘多了一些了,大家只比试谁计算的速度快。

陈鱼仍然象个不知情的孩子,表情木然地温和着,听他们说话。宋天平笑呤呤地面对王姨与那个男人,偶尔回头看着陈鱼脸上无知的幸福,不由自主收了笑脸心里微微抽搐,陈鱼是无辜得象个孩子,是个孩子,心里忽然心疼起她来,又恨自己心软。陈鱼似乎完全不知道王姨与宋天平之间的战争。

天长地远的聊了一圈后,王姨推心置腹地说,婚姻那张纸我是看透了,人和人之间没有感情结婚也要离婚,有感情的怎么也走不散;现在这世道乱,生存不容易,要相处在一起,大家必须真诚;宋天平,你和陈鱼感情那么好,有条件你们就住一起了吧;陈鱼也不小了,我希望我的女儿好好地生活。

宋天平感动得快哭了,说陈鱼如果跟自己走了,留下王姨孤独一人很苦;不如我搬进来,王姨您就是我的亲妈,请你多多照顾啊;当然,我肯定要置办一些东西,象模象样,这个城市虽然没有亲戚朋友来贺喜,我们可不能亏了自己。这以后呢,我再去弄一个铺面,我在外面跑我的差使,你们母女当作消遣日子去打理,赚钱了是你们的,亏了算我的;我是个男人,要保护你们,一定不会让你们这对受够了人生苦难的母女再受到任何伤害。

这一番话出来,皆大欢喜,王姨的贤淑风格立即空前爆发,当即下厨,泡制了几道拿手好菜,摆放在精致的餐具里,最不起眼的小泡菜也摆放出不一般的样式,把两个男人哄得倍加觉得自己是个人物。

宋天平到学校和小山告辞,说:我把自己卖了,兄弟,你祝福我吧!

小山送走宋天平回来,却看见陆雁在门口站着,说:“并不想来的,我今天心里不安宁,就走来了。”请小山转交宋天平一条围巾,算是贺礼。

原来宋天平的任何进展动向,陆雁都是知道的。

小山冷冷地说:宋天平找到他的幸福了,如果你坚持不理他,他将幸福到底。

一只被乱箭射中的大雁,无声地低飞着走了。

小山准备把围巾丢进纸箱的时候,意外地摸到包裹围巾的塑料纸上一大片水渍,愣愣发怔起来。这片水渍如果是陆雁的眼泪,这围巾就必须转交宋天平了。

宋天平怀着出嫁女一样的心情跨进了王姨那漂亮气派的门。

那个叔叔已经走了,只有母女俩倚门微笑。

宋天平下意识看着王姨盯着自己拎着简单行李的手,脸上一红,解释道,那些东西搬过来不配这套房子,回头再去买新的。

新床宽展柔软,室内虽无大喜之气,那些东西上却散发出一阵阵温馨之感。宋天平迷怔怔地坐在床沿和陈鱼说话,恍然间迷上了这份有女人的手碾过的香喷喷的细致呵护的温柔,把陈鱼抱在怀里,笑嘻嘻地调戏:“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老婆了。”

这晚的饭却太有意思了,每人只有一碗米饭,那碗在宋天平眼里只能算是小盏;两盘小青菜三人几筷子就挑完。餐具仍然精致,宋天平的脸色却尴尬起来,菜都可以没有,饭却不能吃不够,锅里的饭还有几粒,去添在自己碗里呢,她们娘俩又没了;不添呢,那肚子不吃还好,一吃那饥虫都激活了,咕噜噜直叫。本来吃饭就小心翼翼,这碗里的饭一完,进退维谷,不知所措。

王姨关心地说,宋天平去添呀,去添呀,我们饭量小,自己也挣不了钱,还要供这所房子,只好少吃一点;你去添,去添,尽管添完。

这不是陆雁那种直爽的性格,宋天平碰到这样的软刀子,有暴力也无由施展,谦恭地笑道,我饱了饱了,王姨慢慢吃。

王姨温和地笑道,都知道你爱吃米饭的,去添呀,去添呀,不是流行一个这样的笑话吗,等我有了钱,想吃多少米饭吃多少米饭,吃一碗,倒一碗。

宋天平象被卡住脖子的公鸡,沙沙地笑着,真去把锅里的几粒米添到碗里,吞下去。 这个软绵绵的下马威让宋天平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其实不是锦绣温柔,而是四面楚歌,十面埋伏。

饭后思量良久,终于决定下来,客气又神气地对王姨说明天就去商场买一些必须的家具回来,大家一起去,人多主意好。

从小不知道钱是从哪儿来的陈鱼欢呼起来,拥着王姨撒娇,说要市面上最大的彩电。

王姨微笑着说,小宋那可需要不少钱呀,我还想把客厅里配一套沙发,餐厅里换一张新餐桌也许更好看,衣柜什么的以后再说吧,现在能用的就先用着。

宋天平拍着胸脯说,我是男人!你们女人只管挑东西,付款的事我来!

王姨笑微微地说,那好,小平,不是王姨想要你的东西,毕竟我一个女儿要托付给你,置东西只是表示我珍贵着孩子,不置点什么对不起我女儿呀。你老家父母显见也不会来人什么的,我们三个人今后就好好过吧。

宋天平说哎! 思量王姨嘴里从小宋到小平的称呼变化得多么顺畅,这需要一份多么深厚的功夫!自己一定要好好练习这份内功!

陈鱼就拉起宋天平去新房间说小话,留下收拾锅碗的事,王姨一手打理。

但陈鱼怎么问,也不知道宋天平具体的存款是十几万,这个几既可是一,也可是九。

宋天平沉了脸,说陈鱼我不可能什么都告诉你,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底线,你看看你妈对我是怎么样?反正就是那句话,明天,你们选东西,我付钱,不超过一万五,够意思了吧?

陈鱼一不小心就道破了王姨的天机:我妈说你有十几万呢,就这么舍不得呀?

宋天平吸着烟,想了一阵子,用诚恳的样子与动人的语调对陈鱼说:我是真的喜欢你,因为你的天真,不然我不会来你家;可你应该看出你妈是怎么算计我的,难道你真就一点儿也看不出来?我这么和你说吧,就算我有上百万的财产,我也不会一次就全部投十万到你身上,是吧?我是孤身一人在这个城市里求生存,不得不给自己留一点退路。

陈鱼说:“算了算了,不说这些了,那是你们之间的事,我不管。

说着就小猫一样滚在宋天平怀里,吊着他强项的脖子,两腿细细慢慢地在宋天平并不强壮的大腿上蹭过去蹭过来,又用嘴去找一个吻,但宋天平激灵一闪躲过去,不肯亲嘴,说别闹我要想事情。

陈鱼说,我知道你是正人君子,越拒绝我,我越相信你;但今晚我妈也默许了……

陈鱼话尚未完,王姨已经在外面叫她了。

两人站到门口,王姨亲切地对小一辈

以文会友,不以文,何以卒此日月?

四、买一个家的感觉

直到晚上,才搬运安置完毕,三人虽未使力,却也累得够呛。

东西充实了空荡荡的房间,也充实了人的心灵。宋天平看出自己还是物质个男人,尽管付出那么多钱心里疼,但看见那些漂亮的物什无声而热情地等待着他们,脸上也一直挂着笑容;王姨与陈鱼的笑更是掩饰不住。

晚饭王姨打电话叫饭店里的人送家里来,这让宋天平又长了见识,原来还可以这样吃饭。进一步知道钱多的好处,也相信王姨哭穷是假,取财是真。

一晚上陈鱼在宋天平的房间里缠绵着,直到十二点了还不见王姨呼唤,宋天平忍不住提醒她回房间去睡觉。

陈鱼说不走了,今晚我们住一起。

宋天平怕着自己情热而做了小人,这陈鱼无异于是王姨的私人财产,若是不告而取,一定会有别的因果生起,宋天平现在对王姨又敬又怕,不知道她还会有什么要求提将出来。看陈鱼眯着眼睛困得都快睡着了,坏笑道,你不知道我是男人吗?

陈鱼说我不怕,反正我知道你不会伤害我的。

现在的宋天平,听了这样信任他的话就犯晕,这陈鱼,也不知道她是真聪明还是真傻,这话一说,什么责任都是宋天平一个人担了,要与不要她都是一种伤害,怎么就必须伤害她了似的?宋天平一把把陈鱼扯起来说去去去,你娘不知道怎么竖着耳朵在听墙壁呢!她没发话,我敢碰你嘛我?

陈鱼啐了一口说:是我,和你呆在一起呢,只要我们喜欢,她不会管的。

宋天平火起,说:“她怎么没管了?我看连你的脚趾头怎么动她都管着哩。我们要在一起也得她先发话了再说。”见陈鱼还赖着,宋天平一巴掌狠狠地拍在陈鱼屁股上大骂,滚!老子要睡了!

陈鱼大惊,从未有过见识宋天平的暴力,一骨碌翻起来,却又马上被宋天平紧搂在怀里安抚,乖,听话,别让你妈妈小瞧了咱们。

陈鱼被宋天平太快的粗暴与温柔弄晕了头,反正她从来遇上什么事也不肯深想,随遇而安,任宋天平轻薄了一会儿,也不开灯,做梦般地摸到王姨脚边睡了。

次日,王姨诚恳地叫宋天平请几个朋友晚上一起去吃顿饭,说不上是结婚请客,但就是那个意思,新时代的人,不用老礼节。

小山成了新郎方的唯一客人,新娘方也只有王姨一个。

王姨举杯,说在这个城市举目无亲,只盼望宋天平与陈鱼相亲相爱,今后这个家就靠宋天平了,小山是宋天平的挚友,有能力大家互相帮扶呀。自己一生不幸,希望女儿终生有托,自己的老年也有所安慰……说着说着眼泪真流下来了,唏嘘不止。

宋天平忙递了纸巾,扶着坐下,说,王姨你不老,我初见你时以为你不超过三十岁哩!你都算老了的话我们都不行了,是吧小山?

小山赶紧站起来应和敬酒,说王姨不老,希望今后多多指点。

两个小伙子都被王姨的眼泪与苦情打动了,肃容恳听,同情同心。

王姨收泪,瞧着宋天平微笑道,你还叫我王姨吗?

宋天平一怔,回头看陈鱼,陈鱼把嘴张成了“妈”字。

宋天平微笑着,不慌不忙地重续满了酒端,双手端到王姨面前,说:妈,以后请你多关照。

王姨一饮而尽,这才哎了一声,微笑着把陈鱼的手拿到宋天平手里,说,宋天平是个好孩子,今天把我的鱼儿交托给你,你很懂事,今后你们的事我全不过问,一切你们自己作主。

小山悄悄地真挚地向宋天平道喜,他们差不多都认为王姨对人真不错,先前索要财物不过是男方理应完成的新婚礼仪,理所当然的。这以后的日子可全是幸福与安逸了!

因为王姨的通情达理与动人述说,这一晚同房,宋天平微微觉得陈鱼并无处子血染,对于性事似乎也轻车熟路、乐此不疲,但正在幸福关头,不肯去细究,况且自己心里装着另外一个人,没有资格去追问别人的前尘往事。

幸福中的宋天平,继续跑公司的业务,略有进项;拿一部分回来,称言全部收入全交王姨打理,王姨带着陈鱼,用尽女人的殷勤小意儿,把个宋天平服侍得小王爷一样舒适尊贵。

扬眉吐气的宋天平,床头枕间给陈鱼说了和陆雁的往事,声声称恨,要带陈鱼去见见陆雁,为自己出口气。陈鱼有些怯场,为自己读书少,见过的世面不多,甘心情愿做宋天平的小家碧玉,并无与人争风吃醋之心。经不过宋天平的“复仇”心切,再三称言陈鱼比陆雁漂亮有气质,你必须给我争这口气呀,老婆,你的男人可不是孬种。陈鱼要求一同约上小山。四个可以在茶楼玩扑克。小山基本上也是闲人,一约而至。

一见到陆雁,宋天平却后悔了。非但他自己心头狂跳,猛然间发现自己深心处其实一直稳稳地安放着陆雁的影子,这一见更是气血不平,鲜美可口的陈鱼忽然就变得那么贱如糟糠;而陈鱼面对着大方自然地微笑着的陆雁坦然友好伸过来的握手,不知所措,一听陆雁笑称妹妹恭喜,不自然地回称姐姐,请你多关照。陆雁关照陈鱼什么?宋天平又想笑,又想哭。

小山笨拙地圆场,叫茶叫水洗牌。

陆鱼的头脑本不甚机敏,这时面对丈夫气质非凡的旧情人,又失去了自信,记忆忽然消失了一般,出牌臭极,宋天平几次脸色大变要发作,却被机伶的陆雁用眼神制止了。

这来往的眼神却被陈鱼瞅着了,更加想逃离现场,好象她成了一个罪人。尽管陆雁不停地找一些大家都能应答的话题为陈鱼解窘,越如此,陈鱼越慌乱,答非所问,最后干脆扯破了脸皮孩子气地对陆雁说,姐姐,你还爱不爱宋天平?

宋天平手中的牌忽然散落一地,陆雁却不慌不忙地微笑,用温和的声音说:“怎么可能呢,我和我老公感情很好,今天是小山来约我,也为了向你们新婚贺喜。我们几个人以前在学校里很要好的,经常一起玩牌,只是同学之谊,妹妹不要多疑,你这么漂亮,连我都爱呢。”

小山不住喏喏点头称是,陈鱼一双眼睛找不着依靠,虽然陆雁言语温和诚恳,总觉得被他们“同一个学校”那个圈子排斥着,自己分明是个外人。

陈鱼差不多要掉泪了,宋天平把她搂过来坐在怀里,亲了一下脸,说,老婆,牌出不好又不死人,你胡乱急什么!

陈鱼说,那你今天当着他们亲我的嘴,证明给我看。

宋天平狂笑着要逃,说小山还是孩子呢,别太亲热过分了。

陆雁脸色微变,开玩笑似的说,妹妹,你们感情好也别来衬托我和小山的平淡呀。

陈鱼固执地说,姐姐你不知道,他从来不和我亲嘴,又不告诉我为什么!

这样的话居然也可以拿到人前来说,而陈鱼那认真苦恼的无助表情让大家都无法嘲笑轻视她,反而觉得陈鱼真是个需要人好好呵护的可怜的孩子!

宋天平象哄孩子一样转移话题,说了个字谜:一个大,一个小;一个跑,一个跳;一个吃人,一个吃草;打一字。说谁猜着了他把鼻子上的纸条挂着走街上两个小时不取。大家嘻嘻哈哈闹着把这回事撂开了。

陆雁与陈鱼狮子老虎地乱猜,小山偷偷笑着,觉得女人真是好玩弄,一个字谜,就忘了主题,好糊弄呀。

五、身在屋檐下

自入驻王姨的屋檐下,三人同行,途中,一切风度风光,都由宋天平买单。似乎享受着陈鱼的身体,养活两个女人是天经地义的事。当然,陈鱼的光鲜体面,也让宋天平的虚荣心得到空前的满足,甚至谋划着带陈鱼回老家去给父母见面,想象着爹娘看见媳妇儿的表情,宋天平常常兴奋得一个人击掌而叹!

宋天平也不是时时都能挣到钱,有时候少供奉一些,王姨的脸色与饭桌上的菜饭一同递减。这种压力下,宋天平不得不强忍着窝心的感觉,随时和王姨商议做什么好,走路也忘不了打量发财的机会。

王姨偏向于衣服零售,对于中高档服装略有研究,平时买衣服也知道价格,只是进货渠道还得宋天平去打听。

机会总是偏向有心人的。在一条渐渐热闹起来的路段上,有一家铺面转租,宋天平立即留意,月租一千五,按季度预付租金押金一共需要五千左右,再在原来的基础上略加装修,约略一万左右可以开始营业。那原本是一家服装店,主人连进货渠道一并告诉宋天平,说老弟只要肯吃苦,不愁赚不了钱。

宋天平的小算盘原是打得很快的,先前买彩电冰箱等的发票已经自己有意无意地保管着,这时跟店主先暗中讲明租铺子的时候写自己的名字。

王姨自然十分欢喜,有事做打发无聊的日子,有钱赚更是妙不可言;再听宋天平说赚了钱全部归她管,更是打心眼里喜爱这个女婿,夸宋天平能干有脑子。三人马不停蹄,连夜计划,次日就动工。

在装修的时候,宋天平改变了主意,另借了两万元钱,把店铺里面装璜得气势非凡;说好在赚钱的前提下每月从营业款中抽出存下,六个月后还本付息。

王姨与宋天平各出百分之五十去进货,货款算是最便宜的支出,试营业中只进了五千块的东西;三人说好年终净利润五五分成,王姨很通情达理地说虽然是一家人了,但宋天平还有乡下的二老需要照顾,也需要钱。

于是宋天平摩拳擦掌,尽情投入,虽然暗中也有些对于失败的胆颤心惊,说不得也要一搏了。

不半个月,服装店悄然开张。王姨本来想大张旗鼓地热闹一番,宋天平反对,认为营业服装定在中高档,越是不动声色,别人越相信你的实力,有中高档购买力的人不会看你是不是嚷得厉害。还有,宋天平诡异地笑道,这条街上“有情人”特别多,那些男的要买点东西讨好女孩子,上这么一个堂皇不凡的地方来,既显得气派,东西也不很贵,就算明知道换一家要便宜不少,也会硬着头皮送上来宰,下一次有了新人免不了还会再来。

事情果然如宋天平预言发展,三五十块钱进回来的货,放在店里立即三倍五倍地翻身,都在一百与三百之间,走势奇好,加上人们对新开张的店铺的好奇心,三天下来,数着营业款的王姨精神状态象吃了兴奋剂。

一个月下来,王姨与宋天平投入的货款各自取回,居然盈利万余,大家知道碰上了聚宝盆,虽然辛苦,都很开心。陈鱼跟着宋天平跑了几次进货,人熟悉后也可以自己单独去进货了。

宋天平不敢把持财权,一切放手让王姨打点,自己除了出主意,跑工商税务,仍然去外面的公司上班奔走,心情到底轻松了不少,再不怕王姨成天暗示着要钱要东西了。

王姨为人精明,嘴巴又甜,察颜观色,能说会道,守店卖服装如鱼得水,常哄得一些客人一个月要来几次。这一点,宋天平自愧不如,尤其是她报价再计算打折的那个狠劲。

而宋天平这一次偶然成功,有点佩服自己了。这娘俩,不是形同于给自己打工吗?自己俨然一个甩手掌柜、翘脚老板,每天还有人端茶递水,美哉。

有时候偷偷约陆雁出来喝茶,细言事业进展;不料陆雁上次听过陈鱼率性之言后,对宋天平旧情复炽,日思夜想,把老公当做了木头,得不到的宋天平成了瑰宝。几次哭倒在宋天平怀里,哀哀细诉与老公做爱把他当作宋天平的情景,没脾气的老公在她眼里越来越象一粒沙子。宋天平更拿出脾气骂她嫌贫爱富害人害已,两人再次对证前事,认同如果事情再来,还会如此上演,除非回归乡下躬耕垄亩;而那对于从乡下逃出来的两个人无异是不可能的事。每一次约会以宋天平对陆雁近乎暴力的吻与性结束。

小山是宋天平与陆雁幽会的屏幕,圆谎是小山未出校门就学得精熟的一门功夫。而小山居然与一正宗的城市女孩子谈恋爱了,这让宋天平有免有些气沮,羡慕小山傻人有傻福。

陈鱼借着卖服装的优越,更是经常新衣不断,只是梳妆打扮之间,总少着些什么,无论怎么涂脂抹粉,描眉挂耳环,都带着一份宋天平深恶痛绝的村气——宋天平向往做城里人。宋天平明知道城里人其实很多已不及他们,更因为如此,才更想方方面面都比城里人强。常想不明白:王姨不说话时倒有一份大家风范,这王姨的女儿却怎么熏陶怎么说教都无济于事,即使衣服时髦了,那神态举止间仍然带着山里女儿的笨拙,令宋天平大为光火;有时候看着陈鱼弓着腰站立,就忍不住怒从心头起,骂她没吃饭怎么的腰都直不了?

对于这些指责,陈鱼除了睁大眼睛作无辜状,有时候竟不自信到每换一件衣服就去问宋天平的意见!有时候火了,也回骂,老子什么也不穿就上街你待怎么的!通过吵架来沟通有时候也很有趣。

转眼到了年底,预期的利润分成王姨迟迟没有表示,宋天平算起来至少净利润应有六万以上。但既然是一家人,也不好明说想要那份钱,暗中跟陈鱼磨着春节回乡去拜见家中二老,要陈鱼去央母亲同意,并分一部分钱出来用度。

陈鱼当已经习惯做风箱里的老鼠,只求三人和睦相处。然而话未说完,想不到母亲柳眉一竖,骂她痴呆。她真呆了!王姨温柔舒展的柳叶眉收缩成三角形,仔细调教着她怎么用男人别相信男人只有钱抓在手里才是真。

陈鱼垂了头象作错了事的孩子不作声,王姨起身开门,亲自来和宋天平过招。

王姨推开门,见宋天平端端正正地坐在沙发上,吹着杯子呷了一口冒着热气的茶,回头喊道:“陈鱼你也出来,我们三个人应该说说话了。”

陈鱼面无表情地把自己拖过来丢进沙发,连脑袋也歪过去伏在靠枕上想睡觉似的。宋天平轻轻踢了她一脚,调皮的样子说:“坐好坐好,妈要发压岁钱了。”

王姨轻篾地一笑,说哪儿有钱发压岁钱,这下半年生意难做,亏也亏了不少,提货款都快不足了,陈鱼没有告诉过你?

宋天平一怔,问陈鱼真的吗?

陈鱼不作声,仰望着天花板使劲咽唾沫。

宋天平看看王姨,狠劲踢了陈鱼一脚:“问你话呢!”

陈鱼缩回脚,仍然望着天花板:“妈在管呢,我不知道。”

宋天平只好看着王姨说:“什么时候开始亏的?怎么不早告诉我,我也想想办法。”

王姨面不改色:“我们是一家人,难道你还信不过我?我说亏就亏了。这后半年你上班的工资一直是你自己拿着,也未向家里缴一分,也该不少了吧?铺子里每一个月的租金,这所房子每一个的分期付款,还有啊,现在物价上涨,柴米油盐的不当家不知道有多大的开支,还有水电气光纤电话,哪一样不是一笔大支出?我都拿我以前的体已贴了不少了呢!现在要过年了,连一件象样的衣服也制不起。当这个家遇上你们两个不管事的,真不容易啊!陈鱼说你要带她回乡探亲,她没有收入,我给她出一千块,再给你父母带一千块,他们也不容易呀,另外需要的钱你自己的积蓄应该没问题吧?”

宋天平愣着反应不过来,弄不明白王姨到底什么意思。

王姨不容置疑地说:“就这样了,宋天平!反正你们只是去玩几天就回来,仍然吃我的住我的,总也不能算得太精细了。”

宋天平试着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那你的意思是我和陈鱼还得付房租给你?”

王姨说我没有那么绝情,但你们也不能只是吃喝玩乐不知道体恤我的难处。

宋天平敢怒不敢言,明白地索要钱物拿回去孝敬自己的父母?也开不了这个口,毕竟这个是丈母娘,表面上还端着她的饭碗哩;想想自己这后半年在公司的生意上没有用心,有几个死工资也和陆雁花得差不多了;原说好年终分红,突然却变得这样,这女人就是心黑呀,贪得一点骨头都不想吐!自己也太大意了,还是善良了一点。

一时苦思无计,猛喷几口烟雾遮罩自己沉落下去的脸色,自己躲在烟雾后面垂着头哑声说:“王姨,我们可是一家人。”

王姨愉快地说:“是呀,宋天平,回去过完年就早些和陈鱼回来,我们一家人要把生意振作起来。呵呵,我还舍不得你们走哩,你们走了我一个人过这个冷清清的年呀!”

宋天平去找小山商量,谁知小山已带着女友回乡去了。一夜左思右想,辗转无计。悔不该事先就给父母说得豪迈逼人,要带媳妇回去热闹完婚,这一回去若是没有钱,父母与自己可丢不起这个人。想起妈妈送自己出山时的疼爱与期望,忍不住落下泪来。在床边上抱着头对陈鱼说,陈鱼你太对不起我了,我这个窝心女婿心里好堵啊!

陈鱼也哭,求宋天平将就着,说妈心里怕男人不信男人只相信钱,我也没有办法呀。

宋天平厌恶地看着没主意的陈鱼,说,真不知道我是和你结婚还是在和你妈结婚!这一夜如得了厌食症,不理陈鱼象牵衣角的小孩子一样可怜地哀求他睡觉,一个一个的烟蒂把烟灰缸填了个满。

心情级恶的宋天平忍不住又约陆雁出来,陆雁倒劝宋天平以和为贵,认为王姨把持着钱总是投在那个家里,不要太认真计较是谁在使钱;随后陆雁取了五千块钱给宋天平,说先拿去把婚事办了,家里老人家们没有别的想头,只是盼望着他幸福和美。

宋天平恨恨地说:雁子,你这钱我要了!就象要你一样。我就不信斗不过那个娘们!

在出发前一夜,王姨再三警告陈鱼,说宋天平要怎么热闹都由他,但只有一点要记住:不要去办结婚证。并把陈鱼的身份证留在家里。

 

 

六、惶然回乡

宋天平和陈鱼果然气质非凡地出现在乡间小路上。

得知他们到达的消息,侄子们兴奋地尖叫着跑来迎接,宋天平父母的身影也远远地出现了,一条小黄狗跑得最快,吱吱汪汪地扑上来撒欢。

地面衰败的蒿草冷肃地注视着这一切,宋天平的眼睛湿了,鼻子酸得厉害。大冷的冬天,拿出墨镜戴上,掩饰,是每一个成功或者失败的男人的本能。

田间小路,一个白净斯文、戴墨镜的酷男,带着一个亦步亦趋的时髦女人,目睹这一幕的人们议论,那就是某某家在外面发了大财的某某孩子呀!

辛妈妈把陈鱼仔细打量一番后,亲热地拥抱了,笑眯眯地不停说好,好,我儿子有福啊。

陈鱼甜蜜蜜地叫着妈,管宋天平的老头叫爸,撒着娇,抱着怯生生的小孩子们,一点也不生疏,看上去原本就是一家人似的。

宋天平介绍完毕,由他们去亲热寒暄,自己贪婪嗅着田间野露的香味,远远城市的喧嚣忽然淡去,突然更大的泪意涌进眼眶,一个人在前面大步走,干脆就跟小黄狗赛跑起来,说要先回去看看那头老黄牛。

因为早有计划,一切早已备妥。两人到达当晚,大宴宾客,既为接风,又为喜宴。

宋天平老家的风俗,设宴请客热闹一番才算结婚。如果只领结婚证不请客,反正象是偷偷摸摸。陈鱼也不明白母亲到底是什么意思,但能够不去领结婚证,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宾客满堂,贺喜不断,辛家父母未饮先醉,对亲朋好友频频点头答谢,欣慰之情溢于言表。

宋天平带着陈鱼一桌一桌地介绍亲朋故旧,敬酒敬烟。陈鱼恭敬地称呼,纯善地微笑,打火给客人点烟,换杯为客人斟酒。大家无不夸赞陈鱼漂亮,知书达礼不同凡响;宋天平能干,前程万里未可限量;祝二人永结连理早生贵子。酒意与醉意中,宋天平不知不觉也由衷地高兴起来,凡人一生有几件大事?如此快意否?当得意否?

是夜大醉,踏入新布置的新房,宋天平的自信陡然高涨,箕坐床沿,醉醺醺地和同样醉得不轻的陈鱼说:“这是老子的地盘,再也不用看谁的眼色风声!”陈鱼也斜了眼睛:“老公你今天好神气呀,好爱你!”

宋天平已把陆雁的痛忘在脑后,柔情地叫陈鱼乖乖老婆,我们要生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两个人甚至没有脱衣服就睡着了。

次日,天色尚未大亮,家里公鸡司晨,惊醒了宋天平。一瞬间惊疑不定,电光火石般地回忆着昨晚如梦情景:一切那么快,好象就是一顿饭,自己就变成结婚成家的大男人了,从此可以与那些成年的男人们平起平坐,称兄道弟。

壁灯还亮着,陈鱼搭了半床被子,一只脚还吊在床边,睡得正香。

忽然想起昨晚说起生儿子,这个想法忽然强烈起来,不只是父母想抱孙子已久,要在王姨的家中站住脚,这儿子还非生不可!

怎么又是王姨?回家醒来第一个人想起的居然是王姨?那个老巫婆!宋天平恨恨地强迫自己细细地去想见到父母后到现在的一切细节,在大脑中把王姨慢慢挤了出去。

悄悄地听着早起的母亲和嫂子们轻手轻脚地在扫院子做早饭;那老黄牛好象刚刚站起来,嚼草料的声音隐约可闻;大黄狗沉沉在低吼了几声又呜呜地低伏了……宋天平舍不得作声,怕惊没了这样的交响乐,这些声音就是他渴望已久的天籁之音!再看看睡意沉沉的陈鱼,心里忽然抑制不住地生起一股柔情,这个女人,现在是依赖着我的,在我的家里!我的女人!

宋天平的手前所未有地温柔含情,伸向陈鱼丰满纤长的大腿。陈鱼朦胧睁了眼,两人相视一笑,从未有过的会心甜蜜,轻轻脱了衣服,搂在一起。

陈鱼本以为可以继续睡,却听宋天平在耳边调笑着叫了一声“婆娘”,本是乡人骂人的粗野话,陈鱼却突然被挑逗了起来,睁大了眼睛,让宋天平戴了套子,两个人翻翻滚滚地互相爱抚。

外面不时有人走过,两人在房间里倍觉刺激,激情高涨。宋天平把陈鱼弄得汗出如浆,骨软筋酥直告饶,这才叫陈鱼翻过身去,一把扯掉套子,掰开陈鱼,从后面撞进去。陈鱼张大了嘴被宋天平捂住,微微的窒息感与没有套子隔膜的舒适感一齐发作,两人一同达到了颠峰。

宋天平第一次用嘴堵住了陈鱼的嘴,说,老婆,我要儿子,我要你,我不要套子,我要儿子,我要你。

陈鱼最初的惊慌被宋天平的情热与从未有过体验的高潮感动了,情真意切地很想为宋天平生个儿子,只字不提王姨再三警告的避孕措施。

两个人仿佛第一次作了自己的主人,主宰自己的感觉原来如此地脚踏实地,完全依着自己的意愿贪享放松的身体与精神。

宋天平发自肺腑的柔情蜜意,爱抚地叫陈鱼多睡一会儿,自己穿了衣服出去和早起的家人说话。陈鱼被眼前的情景迷住了,相信宋天平真的爱上自己,他的体温,他脸上的表情,无不表明着一个男人对女人的情与欲。这个男人,被人人夸赞的男人,是她的男人,作为女人的骄傲使她把脸紧紧地依在宋天平的枕头里。一种从未有过体验的如痴如醉的感觉让她忘了她在城市荒凉中的母亲。

次日正是除夕,宋天平与陈鱼在家中广发压岁钱,合家老小无不欢欣展颜。

陈鱼认为宋天平父母上了年纪,应该多给一些,兄嫂们年轻,自己应该努力,就把带上的钱孝敬了父母六百,余下的全发给小孩子,一分不剩。宋天平也给了父母三千,喜得老两口神色凝重商量着次日要拿去存起来,将来抱孙子用。

这个喜气洋洋的新年,宋天平带着百依百顺的陈鱼,每日给父母兄嫂请安,走亲戚,访朋友。他们还在外人面前做着小游戏,宋天平故意狂妄地昂着头叫陈鱼点烟,陈鱼毕恭毕敬地划燃火柴去点;宋天平叫陈鱼去倒水端茶,陈鱼必须马上就去,双手奉来。不知情的人都说宋天平把那个女人调教得可温驯了!给陈鱼的回报是夜里的兴奋狂吻与激情做爱。

尽情演绎大男人的霸道与小女人的柔顺,使男人更象男人,女人更象女人。这种日子成了陈鱼一生中最值得回味的日子,竟然不想走了。

但节期一过,虽然宋天平自己也不想走,他的父母兄嫂却已在催促他们回去挣钱了。挣钱是天下最重大的事,是人生的最实在最可靠的目标。宋天平读书的时候,兄嫂们是帮了不少忙的,父亲说:“你现在生活好了,也要想着几个哥一点。”

他们还负着把全家人的生活都拉到高处的责任。

一想到回城后还得面对王姨,宋天平就满腹酸苦,又不能向父母吐露半点;时时抱着陈鱼听她的肚子有没有影响,半真半假地说儿啊,你老子要你来救命哪!
以文会友,不以文,何以卒此日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