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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楼
发表于 2008-6-30 1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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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贫下中农致敬!向贫下中农学习!
我们刚到北大荒不久,就混熟了一个机务排的贫下中农,山东支青。他已经生有四个儿子,老婆正挺着大肚子很快就要生第五个儿子了,当然,生之前并不知道又是个儿子。此人坚信自己将得到一个女儿,关于“女儿是爸妈的小棉袄”这一说我好像就是从他这里听到的,不过他说的是“贴心小袄”。很快,他的愿望破灭了,跟他在一个机组的知青给他起了个雅号曰“五虎上将”。 后来他又非常执着地在老婆身上种下了第六颗种子,而且发誓如果老婆再不给生个“贴心小袄”就让她喝棒子面粥坐月子,“一个鸡蛋也不给吃”。不幸的是,上天就是不肯赐他一件小棉袄,他终于晋升为“六虎上将”。这是几年以后的事。
有一天,“五虎上将”家里遇到了困难,最小的“老虎 ” 生病老婆带着住了院,时值麦收时节,农活紧得很,“五虎上将”在大田里干一个连班就是12个小时,家里的四只“虎崽”就无人照顾了。不知道是谁发起了援助工程,动员知青们轮流去他家帮忙。我也积极报名被安排了一个夜班,不用做什么事只要陪伴那几只“虎崽”过夜即可。天黑后,我按时去了“虎”们的家,“五虎上将”已去了大田,“虎崽”们一个挨着一个已在炕上睡着,我和衣躺在一边,但是无法入睡。
平时见到的这群“虎崽”,个个破衣烂衫,鼻下唇上总是拖着或清或浊随时准备“跨过鸭绿江”的鼻涕虫。我曾和“五虎上将”聊过,生这么多孩子怎么养?他说,好养。于是掰着手指算给我听,面粉几分钱一袋,牛奶几分钱一斤,棒子面......,衣服呢?老大新老二旧……。还要什么?不要什么了,这就够了,养个孩子还用费什么劲儿?
那一夜我几乎就没有睡着。屋里到处散发着一种怪味冲击着我的鼻子,几乎令我窒息,这是尿臊葱臭以及长期不洗澡的人味相混合的化合物,炕上还时不时地有跳蚤袭击我,无法入睡。但是我坚持躺到天亮。我在想,现在我是在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呢,我不能嫌弃,这是阶级感情问题,我要学习贫下中农的优秀品质,不怕脏不怕苦......。
可是......
十几年后,我在电影《陈焕生进城》中看到陈焕生和市委书记共坐在书记家床上亲切地交谈,这位贫下中农一边说着什么一边在雪白的床单上搓自己一双黢黑的脚,而书记大人一点也不嫌弃,笑眯眯地抽着烟斗听着贫下中农的诉说。我看了电影就产生了一个很古怪的问题,究竟应该设法让陈焕生也铺上雪白的床单并懂得不应该在人家的床上搓脚丫?还是应该让书记大人向贫下中农学习也在贫下中农家的床上搓脚丫?其实这都是电影编导的杜撰,意在表现我们的市委书记是不忘劳动人民的本色,是有深厚的阶级感情的。
这是一个什么话题呢?为什么我保留有极深的印象?我读了胡平的《禅机1957》,里面提到当年广大的工农兵劳动人民听说右派分子猖狂地向党进攻诬蔑社会主义等等都愤怒地起来批判。但是现在我们知道当年很多知识分子所持的理想和主张实在是有益于劳动人民的,比如梁漱溟老先生当年就直面最高领袖提出“农民生活在九重地”,结果还遭到广大贫下中农的批判。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批判?那肯定是我们的知识分子和劳动人民之间的差距和隔膜使然。于是问题出来了,胡平说“……不是将农民更多地知识化,而是将知识分子更多地农民化。”
我说电影编导杜撰,编导一定不高兴,那我只能说我自己眼界狭窄。反正我见到的贫下中农别说是在市委书记家,就是到我们指导员家去也不会进屋就脱鞋上炕搓脚丫。
我们这位“五虎上将”平时一大喜好就是凑到妇女堆里打情骂俏,动手动脚,嬉皮笑脸地摸这个一把掐那个一下过过手瘾。有一次在场院看扬长机时不知怎么惹火了一群娘儿们,被摁在地上 拽下了裤子,妇女们就像足球场上进球后的球员,兴奋异常地扑上来压成一堆,边打闹边嚷嚷,“给他亮出来!放水!哈哈哈哈哈......”
这不是我胡编乱造诬蔑贫下中农,也不是我们亲眼所见,如果有知青在场这类打闹一般不会出格到拽裤子的地步。这是“五虎上将”事后自己说给同车组的知青听的,说完还笑嘻嘻地心满意足地感叹道:这帮老娘们!
我们刚到农场那会儿,老娘们和老爷们嘻笑打闹甚至闹成一团在地上搂抱着翻来滚去是一道常见的风景线,在那个几乎所有的艺术作品统遭禁锢,没有娱乐,没有书籍的岁月里,这就是男人们和女人们的文化生活了。这仿佛也是劳动时的工间操,是枯燥的政治学习革命大批判忆苦思甜大小会之前的,自编自演的小品,甚至还像饭前的一道开胃酒。尤其在场院上,场地宽阔而平坦,妇人多男人少,力量对比相对平衡,地主出身的复转军人老马同志膀大腰圆,有一次竟把五虎上将那干瘦的老婆托举在双臂上转圈子,活像芭蕾舞剧中的王子与天鹅,其他老娘们乐得七仰八叉比真的看了一场芭蕾还兴奋。
不知道为什么,五虎上将的老婆总是这类小品中的主演,也许是对他本人热爱这项业余活动的回报吧,或许是因体轻力小容易掌控。其实上将夫人眉眼还真有几分俊俏,人也还年轻,可惜生孩子太多显得枯瘦如柴,胸前本该波起之处像两只干瘪的口袋,令人想起“囊中羞涩”四个字。有一次政治报告之后分组讨论(当然具体内容因天天雷同早就被我甩到太平洋去了),大家围坐一圈,只见圆心中一老光棍将此妇人夹在自己的两腿中间揣住她的双臂悠闲自得地哼着小曲,我在旁边看着颇有恶心之感,很想冲进圆心拯救那妇人,可是那妇人并不恼怒,而且众目睽睽之下那老光棍毫不在乎,表情坦然,最后撒手于指导员一声吆喝“讨论了!”严肃的政治论题总算战胜了老光棍的淫欲。
从大城市来的我们初见此情此景可谓十分地愕然、惊异,自小接受的革命传统教育使我们搞不清楚这是一种什么现象,出于对贫下中农的尊敬和接受再教育的理念,我们也不敢胡乱发表看法,只能站在一边傻傻地看着。先前的指导员(就是那个对我极具革命警惕性的)从来制止不了这种闹剧,他能做到的不过是自己的老婆不可参与打闹,直到新的领导上任(新指导员厌恶这种小品),又适逢狠抓阶级斗争“一打三反”,此风才逐渐收敛。
别看贫下中农们喜好这种男女打闹,对所谓男女关系问题却很认真。打闹是公开的,哪怕是趁机搂抱摸捏几下也不构成问题;男女关系则是私下的,那就是道德问题了,看起来区别就在于公开性。
有一次要增选一个什么青年委员,提名了两个候选人,其中之一就住在我和另两个知青的宿舍对门。这人什么条件都通过,出身呀,平时表现呀,人缘也不错。可是不知什么人偏和他过不去,提出了一个生活作风问题,说曾经有人看见他和某个女青年(不是他现在的妻子且事发于他结婚之前)并排坐在炕上谈恋爱,两人的腿上共同盖了一床棉被。话没说到意思却到了,无非是怀疑这两人在婚前“乱搞男女关系”(我想这个词组对新世纪的年轻人来说一定很古怪,很原始)。提意见的人言之凿凿,选举主持人副指导员兼团支部书记义愤填膺,就是善于抹稀泥的指导员也只好让群众再次讨论,讨论的重点是此情此景应如何定性,正常恋爱乎?乱搞男女关系乎?幸亏那个不知名的,恋爱不成功的女青年不在本连队。
讨论进行得热火朝天,贫下中农们严格把关决不能把有污点的人选进领导班子里,为此大家争得个面红耳赤不亦乐乎。
“既然下半身盖着被子,被子下面一定有问题。”(中国特色的想象力)
“可是你并没有看见什么呀,再说人家是坐在炕上,衣服也穿着呢。”(马克思主义的精髓是实事求是)
“上身穿着衣服不等于下身也穿着裤子,如果没有脱裤子那为什么要盖着被子?” (合乎逻辑的推理)
“那你看见人家裤子脱在旁边了吗?”(党的政策是重证据)
“...……...”
总而言之,敬爱的毛老人家说了,贫贱者最聪明,高贵者最愚蠢。我们作为知识青年原不敢说自己高贵,但是为了表示我们最愚蠢需要接受再教育,只好把自己暂时放在高贵者一档。聪明的贫下中农们讨论了一下午而没有结论,愚蠢的知青们几乎都没有发言,我们不知道该如何讨论。如果领导点名让我发言,只怕我会转移话题到那个窥探者身上:吃饱了撑的?去偷看别人恋爱。领导不点名让知青发言,领导的初衷就不是让知青来参与判案,领导很聪明,只让贫下中农们尽情地过过嘴瘾。
可怜我们的邻居候选人,独自闷在屋里不知做何感想呢!他那年轻的妻子抱着刚满一岁的女儿坐在灶间小板凳上生闷气,我们不清楚她是生丈夫的气还是对这场讨论不满,也不敢上前乱答话。这位青年农民是个挺好的人,长得浓眉大眼脸膛黑红一典型的山东汉子,他性格温和为人老实话语不多,他一家平时和我们三人相处很好,经常互相帮助互通有无,他家养的一只小花狗是我们共同的宠物。
我们实在看不下去了,就找到一位知青党支部委员,请他向领导呼吁停止这种无聊的讨论。我们不敢说贫下中农低级趣味,只说取消他的候选人资格不就得了,还不知选上选不上呢,先把人糟改一通。
那只小花狗后来长成了一只硕大的长毛大花狗(不知是什么种,毛特别的长),经常在傍晚我们收工回到村口时它就不知从何处窜出来,两只前爪往我肩上一搭个头几乎与我持平,湿乎乎的大舌头就扑面而来让人躲避不及,我每次都拍着它的大脑袋用一句当时的流行语批评说:哎呀,行了行了,什么作风!长毛花狗没有接受过革命教育,率性不改恣意妄为,有一次甚至跟着运粮车追踪到几十里外的水利工地,当时我正在工棚外卸粮食,它猛地扑上来涂了我一脸的口涎就掉头钻进工棚寻找那两位知己去了……
还是政治挂帅
到了1970年,知青中渐渐兴起读书风。有人趁回家探亲时带回一两本不那么显眼的文学书籍,大家传着看,比如《居里夫人传》、《牛虻》、《马克思的青年时代》,还有中国的四大古典名著。
我这个人可以说一贯落后,文化大革命的前两年我就没有什么正经革命举动,到处游山玩水,挤火车扒汽车什么的,禁止串联后还偷改火车票跑到南方去玩了两个多月,后来实在没地方去玩了就猫在家里看禁书,跟邻居阿姨借她私藏的几言几拍,从大兄弟的哥们那里借内部书看(我爹的内部书从来不给我们看最后都被抄家抄没了)。到北大荒后回家探亲时只要有书就加班加点看完,那时我家已没什么书了,都是借来的。我年轻时记性很好,当然必须是我感兴趣的东西,我在家看完了马克.吐温的《哈克.贝利.芬历险记》,回到连队干活休息时就讲给别人听,结果有一次被党员知青找到很批了一顿,她说我给年纪较轻的知青讲“罗密欧 与朱丽叶中壮丽精彩之阳台情话”和“皇帝的麒麟怪物大王”是黄色故事,这让我想起在杭州读书时有一次春游,我和要好的女友在队伍后面说稀饭里加一个鸡蛋如何好吃,被团支部书记批评为“追求资产阶级生活方式”!唉,我经历的这类的批评多了,最后批的我根本不在乎。
我去北大荒时带了一只很小的木箱,里面除了一些杂物还有几本书,既有故事小说也有《联共(布)党史》这样的书,实话说,这本书我至今也没认真看完,但它却始终跟随着我;当然更有一本高级新闻纸印制的毛泽东选集四卷合订本,那是我的革命老爸在我决定要去北大荒后送我的,在无书可读的时候,这本伟大的革命著作陪伴我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寒冷的冬夜。还有一本厚厚的《古文观止》,也是老爸给我的,这是三十年代上海春明书店出的旧书,纸质已经发黄了,封皮也掉没了,我总觉得它和我有一点遥远的渊源。《古文观止》在当时属于禁书,所以我从不轻易示人,一般只有三两个知心朋友在场时才拿出来读一篇。这样一来,经常是打开就读第一篇《郑伯克段于鄢》,读来读去,庄公和他风流老娘姜氏的恩怨都快被我们记熟了。老实说,我不是个爱学习的人,现在读书也是随心所欲,但却很爱惜这几本书,以后也很爱存书,不知为什么。
书箱里有一本不厚的类似小册子的书名曰《史记故事选》,是用白话文讲《史记》中的一些经典性的故事,每篇都附有插图。这本书很受69届知青的欢迎,他们的中学时代是在混乱中渡过的,他们愿意看这类通俗易懂的历史书。因此这本书一经借出就回不来了,北京知青传给天津知青又传给哈尔滨知青,三传两传,最后就传到了我们的女副指导员兼团支部书记手里。
我们的副指导员兼团支部书记可不是个简单人物。她出身贫农根正苗红,十三、四岁就跟着姐姐从山东支边(其实就是移民)来到北大荒,因为年轻肯干能吃苦,很有大寨铁姑娘的劲头,她快生第二个孩子时,脚背肿得象两个馒头还坚持在场院上干活,于是就入党就提干就成为我们的副指导员兼团支部书记。副指导员兼团支书虽然出身农家,政治斗争水平可不低,抓工作一向雷厉风行(前面提到的关于“恋爱?还是乱搞男女关系?”的大讨论就是她组织的),尤其阶级斗争观念极强,特别注意观察和掌握知识青年的思想动态,兴无灭资反修防修破四旧立四新忙得很。
有一个北京的男知青和一个哈尔滨的女知青居然不经组织同意就公开谈起恋爱来了,这可不行。前面提到,在某些人那里,如果没有阶级斗争新动向,生活便很乏味,副指导员兼团支书虽然没有想把谁打成反革命的欲望,也是很重视新动向的,也是需要有不乏味的阶级斗争的。这一对没有组织观念不求上进受到资产阶级思想腐蚀的青年立刻成为她这一阶段的工作重点。 她亲自和他们谈话,我不知道谈了几次,在开始的时候,我甚至还不知道有这事,因为那时我和另外三个女孩子住在村子南头一排家属房之中的一间,而知青大宿舍在北头。副指导员兼团支书和他们谈话未果,他们照样在宿舍走廊窗边公开地窃窃私语,于是便召开团支部大会进行批评,滑稽的是,那时候刚刚恢复团组织,而这两位恋人都不是团员,团支部会开的很乏味,被批判者没有光临会场,大家也不踊跃发言。然后,就不停地组织各种学习会让所有的青年学习讨论。那时候我们虽然不懂得隐私权之类的东东,但是也不太喜欢讨论别人的私事,我们岁数大一点的知青就不说话,岁数小点的就乱说乱道。天津知青说起话来象唱歌,哎呀有嘛呀!不就是谈恋爱了吗?嘛谁不谈恋爱?嘛我们爹妈不谈恋爱我们打哪儿来?
副指导员很生气,说不是不允许谈恋爱,是不允许早婚早恋,现在还年轻,谈什么恋爱?毛泽东思想马列主义学好了吗?小资产阶级思想彻底改造好了吗?把精力都放在谈恋爱上了,还怎么学习怎么改造思想怎么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天哪!敬爱的徐特立老师教导我们,活到老学到老。莫非我们这一辈子为了思想改造就不恋爱了?学习这主义那思想什么时候才算学好了?有什么标准吗?不过我们也就是在私下嘀咕几句,因为那时大部分知青还不开窍,还没有恋爱的需求和动力。
我们那个敢为天下先的男知青就来个“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那个哈尔滨姑娘就直面领导发问:副指导员您是多大岁数恋爱结婚生孩子的?这个问题把副指导员噎得够呛。我们的副指导员时年大约二十有六(虚岁),第一个女儿好像快五岁了,第二个女儿也已出世。
现在把话转回来,说说我那本书的事。副指导员见到那本《史记故事选》后立即予以没收并追查来源,一查就查到了我头上,并且她还了解到我居然有一箱子书(不是几本了,是一箱子)!在副指导员看来,现在除了“马列斯毛鲁”,其他书都是封资修的毒草,那一箱子书里不定有多少毒草呢,这可不行,这事如果不抓,不但害了本人同时害了其他知青。于是她决定采取革命行动到我的宿舍去搜查一下。
有人把副指导员的话偷偷传给了我,我一下子就想起了《红楼梦》里的搜检大观园,哈哈,有趣。我就去找她。我先告诉她我还没有藏书一箱子的幸福,然后告诉她我那几本书里没有毒草,包括被她没收的《史记故事选》,毛主席他老人家还经常讲《史记》里的故事呢,您怎敢说他老人家讲的故事都是毒草?
副指导员听说敬爱的毛主席爱讲《史记》?似信非信地翻着白眼一时想不出如何回答我,我接着对她说,如果你打算搜查我的私人物品,必须先把我抓起来,否则休想!
我没有对她宣讲法制,因为那时我自己都不知道何为法制?甚至于“法制”这一词汇好像还没有在中华大地上落户生根呢。虽然我不懂法制,但是我有一个潜意识,那就是我的私人领地不容侵犯,尽管这私人领地小得可怜,不过一单人床及一个木箱而已。当然我还有一个忧虑,就是我那本解放前出版的《古文观止》,我总不能接着吓唬副指导员说敬爱的毛主席也爱看《古文观止》吧?说多了人家会怀疑滴,所以我无论如何不能让她“搜检大观园”。
副指导员兼团支书还在发愣,估计是还在琢磨敬爱的毛主席怎么会爱看《史记》?我又补充了一句说:不信你可以试试。
图书事件和恋爱事件一样不了了之,原因除了知青们的不满外,我们的(正)指导员可能也起了降温作用。我们的指导员外表显得很温和,总是细眯着两眼布满了笑意,很少见他生气发火。当时我们觉得他有点圆滑,那可能是一种偏见。随着岁月的流逝,现在我想起他,意识到他是个非常稳重谨慎,政策性很强的人,尤其对知识青年中出现的一些不符合当时主流意识形态的现象,他从不轻易定性扣帽子,总是尽可能地抹稀泥。几年前我听说他已经去世了,愿他的在天之灵能够安息。(2005/04)
江山易改,禀性难移
1970年底,连队按照部队的传统在兵团战士(军队接管农场后把大多数正式职工定为兵团战士极少数定为兵团职工,这中间除了意识形态上的区别还有什么?我看不出来)中评五好战士,并且评四好班排。前面我提到我也很荣幸地被评为五好战士,虽然出了图书事件,虽然我父亲还在“五七干校”劳动锻练。我大兄弟69年去了嫩江(亦属黑龙江兵团),居然也评上了五好战士。这不但令我母亲欣喜也使她对父亲问题的解决更有信心。
在评四好班排时,群众和连领导班子之间出了一点矛盾,矛盾集中在评选四好排上。一个连只有一个指标,领导的意思是评机务排,其他排(农工排基建排畜牧排妇女排)的很多群众不服气有意见。特别是一些知青认为机务排的人仗着有技术出身好又掌握着大田的耕种收获命脉,平时总有点桀傲不逊的劲头,领导也怵他们三分,评他们四好无非是拉拢他们。有意见不怕,连领导就下去征求意见做工作,征求意见是表象做工作统一认识是实质,这是我们的光荣传统,一直延续到今天,我们只要看人大政协每每高票通过这个那个就知道了。
那时我在基建排干活,一天晚上排长正带领我们学习(那时候晚上进行政治学习是常事),连长来了。连长等排长读完了一篇毛主席著作就把话题引导到评四好班排上。他先问大家对机务排有什么意见,有人当面说了自己的意见,连长点头首肯,摆出一脸子虚心听取群众意见的表情强调领导班子的看法。后来他突然点到我的名要听听我的看法,而我的回答就让连长不高兴了。因为我首先就没有认真听他说些什么,一看就是思想开小差了,实际上在读毛主席著作时我就睁着眼睛打瞌睡,连长问到我时我又心不在焉不冷不热答非所问地吐出了三个字“没意见”。我这个回答实在太简单了,连长就不太相信。照他的意思应该在回答“同意” 或“不同意”之后还要说说理由一、二、三……。
连长就追问道,真的没意见?我就有点不耐烦了,就是没意见嘛,评谁我都没意见。
坏了,这后半句话不但没能说服连长反而让他更坚信我的话里有情绪。
连长不了解我,他是用时兴的主流的思维方式来分析别人的思路。别说那时评个什么四好五好不过一纸面上的荣誉而已(一分钱奖金没有也不能长工资),即使现如今评这个评那个,凡是带点水分别有用心虚头巴脑的评比我都不感兴趣,即使别人因评比而升官发财我也不眼红(当然眼红也来不及了)。这不是我的清高而是我的性格。不是现在有句洋人的名言已被许多吃不着葡萄的狐狸们挂为口头禅了吗?“性格即命运”,我就算是狐狸中一员吧。连长过去在部队里,整天处在浓烈的政治氛围中,没见过我这种对四好五好不感兴趣的人,他觉得不可思议,所以他不相信我。
其实连长完全可以不理我,连队里的大事小情,我一个普通知青的意见有那么重要吗,难道我不是来接受再教育的?可是当时我们的连长也不知道哪根神经出了问题,非要和我理论一番。连长就说,我们工农兵(在当时这是最光荣的三种人,连长一人先后占了两种)都是大老粗直肠子,不像你们知识分子说话曲里拐弯。
这下可是我不高兴了。连长的意思,我在曲里拐弯地说假话不说真话?我不是个没有自知之明的人,我知道自己浑身上下找不到一丝闪光点,仅有的优点就是不说假话,因为这一可怜的优点我一辈子也办不成大事。现在连长居然拿我这一宝贵的优点开涮,批评我说假话,岂不令我心痛?我的怪脾气顿时发作起来,劈里啪啦甩出一串长话给连长听,他不喜欢听短话:
谁是知识分子?我想当知识分子你批准吗(我的意思是连长你推荐我去上大学吗?上了大学才算知识分子)? 再说了,你连长怎么成了大老粗?你入党多少年?当干部多少年?我能跟你比吗?你参加政治学习听报告多还是我多? 你受党教育培养那么多年,到现在还是个大老粗,你以为光荣?还好意思说!
这件事的表面上的后果是我被基建排长一脚踢出了基建排。了不得!忒厉害了,连长都敢顶撞, 那我还管的了她吗?咱们大老粗,可说不过她那张嘴。
后来是农工排长收留了我,他是北京知青,我们的朋友。再后来营部副业连缺个统计员,不知谁的主意把我调去了。
这件事的实质上的后果是我的“和工农群众相结合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革命理想开始淡化。从那以后,不管我走到哪儿,心底里几乎没有“接受再教育”的位置了,有时候反而觉得一个人若要不堕落,还是自己教育自己,还是多看看书,向古人学习向书本学习吧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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