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 董寿平《绘画的物质条件:纸、墨、色、笔》        

董寿平《绘画的物质条件:纸、墨、色、笔》        
董寿平口述,任复兴记录整理,时间:1993-1995



文房四宝中,近一千多年来,最重要的是纸,而纸的变化最大近二百年。制作方法改变了。


五十年代,荣宝斋把宋元明清各种纸样交给安徽造纸厂,叫他们看,他们不做,因为成本太高。成本高买不起,这点应该承认。成本上可以这样说,你象这些纸, 现在的宣纸,一年,可六到八个月周转,材料用化学分解,化学漂白以后造成。一年可造六到八次。这就赚得多了,一付本钱可转多次。古代的纸,是天然漂白。原材料上加了水,湿了以后太阳晒,木质草质越晒颜色越白,需要一年的时间,经常洒水,经常湿,一湿一干,逐渐就发白了。再用物理方法把它碾碎。
纤维不是用化学方法分解而是用物理方法分解。一丝还是一丝,没有改变它的结构。现在用漂粉,一方面是漂了它的色调了,一下就漂白了,另一方面它的纤维也被分解了。不用物理方法,这样一来全是化学制作了。纸用手工作的,永远不变,因为它没经过化学方法,是物理变化。不变,也不烂,烂得慢。根据纸同布、同绸子、同绢的比较说,纸的寿命还要长,为什么?

因为它的纤维纵横交叉不一样,这样它互相之间的联系就大一点。

因为丝织物有经有纬,就这两个,经纬一个经断,或者一个纬断,它就断了。纸没经纬,乱七八糟,互相牵扯,所以纸的寿命还长。

这个问题是世界性的,所以在七八年前美国国会图书馆,世界造纸是瑞典, 材料很多,美国会图书馆一个人,忘了姓什么,到我家里来,我接待他,谈到纸的问题,我问了他几个问题。他说完全对。美国国会图书馆那时藏书两亿四千万册。我说你们国会图书馆收藏的我们的地方志比中国多。他说现在一个问题是十九世纪下半期以来的书,全烂。我说十九世纪以前呢,十九世纪以前他们西方的书不坏, 因为工业不发展,不是化学处理,物理处理。跟中国的一样。我说你们今天修复怎么样修复? 他说修复一年可以修复到二三十万册,我说一年二三十万册,十年二三百万册。

一百年把现在的修完,赶到一百年你修了的又烂了。原因就是化学处理, 用物理处理不会有这个问题。根据现在这个情况,谁能用物理处理,而在外国更没有。经济的发展不可能返回原始的制作方法。在这个情况之下,我又问他,你们收藏的中国地方志最多, 中国书坏了没有,他说没有坏。我说是不是中国的地方志颜色都偏黄呢? 他说是。

我说你知道什么原因。我说印的时候一般的是公家印就是用竹子纸。

不考究纸的颜色,不考究白。印县志志书对颜色的深浅不大管。可是这样纸越是这样子它越是原始的东西,它不坏。所以中国古书、方志不存在腐烂的问题。我们中国的书。

西方的书现在用的办法是微缩。这个大家都知道,但我又问他,微缩是不是靠得住? 微缩也就是三五十年,还是要变。那我说三十年以里再微缩一次可以了。

十九世纪以来的全破。唐代、宋朝的不破。一百五十年以内的全坏。科学的发展这,以后代替的是微缩,微缩也是时间性。现在画画的人,纸越白越好。我那画后边还垫石色,又垫墨,前边褪了,后边没有褪。矿石也没好矿石了,只好画墨的,墨的一千年没问题。现在手工造的皮纸还是可以。徐悲鸿、傅抱石懂得这个道理,用皮纸。连石灰都不用,颜色不白。

我过去用皮纸。有的生纸用漂白粉多,画笔下去周围有白圈。不管你是写字也罢,画画也罢,笔上重笔,绝对不要这个白圈。现在人就是不懂,就是要这个白圈。齐白石要这个白圈,为什么?齐白石本身是个工人。因为这种有白圈的纸在七八十年前非常便宜,七分钱一张,没这个白圈的纸五角钱一张,为了减少成本。他的高明在那儿,就利用这个画虾蟹鱼鳖这些东西特别好。一笔,这个你要佩服齐白石,但你利用他的方法画别的东西就不成。拿这个画山水不行。多了一个圈。每一笔多一个圈,一百笔人家成功了,他成了二百笔了。本来点一点,他成了两点。上头再一重,又是一个圈。这不就污了么?道理很简单。


任按,董寿平在文房四宝中,最看重纸。通常,他画画的纸先要放在阳台等处晾晒多时,让纸上山下乡,插队锻炼,经过摔打,完全没有性子以后,才用来作画。有的买家看见他画的大画上,纸色不匀,有黄斑,不大喜欢。其实这是他最看重的。他有次伸拳棰打着记者的肩膀说,我用纸就是用那种挨过无数打击,没有性子的。在钓鱼台时,有次记者到潘家园从天津人手中买回一张角上印有古代堂名的纸,董寿平二话没说,在上面开始画竹,画了一丛竹叶感觉不对,觉得太涩,就搁笔了,并写了任复兴买得此纸等话。这是他留给记者的惟一画作。这纸是后仿的假货。他看纸的好坏,先在角上点上唾沫,如果洇出一圈白,就说明这纸漂白粉多,不好;如果没有明显白圈,说明纸的原料好,漂白粉少或未上漂白粉。


五十年代以后所有的颜色全是化学,待不到十年就褪了。我既然做殿军,还希望传个千儿八百年的。我希望进博物馆,我就不希望散在民间。所以我希望画墨的。颜色是假的,纸的问题,用的漂粉太多。
漂粉也要漂墨,但要用好墨的话,它漂得慢。这就是我画水墨画的唯一原因。
为什么我四十年来画水墨画,我不是不能画彩的,各种颜色用完了,没有了。现在卖的这些颜色全是假的。
墨不能纯黑,也得加红的,或加蓝的。炭黑。墨汁写出来在阳光底下看, 有时透红。不能单独用黑,说明黑里头包括了众色。一得阁做墨是时颜料不够了。
炭黑还好弄,到德国买。中国现在煤矿也可以出。但里边有朱砂、石青。石青中国不出,中国始终没出过好的石青。世界上最好产石青的地方是阿富汗。我国是从阿富汗来的。所以我现在用墨画。
古墨。胡开文康熙年间就分了字号了。质量变了,又另起了个字号,作好墨。胡开文做大货,大路货。所以后来全国各省都有胡开文,作大路货。分一支出来专做好墨,叫胡子卿。曹素功的质量比他好,他就是大路货,出名。讲究的人还是用曹素功,因为质量差了。世上就是这样,一日卖了三担假,三日卖不了一担真。越往后走越坏。嘉道以后就不行了。胡开文坏得最快,做得好的都关门了。成本高,不宣传,都关门了。好墨分两大类,一类油烟。油烟细黑,是桐子油、猪油、麻油, 合到一块用灯芯四个灯捻薰的烟。松烟是三百年的房子拆了没劲了的松。把它慢慢房子里薰着的烟,那个多。松烟可以写字,画画不行,画画可以用油烟。冰片、麝香、珍珠、朱砂、红的、蓝的、阿胶。现在不好就是胶不行了。不关门不行了。好墨叫日本人买的不少。一锭圆的在日本一百多万,乾隆墨。碎块就可以。金字哪一个上也有。敲敲它声音,只要铜声、金属声就好。最好破了的茬,非常发亮.

胶也不行了,黑也是现在的黑,现在叫碳黑。墨汁黑。松烟墨,拆了房子几百年的烂松,一烧烟就熏上去了,简单。油烟墨是两个灯芯一搭,一个灯碗,一半扣到上头,慢慢熏。猪油、桐油、麻油。现在也没油烟了,炭黑。矿物,出石油的地方出,陕西延长有。现也从德国进口。德国的黑。过去松烟也不好。这种曹素功小的,不黑,以前卖三个铜钱的。中国做笔纸墨都用人名。特别笔跟纸,出了名了,人就买你的。别的不出名,人就不买你的。你儿接着做,还用你名。假冒的多得很。徒弟另立名堂,做得也一样好。最坏的是胡开文,质量最坏,最发财。懂得做买卖,在什么地方开铺子。
现在看颜色,五十年代以后,物质条件变了,别人都不知道。而画这东西,就是画颜色,墨画足了,然后再盖色。现在全是黑的,一般画家不研究这些。市上有什么卖的,
他就学什么。
水墨的东西,主要靠笔。笔是浅的,笔不象写字一样那么高。有时需笔尖着墨, 有时需这儿着墨,这儿不着墨。这就得斜着看。所以要端得盘子高点。所以一笔画出来才有深有浅有湿有干。假如把笔满了,或者浅了,也不行,笔意就是一个调子,一个色阶。一笔要若干色阶。这不仅砚台的问题,还有墨盘的问题。随时画一笔, 笔就得洗了再来。一般用淡墨就是淡的,焦墨就是焦的。一笔里头有焦有淡有湿。
焦就是浓的意思。张仃说是干的,也可以。绘画上说是干湿浓淡。
焦墨笔就是浓的,浓重的,有人认为焦墨是焦枯。他不懂纸性,他那纸厚,新宣纸。宣纸就是枯燥。

如果你笔饱满了,洇出来了,笔不饱满呢,就是枯燥的。难恰到好处。为什么我拿自己的纸呢,就是纸薄,纸薄一过就过去了,吃的墨少,不往外张。有的画家根本不懂。


     任按,我从徐继畬后人处觅得一碇有“晚学斋”篆书金字的古墨,打电话请教董寿平,他立即说出了这种墨的大小和背面的梅花等特征,如数家珍,说明他对这种珍贵古墨及其他好墨的看重。墨是除纸之外,他第二看重的文房四宝.

  好笔的标准,尖,笔锋要尖;齐,笔锋要做得整齐,不能一个毛长一个毛短;圆,不能偏,做得很圆,写出来就散不了,在一块练得很圆;健,就是腰里有力量。
中国笔发展到最早唐代的笔,就有两个体系。一个锋长,一个锋短。一个短粗,这就是所说的毛锥子。毛锥子实行于社会,用的人也好用。长笔少。
能够用了长笔的人少。王羲之他们是长而健,为什么王写小字是鼠须笔呢?这种笔健, 坚硬而能吃墨。但那种笔里也混合羊毫,多少的问题。
笔越是古来越有地区性。名称也因地而异。春秋以前不可说, 战国同一笔叫的名不同。楚国叫“聿”,大约是把毛捋得很顺以后,到吴国叫“不聿”,燕国叫“拂”,秦叫“笔”,有竹子竿了。作法用途基本相同。笔锋有长短,短锋多,硬毫多。秦始皇统一中国后,文字名称要统一,把燕、楚、吴的名称全取销,一概叫笔。
治学看历史,不是由一元发出的,而是由多元发出的。最后经选择。笔定名后, 知名的做笔的人记载很少,属工匠。到唐朝才比较有名,诸葛氏,做笔盛行。从此谁做的,谁家的,那个字号的,从唐朝起,经书家、画家的运用者公评,各从所好,各从所需,习惯于用硬的就用硬的,习惯于用软的就用软的,习惯用长锋的也行,习惯用短锋的也行, 各取所需。至于那些人造名字记不得了,只知书法上有诸葛氏造笔,这是有记载的。
金非什么人做的笔宫廷不用。产笔全国都产,湖州的羊毛直,用起来好用。安徽木材,出墨。
其实中国那时没必要到湖州去买。讲究的才买湖笔。四川的笔做的非常好。河北的羊毛也不错,我提倡的长锋,这跟湖州、吴兴的笔两种性质的毛。湖笔原来做的多,原料好,手工好,中国出了名了。慢慢人就把笔叫做湖笔了。同时湖州因为产笔更出名了。做这一行的人就多了。晋南绛州也做,有时这些地方做的比湖笔好。

要不然一个行市用两三块钱买一支笔,买得起吗。两角一支,买得起。山西我小时,三个钱就买一支笔。
那笔写仿还写得挺好的。毛很好。出名是一事情,地方特产是一件事情,好坏不是绝对的。里边还有个工艺问题。材料不好,工艺好,比材料好工艺不好的还好。好比饭馆吃饭,材料再好,不会用不行,早搁半分钟,迟搁十秒钟就完了。所以我决不迷信。
笔的品种以毛为主,也有竹子的,石竹辟得很细,写出来跟毛笔一样好用,现在还用,你得会用,不会用怎么也不行。草笔,广州一带,打凉席有弹性的草,可做成笔。硬,但有弹性。明朝陈白沙,大学者,白沙老人,用这笔,我有时写大字也用这笔。
柳枝,劈细后成了软的了,一样可以写字,傅山常用柳枝笔,常用柳条写字。
大部分人是大惊小怪不懂事,以为这都是毛笔。毛笔是总称,这些笔都是专家用的。有句话,好字不在笔。欧阳询写得好,他不选择笔,什么笔都可以。看见人窗明几净,桌子上摆着漂亮着哩,写不好一样看见他恶心,都快庸俗了。所以我不讲究这些,用适用, 你看我房子里没陈列桌子上没摆着这些东西。有都不要,就是一个适用物。
凡是为了漂亮,装饰好,如果不是为了健康为学习,都是一种虚荣。
北京的笔都是外来货。江浙一带来这开笔铺,地道北京人还是李福寿,也是两辈了。做笔造纸。不是用本人的名字,以名字为字号,李福寿是用他爸的名字,他爸就做笔。李福寿民国十六年的,成的名。做笔的,他爸就是做笔的,死了还是这字号。他叫李益三,利益的益,一二三的三。那个造笔的都是十几世孙,十几世孙。没他的名字。胡开文十二世孙。李益三是民国十几年这个李福寿传的,有进取心, 别人都保守他的做法。他看见日本的长锋,日本的这个,他就学。就试用。周兆祥、陈师曾等把日本的画笔带回来,日本画家也来,高级画家。以前长锋少。现在画画的笔,起源于日本的形式,中国是不是有,可能有,但不流行。乾隆以后就坐在桌子上画, 一点点抠,要大的干什么,笔都发不开了,笔一下发开,你看我那不散着么.

乾隆以后这些人用过的笔有一半还是新的呢,成了一个角角了。没那个气派了,一点点抠。清朝要亡的时候,文字狱一压迫,这些人都缩小了。气都缩进去了。夹杂着我的认识。联系时代,别人讲文房四宝,没有孤立文化。
制造笔的原料浪费太大。笔有羊毫,有狼毫,都是毛的,而毛什么时候最好,是冬天最好。无论什么东西,冬天的毛最好,因为冬天要保护,要取暖。
冬天的毛有脂肪,又暖,保暖性,同时也有韧性。夏天的就不好。因为我们造笔的原料是毛,什么毛,大概普遍性是羊毛,另一种是狼毫。羊毛以浙江吴兴的羊毫最好。其他各地的山羊、青羊都不行,都脆,没有韧性,唯有吴兴这一带的羊毫,它有一种韧性。狼毫各地都出。二十年前,一年需要一百万只鼬鼠,黄鼠狼,就是不够用。毛对作画有什么影响?影响笔迹。用我这支笔怎么也写不出粗笔道来,用这支笔就能写出粗笔道来。因为这支笔是软的,这个是金属的。还有一个,笔力,作者本身的功力。
作者本身的功力越差,越需要笔力帮助他。有弹性的笔硬,才能帮助他在纸上应用哩。
作者的功力越差,越需要有弹性的笔。坚韧,健,健康的健。作者的功力越大,古人有句话, 好字不在笔。因为你本身有了功夫了,什么东西拿到手上都一样。
清代及以前,基本没有长锋笔。长锋笔推广是民国以来的事。


我搞这些东西,从造纸到笔,从古代考证到现代,那个时代什么作工,原料。
五十年代到荣宝斋后,用的颜色多,到苏州,专门搞画色的,一看不对。公社化后, 荣宝斋申请到国务院,希望有一个地方能种蓝,国务院哪省也支配不动。那是用池子沤, 棍子打,有石灰。蓝分三层,底下那层不能用,大部分蓝不鲜明,灰蓝。蓝叶子--中间这层叫青黛。上头这层叫蓝。最上头这种结晶体,很少很少,
一缸里结晶体连一大碗都撇不出来,而把这结晶体取出后,这一缸蓝就坏了。所以从前做蓝的,都是学徒工在染坊里偷着一点一点卖给做颜色的。不能完全结晶,最上头一层,叫花青。
我画的《万壑奔流》,原来用的好花青,我那天一看,褪了。现在不过十七八年,所以五十年代以后我不画颜色的,原因就在于此。画山水都是用水墨,画不用颜色了,因为颜色改变原料了。都是骗人的,不是植物色,而是化学配合色。这种颜色很短的时间,跟氧气一接触就褪了。因此在画画时必须要墨画饱了,墨它不褪。然后墨上头再上色,最后墨上的色褪完了,而墨还在。在中国绘画界注意这个问题的人少。
五十年代前我是画青绿山水,后来浅绛。青绿山水,矿色。绛色是石头。赭石代州就出,是做药材用。画画用的赭石在江苏虞山。代赭石,平肝气。前期青绿山水多,后来浅绛的多。浅绛的也要走,也跑。真的矿色也没有了,全是假的了,所以我就画墨的了。今后就是一个大问题了。花青本来是种植物,靛兰,公社化以后谁也不种了,没人种了。





黄颜色是柬埔寨、老挝这一带来的,藤黄,从藤子的汁里头, 这个东西有酸性,弄到纸上,几十年就把纸蚀烂了。中国古来不用这东西,中国古来用的有栀子黄、槐黄。后来藤黄太简单了,买回来就用,清朝乾隆以后,用藤黄,画家不知道,他不懂。把纸咬得坏了,他也不知道什么原因。画家不一定学科学。
藤黄是笔管黄,中间是空的最好。编《芥子园画谱》的知道得不详尽。柬、缅一带,把树一拉,有一种汁,流到竹筒里头,第二年就干了,汁就干到一起了,里边就空了,水分走了。把竹子劈开,藤黄就象一个硬棍一样。他不知道来源是这么回事。藤黄本身酸最厉害,能毒死人。藤黄不好,有酸性,侵蚀,坏东西。


也是如此,古代用的胭脂,所以我们看东西时,看到如果有漂亮的粉红色,必是乾隆后的。乾隆前全是胭脂。现在胭脂又不种了。茜草,还要加别的东西熬出来的。
西洋红是昆虫,比这个还要漂亮。所以乾隆以后的东西颜色不沉稳,
以前的东西沉。看字画的一看颜色就知道。
颜色分两种,一种是透明色,始终中国的红的,没有西洋红那么漂亮。
现在所谓的西洋红、真正画画的西洋红也是昆虫。咱们中国是植物。大红是矿。最漂亮的艳红是生物、虫胶。这生物中国是没多少。清雍正时代才进口。所以辨别画很容易,这张画上如果有艳红,它决不是康熙的。康熙时代艳红还没传到中国来。就是瓷器里烧的红,古月轩里头也开始用了西洋的红色,粉红。康熙时的三彩、美人醉,那是大红,没西洋红造的,没那原料。现在假的了。过去西洋红,我外祖父画画, 过去有圆筒纸烟,有现在烟盒三个大,一圆筒八十两银子。现在真正的西洋红贵得很。现在用的卡尔敏。外国画画的也是这样的,一般画画的都不是好颜色。
最大的名家用的那颜色就用不起。就咱们中等牙膏,一筒蓝的,六十年前说,中国钱也得一百多块钱。西洋红我没买过,我没赶上,我用的艳红是蒋士绪做的。贵。颜色夏天不生蛆,西洋红夏天生蛆。因为它是昆虫胶。永不变色,几百年不变色,火烧后还留着。
还有,到古玩铺买东西,遇到花青的小块,上头写的字、画,这些都是真的, 也就是在场。考场总裁用的胭脂色,黑红的。看的中间批的,用兰色。考生用墨色。
另一种人叫誊录,这种人不少,用朱砂。考生考的卷子先得誊录用朱砂再写过一遍。看卷子的人不能直接看手笔,叫朱卷。这个文章,叫朱卷。看的人批,用花青。
最后的决定是用胭脂大总裁。严格得很。我家有左宗棠写的对子,就是胭脂。这是在场里头考试。用花青,有画,有字,考官彼此之间,你给我写,我给你写, 但他们用的都是兰的。假如现在把这画拿到琉璃厂看去,说是假的。

金粉弄到酒杯里头,画的时候滴上油水,从里边挑上一笔画一笔。画一把扇子要用两个金碗。用胶调好。
苏东坡为什么画朱竹,苏东坡当年在考场里,想画竹子,没墨,拿朱砂就画, 画了挺好看,就传开了。还以为苏东坡以画朱竹为名,实际上他是取其方便。
因为考场里只能用红的来。起先画朱竹就是这么来的。用朱砂画出来不如墨分量重。好多人还是用墨。
很多人没画画的人没注意到人的生理状况。男女老少岁数不同,生理不同,他的视觉一样不同。只是大致同而小的地方有所不同。这样同是一个色调,在我们现场在的人有一个共识,红的就是红的,蓝的就是蓝的,但红到什么程度,蓝到什么程度,一个人看的一个样子。现在也没有个科学的测验,但我所看见的红的跟你所看见的红的不一样。

有记者问,按你的意思,你的孙子的孙子就看不到你的彩色山水了?
这个应引起国家重视。董说,颜色这东西从历史上说几千年来分两个类型, 一类属于矿物色,矿物色永不变色。另一类属于植物,植物也不变。不变,植物方面微变,变得慢,几百年几千年,矿物色可永久不变。现在由于西方化学工业发展以后,完全可以用化学方法制造出来的颜色,胜过了原来的颜色。这样大家就开始用化学色。降低它的成本。全世界都如此。中国为降低成本而使用化学色。画油画的也使用化学色。而另一部分,还有少量的人用非化学色。那比从前的贵得多了。
目前在我们中国来说,全是化学色。目前这个问题,我在荣宝斋的时候也说,现在也说,已三十多四十年了,公社化以后,就给国务院打报告,一个是植物色,请人民公社种, 国务院批文到各省,也没有响应的。因此制造颜色完全是用的化学术。
另外,矿物原料,矿产不是永远有的,也不一定普遍都有。有些在海南,有些在西北,有些在西南,各个地方出产不同。过去由于各个地方出,所以用的时候,
海南的一些矿质,作颜色用的,如深红,宋代以后就逐渐没有了。没这个矿色就没法说了。比如蓝色矿色,我们自己有,所谓佛头青,青天石,但这个东西很少。一般来源于西方阿拉伯国家,经**来。据我所知,全清一代,石青色粗料,来源于阿富汗。阿富汗把石青卖到**,**的喇嘛,到北京来,每个人到内地时,带二三十斤,把这些东西换了钱。这是矿石的颜色。
整个清朝二百六十年直到民国据海关的统计,没有超过八百斤,都是喇嘛带来的。我手上经手的到五十年代,有三十斤。一包一包的兰面,
我给荣宝斋买了一部分,只十斤。每一种原料,可提炼三种颜色,头青、二青、三青。费的工很多,层次手续很烦。每一斤原料能得到真正用的不过三两。
而我所见的这些从目前来讲基本上已经用完了,如何用完,荣宝斋是一部分,解放以后几个大的庙,有山西平陆永乐宫壁画,修三门峡,永乐宫整个迁,永乐宫整个壁画临摹。这些都用了。
西方也一样。油画在我年轻的时候就发现这个问题了。油画家用的象牙膏这个筒,我年轻时看见过,这一小筒,八十块钱,学油画的用两三块钱的。后来我问到这个问题。天津有个店,名画家画价值高,才能用那个,一般画油画的人那舍得用那个。
就用这两三块钱的,一样是化学色。矿色化学色的配色一般以锌氧粉为主,白的, 把膏子色就是染料泡到水里,白的就染成各种颜色,非常漂亮。这就是后来的广告色了。
墨分五色。


说起来一大段。现在来说是一个成语,而不是词汇。绘是颜色,画是笔道。古来没有墨,是黑色,没纯黑。自古以来叫绘画,不叫画画。绘,是用各种颜色画,画是笔道。从石器时起就是色。一直到汉代只有黑,没有墨。黑是任何颜色搅到一块,
就黑了。青黄赤白黑。墨分五色含义是,画画先以线条为基础。古来画画先用朽炭,然后用颜色。再拿重色画一遍线条。用笔道造形起的是媒介作用。客观反映,画客观。中间要用线条整理出来。汉以前,出土的文物写的字红的多。为什么,没有墨。古代刀子刻的已很晚了。定法律没办法,只好拿铜器铸。直到清朝,皇帝用于碑,册封, 用金银把文铸出来。
绘画上墨分五色,是汉以后的画,汉到南北朝,绘画还是一个调子。
没有深浅之分。都是用笔道把形造好,然后里头再上颜色。上色南北朝的定名叫傅色。


真正的墨分五色,唐朝王维开始。王维这时开始用一样墨来画画。画辋川图这些,
就是单独用墨画。画的造形完全用墨不够,他就把墨加上水,有深有浅。
这样真正的墨分五色。实际上说,墨分了色阶了。过去不会说色阶,中国人概括地说囫囵吞枣地说,墨分五色。不说三色几色,因为五是吉祥的数。七跟五吉祥,复数不吉祥。何止是五色。墨分五色真正从王维画山水有湿墨、有深的、有浅的,现在说法色阶,过去的成语墨分五色。何止五色,五十个色也有。多一点水就一个样子,没穷尽,色阶没穷尽。
干的湿的,深的浅的,浓的淡的,一个墨必须要这样做。
以前画人物画山水都是用一种深的墨。画了以后添颜色。王维不用颜色,就一种墨,可是不知墨有了深浅。不仅说深浅,五不过是比喻的数词,实际上干湿浓淡,深浅。而笔法上使用墨,有皴有擦,有渲有染。都是用的墨。由于有这一句话,又把它用到彩色上头,用颜色画也用这一句话。实际上就是色阶,不管你什么颜色,都要分若干色阶。现在话最明白,老说成语就把你锁住了,简单说就是色阶,台阶的阶。
看过他讲线条,讲得很好,很有启发。谢谢楼主发文。
本帖最后由 ee 于 2009-8-13 06:44 编辑

看到现在的人用现成墨汁绘国画,的确有点惊讶……内容很丰富很有价值的资料,谢谢!
自言自语是个权利,也是享受……
暑假遇到一位用古法画壁画的朋友,谈到石色,那是相当昂贵的,非一般的画匠用的起。重要的色料像石青,瓷器用的青都是靠输入,在分裂时期尤其得来不易。中国文人画好墨色也恐与之有关,尤其绘画从壁上转到纸上,纸墨配合极佳。
艺术上很多气质乃至审美倾向上的事情往往和笔墨等材料和方法联系在一起,比较一下凡爱克前后的西方绘画也是如此。
古代人最初是没有多少种色可以用的,化学法以前,每一种颜色产生都是要人亲命的事。
天津颜料厂有做矿物颜色,很美。就是用起来麻烦。但那种微妙的色调,喔,好棒。
当代国画在“工具性”的开创性方面早已超越了这些“门槛”,君不见一些富有特色的“纹理”效果,可能是上述“笔墨纸色”的功夫麽?
本帖最后由 ee 于 2009-8-13 23:46 编辑

所以“洋红”刚出现时,引起一阵涟漪……
现代国画,已经大量使用西洋水彩色甚至丙烯,往往过媚过艳,失去传统的典雅庄重。不是不应该引入新颜料,而是引入时要不要损伤传统的“美”。
自言自语是个权利,也是享受……
10# 天边外

当然是。

这些是基础战备。
10# 天边外  

当然是。

这些是基础战备。
ironland 发表于 2009-8-14 12:25
想当然。。。
一切的限制都是用来打破的。
那天坐着看电视,突然想明白影视音画才是这个时代的大艺术,最重要的艺术,千百年后回头看,最重要的只能是这个,唐诗汉赋都是当年流行的产物啊,那么是谁在创造新文化?纸面的东西很可能是千年余绪了。但也不妨碍我们喜欢它,它也会有新发展,但我们有些时候可能过于执著了。新的艺术形式和技术提供了前所未有的空间和可能。艺术会顺着最简单最有效的方式发展,大道至简。
13# 天边外


矾水、菜汤、喷发胶也要泼在合适纸上,配合合适颜料。

尼龙笔的蓄水则完全不能和毛笔相提并论。

朱砂,你倒是拿丙烯或其他颜料调调看。
一切的限制都是用来打破的。
那天坐着看电视,突然想明白影视音画才是这个时代的大艺术,最重要的艺术,千百年后回头看,最重要的只能是这个,唐诗汉赋都是当年流行的产物啊,那么是谁在创造新文化?纸面的东西很可 ...
老李北海鱼 发表于 2009-8-15 10:43
这些很赞成。艺术始终就是在打破限制。

但我比较悲观。现在A盘和MO上的文件都已经打不开了,刻了三年以上的光盘也会坏。千百年后人能看的,恐怕还是可乐罐。

最近很担心李福寿。去年就说老师傅快做不动了,没有新人接手。最近又有传闻说要不生产笔,工厂还放假到18号。但我的叶筋已经快用光了,点梅只剩10支。

李福寿若关门不做笔,恐怕以后要买笔,只有去日本了。
影像做大艺术,也不影像绘画做小艺术。

如果要考虑流芳百世的问题,作品储存的寿命期,以及工具的保留,的确不如影像储存的技术保证。反正,对于接受者来说,作品的审美本身存在于视听感官的途径,创作者可能变化的是“手段”,而“目的”的变化不是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