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 白雀园英魂(原创)

本帖最后由 半醉汉 于 2011-1-21 19:59 编辑

              谨以此书 献给那些长眠在大别山



                    地下好儿女的冤魂




                            白雀园英魂



                                                                               半醉汉




   上世纪初大革命时期,诞生不久的鄂豫皖苏维埃政权与红军内部,展开了一场触目惊心的肃反运动。许多英雄志士,在这场运动中惨遭屈死。


    引言:


    一九三一年九月下旬,红四军集中在光山县白雀园,张国焘亲自来主持“全力肃清四军中之反革命和整顿四军”的工作,推行宗派主义的“残酷斗争,无情打击”的错误路线。至十一月中旬,以“改组派”、“第三党”、“AB团”等莫须有罪名,疯狂捕杀革命干部和战士二千五百余名……《金寨县革命历史大事记》摘要(105页)


    一九三一年十月二日,中共皖西北特委通知:“党对肃反工作是采取革命的手段,无情地镇压。”“对加入红军中的分子,如果成分不好,或过去有可疑的地方,应即由组织上通知红军中组织,以便将其洗刷。” 《金寨县革命历史大事记》摘要(106页)


    余略。

本帖最后由 半醉汉 于 2011-1-21 18:00 编辑


   (一)  施善义取义成仁    高敬斋死里逃生
   

    大别山默默无闻地雄居在淮南与江北之间,没人能说得清楚它已经存在了多少年。


    虽然大别山也有连绵起伏,壮丽雄伟的景色,也有瀑布深潭,险峰怪石,也有奇花异草、珍禽异兽,但自古以来的交通闭塞,贫困落后,使它未能列入名山。


    历来,人们都很少关注大别山。同样,发生在大别山里许多动人心魄得故事,也鲜为人知,很少有人关注。


    大别山曾经发生过许多壮烈、动人的故事。尤其是红军暴动,成立苏维埃政权时期,很多惨烈,惊心动魄的往事不为世人所知。这些逝去的往事,已经被岁月冲淡,被时间淹没。许多历史真相,也被人们有意或无意地在掩盖、歪曲。


    是非,被时空巧妙地变成了是是非非。甚至,忠奸善恶也被世人完全颠倒。


    但历史记住了这些事,这些人。


    这些尘封的往事,除了让人感慨,催人泪下,至今依然发人深省,依然意味深长,让人掩卷深思。



    大别山西北麓,有个古老的集镇叫麻埠镇,当地人叫麻埠街。此镇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因修梅山水库,被掩没在水底。在此之前,麻埠镇是个繁忙的水陆码头,是当地的交通枢纽。大别山地区盛产木、竹、茶、麻等土特产,这些山货与外地流入山里的日用货物,大多都是在麻埠镇贸易集散。


    虽然麻埠镇跟其它城市比,显得很小,几乎微不足道,但对深山里的人来说,这个集镇已经相当繁华,相当大了。故在当地,麻埠镇自古以来就有“小南京”之称。


    离麻埠镇西南五十里有座不大不小的山峰,叫兰花山。


    大别山地广人稀,绝大部分山岭,特别是小山岭都没有名字。凡是有名字的山岭,基本都有一个美好浪漫的故事和神奇的传说。


发生在兰花山的故事,却不怎么美妙。


    兰花山三面环水,只有一条狭窄的山脊与其它山峰相连,地势险要,风景秀丽。每到春天,这里遍山兰花竟放,清香幽远。再加上漫山遍野红的、黄的、还有白色的杜鹃花(即映山红),也恰在此时开放,把满山遍野装扮得艳丽无比。兰花山的形状奇峻陡峭,路转形逥,景色绝佳。那些在悬崖石缝里顽强生长出来的青松翠柏,姿态万端,令人叹为观止,委实是个踏青采风的好去处。


    只因近年来战乱不止,加上年景不好,山里许多地方都有土匪出没,人们已经没了游山玩水的兴致。这兰花山也多年无人问津,逐渐被文人墨客们冷落了。


    三面环绕兰花山的这条河有个美丽的名字,叫兰花溪。


    兰花溪畔有个渡口,人们称它为兰花渡,是通往麻埠的必经之地。渡口不远处有个小客栈,大家都叫它兰花店。


    兰花店跟山里大多数做小生意的人家一样,也是亦店亦家的格局,亦农亦商的经营。


    兰花店店主姓施,名善义,夫妻二人,均三十多岁,是个本份忠厚人家。山里人成家早,他们虽然年轻,却已经有了三个小孩。大的是个女儿,小名兰子,大名施春兰。老二老三是男孩,小名叫大虎、小虎,没起大名。


    施善义家的这个小客栈,兼做饭店和小杂货生意。


    这一带人烟稀少且都是农户,因此顾客不多,只是在春秋收获茶麻、板栗的旺季,往来麻埠的客商、小贩们增多时,生意才有些起色。平时,施善义小两口则以种田、摆渡为生。


    夫妻二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清苦平淡中自有一番田园之趣,享受着朴实清贫的夫妻恩爱与天伦之乐。


    这天傍晚,施善义夫妇劳作归来,在厨房做饭,两个三,四岁的小男孩在堂屋兼客厅的外间里嬉闹戏耍。施善义一边在砧板上切菜,一边问身边正在做饭的妻子说:“哎,我说孩子他妈,小兰子去她姥姥家几天了?”


    “怎么?想她了?这丫头不是昨天才去的吗?”施善义的妻子说。


    憨厚的施善义笑着说:“是吗?我怎么觉得她像是走了好多日子似的?”


    妻子嗔怪地笑道:“一个大男子汉,婆婆妈妈的把孩子看得这么重,跟个女人似的,真没出息。”
    施老板笑道:“这就叫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你懂什么?”

    小俩口正在说笑,风尘仆仆的高敬斋飘然而至。


    高敬斋近四十岁,高高的个子,清瘦文雅,看样子象个教书先生。


    其实高敬斋是个大富商、大财主,他家住在离此西南一百好几十里地外的茶埠镇,每年他都要在这个时候到麻埠镇去一次。做为一个生意人,他要了解一下当年茶、麻、木、竹外售的行情和日用百货进购的价格。


    高敬斋每年来回都要经过这里,喜欢在兰花店歇歇脚,吃顿饭。时间赶不上的话,就在这兰花店住上一宿,是施善义家的熟客。


    高敬斋进门后直奔厨房,行囊未放,先向施善义一抱拳:“别来无恙?老弟,家里的生意还好吗?”


    “呀!高老板!稀客!” 施善义一见高敬斋,十分高兴,连忙帮高敬斋解开背在身上的行囊,并给他端来一瓦盆洗脸水。说:“洗洗脸,快坐下歇歇。”


    高敬斋洗好脸,施善义妻子业已给高敬斋沏上茶,她热情地说:“高老板,我说今早怎么我家屋檐上的喜鹊直叫呢,原来是有贵客要来啊。快请坐,快请坐。你尝尝,这是我刚刚采制的新茶,是你最喜欢喝的野茶。”


    “哈哈!好好,谢谢。”高敬斋含笑接过茶杯,品尝了一下,说:“香,真香!这野茶比家茶的味道好多了。”


    接着,高敬斋走到外间,把两个孩子从外面抱进来。他打开包袱,从里边取出瓷制的小马、石人、泥猴等一大堆小玩意拿给他们,把两个小孩喜欢得活蹦乱跳。


    高敬斋又打量一下室内外,奇怪地问:“大兄弟,兰子呢?怎么半天没见她人影啊?还能这么早就睡了?”


    施善义妻子答道:“兰子的舅舅昨天来,把小兰子接到姥姥家去啦。高老板,你看,孩子们每次都要让你花钱。”


    高敬斋脸上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失望,说:“这算什么花钱哦,你们看,我给小春兰也带了个小玩意。”


    高敬斋从包袱里找出一个银项圈,递给施善义。


    憨厚的施善义一看,这银项圈比一般的项圈大,链子上还带着一把精美的大银锁!他慌忙推辞:“高老板,你这个礼物太金贵,它也不是我们穷人家孩子用的东西。这玩意我决不能收!”


    高敬斋笑笑,说:“它在你家可能算是件金贵的东西,可在我手里,也就跟你抽袋烟差不多,你就别客气了。再说,我是送给我干女儿小春兰的,也不是送给你的啊?”


    施善义夫妻二人都被他说笑了,高敬斋以前多次说过,要认小春兰做干女儿。


    这时候,外间又来了一胖一瘦两位客人。


    施善义连忙出去接待客人。


    胖客人对施善义说:“掌柜的,来一盘炒肉丝,烧一碗咸鱼豆腐。”


    施善义说:“好嘞!请坐,请坐。只是,只是小店没有肉了。”


    瘦客人说:“哦,那就换成炒鸡蛋,再来一壶酒。”


    “行,行,二位先喝茶,一会就好。”


    天色渐晚,施善义边说边为客人点上油灯。


    高敬斋喜欢拉家常,就在厨房里的小桌上与施善义把盏对饮。施善义妻子则忙里忙外地给外面的客人添酒加菜。


    施老板问:“高老板,那长江里的大轮船真是铁做的吗?”


    高敬斋笑道:“当然。”


    施老板怀疑地问:“还有哪个什么叫火车的东西,据说一天能跑好几百里地,是真的吗?”


    高敬斋说:“当然是真的。我告诉你,那家伙比千里马还快!”


    施老板说:“听说城里店铺点的都是洋油灯,一盏灯就能把整个店面照的雪亮?”


    “对,洋油灯又叫煤油灯,比蜡烛亮得多。不过,还有一种灯叫汽油灯,比煤油灯还亮,下次我给你带一盏来用。”高敬斋与施老板碰杯,满饮后说:“老弟,这些玩意都落伍啦。现在,很多大地方,城里用的都是电灯,那玩意更亮,一个小灯泡,晚上点起来跟白天一样,比什么灯用起来都方便。”


    施善义羡慕地说:“嘿嘿,城里人就是有福气。”

    二人谈的正欢,施老板妻子在打发走客人后,站在外面对施善义发话了:“当家的,你出来一下。”


    施老板谈兴正高,酒兴也正浓,他一边给高敬斋斟酒,一边应道:“什么事?你说就是,这儿又没外人。”


    “你出来,出来跟你说!” 施老板妻子的口气很生硬,大不似寻常温柔模样。


    施善义歉意地对高敬斋笑笑,有点不好意思。他自嘲地说:“这娘们今天怎么啦?高老板,你先慢慢用酒,我去去就来。”


    高敬斋笑道:“你请便。”


    这俩口子在外面小声叽咕了很长时间,高敬斋不由疑心大起。


    过了好一会,他夫妇二人方面色凝重地一起走进来。


    施善义神色严峻,郑重而为难地对高敬斋说:“老哥,我今天晚上不能留你住在我这里了,你准备一下,赶紧走吧!”


    高敬斋大为不解,他奇怪地问:“哦,为什么?!”


    施善义倔强地说:“你别问,你抓紧时间上路。”


    高敬斋惊异地问:“你怎么了?这附近又没有客栈,这么晚,我到哪里去过夜?”


    施善义叹道:“唉!好哥哥,你被土匪盯上了!他们今夜要动你的手!”


    高敬斋一愣,问:“何以见得?你们又怎么知道的?”


    施善义妻子接过话说:“我先问你,你身上是不是带了很多钱?”


    高敬斋满腹狐疑地点点头。


    施善义妻子说:“这就不会错了,高老板,你要赶紧走!”


    前不见村,后不见店,山路崎岖,在这月黑风高的夜里,怎么走啊?高敬斋犹豫不决。


    “我实话跟你说吧,刚才在外面吃饭的那两个人,就是土匪的眼线!他们的切口我懂点,说今夜晚要来抢你,你要是再不走,只怕就来不及啦!”


    施善义的妻子说得十分决绝。


    “啊!”高敬斋大惊。


    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何况,又是在这荒郊野外盗贼土匪经常出没的地方?他咬咬牙,说:“好吧,那我走。”


    施善义慌忙从墙角找来一把猎叉递给高敬斋,他郑重说道:“高老板,一路小心,万一有什么意外,有它也比空手强。”


    高敬斋苦笑着无奈地接过叉子,他背上包袱,极不情愿地向施善义夫妇一抱拳:“老弟,后会有期。”


    在夜幕中,高敬斋落荒而去。



    第二年春,美丽的兰花山兰花依旧,杜鹃如初。


    高敬斋旧地重游,又兴致勃勃来到兰花山。


    他带着管家老陈和三个伙计来看望老友施善义,还特地在麻埠镇买来了两盏汽油灯送给他,以践前诺。另外,心细的高敬斋还准备了一些精美的餐盘、酒具送给施善义,要在生意上帮帮他的忙。


    当然,他依旧少不了也给孩子们带了些小礼物。


    其实,高敬斋真正惦念的人,是施善义的女儿小春兰。


    小春兰虽然只有五岁,但聪明伶俐,又温顺听话,长得更是可疼可爱。


    高敬斋有两个儿子,他十分想有个女孩,但高夫人体弱多病,早已不能再生育。高敬斋也不愿纳妾,但心里面总是为家里没个女儿耿耿于怀。自从见到小春兰后,他一下子就喜欢上这个孩子。


    高敬斋几次像是开玩笑,其实是很认真地在施善义面前说:“老弟,把你家这个闺女抱给我做女儿吧?”


    “好啊,那是她修来的福气啊。”


    施善义每次总是这么回答他。


    “哈哈,你能舍得吗?”


     “瞧你说的,她要是到了你家,那她就是大家小姐了啊!既能描龙绣凤,还能念书识字。可在我家她只能砍柴喂猪做农活,受一辈子苦。到你家她是糠箩跳到了米箩,我为什么舍不得?”


每次高敬斋在他们面前说到想抱养小春兰的话,施善义俩口子都是满口应允。虽然他们只是像是开玩笑似地在嘴上说说,但高敬斋对此 事却很认真。总是牵挂于心,一心想真正办成这件事。去年来兰花山没见到小春兰,高敬斋一直遗憾至今。


    高敬斋一行来到兰花渡,但渡口旁边的兰花店已经人去物非,惨不忍睹。原先施善义家的三间房屋,只留下被焚烧后凄凉的废墟。映入眼中的,只是荒草中裸露的几堆触目惊心的残墙断壁。


    高敬斋大惊失色,去年春夜施家夫妻逐客,无奈夜奔的情景闪现在他的脑际。想到当夜晚土匪找不到自己必然会迁怒于施善义时,高敬斋顿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慌忙带着老陈与伙计,四处打听施善义一家人的下落。


    多数人摇头不知,或是不敢说。


    在远处路边一个草棚旁,一个老太太声泪俱下向高敬斋哭诉出事情的原委。


    “惨啊!这帮要遭天杀的土匪,硬是活生生把这家人都给砍死啦!房子也烧了,唉,可怜那两个小崽子尸首都凉了,小手里还都攥着个泥猴哇!这帮要被天雷打的强盗,活生生就把那个老板娘的两个奶子给割啦!作孽啊!多好的一家人啊,也不知土匪为啥要跟他这样的老实人家过不去啊?”


    高敬斋一听,顿感如雷击顶,肝肠寸断。


    他立即明白,施老板是因为那天漏风放走自己,而得罪土匪,于是丧心病狂的土匪将其一家人全部屠杀!


苍天无眼啊,好人竟得此恶报!


    高敬斋踉踉跄跄地来到兰花店的废墟前,在凄凄的冷风中,他泪痕满面,痴呆呆长跪在地,任人再劝,也不起身。


    管家老陈忍着心酸劝慰高敬斋说:“老爷,你这样过度悲伤也不是个事。你就是跪断双膝,施老板一家人也不能死而复生。我们还是打听打听,看看施老板的家里面还有没有别的亲人了。要是他家万一还有个老的小的活着,是老人,我们就给他养老送终,是孩子,我们就把他抚养成人,这才是知恩图报。”


    老陈的话,把高敬斋在沉痛中惊醒,他忙说:“对!对!老陈,你提醒得好!他家的大女儿小春兰那天不在家,是去她姥姥家了,快!我们去找他舅舅!”


    高敬斋终于在附近人家的口中,打听到小春兰舅舅的家,住在二十多里外的柳树湾村。他急急忙忙带人来到柳树湾,找到了小春兰的舅舅,也找到了六岁的小春兰。


    这丫头命大,因碰巧外出而幸免遇难。


    小春兰的舅舅没见过高敬斋,但他听姐姐说过高敬斋与姐夫家的关系。一听高敬斋要领走小春兰,感叹过后,自然是满口答应。


    高敬斋叫管家老陈带人先回去料理家里的生意,他留下一个伙计做帮手,暂住在春兰舅舅家为施善义隆重重新举办丧事。


    他在兰花店的几堆残墙前,请石匠打造了一座高大精美的石牌坊,上刻“天地寒心兰花渡”七个大字。牌坊两边,有高敬斋亲书的石刻对联:“兰花渡口,天地寒心生血案;大别山中,良善无辜化冤魂。”又在牌坊后边修了一座大坟,把当初草草掩埋的施善义一家四口合葬在一起,在坟前立个大石碑。高敬斋亲书碑文,记其事,述其谊,情真义切,催人泪下。


    至今,当地人说起“天地寒心兰花渡”的往事,亦肃然动容。


    把这些事情办好,已近半年,高敬斋隆重祭奠后,带着小春兰走了。



    高敬斋的老家,原来在茶埠镇西乡六十里外的高家湾。后来为方便孩子们读书,也是为了方便经营生意,高敬斋决定举家定居茶埠镇。他在镇上买下一处宅基地,建造了一个公馆式的新宅院。后来,茶埠镇的人们都把他家称为高公馆。


    高家大少爷叫高自清,长春兰一岁,二少爷高自云与春兰同年小六个月。施春兰一到高家,跟高家的两个少爷一起进学堂念书。高敬斋世代书香,自己也中过举人,他对孩子们的学业自是非常重视,每天都要查问作业,有时还亲自给他们讲解唐诗宋词。这三个孩子本来就都很聪明,在这样的环境下,学习成绩突飞猛进。高自清先先一年上了中学,高自云与春兰念第二年随即一起考上茶埠镇中学。


多年来,高敬斋家里面上上下下的佣人,都称小春兰为大小姐。施春兰一到高家,就随高敬斋姓了。人们都知道高敬斋对这个抱来的女儿,看的极重,视为掌上明珠。用管家老陈的话说,叫做“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飞了”。 钟爱之情,胜于两位少爷。


    在春兰上中学的第二年,高敬斋叫管家老陈传下话,要公馆里的下人们记住,从今往后,一律改口,称呼春兰为施小姐,而不称大小姐了。在“小姐”这个称呼前面,冠上了小春兰的原姓,下人们都不知道为什么。


    原来,高敬斋原意是把春兰作女儿的,随着春兰一天天长大成人,高敬斋看着她和高自清经常在一起耳鬓厮磨,那种亲密无间的亲热感染了他。高敬斋改变了主意,想把春兰说给高自清做媳妇。


    一来,高敬斋实在舍不得春兰将来离开高家,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春兰已经到了说婆家的年龄,也有人上门提亲,都被高敬斋拒绝。把春兰嫁到别人家,实非高敬斋所愿;二来,高太太比高敬斋更喜爱春兰,打心底里认上春兰,想让她嫁给高自清,做自己的大儿媳妇。


    当然,最重要的是春兰与高自清相处得十分融洽,真正是情同手足。高自清大一点,已经知道关心爱护自己的弟弟妹妹了。因为高自清知道这个妹妹的父母是父亲的救命恩人,她家里的亲人是为了搭救父亲被土匪杀害的,所以他更疼爱这个妹妹。


    春兰的娘家已经没有别的直系亲属了,高敬斋主意打定,和夫人一筹划,便差人到兰花山柳树湾村,把春兰的舅舅请来商量此事。


春兰的舅舅一听,自然是喜出望外。能攀上这门亲事,那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好事啊,


    于是,高敬斋隆重请大媒,选吉日,下彩礼,张灯结彩,按乡下规矩,热热闹闹地定下这门亲事。


    春兰知道自己悲惨的身世,高敬斋也没瞒她,这些年春兰的舅舅也常来走动。但春兰对于男女间终身大事还不甚明了,听到大人们把自己定给高自清做媳妇这个消息,不由怦然心跳,羞喜交加。


    她自小和高家两兄弟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整天生活在一起,从无他念。如今她一直视为亲哥哥的高自清,忽然要成为她的“男人”了,怎不叫她又羞又怕?


    高敬斋看在眼里,乐在心头。


    春兰在十七岁那年与高家两兄弟同时离开家乡。


    春兰考上汉口师范,高自清上了武汉中山大学,高自云别有怀抱,考上了黄埔军校。


    高家一门三及第,一时间成为当地美谈。人们在羡慕之余,都敬重高敬斋教子有方。茶埠镇的学究学子以及商界、政界名流们,为褒奖高敬斋,决定给高家送一块匾额。


    那天,高公馆大门前街坊云集,在鞭炮声中,人们敲锣打鼓给高敬斋送来一块披红挂彩的黑底金字大匾额,匾上“一门三及第”五个大字金灿灿赫然夺目!


    高敬斋喜不自禁,拱手迎上前去,连声推辞说:“这个万万不可的,乡亲们,考上大学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况且现在是民国了,金榜题名,状元及第这些话都是老黄历啦。”


    一个长者说道:“高老爷,虽然现在是民国了,但考上大学也就等于是过去的状元及第,起码也等于是考中了举人。你家这三个孩子一齐考上大学,这也是我们地方的骄傲。何况其中还有一位女公子,这可是了不起的事情啊!你家的喜事,已经是我们这一带城里和乡下的新闻美谈。高老爷,你就把匾额挂起来,不要薄了乡亲们的面子。”


    “不敢,不敢,高某在这里谢谢乡亲父老的美意!”高敬斋长揖一躬,略一思忖,说:“但现在是民国,要按新规矩办。这样吧,老陈,你拿张大红纸来。”


    老陈连忙拿来一长大红纸,又取来笔砚。


    高敬斋把红纸铺在匾上,拿起大号腕子笔,饱蘸浓墨,在红纸上潇洒地写下“天下为公”四个大字。


    然后,他真挚地对送匾的人们说:“乡亲们,你们的情意我领下了!现在,我要请工匠把这个匾重新做一下,换上国父孙先生‘天下为公’这四个字,把它挂在咱们的学堂里。让我们这大别山山里小地方的学生们,也要有心怀天下的大志,也要有大公无私的襟怀,学堂才是为国家培养栋梁之才的地方。”


    高敬斋的一席话,让乡邻钦佩,大家都点头认同。


    表面上,高敬斋也为“一门三及第”的佳话高兴,但实际上高敬斋却心事重重,有一种隐隐的担忧。


    当晚,高敬斋把高自清、高自云、施春兰三个孩子一起叫到客厅进行训诫。


    高敬斋和夫人正襟危坐在客厅的太师椅上,高敬斋面色严峻地对他们三人说:“你们三人都给我听好了,在外场人看来,我们高家是轰轰烈烈,树大根深。其实不然,我们高家骨子里很单薄。从你们曾祖起到我这一代,已经是三代单传了,我也只有你们两个孩子。春兰的命更苦,我就不说了。对你们这次上大学,上军校,我有话要交代。”


    高自清、高自云和施春兰都点点头,应声“是”,但不知道老爷子今天这么严肃,到底想说什么。


    高敬斋略带忧伤地说:“年轻人外出求学,长长见识,多点阅历是好事。但你们不要好高鹜远,忘乎所以。现在时局动荡,正是多事之秋。各党各派,各种主义,名目繁多。正所谓良莠不齐,正邪混杂。你们三人,切不可误入歧途。君子不党,我不许你们参加任何党派!辛亥革命前后以来,国家从康梁变法到袁世凯称帝,从三民主义到军阀混战,哪个党?哪个人不是为自己?国民革命我也出过力,戊申安庆战役,我还给光复会的熊成基司令筹过款,买过枪。回头看看,没意思。这国民革命是成功了,但万变不离其宗,还是当官的发财,老百姓受穷。”

    高敬斋一一看了孩子们一眼,接着说:“将来,你们要是有志气的,就在家乡办几个学校,学校可以开启民智;有能耐的可以办几个工厂,工厂可以惠及地方。要是没本事,只要能安分守己做点学问,老老实实过日子,我也就知足了。君子安贫,达人知命,你们切不可给我在外面惹事生非!”


    三人都一起点头称是。


    高敬斋从怀里拿出一个怀表,递给高自清,说:“这块表,是熊成基当年送我的,上面‘天地正气’四个字,是孙中山先生手迹,还是他请在上海的德国工匠刻的。你是老大,我把它交给你了。你们要记住,凡事有容乃大,无欲则刚。”


    他这番话,是怕孩子们在外面走上邪路,惹是生非。


    高敬斋并非多虑,以前孩子在自己眼皮底下,什么事情都能看得见,可以随时提醒和管束。如今他们离家远走,像出笼的小鸟一样自由了,这虽然可以培养他们的自立能力,但潜在他们身边的危险也随时可能出现。而且,他们未必能意识到。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高自清、高自云、施春兰三人这一走,真给高敬斋找事了。


    高自清和施春兰在学校很快就信仰了马克思的共产主义学说,第二年他们秘密参加了共产党地下组织。


    而高自云一到黄埔军校就加入了国民党。


    他们都大了,都胸怀大志,都想治国平天下,要为国为民干一番大事业。


    内院起火,这是高敬斋始料不及的。

本帖最后由 半醉汉 于 2011-1-23 11:53 编辑

(二) 莽战士义释恩人    保卫局残杀英烈



    汤家汇镇过去属河南商城,今属安徽金寨。此镇位于大别山北麓,只有二百来户人家,是个典型的山村小集镇。汤家汇镇曾经是商南商贾云集之地,在古代它有个非常美的名字,叫梅溪镇。但梅溪这个名字很少有人知道,不通用。


    此镇四面都是大山,但镇子本身所在地很平坦。三面环水,有三条河流在这里汇集,故名汤家汇。


    此处山清水秀,自然景色优美。镇子里有十好几处古老的祠堂、庙宇,盖得高大壮观,颇有气势,显露着昔日的辉煌。


    狭窄的街道路面,铺设着陈旧古老的青石板。不知道在何年何月,这些青石板路面上就有了一道道深深的车辙,在雨后,这些车辙里积满了水。夏天时,有些较深的车辙里还会生长出蚊子的幼虫,吸引着孩子们。这些车辙似乎是想向人们证明它的历史悠远,但人们并不注意它的存在,只是在走路时若是不小心把脚滑在里面,弄脏了鞋子,总会骂上一句:“他妈的,坑坑洼洼的真讨厌!”


    现在,镇子里到处布满了家禽家畜的粪便,两边房屋零乱而破旧。寥寥几家不起眼的店铺、饭馆,因没有生意,屋子里面也是蛛丝高结,到处污垢。在亮瓦的光照下,房梁上油烟的积淀物长长地高吊着。


    临街那些斑驳破旧的墙壁上,有一些用土红颜料书写的“打土豪,分田地”、“苏维埃万岁”、“红军万岁”等零零星星的大标语,表明这个地方是苏维埃红军的地盘。


    这一带交通闭塞,国民党政府军鞭长莫及。立夏节起义后,汤家汇、南溪、斑竹园一带成为红军的根据地。


    就是这个不起眼的小山镇汤家汇,却是鄂豫皖苏维埃的发源地,红四方面军的老家,豫东南苏维埃道委、赤南县委所在地,是大别山革命根据地的中心。从这里,曾经走出许多老一辈革命家和革命将领。因此,在革命斗争史上,它的名气很大。


    活动在这一带的革命武装,是红军独立师,这是在大别山革命暴动、丁家埠立夏节起义组建的红军部队。


    红独立师主力先锋团,驻扎在汤家汇镇。


    这天夜晚,先锋团特务连的红军战士孙二牛,接到上级交给他的一个特殊任务。


    上级是要他去行刑处决一个反革命,也就是叫他去杀一个坏人。


    孙二牛二十出头,身强力壮。黝黑的脸庞上,憨厚中带着一股刚毅。


    傍晚时分,孙二牛兴奋而又紧张地把自己心爱的大片刀磨了又磨,直到确信它锋利得一刀便可以砍下人的头来。


    孙二牛打过几次仗,在战场上也打死过敌人。但在战场上杀敌和去杀一个手无寸铁、等着临刑的死囚毕竟不一样。那将是一种什么感觉?他说不上来,只觉得一想到那景象,心就跳得厉害。


    先锋团团政委陈浩明在向他交代任务时说:“这个人是个大反革命,你告诉这个人,就说是要送他到师部去,让他走在前面,到没人的地方,你从后面给他一枪就行了。明白吗?


    孙二牛嘴里说“明白,我晓得”,心里却大不以为然: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呢?这种事我才不干呢,老子今天要叫他死得明白!我要向他宣判死刑,命令他跪下,然后对准他的后脖子,手起刀落,“咔嚓”一声,人头落地!这多痛快!


    这样不仅可以节省一粒子弹,而且还可以看看,人的头被砍掉了,到底他这两只眼睛是闭着的?还是睁开的?手脚还能不能再动弹?


    班长有一次对他说得邪乎,他说他有一次一刀把一个敌人的头砍下了,那个人头在地上滚了一丈多远,两只眼睛还在直眨巴!嘴巴也在动弹!


    孙二牛不相信这个话,这一次,他觉得倒是可以好好看个究竟。


    淡淡的月色,照在远处群山的树木上,像是给这些群山罩上一条美丽而朦胧的纱巾。河水的波浪在月光下银光闪闪,清清的溪流,看上去就像是一条白色的飘带。湛蓝的夜空上,布满了一个个明亮的星星,它们闪烁着晶莹的亮光,像在眨着眼睛。这些白天看起来平淡无奇的山光水色,在月夜里却显得十分神秘,美妙。


    孙二牛无心欣赏这月色下的美景,他背着他那把心爱的大片刀,提着一支老掉牙的步枪,匆匆顺着河边的小路向目的地走去。


    路边草丛中那些正在轻轻呢喃的草虫,似是要把心中说不完的相思,尽情地倾吐给对方。孙二牛有力的脚步声惊动了它们,使草虫们猛地停止了那动人的倾诉,四周一片沉寂。直到脚步声远去,它们才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重新相互呼唤。


    镇南的河边有一座废弃的旧土地庙,一点昏暗的灯光,透过挂在庙门上的破席子,象鬼火似的忽闪着。要孙二牛“送行”的那个大反革命,就关在这个破庙里。破庙门口,隐约可以看见有个站岗的红军战士。


    孙二牛想象着这家伙的模样:尖嘴猴腮,三角眼,吊额眉,一身丧气,见到自己就跪地求饶。或者,就是个五大三粗,满脸横肉,死到临头还又臭又硬的家伙。


    不管怎样,孙二牛都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好好看看,这家伙的头被砍掉后,他那双眼睛到底还能不能动弹?


    孙二牛来到破庙门口,站岗的战士对他小声说:“孙二牛,人就在里面,交给你啦,我要回去睡觉了。”


    孙二牛点点头,表示同意,然后他一掀破席帘子,走进破庙。


    破庙里,先锋团团参谋长高自清蓬首垢面坐在地下草铺上。他手里拿着半截毛笔,一个小本本放在双膝上,脚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铜墨合。


    他低着头,就着昏暗油灯发出微弱的灯光,在笔记本上困难地书写着。那一笔工整秀丽的蝇头小楷,显见书法工夫已经很深。


    孙二牛好奇而鄙视的打量着这个即将要被自己处死的人。


    高自清却在专注地书写,一点也没在意有人进来。


    孙二牛被高自清这种傲慢的态度激怒了,他厉声向他喝道:“走!跟我到师部去!你给我老实点!”


    高自清淡淡看他一眼,默默套上毛笔套,盖好墨合,然后起身收拾起背包。


    孙二牛不耐烦地说:“走,什么也不要带。”


    高自清转回身,目光严厉地逼视着孙二牛,问:“为什么?师部那么远,我不带东西怎么行?用什么?”


    “啊!”孙二牛猛然间大惊失色!他惊疑地望着高自清,张口结舌地说:“是,是你?!”


    一照面,孙二牛就觉得好象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人,但一时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直到听到他讲话的口音,孙二牛才感觉到,这人说话的声音怎么像是团参谋长高自清!


    也难怪,孙二牛上次见到高自清的时候,高自清那时一身穿得干干净净,下巴是光光的,也比现在胖得多。哪像如今这人瘦胡子长的模样?不过,他的口音孙二牛忘不了。


    三个月前,部队攻打刘家畈民团,在战斗中孙二牛违反了纪律。连长要活捉那个刘团总,可当时战场上那阵势是:要么眼睁睁看着这个刘团总逃跑,要么就开枪把他打死。于是,孙二牛毫不含糊,一枪就送刘团总上了西天。


    战斗结束后,连长暴跳如雷,命两个战士把孙二牛吊在大树上,准备狠狠揍他一顿。


    孙二牛被吊上树不久,就被团参谋长高自清碰上了。


当时,高自清威风凛凛骑在马上,还带着一个通讯员,一看便知是个当官的。


    高自清勒住马,以马鞭指着孙二牛,问看管他的两个战士:“为什么把人吊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一战士说:“报告首长!他叫孙二牛,违反了纪律。”


    高自清问:“违反什么纪律?!”


    另一个战士说:“他把民团的刘团总打死了。”


    高自清大为惊奇:“噫,这不是大功一件吗?”


    第一个说话的战士说:“可连长要我们抓活的!”


    高自清说:“抓到活的当然好,击毙他也是一件大功啊!怎么能说这是违反纪律?快把他放下。”


    一战士见此情况,急忙跑开,去向连长回报。


    高自清见那个战士犹豫不决,就下马与通讯员一起把孙二牛放下来。


    “他妈的!我来看看是谁要放了这个楞头青!是那个敢违抗军令?”那个连长骂咧咧跑过来,一见高自清,顿时软下来:“参,参谋长!”


    高自清对他冷冷地说:“我看你才是违抗军令!”


    不错,孙二牛现在已经确认,眼前这人,就是先锋团团参谋长高自清!


    孙二牛激灵灵冷冷地打个寒战,惊呆了!妈啊!原来要我杀的人是他!?


    高自清已整好行装,在催促他:“同志,走哇。”


    “高,高参谋长!”孙二牛傻了眼。


    高自清也认出他,不由得笑起来:“哦,你是那个打死刘团总的孙二牛,对吗?”


    孙二牛无言。


    “你知道那个连长为什么要揍你吗?他是刘团总的亲外侄,他当时是有意想放走刘团总,所以你打死刘团总他很恼恨。现在,他已经被撤职啦。”高自清已经打好背包,见孙二牛在发愣,便催促道:“走啊,你怎么啦?”


    “他,他们要我来杀你!”


    鬼使神差,孙二牛冒出这句话来。


    “啊!”高自清一愣。


    “你,你快逃吧。”孙二牛义气起来。


    高自清摇摇头,放下背包,平静地问:“你认识施春兰吗?就是二营的那个女营长?”


    孙二牛说:“我不认识她,但我知道她。”


    高自清摘下怀表,拿出笔记本,说:“我托你把这两样东西交给她,她是我老婆。请你转告她,我要她好好活着!叫她一定要把这个笔记本交给上级党组织,为我平反昭雪。”


    说完,高自清把笔记本和怀表交给孙二牛。


    孙二牛点点头,收起本本与怀表,把高自清直往外推:“你快逃啊!”


    高自清坦荡地说:“不,我没必要逃走。”


    就在这时候,上级派来抓肃反工作的肃反领导组组长郭亮,带着几个战士冲进来。


    郭亮冷冷向高自清扫一眼,轻蔑地笑道:“呵呵,想逃?”


    高自清坦然直视郭亮:“姓郭的,我从来也没打算逃走。但我正告你,你这样做是错误的,你要负责!”


    郭亮手一挥:“拉出去,执行!”


    两个战士把高自清架出去。


    孙二牛一下跪到郭亮面前,求道:“长官,你饶了他吧,他是个好人啊!”


    郭亮只气得浑身直抖,咬牙切齿地说:“孙二牛!你这个楞头青竟敢私通反革命!看我以后怎么处分你!”


    言毕,他愤愤而去。


    外面传来“砰”的一声枪响!


    孙二牛惊的跳起来:“啊!真把他杀啦!天呀!他是个好人啊!”

(三) 高夫人闻讯身亡  鄂豫皖血雨腥风

     高敬斋祖籍徽州,原姓张。他家先人曾是清室要员,在南京做官,于乾隆年间受江南一起文字狱牵连,横遭灭门之灾,被满门抄斩。他家这一支祖上,因得一姓高的家奴替死,而幸免于难。后来他先人就逃到这人烟稀少,交通不便的大别山来了。
     从此,他家就改姓了高。
     大别山是个穷地方,茶埠镇一带更穷得出奇。当初他祖上相中这个地方落脚,是很有心计的——官府和土匪对这一带都不感兴趣。只有逃荒、落难、走投无路的人才在这儿生根。
     他家自然是有钱的,破船还有两担钉,这话一点不假。高家家底厚实,家里祖上识文断字,又有大起大落的经历,见多识广。经几代人苦心经营,他家不仅在茶埠镇堪推首富,到高敬斋这一代时,在麻埠、金家寨、六安、汉口等地都开有商号,已经是这一带可数的大户。
     高敬斋早年中过举人,一度和革命党人过从甚密,也投身过国民革命。后来自量不是政治风云中人物,便激流勇退,自得其乐地过起他的乡绅生活。遗憾的是,他家人丁不旺,几代都是单传,高敬斋算是有福,生了两个儿子,还抱了个大难不死的女儿。中年以后,他把全部精力用在为地方办学上。他办了四所小学,又在笔架山办了个“农业蚕桑技术学校”,志在家乡推广农业科学。
     说是退隐山林,但他终究去不掉自己骨子里的书卷气与事业心。
     高敬斋特地把从武汉中山大学毕业的大儿子高自清,放到笔架山农业蚕桑技术学校去当校长,而让他的二儿子高自云到军队去供职。他深信,打虎还要亲兄弟,上阵还得父子兵。一家人文武兼备,这家业还能守不住?
     但他大错特错了。
     高敬斋怎么也想不到,他的大儿子高自清和儿媳施春兰,大学毕业后回乡帮他办学是假,秘密开展革命活动,组织武装起义是真。
     高敬斋平时长期住在茶埠镇里,隔年也到麻埠、商城或六安、汉口等地走走,但他很少下乡。只在立夏立秋前,要到乡下老家高家湾看一看。
     他要估一估庄稼的产量,最后确定一下收租的比例。虽然地租是地主和佃户事先定好的,但按惯例,因旱涝天灾的影响,每年收成不同,所以年年在小范围内,东家和雇农之间也可以酌情商讨,地租有时有一些伸缩。
     今年当然也不例外,高敬斋还是要在夏收前回一次乡下老家。
     一位算命先生曾说高敬斋“吉人自有天相,遇事能逢凶化吉”,他一直认为这是江湖术士之妄语,但现在他不免有点将信将疑了。
那天他是中午离开高家湾的,当天夜里红军就打进他的家!如若迟走一步,性命休矣!他不禁暗自心惊肉跳。
     祖传的房屋被烧了,不足惜;家中的浮财和田地被分了,不足痛;甚至为之操劳二十多年的农校被毁了,亦不足恨。这些都是身外之物,他看得开。何况外面还有大量的产业在,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
     但这个打击高敬斋受不了:这伙造反起义,反对政府举旗革命的首领中,就有自己那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宝贝儿子和儿媳!
这真是前世的冤孽!
     高敬斋曾经未雨绸缪,在孩子们外出求学前,再三交代他们不要参与政治,目的就是要防患于未然。可自己的亲生孩子并不听自己的话,看似孝顺谨慎的儿子和儿媳,竟然背着自己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高敬斋觉得受了愚弄和侮辱。
     这天夜晚,管家老陈打着灯笼,带着在笔架山农校烧饭敲钟的李老头,来到高公馆二进客厅。
     笔架山农校是高敬斋早年创办的一所以推广科学养蚕植桑的技术学校,由于该校地址偏远,交通不便,高敬斋一直委托别人代管,自己只挂个名誉校长的虚名,并不问事。
     一不问事,就出了大问题。
     学校的教师詹谷堂,受“五四”新思想的影响,私自秘密成立了“读书会”,研究和传播*主义。后来他又参加了共产党,还在农校偷偷创建了一个党组织。高自清和施春兰毕业回乡后,主动要求上笔架山农校办学,高敬斋当时还非常赞赏,说他两人有志向,让高自清当了校长。孰料高自清、施春兰两人与詹谷堂不谋而合,一接上头,即同周维炯、周涛在一起,作出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他们竟在学校里秘密组织武装暴动,要推翻政府!
     一九二九年,五月六日是立夏节(阴历三月二十七日),周维炯、高自清在丁家埠成功举行了暴动。七月中旬,詹谷堂被人告密,被捕牺牲。
     随后,南溪、白沙河、斑竹园、李家集、吴家店、南流河、汤家汇等地民团和农民暴动也获得成功。他们把事情越闹越大,不但在各地成功地举行了暴动,打垮了地方民团,还成立了苏维埃政府,组建了一个红军第三十二师和红军独立师!
     天高皇帝远,国民政府竟然对他们束手无策!
     高敬斋猛然间觉得自己老了,不中用了。骤然间,他虚弱了许多。
     高敬斋浑身无力地坐在客厅的太师椅上,病恹恹的高夫人坐在他一旁。
     李老头见到高敬斋,一下就跪在他面前放声大哭:“老东家,我对不住你啊!你办的学堂全毁啦,那是你的心血,我没看好学校啊!唉,那些念书的娃娃们全部都造反打仗去啦!”
     李老头是高家的老佣人,为人忠厚,对高敬斋忠心不二。高家的大少爷高自清,从小一直到上中学,都是李老头服侍长大的,因此,李老头对高自清格外有感情。
     高敬斋慢慢睁开眼,努力直起身,说:“老李头,你起来。这事不怪你,怪只怪我那逆子,怪我自己瞎了眼!你起来,慢慢说。我问你,这些天你见到过你们校长了吗?”
     李老头泪流满面跪在地下,磕头不止:“老东家,大少爷他遭难啦!一枪打在他后心上,当时就死了啊!呜呜,那些人叫我把他给埋了。我也没好棺材,只好用我自己的棺材把他草草埋葬啦。天哪!这是咋回事啊?”
     从李老头一进来,身染重病的高夫人就急切注意地听着李老头的说话,听到这里,她惊叫一声,当即昏倒。
     高敬斋紧张得也没注意到夫人的情况,他自己也惊得身子一晃,几欲倒下。
引言:
一九三一年九月下旬,红四军集中在光山县白雀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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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问作者,你对这个地区很熟悉吗?跟光山县相邻的是不是罗山县?
熟悉,我原来在金寨县工作。罗山在光山西北,商城在光山东南。
本帖最后由 就这样风雨兼程 于 2011-1-23 12:59 编辑

我空了再慢慢读你的文章。还想问:你知道宣化店在哪个县?
宣化店在大悟县。
终于看完了。我想你一定是查了很多资料,走访很多人才写出这部书的。不容易!
我对大别山地区有一份情结,会继续关注你的下文。
但他毕竟是经历过风浪的人,听完后,他只是狠狠心,暗自把牙关一咬,恨声说:“活该!报应,报应啊!聚众造反,国法难容!国家岂能容忍这帮不法之徒任意胡为?打死他活该,这种不肖的子孙留在世上又有什么用哇!”
     李老头一听,不知道是自己没说清楚,还是高敬斋没听明白,只好一面磕头,一面直截了当地说:“老东家,你弄错啦,大少爷不是被政府的官兵打死的,他是被他们自己人杀掉的啊!”
     高敬斋当时就懵了:“什么?这个畜生不是他们的头头,还是什么参谋长吗?”
李老头说:“谁说不是呢?那天他们来打高家湾,老爷你提前走了,后来他们那些人就说是大少爷给你通风报的信,故意让你走的,他们就这样把大少爷给害啦。”
     “啊!冤孽呀!这个不孝的东西毁了我的学校,还要革我的命,他还能给我通风送信吗?荒唐!”
     高敬斋这才知道,大儿子高自清是因为红军怀疑他给自己通风报信,而被他自己的人杀害。
     但高敬斋对高自清参加共产党,闹革命的行为十分恼恨。虽然痛失爱子,他也隐忍不露。于是,他不愿再问高自清的事,他现在最关心的,是想知道宝贝女儿施春兰的下落。
     他认为性格温顺的施春兰,之所以也走上这种大逆不道造反作乱这条绝路,完全是高自清引诱唆使的结果。他十分关切施春兰,如今高自清死了,高敬斋就更加关切施春兰的下落。因此担心地问:“那,那,那你们施先生呢?她现在在哪儿?你见过她没有?”
     李老头说:“大少奶奶已经不知去向。那些人现在杀人都杀红眼了,看这阵势,大少奶奶八成也不会有啥好结果啊!”
     “哗啦”一声,高夫人突然从椅子上跌下来!
     高夫人久病在身,红军闹暴动早把她吓得心惊肉跳,现在她更经受不住痛失长子这致命一击。听到这个消息,她猝然撒手人世。
     高敬斋在悲痛惊惧中忽见夫人亡故,当即两眼一黑,也苍然倒下。
     管家老陈连忙扶起高敬斋,向李老头惊呼:“快!李老头你快起来,快去请大夫!”


     鄂豫皖红军独立师主力是先锋团。
     先锋团团长罗青山正在杨家河一带招兵筹粮,闻听参谋长高自清被杀,不由得怒从心起。他一脚踢翻面前的桌子,带着警卫员小石头,立即策马奔回汤家汇镇团部。
     十六岁的小石头满脸稚气,但参加革命已经快两年。他骑在马上,腰带上还拴着个从不离身的大葫芦——那是给罗青山用来盛酒的。
     小石头一面扬鞭催马,一面愤然地问:“团长,他们为什么要杀高参谋长啊?”
     罗青山在马上把眼一瞪:“你说为什么?他们疯了!”
     赶回汤家汇镇,罗青山一下马,便带着小石头怒冲冲闯进团部。
     这个血性汉子一见到团政委陈浩明,就铁青着脸质问:“陈政委,为啥子要杀参谋长?为啥?我问你,为什么?”
     陈浩明就知道杀了高自清,罗青山会有一场大吵大闹。
     谁都知道,罗青山与高自清是莫逆之交。
     当年罗青山被豪强恶霸逼迫造反、占山为王的时候,是高自清在他最困难的当口雪中送炭,给他解决了武器装备这个大难题。并在他对前途感到渺茫,不知道何去何从的关键时刻,向他灌输革命道理,介绍他入党,使罗青山由一个农民起义的首领,成为一名共产党人。也使跟随他的这支带有江湖习气的农民武装,成为了共产党的革命武装。罗青山后来担任红独立师先锋团团长,也是当初高自清保举推荐的结果。
     罗青山生就的火暴脾气,又极重义气。现在,抓肃反的人把高自清认作奸细给杀了,这个嫉恶如仇耿直的汉子焉能善罢甘休?
     但陈浩明有自己的难处,杀高自清是上面定的。军令难违,他想保也保不住。
     当师政治委员与肃反领导组组长郭亮一起,把处决高自清的决定告诉他时,着实令陈浩明吃了一惊,在感情上他也十分过不去。但他不敢不执行,军令如山啊!
     他感到有一种巨大的、无形的压力和威胁,笼罩在自己头上。
高自清的死,让人扼腕,让人深思。
本帖最后由 半醉汉 于 2011-1-24 14:21 编辑

丁家埠暴动(史称立夏节起义)后,鄂豫皖苏区武装斗争的形势一直很好,不仅大别山中心地带成了苏区,连山外豫东南、皖西北的大片周边地区都成了苏区,相继建立了根据地,革命形势如火如荼。
      可自从中央大员张国焘来到大别山,形势很快就改变了。
      张国焘是江西萍乡人,生于官宦家庭,少时在私塾读书,一九一六年就读北京大学,参加五四运动,是北大学生领袖之一。他在中国共产党第一次代表大会上,就是十二代表之一,被选为中央局委员并任组织部主任,是老资格中共创始人之一。一九二二年一月,张国焘率中国共产党代表团去莫斯科参加“远东各国共产党与民族革命团体第一次代表大会”,被列宁两次接见。张国焘还两次出任中央组织部长,是第四届中央执行委员,第五届中央政治局常务委员、第六届政治局委员、常委。
      一九三一年,张国焘参加驻共产国际代表团工作回国后,来到了鄂豫皖革命根据地。
      在中共六届四中全会上,王明打着反对“立三路线”的旗帜,得到共产国际的全力支持。结果王明进了中央政治局,取得了中国共产党中央的领导大权。四中全会之后,王明以中共中央名义,有系统有组织地向全国各苏维埃地区派出中央代表,要直接掌握这些苏区的党政大权。时为中央政治局常委的张国焘,就是在这个背景下来到鄂豫皖苏区。
      张国焘在中共中央资深位高,深知要领导中国革命,真正的本钱是要拥有枪杆子,资格与职位不是真正的本钱。但拥有军队并非易事,尤其像他这样的一介书生,别人提着脑袋拼杀出来的武装实力,凭什么给你掌管?这次,张国焘奉中共中央之命,以中央代表的身份直接掌管鄂豫皖党政军大权,正好可以把鄂豫皖红军,变成一个属于“自己的”武装队伍。王明派张国焘到鄂豫皖苏区来,正中张国焘下怀。否则,张国焘还真看不上这个小小的鄂豫皖山区。
      张国焘一到大别山,首先以中央指示为名,撤销了中共鄂豫皖特委。名正言顺地夺了原鄂豫皖特委领导人的权,把他们排斥出局。然后张国焘宣布成立中央鄂豫皖分局和军事委员会,自任分局书记兼军委主席,独揽党政军大权于一身。所任用者,自然是听命于自己的人。
      张国焘的这一套做法,虽然引起原鄂豫皖苏区原党政众多领导的不满,但张国焘是中国共产党最高权力机构派来的代表,按照中共组织原则,他们必须服从。
      张国焘对鄂豫皖苏区原党政领导人对他是口服心不服,心里是有数的。
      这些人对他就是隐患,就是威胁,不把这些人整下去,张国焘想在鄂豫皖苏区唯我独尊就很难。
      但鄂豫皖苏维埃根据地的许多领导人,都是战功卓著的红军将领和久经考验的革命领导人,在地方和红军内享有很高威信。想把这些人整垮,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恰在此时,王明秉承共产国际的旨意,从上海频频给张国焘发来指令,要求在红军内部开展“肃清反革命”运动。
      张国焘要独揽大权,剪除异己,而中央正好要求在红军内部开展“肃反”,两下里一拍即合。王明的“肃清反革命”运动,正好为张国焘剪除异己提供了一个光明堂皇的理由。
      但要把那些享有很高威信,在军中一呼百应、战功卓著的红军将领和地方党的领导人打成反革命,没有令人信服的理由也不行。张国焘明白,在流寇式武装割据的地盘里,处置这些领头造反的将领,一旦不慎,就可能激化矛盾,促成兵变!那样的话,后果就不堪设想。
对张国焘来说,能抓住这些人“反革命”的把柄,弄到他们“反革命”的事实,才是特别重要,特别需要的事情。
      为此,张国焘以红军保卫局的人员为基本骨干,专门成立了“肃反”领导组,采取鸡蛋里面挑骨头的方式,搜集这些人的“反革命”材料。规定各级“肃反”领导组,由中央分局直接领导,任何人不得过问。实际上,就是“肃反”运动,只能听他张国焘指挥。
冥冥中苍天无眼,些许是天意,些许是机遇,张国焘心想事成,老天竟成全了他。
      当时,皖西麻埠的箭厂河,设有鄂豫皖红军的后方总医院。医院里住的除了受伤的红军官兵,还收治了上百名受伤的敌俘。这些敌俘伤势治愈后,有几十人参加了红军。但他们很快对红军艰苦、劳累而又危险的生活厌倦了,也忍受不了红军铁的纪律。这些俘虏后悔了,他们私下里满腹牢骚,一肚子怨言。结果,一人领头串通了几个想逃走的人,计划在红军医院的饭菜里投毒,然后夺取武器打回国民党部队,立功赎罪。
      他们乘司药员没注意,偷了医院药柜里的毒药。但投毒的人在食堂实施投毒时,事情败露,被红军战士发觉生擒。
      投毒者被押到政治保卫总局审讯,熬刑不过,供出了那个领头人。这个领头人来不及逃走,被抓后自知必死,却反咬毒药是医院药库的司药员给他的。
      司药员叫陈桂兰,是红四军第十师二八团团长潘皈佛的妻子。当天,陈桂兰即被抓到鄂豫皖中央分局的保卫总局。保卫总局的审讯人员对陈桂兰进行严刑逼供,捆绑毒打,还要将滚烫的桐油浇到她的背脊上!陈桂兰熬刑不过,无奈“招供”说:“我和潘皈佛是改组派派来的。”
      “改组派”是国民党派系之一,在南京国民政府初期,是政府内部的主要反对派。1928年下半年成立于上海。主要发起人为陈公博、顾孟余等。     
      一九二七年“四•一二”政变与“七•一五”政变后,国民党内各派之间的权利之争更加激烈,其中以蒋介石集团与汪精卫集团的矛盾最为尖锐,汪精卫集团在争夺南京国民政府最高统治权的斗争中遭到失败。陈公博、顾孟余在上海创办《革命评论》、《前进》杂志,以资产阶级改良主义为号召,重新制订纲领,要改组国民党,被称为“改组派”。
      陈桂兰自己“供认”出她和她的丈夫潘皈佛是“改组派”派来的,还能有假?保卫局的人十分震惊,愈加要追根问底。他们又逼问陈桂兰具体是谁派来的?陈桂兰无法说清,刑讯者却不依不饶。于是,陈桂兰又乱供说是“李荣桂”派来的,李桂荣当即被捕。
      李荣桂是个非同小可的人物,他是鄂豫皖军委参谋主任,正师级干部。这个刚过三十岁的皖西汉子并不是一个意志薄弱的人,但在保卫总局那些抓肃反人员惨绝人寰的酷刑折磨下,那种求生无能,求死不得的痛苦摧垮了他的意志。李荣贵被屈打成招,按诱供供认说“鄂豫皖红军改组派有一个军事委员会,许继慎、周维炯、高建斗等九人为委员,许为主席。他们密谋要把红军拉到长江边,于九月十五日举行反叛,投国民党。”
(四) 百雀园冤魂遍野 罗青山兴师问罪


      许继慎、周维炯何许人也?
      先说许继慎。
      许继慎,原名绍周,字谨生,一九零一年生。安徽六安青山乡土门店人。一九二一年加入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一九二三年由柯庆施(时任上海大学国民党筹备委员)介绍加入国民党。一九二四年春由薛子祥、岳相如(均为国民党上海大学党部负责人)推荐投考黄埔军校,考入黄埔军校第一期第二队,同年转入中国共产党。一九二五年起任安徽省学生联合会常委兼联络部长,黄埔军校支部候补干事。是该校青年军人联合会骨干,也是当时在军校颇有影响的进步组织“中国青年军人联合会”的主要领导人之一。毕业后任排长、第三期入伍生队六连副连长、连长、国民革命军第一军第三师第七团党代表办公室少校干事,学生队队长、广州国民政府高级训练班第二中队中队长,团代理党代表,参加了第一、第二次东征。一九二六年五月任叶挺独立团第二营营长、武汉中央军校第十四队队长,参加北伐战争。在攻打平江、汀泗桥、贺胜桥等战役,升任第四军第二十五师七十三团参谋长、第十一军二十四师七十二团团长。一九二七年五月负重伤往上海医治,并从事秘密工作。汪精卫武汉国民政府叛变后,曾以独立师师长的职位作诱饵,妄图策动许继慎叛党,被他断然拒绝。
      许继慎一九三零年三月被党中央派往鄂豫皖苏区,任鄂豫皖特委委员,中国工农红军第一军军长兼前委委员。领导整编鄂东北、豫东南、皖西三块根据地红军,实现了鄂豫皖红军的统一领导和指挥。一九三一年一月第一、第十五军合编为第四军后,先后任第十一师师长及红四军前委委员,第十二师师长,皖西军委分会主席。取双桥镇大捷,首次全歼国民党军一个师的胜利。
      再说周维炯。
      周维炯,安徽金寨人(旧属河南商城),出生于一个贫苦农民家庭。在其舅父的资助下,幼入私塾、小学,后入汤家汇笔架山农校。一九二六年春加入中国共产党,一九二七年初考入武汉中央军事政治学校。大革命失败后,返乡秘密从事农*动。一九二八年任*商南区委委员兼团区委书记,同年打入民团当上丁家埠民团分队教练。一九二九年三月任*商(城)罗(田)麻(城)特别区委委员,同年五月六日以丁家埠为中心的立夏节起义,周维炯负责军事指挥。起义成功后,各路起义队伍会师斑竹园,建立了中国工农红军第十一军三十二师任师长。旋即率部清剿根据地周围反动武装,迅速建立区、乡苏维埃政权和地方武装。粉碎了敌人“鄂豫会剿”,巩固了赤区,扩大了红军。十一月中旬率部东征皖西,支援六(安)霍(山)起义,十二月下旬参加了指挥解放商城战斗。一九三零年初率红三十二师三进皖西,开辟新区,和红三十三师组成前敌指挥部,任正指挥长。率师横扫麻埠、独山残敌,创建了皖西革命根据地,使之与豫东南革命根据地联成一片。三月任红一军第三师师长,五月率师攻六安、霍山。先后收复流波、麻埠等地,并于六月第三次打下霍山城,歼敌地方武装千余人。七月又挥师南下攻克湖北英山县城。十二月率师远程奔袭金家寨,全歼守敌第四十六师一个营和反动民团共千余人,缴枪千余支,粉碎了敌人对鄂豫皖根据地的第一次“围剿”。一九三一年初,率部参加了双桥镇战斗,活捉敌师长岳维峻。八月率部连克英山、浠水、罗田、广济等城镇,建立了以英山为中心的英(山)罗(田)蕲(春)太(湖)大片红色区域。
      其余可想而知,都是赤胆忠心的革命者。
      他们竟然都是“改组派”!这自然是件惊天大事,保卫总局和抓肃反的负责人不敢怠慢,将李荣桂的“口供”立即报告给张国焘。
      张国焘一听许继慎、周维炯、高建斗等人是“改组派”, 而且“改组派”居然还有一个军事委员会,他们密谋要把红军拉走投靠国民党,心内为之一惊。
      震惊之余,张国焘暗自笑了。
      别看逼供的人和招供的人都煞有介事,把许继慎、周维炯是“改组派”的事情说得有鼻子有眼,但张国焘心里清楚,像许继慎、周维炯这样的人是不可能投靠国民党的。红军内部,也不可能有国民党的改组派。
      但张国焘有自己的算盘,他要拥有一支只听命于自己的武装部队,这样才能“挟天子以令诸”,甚至还可以取王明而自代之。
张国焘意识到,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终于来到了。有了李荣贵这样的口实,就可以以假作真,假戏真做,清除掉这里一大批对自己心中不服的将领。你许继慎、周维炯就是浑身是嘴,我就是不相信!你能奈何与我?李桂荣被屈打成招的口供,成了张国焘赖以剪除异己的杀手锏。
      许继慎、周维炯威信太高,当时鄂豫皖苏区的人都知道许继慎、周维炯的大名,而不知张国焘是谁。这也就犯下了功高震主的大忌,埋下了祸根。
      张国焘立即命令对李荣桂的口供进行严格保密,严禁任何人接近李桂荣,并要保卫总局加强监护这个重要的“活口”证人,防止其外逃或自杀。
      事有凑巧,红军总医院的投毒案发生后不久,又发生了一件更为复杂,对张国焘要借刀杀人更有利的事情。
      南京国民党特务头子、时任中央军校政治部主任的曾扩情,与许继慎是黄埔军校第一期的同学。曾扩情阴谋挑唆离间鄂豫皖苏区高级领导的关系,经过蒋介石特许,写了一封精心编撰的劝降信给许继慎,指派两个心腹特工潜到英山县城去找许继慎。这两个特务来到英山红军驻地,有意公开对站岗的红军战士说,我们是中央军校政治部的人,从汉口来的。我们曾扩情主任是你们许师长的旧交,他给你们许师长写了一封信,我们是送信的。
      红军战士把两个特务被带到许继慎面前,许继慎看了曾扩情的亲笔信后,立即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许继慎下令将其两人逮捕,然后把信交给师政委庞永俊。庞永俊看了信后,肯定地说“这是敌人的离间计!”并问许继慎打算怎样处理这件事?
      许继慎心底无私,未多思索,立刻说:“马上把他们两人和这封信件,一起都押到军部去,由军部处理。”
两名特务和曾扩情的这封策反信被送押到红四军军部后,红四军政治委员曾中生和军长徐向前非常重视,两人亲自主持审讯后,都认为这是蒋介石和曾扩情玩弄的离间计。
       要是在以前,要么大度地把这两人放回去,以表轻蔑;要么把两人杀掉,以表愤怒。但现在中央有全权代表在,曾中生和徐向前都不敢擅自处理,只能派警卫排将其二人押往中共鄂豫皖分局,把人和信交给张国焘。
       曾中生亲自给张国焘写了一封信,特意例举了许继慎忠于革命的一贯表现。他明确写道:“继慎决然是不会有什么问题,这明显是曾扩情玩弄的毒辣阴谋,企图离间和破坏我们革命事业。”
       这件事情的发生经过和事实,就是一般人也能看出来是国民党并不怎么高明的阴谋诡计。然而,这却成了张国焘剪除异己的口实与证据。张国焘如获至宝,有了这件事,再加上李荣桂的“口供”,已经可以有理有据地实施自己萌生已久的阴谋了。
       张国焘亲自主审这两个人,为堵人口,特意要曾中生、陈昌浩等人到场听审。
       陈昌浩是*鄂豫皖中央分局委员,兼共青团中央鄂豫皖分局书记,对张国焘言听计从,是鄂豫皖苏区的肃反干将。
       审讯中,这两个特务承认这次潜来苏区,是奉曾扩情之命运动许继慎倒戈,并一再分辩说:“曾主任派我们前来,只是送信,了解一下许继慎的意向,没别的任务。”
       张国焘却表示不相信,突然命令用刑!
       早已安排好的行刑人员,立即从火盆里抄起一把烧得通红的烙铁,要按在一个特务身上。
       通红的烙铁横在胸前,在一瞬间,一个特务作出了迅速的抉择。他明白,对方的不相信事实,未加深问便要动刑,其实是一种暗示。如不顺着审讯人想得到的口供说,就会受到酷刑。于是,他试探着说:“许继慎他们本来就是改组派的人,曾扩情派我们来就是联络他的。要他把红军部队带到长江边举行暴动,归顺国军。”
       这与李荣贵胡乱招供的“改组派有一个军事委员会,许继慎、周维炯、高建斗等九人为委员,许为主席。密谋把红军拉到长江边,于九月十五日举行反叛,投国民党。”的供词正好吻合。
       张国焘暗喜,而在场的曾中生却万分震惊,不敢相信。
       张国焘继续追问:“除了许继慎,还有什么人?”
       这人不得不把谎言编下去:“还有十一师的周师长,还有十二师的肖副师长。”
       “这些改组派的人,谁是头?”
       “许继慎是第一,周维炯师长是第二、肖副师长是第三。”
       就这样,张国焘得到了第一手“证据”。
       为了以假乱真,像那么回事,张国焘还一本正经地问:“你们有什么准备?蒋介石给许继慎许了什么愿?”
       另一个特务也听出名堂,于是就顺着张国焘话音说:“国军有一艘兵舰会开到长江口等候接应,蒋主席说事成之后,将投诚部队编为第十四军,委任许继慎为军长,周维炯为副军长,并奖赏大洋三十万。”
       这人的供词,与李荣贵的供词,也大致一样!
       张国焘目的已经达到,心中暗喜。此时,他要陈昌浩和别人继续审问,自己则心满意足地走出审讯室。
       有了这些反革命“事实”,出了这么多叛变投敌的“大事”,红四军政治委员曾中生被撤职,红四军政治委员的职务由陈昌浩接任。之后,曾中生名义上还参与中央分局的领导,实际权力完全被架空。
       张国焘为防止发生意外,打乱红军原有编制,重新掺沙子混编干部。明令军长徐向前只能过问军事,不得过问其它。
       做完以上事宜,张国焘名正言顺地,大张旗鼓地开始在鄂豫皖苏维埃地区,展开大规模的肃反运动了。

       肃反从光山县白雀园开始行动,越演越烈,后来几乎成为屠杀。
       白雀园位于光山县城东南六十多里,这个有着诗情画意名字的小集镇,事实上陈旧而潦倒。既没有出过什么名人胜景,也没有发生过什么奇闻异事,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集镇,从来不被人注意。自张国焘在这里发动“肃反”, 白雀园一下出名了。多少年来,大别山人以及红四方面军幸存的老人,一提“白雀园”,就像说到地狱一样。
       在红四方面军战史和现在许多史书中,说到“白雀园肃反”,虽然尽量回避了一些血淋淋的残忍事实,但我们透过那些无法掩盖,甚至是缩小了的数字,依然可以感受到历史上那一阵寒心透骨的阴风。
       徐向前回忆说:“肃反的对象主要有三种人:一是从白军中过来的,不论是起义投诚还是被俘的,不论有无反革命活动,都要审查;二是地主富农家庭出身的,不论表现如何,都要审查;三是青年学生出身的知识分子,这些人最容易与改组派、第三党发生联系,必定要审查。”
       可见打击面之宽广。
       白雀园大肃反一开始就滥抓滥杀,完全进入恐怖状态。从九月中旬起,除了已在麻埠、斑竹园和余子店逮捕的李荣桂、潘皈佛、许继慎、周维炯等五六十高级将领,还在红四军中逮捕了军政治部党委书记胡明政、组织部长渌禹原,第十二师政委庞永俊、副师长肖方,十师副师长程绍山、师政治部主任关叔衣,二十八团政治委员罗炳刚,二十九团团长查子清、团政委李侯石,三十二团政委江子英,三十三团团长黄刚、团政委袁皋甫,三十四团政委吴荆赤、三十六团政委王天明、三十八团政委任难等上百人。另外,在地方红军系统的高级干部中,逮捕了鄂豫皖军委副主席郑行瑞、政治部主任王培吾、秘书长程翰香、前任皖西军分会主席姜镜党、红军独立旅旅长廖业祺等人,这些人很快先后被杀害。
       每一个被抓来的人,都被定为“改组派”分子,他们无一例外地遭到严刑逼供。所使用的刑法五花八门,令人毛骨悚然。有火铲烙身、滚油烫背、摊在门板上手脚钉钉、枪条捅肛门等等。凡是受到刑讯的人,十有八九打熬不过,情愿承认自己是“改组派”,只求速死。有的人受刑不过,愤懑之下,胡供乱咬招供“同党”。各级政治保卫局再根据口供抓人,抓来的人犯依然实行刑讯,如此轮番进行。故许多人头天还在严刑逼供他人,第二天自己就被请“入瓮”;许多人昨日还在杀人,转眼间自已也要被杀。为了节省子弹,有许多被处死的人,或被砍头,或被用绳索勒死,甚至被活埋。更有甚者,有些红军将士奉命挖坑埋人,但根本不知道要埋的是自己。待坑挖好,方被行刑者推下深坑活埋!
      于是,被抓的人越来越多。白雀园街上的许多群众家里,都成了关押“改组派”人犯的临时牢房。徐向前在回忆录中写道:“鄂豫皖苏区的肃反,把封建主义的东西搬出来了,一逼、二供、三相信。捕人、杀人不讲证据,全凭口供。许多刑罚骇人听闻。一些基层干部和战士,连改组派、第三党是什么名堂都不知道,更想不到那是掉脑袋的罪名。你说他是,就承认了,承认还不行,还得说出同党来。说吧,无非是些要好的同志、同乡,在一块议论过工作,便成了‘同党’,就这样株连就是一大片。”
       与凭口供抓人相比,更有甚者是用镜子“相人”。在红四军十师的二十八团,由保卫局十几个干部站在全团的队列前面,其中一个人手里拿着一面大镜子,先由保卫局的人讲话:“在我们的部队中,潜藏着许多改组派、第三党分子!现在我们用这面镜子来鉴定谁是红色战士,谁是改组派反革命。真正的改组派就会通过镜子现出原形!”之后,每个红军战士被迫看着镜子走过去,保卫局的干部则站在一旁观察,只要从镜子里看出哪个人有异样神情,这人就是“改组派”。就这样,一个连队就有二十多人被荒唐地“相”出是敌人!
       最早被枪杀的是红十师二十八团的团长潘皈佛、副团长丁超和军委会参谋主任李荣桂等十余人。
       当红军医院的司药陈桂兰供认出她自己和丈夫潘皈佛是改组派后,红十师二十八团团长潘皈佛与副团长丁超、参谋陈新山等人马上就被逮捕了。
       在红四军军部政治保卫处刑讯室,潘皈佛被捆吊在梁上,身上伤痕累累,军装被抽打得稀烂。这个刚强的汉子依旧怒声回斥:“总医院的投毒案与我有什么关系?我不相信我老婆与敌人勾结,你们是无中生有,栽赃诬陷!”
       保卫处的人就用牛皮带猛烈抽打潘皈佛,强栽赃地向潘皈佛逼问:“你以前在唐生智手下干过,你说,选唐生智派你来干什么?”
       潘皈佛肝胆俱裂,回骂说:“妈的,老子是反对国民党才来投靠红军的!为革命,老子把命都豁出去了,你们竟然说老子与敌人勾结,你们简直瞎了眼睛!”
       张国焘对心怀不服的人都将欲除之,潘皈佛这样刚性汉子焉能不死?
       杀戒一开,势不可挡。滥杀无辜,汹涌澎湃。
       数千被无端诬为“改组派”的红军官兵的生命,顷刻间莫名被夺。发生在百雀园的这场仅仅一个多月的肃反行动,被冤杀的红军官兵到底有多少人,其实无法确切统计。何况,肃反才开始!
       鄂豫皖肃反干将陈昌浩在《彭杨军政学校的报告》上说:“这次共清肃改组派一千多人,富农及一切不好的分子一千五六百人。”
       实际上何止这个数字?   
       为了鼓动肃反,鄂豫皖中央分局的机关报《列宁报》发表了《告肃反中思想动摇的同志书》社论,宣称“阶级斗争一天一天的厉害,斗争环境与方式一天天复杂,肃反工作不但没有结束,还经继续深入”。
       “继续深入”的结果,是一大批很早参加革命武装起义,创建了鄂豫和皖西革命根据地的杰出领导干部,倒在了自己人的刀口枪下。除了这些功勋卓著的早期革命斗争领导人,还有数以千计的优秀儿女。就是到后来,原红四军的主要领导人曾中生和邝继勋、余笃三等人,也因反对上级党和张国焘极端错误的肃反路线,先后在西征途中被张国焘下令秘密杀害!
       抗战结束后的内战时期,一位国民党高官曾在苏北对陈毅将军讥笑说:“我们略施小计,你们就杀了许继慎。”
陈毅有苦难言。
       但陈毅明白,就是没有国民党的离间计,许继慎他们也活不了。其它苏区的肃反,国民党并没施离间计,也一样滥杀功臣良将。
       红军自残,是集权野心家争夺领导权的必然结果,是权力高度集中,不受监督的必然结果。
       也是历史上历次农民起义不可避免的历史悲剧。
本帖最后由 半醉汉 于 2011-1-31 10:02 编辑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在这样的背景下,高自清的被杀,可以说也是必然的!
       陈浩明知道,现在凡是涉及肃反工作的指示命令,都必须坚决执行,不能有丝毫异议。否则,都将可能立刻就引来杀身之祸!
       陈浩明亲眼看见,三十五师一个团长因对肃反不满而被抓。仅因为他对肃反说了几句牢骚话,上面就要杀他。因为这个人非常能打仗,三十五师师长护犊,依仗自己对革命功劳大,就去抓肃反的领导那儿为自己手下这个团长说情,结果祸及自身,也被杀害!
       参加红军闹革命,对陈浩明来讲已经是铤而走险,迫不得已。打仗的事更生死难料,说不定哪次苍天无眼,枪子就碰到自己身上,这堂堂的七尺之躯就要献身!但他没想到,在红军内部也会横生凶险,危机四伏。如今已上战车,义无返顾,可自我保护的天性,使他不仅要提防来自外部敌人的危险,同时也要时刻提防着来自内部的危险。
       此刻,陈浩明见罗青山怒气冲天,就像是一头发怒的狮子,真担心他任性胡来,会惹出什么乱子。
       “老罗,你先坐下,冷静点,别发火好不好。”
       “我冷静不了!”
       陈浩明给罗青山泡上一杯茶,又端来板凳让罗青山坐下,他沉痛地说:“这次我们打高家湾,情报很准确。师里的侦查员亲眼看见高敬斋回来了,但结果却让他跑了。上面怀疑有人漏了风,这通敌的嫌疑自然就落到参谋长身上了。唉!我也想不到上面要杀他,可我阻拦不住啊。”
       罗青山推开陈浩明的递来的茶碗,双眼血红:“凭嫌疑就杀人?我们是共产党,是红军!我要证据!我问你,谁下的命令?是不是那个姓郭的?”
       罗青山的牙,咬得咯咯直响!
       “老罗,你消消气好不好?郭亮同志也只是执行上面命令,杀他是师里定的,军长也知道。我们能扛得住吗?高敬斋逃得这么巧,谁叫高参谋长是他的儿子?还要什么证据?我又何尝不知他死得冤,可这又有啥法子?”
       陈浩明只能好言相劝。
       听说是师里定的,军长也知道,罗青山也无可奈何了。
       有关肃反的种种传闻,罗青山也知道不少。但那些事、那些人跟他无关,纵然不平,也埋在心里隐忍未发。而高自清跟他却有着深厚的感情,跟他是莫逆之交,因此罗青山格外痛惜。
       尽管他决不相信高自清会给他父亲通风报信,但别人相信。姓郭的这小子相信,上面那些官老爷们相信!罗青山对上级的这种不公正的做法感到愤怒,不能忍受。
       他也无法理解,这些把头吊在裤带上,出生入死来干革命的人,怎么还会反革命?都是自己人,还要“肃”他妈的什么鬼“反”?
        同时罗青山觉得陈浩明也太脓包,就是抗命保人又能怎样?师里还能来抢人不成?如果大伙一齐来保高自清,还能保不下来?什么卖命的事我们都干过,上级还能丝毫不顾情份,一点都不听我们的?你陈浩明知道高自清绝对不会是奸细,他是只图自身干净,明知杀高自清是天大的冤屈,却不敢仗义执言。和这种软骨头共事没什么意思,与这样的人怎么能患难始终?
       想到这儿,罗青山不由得又心头火起,他说:“你是政委,你干什么去了?上面不了解情况,你还不了解他?你怎么就不能为他说两句话?哼,执行上级命令也不能不分是非黑白吧?”
       陈浩明委屈地说:“我说了,可我人微言轻,我没办法啊。”
       “我有办法!要是他妈的都可以这样乱杀人,老子也会!”
       罗青山恨声不绝,把腰间的手枪拍得“啪啪”直响,满脸都是杀气。
       小石头在一旁也是虎视耽耽,稚气的脸上却布满了可怕的杀机。
       陈浩*里冷丁丁打个寒战:罗青山这家伙天不怕地不怕,说得出做得到,盛怒之下他真能杀人!为高自清的死他极有可能做出什么不知死活的蠢事来!现在一定要稳住他,只要他消了气,暂时不惹事,事情就好办。
        他心中暗叹:唉,和这种不知死活的人搅和在一起做事,真让人提心吊胆。
        陈浩明推心置腹地劝说着罗青山:“老罗,胳膊拧不过大腿,咱们千万不能乱来。人死不能复生,你再闹又有什么用?”
       罗青山也明白人死不能复生,如今再闹,也不能叫高自清还魂,重新回到人世了。
       但这活着的人怎么办?罗青山想到了高自清的妻子施春兰。如果施春兰再有个三长两短,叫我怎么对得起屈死的高自清!罗青山心中暗自盘算:他们万一也要向施春兰下毒手,我就另立门户,强抢施春兰后再拉部队走路!我罗青山离了你们,照样干革命!
       想到此,罗青山问:“那你们打算把施春兰怎么办?”
       讲者无心,听者有意。
       这“你们”二字又使陈浩*里“咯噔”一凉:他姓罗的是把我不当一路人啊?今后我还得真要提防着点。
       是啊,你罗青山是团长,仗着有几个铁杆子难兄难弟的营、连长,对我这个团政委竟这样不当回事,也太目中无人了!
       陈浩明是个有心计的人,他没把这种不满表现出来,而是诚心诚意地说:“老罗,看你说的,什么你们我们的啊?你也太把我看外了啊!高参谋长死得冤,谁不知道?我心里也不服,也难过。虽说施营长目前在受审查,但把事情弄清楚不是更好吗?上面真要拿她怎么样,我们是要为她讲话的。”
       陈浩明的这几句话,倒叫罗青山觉得中听,也不好再讲什么了。
       罗青山长长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说:“唉!我们有些人,跟敌人干,是什么屌本事也没有。闹起内讧来,那可是真有能耐,也能狠心下得去手!”
       罗青山越想越恼恨,他甩开陈浩明,径自去了师部,要找师长周涛理论理论。
       周涛是罗青山十分佩服的人。
       罗青山参加红军开始时有些怀疑周涛的能力,但几仗打下来,罗青山服气了。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舞文弄墨的书生,竟然很会打仗。
       罗青山知道,周涛和高自清是同学,他们在大学一起参加共产党,又一起回乡发动农民运动,开展建立党组织,发动革命武装暴动,他们之间的感情十分密切。罗青山要质问周师长:你为什么不出面为高自清澄清诬陷?你为什么对高自清见死不救?
       罗青山满腹怨气来到师部,却没有见到周涛。
       师里一个熟悉罗青山的人告诉他,师长被徐向前军长喊去了。

(五) 报兄仇欲杀俘虏  对生死立辩忠奸

    鄂豫皖苏区肃反,杀掉了大量自己队伍里英勇善战的优秀红军将士,清除不同意见者的同时,也极大地削弱了红军自身的战斗力和指挥能力。徐向前后来回顾说:“白雀园‘大肃反’,是鄂豫皖根据地历史上最令人痛心的一页。将近
三个月的‘肃反’,肃掉了两千五百名以上的红军指战员,十之六七的团以上干部被逮捕、杀害,极大削弱了红军的战斗力。”

    在国民党对大别山苏维埃根据地连续“围剿”下,红军如此自残,使革命形势由优势不可避免地转化为劣势。

很快,国民党就打来了。

    每一块苏维埃根据地,都是许多共产党人和革命者流血建立起来的,如今很多地方,又成了国民党的天下。

夜晚,麻埠镇还是万家灯火,虽然历经战乱,虽然这里曾经闹过红军暴动,但现在它依然十分繁华。
麻埠是大别山北麓的山区重镇,水陆交通便利,是大别山木竹茶麻对外交易的源泉码头,也是山外货物进山后的最大集散地。因此,麻埠镇内,戏院、酒楼、浴池、大烟馆乃至妓院,做什么生意的都有,而且都十分红火。连街上那些卖油茶、粉糕、汤圆、炸干、馄饨等各种小吃商贩,也未见冷落。各种竹帮、串铃以及各具特色的吆喝夜卖声,此起彼伏,悠扬地在这个山区重镇的夜空上飘荡。

镇南的一壶春大酒楼门口,张灯结彩,装扮得跟过年一样。车轿迎来送往,络绎不绝,楼里楼外,热闹非凡。六安州的京剧名旦小艳秋架子特别大,从来不唱堂会,但这次也破例来赶起热闹,在一壶酒楼串起堂会,要上演一晚上的全本《玉堂春》。

    麻埠镇上的政要人物、各界名流,都收到了大红请柬,区政府与商会今晚在一壶春大酒楼联合设宴,祝贺国军二十三旅在鲍家山打了胜仗。

    国军二十三旅的上校旅长,正是高敬斋的小儿子高自云。

    此刻,高自云满面春风地率全旅团以上军官前来赴宴。他们一个个披红挂彩,喜笑颜开,一进门便被主人一一邀请入席。

    大厅里,“欢庆鲍家山大捷”斗大字的红布横匾高高悬挂在酒楼栏杆上。

    灯红酒绿,曲畅人欢。

    “诸位,诸位静一静。”酒过三巡,胖镇长笑容可掬,举杯致辞:“国军此次在鲍家山全歼赤匪,大获全胜!此战全赖二十三旅全体将士之神勇,来,我们为在座的英雄们敬上一杯。”

    杯盏交碰,谈笑风生。

    胖镇长走到高自云面前,恭敬地说:“高旅长年轻有为,果敢妙算。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真是大将之才。有你来保我们地方平安,实乃我等之幸!来!我代表地方的乡亲父老,敬高旅长一杯!”

    高自云面带微笑,温文尔雅,他频频举杯答谢:“诸位请干,兄弟是过量了,请原谅,我随意,我随意。”

    剿匪战报载:上官云湘纵队第二十三旅高自云部,在大别山鲍家山一带,全歼当地赤匪。

    其实,高自云心里明白,哪里是什么“全歼”?只不过是抓住了一些红军掉队的散兵游勇与十几个伤病员罢了。

    高自云受命率部进山“剿匪”以来,的确想在战场上真枪实弹地一试锋芒,盼望能与正规红军打两个硬仗,展示一下自己的军事才能。可惜,他除了和地方上的赤卫队以及小股红军有过遭遇战外,他还没有和红军的正规部队交过手。

为此,他感到很遗憾。

    高自云正处于春风得意踌躇满志的时候,没有受过挫折,儒雅的外表掩不住他内心的锐气。从黄埔军校一毕业他就在上官云湘身边当参谋,处世为人,深得上官云湘青眼。二十三岁官拜上校旅长,的确是少年得志。

    士为知己者死,他决心竭尽全力报效党国,报效上官云湘将军。

    安营麻埠镇,他首先采取安抚政策,对红军及赤卫队的家属,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许之以愿。使得有些人“幡然悔悟”,“弃暗投明”了。对那些曾参加红军与赤卫队的人,他也是宽容处之。他认为要想叫红军不战自破,收买他们人心才是上策。一味镇压,只能带来仇恨,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其次,他严整军纪,在部队实行三禁,即“禁赌、禁毒、禁嫖”,并公开鞭惩了一些嫖娼、抽大烟的军人。

    这些措施虽然得罪了一些人,但治军的收效甚佳。也为他带来了好名声,使他在军中的威信不断提高。

    高自云深知对敌攻心战和对己严军纪的重要。

    惟一使高自云不安的,是他自己的亲兄嫂,他们都是共产党,走的是另一条与他完全不同的路。

    高自云研究过共产党阶级斗争理论,他感到作为一种安邦定国平天下的学说理论,阶级斗争这个提法很不实际。以经济收入来作为衡量好人和坏人的标准,也极不科学。好人与坏人,只能以法律为标准,在没有触犯法律前,所有的人都应该视为好人。在这个意义上,每一个阶级或阶层都有好人和坏人,怎么能叫这个阶级来消灭那个阶级呢?阶级斗争要穷人去打富人,那么打败了的富人就变成了穷人,这些变成了穷人的人,当然又要去打那些变成了富人的人。如此周而复始,岂不是天下要永远大乱?

    他压根就不信共产党能成大器。

    但有一点他很佩服共产党,那就是依靠穷人干革命这一条。这是一个高招,天下穷人总比富人多。穷人无牵无挂,打胜了能分得一官半职,打败了也一无所失,还当他的穷人,何乐而不为?

    他弄不清自己那么精明的大哥,怎么竟会去信奉这么个不合实际的共产主义?

    一壶春半夜畅饮,高自云业有微醉。等他辞别好客的主人回到旅部住处,已经是深夜。高自云略事洗漱,正准备休息,心腹部下许副官走进来。

    许副官小声对他说:“旅长,晚上有一个乡下老头找你,我把他安顿在客房住下了。我想他来找你,兴许是有什么急事,所以还是和你讲一声好。”

    高自云疑惑地问:“一个乡下的老头?他是从哪来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许副官说:“他说是从你老家茶埠来的,有五十多岁,个不高,留个八字胡。”

    高自云心里一惊,说:“呀!是我家的老管家陈叔,他睡了没有?”

    许副官说他还没睡。

    “快,快请他来。”高自云心中一阵紧张,睡意全无,酒也醒了。

    家中莫非有何变故?否则正值战乱,管家老陈怎会到这里来?

    高自云知道家乡在闹共产党,大哥高自清和嫂子施春兰都是共产党干将,他们闹红军,与政府为敌。父母亲年纪都大了,而他们一贯视为掌上明珠的大哥和嫂子行此大逆不道之事,自然会给他们带来巨大的打击。特别是老母亲一向体弱,常年带病,万一她老人家要是有什么意外不测,如何得了?

    许副官连忙走出去,不一会就把老陈带进来,自己知趣地走开。

    管家老陈一进门,高自云一眼就看见他腰间系着一根孝带,只吓得他魂飞天外,忙不叠地问站起来问:“陈叔,你怎么来啦?你这是给谁戴孝啊?”

    老陈哆嗦着手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未出声,泪已先落。

    高自云大惊失色,连忙看信。

    一见是父亲笔迹,心就放下一半,但只看到一半,便失声痛哭起来。

    高敬斋在信上写道:“自云儿见字:家门不幸,横遭惨祸。老屋被掠一空,叛逆中秋前暴亡。你母不堪所遇,撒手西去。所牵挂者,春兰生死未卜,父字。”

    “二少爷,你千万要节哀啊。”老陈虽然这样劝高自云,但他自己已经泣不成声。

    “陈叔,我妈与我大哥到底是怎么死的,你要如实告诉我啊。”

    高自云心中只觉阵阵发冷,母亲年迈多病,死讯尚可接受,大哥正当年轻力壮之时,“暴亡”一说,从何而来?那只能是两军对阵,他战死沙场了?可高自云知道,这时候家乡一带还是红军的天下,国军鞭长莫及,那个地方现在并没有什么大的战事。

    老陈只能对他言其所知:红军打到高家湾,毁了他家的老屋,分了他家的田地,还要抓高敬斋。但高敬斋凑巧那天提前赶回了茶埠镇,结果红军扑个空。红军中有人认定是高自清是高敬斋的儿子,一定是他给高敬斋通风报的信,于是把高自清当奸细杀了。老夫人久病在身,受不住失子之痛的打击,听到消息后当时激愤攻心,撒手人寰。

    老陈还告诉高自云,少奶奶施春兰也下落不明,至今不知她的去向。

    “大哥,你好胡涂啊!”

    高自云听罢,失声痛哭。

    “二少爷,你要多多节哀啊。老爷也病了,我这是来接你回去奔丧的。老夫人走了,大少爷也不在了,家里许多事还要你回去操持啊。”

    高自云含泪点头,答应立刻回家奔丧。

    高自云对比自己只大两岁的大哥高自清十分敬爱。

    前些年他们各自外出求学,天各一方,离多聚少,相见的时候就更加亲近了。虽然因为信仰分歧,弟兄们见面时偶然也会为政见不同争得面红耳赤,但感情上毫无芥蒂。大嫂施春兰与自己更是亲密无间,情同亲姐弟。

    高自云记得很多儿时自己与高自清的趣事。

    小时侯,高自云对家中供桌上的那个自鸣钟十分好奇:它的指针怎么能自己在转?它自己为什么能发出声响?他都想弄明白。一次乘家中无人,高自云就给自鸣钟来了个开膛破肚,亲自验看,结果当然是不可收拾。高敬斋为此大为光火,声言要严惩罪魁,高自云在恐惧之下竟嫁祸于高自清,使高自清平白无故结结实实吃了一顿板子。

    凡有祸事,总是他大哥高自清代他受过。

    这些珍贵的记忆历历在目,可转眼,他大哥高自清竟惨遭杀身大祸,死于非命!大嫂也生死未卜,这怎不叫他肝胆俱裂,感到揪心地彻骨疼痛!

    高自云欲哭无泪,对红军的仇恨之心突然增加。愤恨之情,难以排解。

    忽地,他陡起杀人之心。

    他不想滥杀无辜,作为军人,他也心有大志,只想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从不打算亲自冲锋陷阵,挥刀拼搏。但现在,他想杀人祭兄。不杀几个红军泄愤,难平他胸中这股毁家杀兄之恨。

   

    月色昏暗。

    高自云满脸杀气,气势汹汹带着四个卫兵来到麻埠镇外的一座庙宇。

    这座庙宇四下戒备森严,是临时关押红军俘虏的地方。

“立正!”庙宇外边的哨兵见半夜三更旅长亲自驾到,连忙向他敬礼。

高自云冷冰冰地说:“给我提三个俘虏带走,要当官的。”

哨兵不敢犹豫,连忙给他提了三个在押的红军俘虏。

卫兵们押着三个五花大绑的红军俘虏,跟高自云来到庙宇外面的小河边。

就着月色,高自云冷冷审视一下这三人,只见这三个红军俘虏都很年轻,有一个脸上还完全是孩子气。

河畔冷风凄凄。

高自云被清凉的河风一吹,头脑冷静下来。

淡淡的月色下,高自云看清了这三个红军俘虏的模样,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汉。也都还很年轻,大约与自己差不多岁数。

高自云突然觉得不能杀他们。

他们也是人,上有父母,下有妻室,或许他们都未完婚。高自云扪心自问:他们与自己素不相识,因大哥的死,我残杀他们的性命来泄恨,是否应该?我这样迁怒于人有无必要?他们也是各为其主,大哥毕竟不是他们杀害的啊!想到此,高自云的眉毛轻轻跳了一下,改变了主意。

他恶狠狠对这三个红军俘虏说:“你们都给我听好了,你们造反作乱,与政府为敌,犯的是死罪。我本来今天是要按国法处决你们,但看你们年轻无知,现在我网开一面,给你们一条生路。只要你们现在大骂三声共产党、红军,我就放你们走。谁要是不骂,谁就得死!”

镇外荒郊的深夜,寂静而寒冷。高自云冷酷的话,更使人心惊肉跳。

高自云接着说:“给你们两分钟时间考虑。”

寒风凄凉,流水无言。

高自云冰冷冷下了命令:“把中间这个人拉出来!”

两个卫兵把中间这人拉到高自云面前。

高自云问:“你骂不骂?”

这人坦然说:“不骂。”

高自云厉声喝道:“不骂你就得死!你明白吗?”

这人平静地说:“死也不骂!”

高自云在心底萌生出一缕欣赏,说:“小小年纪,胆量还不小啊,——把这边这个人拉出来——你呢?你骂不骂?”

这人却突然大骂起来:“我骂你们国民党祖宗八代!骂你们地主老财全家老少!老子下辈子还是要分你们田!造你们反!”

高自云气得甩手“啪啪”打了这人一阵耳光,这人依然大骂不止。直到他被高自云打得口中流血,不能出声,他嘴里还在叽叽咕咕地发出含混不清的咒骂声。

“你呢?”高自云厉声问最后一个人。

这人腿一软,跪了下来:“我骂,我骂。共产党,红军是土匪,他们杀人放火,不干好事。长官,你饶了我,我再也不干了——”

一个卫兵走上前,给这个人松了绑。

    “滚吧!”高自云鄙夷地连连冷笑,说:“我真想杀了你这个软骨头。”

    这人惊疑地连连倒退几步,连滚带爬地跑开。

    另一个卫兵准备行刑,他把手中端着的枪一晃,对那两个不愿意变节的红军俘虏厉声说:“走!死到临头,我看你还嘴硬。”

    两个红军俘虏丝毫也不惧怕,坦然向河边走去。

    高自云制止说:“慢。”

    卫兵不解地问:“旅长?”

    望着面前宁死不屈的两个年轻人,高自云轻轻摇下头,无力地深深暗自叹了一口气,说:“把他俩带回去吧。”  

(七) 再围剿苏区失守 避锋芒红军转移

     从高山上流下来的溪水,欢快地在石缝中奔涌。这些小溪在奔流中会合起来慢慢变成了急流,最后汇成这条大河。

     这条河的河水清澈见底,水里大大小小的鹅卵石布满了河床,在阳光的照耀下,它们玲珑剔透,五颜六色,十分好看。

     河边上有一棵大青刚栎树,它的躯干几乎有大水缸那样粗。冠如伞状,硕大无比,覆盖的面积有大半亩地。它裸露着斑斓如铁的老根,这些盘根错节的树根已经生长成一体,倔强不屈地向人们,向大自然展现着它顽强的生命力。

     心力憔悴的施春兰独自坐在这冷冷的树根上,失神地凝望着河水发呆。

     凌乱的短发和低质的旧军装,丝毫掩饰不住施春兰内在的庄重与高贵。但她那双美丽的眼睛,却流露出一缕无奈与无助。她那依然端庄秀美的面容上,布满了哀愁。

     河床里清澈的流水,随着地势的变化,时而急湍,时而缓慢,曲曲弯弯不屈不饶地奔流着。河滩上的鹅卵石,被流水冲洗得光洁明亮,在这些大大小小的石头上,晒满了各色各样的包扎布。阳光下,这些洗涤后的五颜六色的破布条,仍然散发出一阵阵血腥气,熏得施春兰直想呕吐。

     但她不愿离去,在没人的地方,她才感到清净自在,才觉得舒心。

     同时,她太累,洗了半天包扎布,累得腰酸肩膀疼,她现在一动也不想动。

     红军女战士张四姐远远向她走过来。

     张四姐走到施春兰身边后,轻声关切地说:“营长,吃饭啦。”

     施春兰强笑了一下,说:“我不饿,你去吃吧。”

     张四姐看看施春兰,同情地轻轻摇一下头。她挨着施春兰身边坐下,推心置腹地说:“唉,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好好地放着大少奶奶不当,要来找这个罪受?何苦啊,营长,你这是图个啥?”

     要是在以前,施春兰听了张四姐说这样的话,她一定会好好严厉地训斥、批评教育张四姐一番。但现在,施春兰只默默地看了她一眼,惨淡一笑。

     张四姐劝她说:“营长,不管怎么说,饭还是要吃的。人已经死了,你再难过也没用,你可不能把自己的身体再拖垮了啊。”

     施春兰感动地握住张四姐的手,说:“四姐,你先去吃吧,我过一会儿就回去。”

     张四姐站起身,说话口快不转弯:“我看啊,你和高参谋长俩人都是鬼迷心窍!你们又不象我们这些穷光蛋,我们是日子穷得没法过才来闹革命的。你们家财万贯,不愁吃,不愁喝的,还来闹什么革命啊?”

     张四姐说完便走了,施春兰看着她的背影,只能苦笑。


     半个月前,团政委陈浩明代表党组织找她谈话说得很明确,一是要她在思想上和高自清划清界线,检举揭发高自清的反党反革命活动;二是解除她的营长职务,暂时调到医疗队一面工作,一面反省交待自己的问题。

     所谓的“工作”,就是洗伤病员的被单,洗包扎布;所谓反省,就是软禁。

     施春兰不知道怎样才能和高自清划清界线?她努力想去划清,但她怎么也划不清。

     高自清不仅仅是她的丈夫与战友,近二十年来他对她的关怀、爱护,更是一个兄长,他对她的循循善诱又是一个老师。施春兰抹不去从心底里生出的对高自清的爱。在这种感情支配下,谈何划清界限?但不和高自清划清界限,就是对党“不忠”,对革命有“异心”!

     施春兰只好向党组织表示,自己愿意和高自清划清界线。为此,她很痛苦。感到这样说既对不起高自清,也对不起党组织。既有负于高自清,同样也是在骗取党组织的信任。

     她觉得自己的人格已经变得很卑下,她为自己变得如此低贱而吃惊!

     至于检举揭发高自清的反党反革命活动,更叫她感到冤枉与茫然。高自清与她都是自觉走向革命,真心信奉共产主义的革命者。

     在汉口上学时,高自清就与施春兰同时参加了地下党组织,他们投身革命运动,带头闹*,在同学中宣传社会主义学说,传播革命道理。毕业后,又一起肩负着在鄂豫皖建立与发展了党的基层组织,秘密组织发动农民武装起义的神圣使命回到家乡。高自清利用父亲高敬斋的名望,以及他自己在笔架山农校担任校长的有利身份,向学生灌输马列主义,宣传革命理论。使一大批原来不关心政治和国事的学生,信奉了马列主义,走上革命道路,为大别山党的基层组织的建立与建立革命武装,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施春兰太了解高自清了,他背叛家庭,献身革命,视党的事业为第一生命,他怎么可能会反党?但施春兰不敢这样反问组织,满腹的委屈、怨愤,只能藏在心里。

     施春兰不知道为什么党中央要在红军内部开展这样反常的肃反运动,如今,红军内部到处都笼罩着无言的恐怖,人人自危。

     团部肃反领导小组的组长郭亮,三天两头要施春兰反省交待问题,使施春兰茫然而为难。她勉强写出的检查怎么也都还是老一套:自幼家中如何清苦,如何遭到不幸,如何到了高家,如何革命入党……一遍遍她自己都写厌了,但审查她的人还是不满意。

总不能为了使领导相信,给自己捏造一个罪名吧?

     纵使可以这样做,这不也是在欺骗党组织吗?

     她委屈伤心,无所适从。

     她相信党,也相信自己。她明白革命的道路是不平坦的,个别领导人也可能有偏激,官僚作风和不公正的时候。鄂豫皖苏区的上空,笼罩的是一片不正常的乌云。她把为高自清*昭雪的希望,寄托在更高层次的党中央。

     她坚信,随着时间的推移,高自清的问题是会澄清的。

     什么样的严重后果她都考虑过,审查、撤职、甚至开除党籍!她和高自清都能承受。她坚信,最终组织上是会明辨是非的。但施春兰怎么也料不到,高自清竟会被自己的党组织杀害!

     当听到高自清被杀的消息时,她的脑子便成了一片空白,她惊呆了,傻了。

     郭亮那天和施春兰谈话后,她就被停职审查,而高自清则是被隔离审查。从那天起,施春兰就再也没有见过高自清,高自清居然就这样默默无语在世界上悄然消失了!

     没有诀别,没有遗言遗物,她不知道高自清的血洒在何处?尸骨抛在何地?甚至连高自清是怎么死的、何时死的?死在什么地方?她都不知道。

     她甚至根本不相信对党赤胆忠心,立志献身革命的高自清,就就会这样不明不白背着奸细的罪名,成为刀下冤魂!

     但事实却正是如此,施春兰悲愤莫名,心灰意冷。

     前些天,施春兰为了向组织上表示要和高自清划清界线,特地找出高自清的一件旧衬衣来擦枪。那是她从高自清身上脱下来准备给他补的,衣领和袖口已经被高自清穿破了。现在,这块沾满油污的衣服或者说是擦枪布,就是高自清留在她身边唯一的遗物!她竟拿这件珍贵的遗物来擦枪,企图以此来向别人表明她与高自清要划清界限的心迹!施春兰悔恨万分,她恨自己太虚伪,太软弱,愧对高自清于九泉之下。她曾经神情恍惚地找出这件破旧的粘满油污的衬衣,在水里洗呀,洗呀……可惜,它再也洗不净了,也无法恢复原样。她在这件衣服上神经质般地嗅呀找呀,希望这件衣服上还能留下高自清的一点体味或几根头发。但任凭她闻来闻去,那上面只有油污与铁锈味,任凭她翻来覆去地去找,也一无所获。

     她的眼泪干了,心碎了。
  斜阳的一抹余辉,映照在郁郁葱葱的山顶。一阵河风吹来,使人陡然觉得有了阵阵寒意。施春兰收起已经晒干的包扎布,把这些包扎布整整齐齐地叠好码齐,然后把它们堆放在一个干净的大石头上。她依靠在这块大石头上,不想离去。
  就在这时,她发现远处的树丛中有人在暗暗监视自己。
  施春兰突然想发泄一下自己的委屈和愤怒,想痛痛快快大骂这个人一顿。虽然她也知道这人是奉命行事,但她自己的满腹冤屈,一腔怨愤,实在无处发泄。她常常告诫自己不能使性子,不能对组织上有怨气,但现在,她猛然间产生了一种需要用发怒来宣泄情绪的强烈愿望。
  施春兰从石块上站起来,四处张望一下,故作慌张地离开河岸,走进远处的另一片小树林。
  她那模样就足以令人生疑。
  的确有人在盯着她。
  这人闪身从隐蔽处走出来,远远跟着施春兰。他来到施春兰刚才钻进去的小树林边,探头探脑向里面张望。
  这人上了当。
  施春兰突然一边系着裤带一边走出来,她一改往昔温顺宽容的性格,厌恶、鄙视、略带讥笑地看了他一眼。接着,施春兰毫不客气地指着这人泼口大骂:“你真不要脸,你给我滚!你家里还有没有姐姐妹妹……”
  但对方那张刚毅,冷漠中带着惨笑的脸,使施春兰突然止住了辱骂。
  两人相对无言。
  这人慢慢从怀中拿出一小包东西,沙哑着声音说:“施营长,这是高参谋长要我交给你的。他说,叫你找上级党,为他伸冤。”
  施春兰楞住了,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是好,等回过味来,这才用颤抖着的双手接过这个小包。
  她急忙打开一看,果然是高自清的东西,是他的怀表和笔记本!
  人亡物在,施春兰强忍着不让泪水流出来,她激动而悲切地问:“他,他还说了些什么?”
  但这人已经走远了。
  施春兰失魂落魄地站在河边,眼中的热泪再也忍不住,潸潸就流了下来。
(七) 再围剿苏区失守 避锋芒红军转移

      庐山脚下,长江边上的重镇九江,此刻全城戒备森严。

      江边豪华的“长江大饭店”里,国民政府鄂豫皖剿匪指挥部正在召开高级军事会议。

      会议室正面墙上悬挂着蒋介石委员长巨大的画像,上官云湘将军坐在长条会议桌上方中间主持会议。

      长桌两边围坐的是各路高级将领,整个气氛严峻而肃穆。

      整个会议紧张地开了两天,马上就要结束。

      气概非凡的上官云湘扫一眼手下的各路将领,简明地说:“这次会议,就是传达蒋委员长对大别山赤匪进行彻底围剿的最新战略决策,部署落实这次围剿的具体军事行动。我要强调的是,这次围剿,非同以往,诸位要不惜一切代价来完成歼灭大别山赤匪的任务。委员长将要亲自到汉口督战,志在必得。各部必须马上无条件按计划挺进,违令者军法严惩!明白吗?”

      众将领起立:“明白。”

      散会后,众将领陆续散去。

      上官云湘对正要走开的高自云和爱将魏崇武师长说:“魏师长,高旅长,你们两人请等一下。”

      “是。”

      高自云与魏崇武师长恭恭敬敬走到上官云湘面前,一起立正站好。

      上官云湘严厉深沉地看他俩一眼,语重心长地说:“你二位的担子更重啊,据可靠情报,红军的主力就在大别山南溪,斑竹园,汤家汇这一带,也就是说,是在你俩的负责围剿的范围内。”

      高自云与魏师长对视一眼,说:“明白。”

      “光明白不行啊,要用军事行动和战果说话。”上官云湘轻轻叹口气,说:“魏师长,你是我的老部下,高旅长呢,是我的学生,把你们俩放在那里我才放心啊。这也是你们报效*,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望你俩能体谅我的苦心,好自为之。”

      高自云与魏师长同时说道:“是,请上官将军放心!”

      上官云湘又语重心长地对高自云说:“高旅长,本来,我是想让你跟在我身边的。但大别山那一带是你家乡,你人熟地熟,这对你也是一个历练和展示才干的机会。”

      高自云感激地说:“我明白,自云一定不负将军所望!”




      夜幕低垂,树影摇曳,一弯新月高高地挂在树梢上。

      重重隐约的山影,连绵起伏,一望无际。

      离汤家汇镇西北三十里的笔架山农校里面,红独立师师部正在匆匆撤离。

      在鄂豫皖革命斗争史上,这个学校有着无可取代的历史地位。因为鄂豫皖大别山根据地的大部分党组织和红军的创始人,都在这个学校上过学,是在这里最初接触到*主义与新*主义革命思想的。

      这可是高敬斋当初创办这个学校所料想不到的。

      立夏节起义后,这个学校一直是红军独立师的师部。

      现在,这儿到处是撤离前的零乱与慌忙。

      独立师师长周涛与罗青山从屋里走出来,他俩穿过操场上那些正在忙碌的战士,沉重地走出学校大门。

      大门口,有七、八个战士正在捆绑一架老式破旧的人工印刷机。

      周涛见状,问道:“绑它干什么?”

      一个战士说:“师长,我们要把它带着。”

      周涛直皱眉头:“谁叫你们带这玩意儿的?”

      “报告师长,是宣传部王部长叫带的。”另一战士答道。

      “真是书呆子,都到什么时候啦?还能带着这个笨重的这玩意吗?马上给我扔掉!”

      “是!”

      那几个战士正在为搬运这个笨重的大家伙感到为难,一听师长命令仍掉它,顿时松了一口气。

      周涛与罗青山心情沉重地来到学校门口不远处的一个山坡上,远远望着山下隐约可见的急行军红军队伍,两人感慨万千。

      满脸胡茬的周涛挥手指一下正在匆匆向西南方撤退的队伍,轻声叹一口气:“唉,老罗,你身上是重担千斤啊,我们这些人的命运,现在就攥在你手上了。”

      罗青山坦然一笑,豪气干云地说:“请师长放心,在两天之内,我敢保证一个敌人也过不了这座笔架山!我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保证红军主力安全转移!”

      周涛信任地点点头,说:“好,有两天时间我就足够了。一旦突破京汉铁路国民党的封锁线,他上官云湘本事再大,也就鞭长莫及了。”

      罗青山关切地问:“师长?什么时候我们主力能打回来?”

      周涛忧虑地望着远方,长叹:“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说得好听,什么战略转移?老罗哇,你难道没看出来?我们是在逃命?”

      罗青山点点头,又痛苦地摇摇头,说:“真不知道这仗是怎么打的!上面那些指挥员都在干什么呢?”

      周涛无奈地说:“这也不能全怪上级啊,你说,国民党二、三十万的正规大军,打我们几万人,他们装备又比我们精良得多,这个仗怎么打都难!要是你来指挥,结果也是一样。”

      罗青山无言,他知道师长说得有道理。

      周涛又叹口气:“唉,我们主力走后,你们留守部队的处境就更难啦。”

      罗青山一挺胸膛,破釜沉舟地说:“请师长放心,我们上金刚台打游击,我们一定能坚持到革命胜利,坚持到你们主力打回来。”

      周涛动情了,他一拳砸在罗青山肩上:“好!只要有我们这样的人在,革命就一定能成功,中国就有希望!老罗,我要专门向中央分局和徐军长反映,咱们先锋团顾大局、大无畏的事迹,请求上级通报表彰你。”

      罗青山坦率地说:“师长,表彰倒不必,但有件事憋在心里不能不说。”

      周涛问:“什么事?说吧。”

      罗青山说:“我对保卫局和肃反领导小组的做法有意见。”

      周涛一听,马上就知道罗青山想说什么。
  周涛把眼一瞪,说:“这件事你说也没用,不说我也知道你想说什么。老罗啊,难道我不想保高自清?我和他是同学、战友,他要不是出身问题,早当师长了。他是我最得意的伙伴,最要好的朋友。对他的死,我比你意见还大!唉,其实,被冤杀的何止是高自清一个人呢?没办法,保卫局和抓肃反的人是中央派来的人直接管的,他们那些人是大房生的,我们是小娘养的!”
  罗青山并不知道,周涛在知道许继慎、周维炯被杀后,十分愤怒。他给徐向前军长写了一封信,义愤填膺地为许继慎、周维炯鸣冤叫屈,并要求徐向前军长把信转交给鄂豫皖中央分局。
  徐向前为此特地把周涛找军部,当着周涛的面把他的信烧掉了。
  徐向前铁青着脸对周涛说:“我们不能跟着许继慎、周维炯他们一样死去!你明白吗?都死了,革命事业交给谁?那不正好让有些人称心如意了吗?”
  周涛愤恨地说:“可我咽不下这口气!”
  徐向前说:“你咽不下也得咽!他们把我老婆都抓去了,你知道吗?”
  周涛大惊:“啊,这不明明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吗?”
  肃反刚开始的时候,徐向前还能参加一些高级会议,还有某些发言权,随着肃反运动的深入,被抓的人越来越多,徐向前在会上提出不同意见,引起了张国焘的不满。后来张国焘干脆只让徐向前负责部队训练和作战指挥,不让徐向前参加有关肃反的会议,明确表现出对徐向前的不信任。没过多久,徐向前的妻子程训宣也被保卫局抓起来。
  “这口气我咽下了!周涛,现在保护好我们自己,就是对革命的最大奉献!”
  徐向前沉痛地说。
  周涛理解了。
  当时,在鄂豫皖苏区,隶属中央分局直接指挥的保卫局与肃反领导小组,可以不经地方党组织与军队党组织的同意,直接处死干部,甚至直接处理与肃反无关的其它事务。这种钦差大臣权力至高无上的传统,在共产党内沿袭了多年,也贻害了多年。几十年后,中共中央文化大革命领导小组,又把这种传统发展到极至。
  关于徐向前的妻子,徐向前后来回忆说:“一九三二年反四次‘围剿’时,我在七里坪一带打仗,战局异常紧张,我无法回家看她,让警卫员把袜子拿给她补一补,好行军作战。警卫员回来悄悄地对我说:‘程训宣被抓走了,人家说她是改组派。’她的命运如何,我不得而知,也不便过问,听候组织审查就是了,还是打我的仗。部队撤离鄂豫皖根据地后,我一直打听她的消息,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告诉我。一九三七年到延安,才听说她和王树声的妹妹等一批人都被杀害了。我就问周纯全(时任中共鄂豫皖中央分局常委):‘为什么要把我老婆抓去杀了,她有什么罪过?’周说:‘没有什么罪过,抓她就是为了搞你的材料嘛。’”
  罗青山听了周涛的话,一抬手,狠劲折断了肩膀旁边的一根树枝:“他妈的,他们就会杀自己人!”
  周涛眼一瞪,又叮嘱一句:“你快赶回去部署战斗吧,你这一场阻击战,关系到我们主力的生死存亡,一定要打好。主力走后,你对保卫局与搞肃反的那帮人,只能让着点,顾全大局吧。老罗,小不忍则乱大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你千万别跟他们拧着来,他们可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什么罪名也能捏造得出来。”
  高自云从九江返回驻地麻埠后,立即率全旅离开麻埠,按上官云湘的部署向南溪、泗道河一带进军围剿红军。
  当高自云的部队开拔到离古碑镇不远前的一个山头时,高自云勒马停了下来。
  高自云许副官说:“命令部队驻扎在前面驻扎,旅部设在前面的响山寺。”
  许副官闻言后,大或不解地问:“驻扎?旅长,下午不走了?”
  高自云深沉一笑,说:“不走了,明天也不走。我把这块肥肉留给魏崇武师长吃,省得人家说我想抢功啊。”
  许副官听后了,很佩服高自云这种不喜争功的大将风度。
  他根本不知道高自云心里的想法。
  已经来到家乡了,离生他养他的故园乡井也越来越近。要围剿的红军,说到底都是乡亲近邻,或许,自己的嫂子施春兰就在他们当中。跟乡亲们刀兵相见,实非高自云所愿。所以,高自云有意要让魏崇武打头阵。
第七章 再围剿苏区失守 避锋芒红军转移(3)


    十八盘漫山遍野硝烟弥漫。

    枪声,手榴弹和土炸弹的爆炸声不绝于耳。

    在汤家汇笔架山去泗道河的要道关口十八盘,先行一步的魏崇武师长与先锋团已经接上火。

    魏崇武的部队原来驻扎在商城,奉命由双河经南溪、汤家汇,到斑竹园、银山畈一带围剿、追歼红军。一路上,魏崇武部行军异常艰苦。进入双河一带,就是大山区。这里所谓的大路,宽不过三四尺,路面高凹不平,不是上坡,便是下坡。几百里内,很少有平坦的路。而且一路上有许多河流沟壑,这些河流沟壑,大点的有渡船、桥梁,但更多是那种修建在水中的石堰。所谓石堰,就是在河床或溪流里用石块砌个平面的暗坝。石堰上游可以蓄水,暗坝上可以行人。发大水时水可漫过石堰流走,干旱时石堰则裸露着。在这种道路上行军,十分困难。重武器需要机动车辆运输,但机动车辆根本进不了山。就是灵巧的小型火炮,也要人推牲口拉,行军的速度很慢。

    为了早点进入战略区域,魏崇武只好命令步兵先行,炮火随后。部队好不容易开到南溪,刚过汤家汇,在十八弯便受到罗青山先锋团猛烈的阻击。

    先锋团虽然数量没魏崇武部多,武器装备也没他的好,但先锋团利用居高临下的有利地势和临时修筑的工事,在战斗中始终处于优势。

    魏崇武部人多使不上劲,前面的人在挨打,后面的人却跟不上阵,被对方的火力压得寸步难行。

    魏崇武这个师兵多装备好,但眼前的地势却把他们的优势变成了劣势。放眼能看到的地方,不是荆棘丛林,就是悬崖峭壁。只有一条小路被对方居高临下强大的火力封锁着。想出击十分艰难,整个部队窝缩在山脚下,动弹不得。

    在十八盘山脚下,面对眼前这个难攻的阵地,魏师长骂道:“他妈的,他们居高临下,甩一个石头下来,也比我们一梭子子弹厉害。这样打要打到什么时候才能拿下来?”

    魏崇武觉得十分窝火。

    他身边的作战参谋说:“是啊,要是强攻,伤亡就太重。”

    “不怕伤亡重,是再大的伤亡也攻不下来!就是不惜代价能冲上去几个人,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要被人家吃掉?”魏师长边用望远镜细细的看着对方的阵势,边问作战参谋:“得想别的办法,不行我们就绕道行军,找找看,还有没有别的路能通往斑竹园了?”

    他刚接到剿匪总部电报,说红军主力有逃窜迹象。总部命令他火速赶到斑竹园阻击红军向西转移逃窜。

    作战参谋说:“报告师座,从南溪,李集可以绕过去。但要多走将近两百里路。”

    魏师长把头摇得象拨浪鼓:“那不行,太远,等我们到斑竹园,他们的主力早跑了。”

    作战参谋无奈地说:“是啊,现在敌人居高临下,地势易守难攻,没炮火助攻得话,肯定一时是打不下来。”

    魏师长问:“小炮什么时候能到?”

    作战参谋说,估计明天下午可以到。

    魏师长命令他们快点,作战参谋说只怕快不了,因为运输小炮全是人推,连马车都用不上,而且过河涉水的时候,还得要人抬。

    魏师长说:“我不管是推是抬,命令炮兵营连夜行军,明天早晨,炮火一定要给我赶到阵地!否则,叫炮兵营营长提头来见我!”

    作战参谋应声“是”。

    魏师长点燃一支雪茄,说:“再攻,不能让他们喘气。他们是想掩护红军主力转移的小股部队,就是耗,也耗不过我们。”

    作战参谋问:“师座怎知道他们不是主力?”

    魏师长得意地说:“哈哈,亏你还是作战参谋?他们连爆竹都用上了,你没听出来?”

    十八盘山头上,红军独立团工事内飞沙走石,掩体里落满了被子弹打断的树木枝条与树叶。

    枪声、手榴弹爆炸声、叫骂声,从四处传来。到处都弥漫着火药味与血腥味。

    罗青山依靠在一个大石块上出神发呆。

    他刚毅的脸上,双目暴凸,眼中布满血丝,满头满脸都是灰尘汗渍。他的大腿上放着一长一短两支枪,发烫的枪管灼在他肌肤上,他也没感到疼痛。

    罗青山身后有一棵老枫树,本来就红透的树叶,在夕阳下分外醒目,就像是一团燃烧着的烈火。

    罗青山一边观察着山下敌人的动静,一边向身边的小石头下令:“命令战士们,弹药一定要省着点打。另外,叫陈政委别再让人放爆竹啦。自欺欺人,那玩意能吓唬住谁啊?”

    “是。”小石头解下栓在腰带的酒葫芦,递给罗青山。“给你酒,团长!”

    罗青山推开酒葫芦,摇摇头表示不想喝,问:“石头,我们打退敌人几次进攻了?”

    小石头收起酒葫芦,说:“十三次了。看,团长,敌人又上来啦!”

    罗青山说:“告诉弟兄们,不要惊慌,一定要等敌人到了有效射程内再开枪。”

    “是。”小石头传令去了。

    罗青山来到旁边另一处工事,施春兰,张四姐与战士们正在整理弹药,准备阻击来敌。

    罗青山问施春兰:“你们营伤亡的情况怎么样?”

    施春兰说:“没有大伤亡。老罗,只要敌人没炮火,守住阵地没问题。”

    施春兰整整零乱的短发与衣襟,她临危受命,仍旧回到二营担任营长,负责指挥战斗。

    战前,罗青山在团党委会上,力主在这次掩护主力转移的阻击战中,恢复施春兰营长职务。

    考虑到施春兰的威信与能力,同时也是现实需要,政委陈浩明与肃反领导组组长郭亮也同意了罗青山的意见。兵临城下,他们才发现军中无将。两人都明白,这个二营是施春兰旧部,施春兰在二营威信极高,她不回来,别人很难指挥得动。

    罗青山担心地对施春兰说:“对面的敌人是正规军,我考虑,他们没用炮火是因为路上道路不好走,炮火一时运不来。我看敌人用炮火攻击我们,是迟早的事。我们要有这个准备,必须多预备包扎布和药品。”

    施春兰说:“包扎布准备了不少,可药品却没多少。”

    张四姐见罗青山满头满脸都是汗水与灰土,连忙从怀里拿出毛巾,给他擦脸。

    罗青山感激地笑笑,接过张四姐的毛巾自己擦起来。

    真令人痛心啊!

    前一段时间,鄂豫皖苏维埃根据地形势非常好,别说山内,就是大别山四周,国民党政府军都一直处于守势。

    当时,皖西地区的国民党政府军自六安经苏家埠至霍山,构成一线防御。以苏家埠为枢纽,企图阻止红军向东发展。红四方面军军长徐向前根据皖西国民党军防兵力薄弱,沿途有很大空隙利于攻歼的情况,决定发起苏家埠战役,消灭苏家埠以及六安国民党政府军。红四方面军在青山镇两河口秘密渡河,包围苏家埠。鉴于苏家埠据点寨高壕深,工事坚固,敌部顽强,强攻不易的情况,决定采取围点打援的战法,吸引六安、霍山守军出援,予以各个歼灭。

    六安、霍山的国民党政府军闻知苏家埠被红军包围,在飞机掩护下,同时向苏家埠出援。进至苏家埠附近即遭到红军东西两面夹击,被歼一个团,余部仓皇退回六安、霍山。红军对苏家埠政府军紧缩包围圈,开展政治攻势。苏家埠守军被围困月余,粮食极缺,军心动摇,携械投诚者日增。

    国民党安徽省政府主席陈调元频频向南京告急,蒋介石于四月下旬任命第七师代师长厉式鼎为皖西剿共总指挥,率领十三个团两万余人,自合肥大举西援苏家埠之围。

    红军总部判断,援兵虽多,但道远师疲,红军有准备,以逸待劳,加之地形有利,有将援兵歼灭的可能。遂决定占领阵地,正面阻击援敌。并诱敌西进,伺机实施围歼。红军乘援敌渡河未稳,后续部队尚在河东之际,发起猛烈攻击,将其大部歼灭。然后强渡大河,猛插援敌纵深。经过激战,一举摧毁其总指挥部,活捉了厉式鼎。两万余援兵除少数漏网,均被歼灭。苏家埠守军数次突围未逞,在外无援兵,内无粮草的情况下,于八日全部缴械投降。

    苏家埠战役历时四十八天,歼歼灭国民党政府军军三万余人,俘总指挥一人、旅长五人、团长十二及营以下一万八千万余人。缴获长短枪一万五千余支、机枪两百五十挺、各种炮四十四门、电台五部,击落飞机一架,占领了淠河以东广大地区。是鄂豫皖苏区红军的空前大捷,也是中国工农红军战争史上成功的战例之一,史称“苏家埠战役”。

    鄂豫皖苏区革命形势一直是轰轰烈烈的,汤家汇一带的父老乡亲成天欢天喜地地高唱着“八月桂花遍地开,鲜红的旗帜插起来”,沈浸在建立苏维埃政权胜利的欢庆之中。可转眼间却遭到惨败,整个大好形势被决策人的错误一下子就葬送了!

    国民党三十万大军把大别山围得水泄不通,中央分局的决策人不去考虑如何转移迂回,避开敌人锋芒保存实力,还如痴人说梦一般,仍在吹嘘“红军是天下无敌的军队”!还在热中于肃反,大量杀自己的人!事到临头,等敌人大军压境了,才忙不迭抛弃了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根据地,仓皇出逃。

    罗青山想到这里,心中不由一阵绞痛。
人家梁曉聲都出全集了﹐醉漢作品集何時問世 ﹖
人家梁曉聲都出全集了﹐醉漢作品集何時問世 ﹖
老爺叔 发表于 2012-6-17 12:10
不合时宜之言,很难被出版社接受。我又不愿妥协,就这么玩吧。
此书是我请杨继绳先生作的序,看来更难出版。
自个儿消遣,行么?
拜读了!很喜欢看这方面的书,了解那段历史,也看到了人性复杂的一面!徐向前都保护不了程训宣!?
谢谢!谢谢浏览和回帖的诸位!
    夜幕降临,山下的敌人终于无可奈何地停止了进攻,四野恢复了往昔的平静。
    空气中残留的火药味并没有完全消失,工事里,红军战士们只能怀抱着武器,东倒西歪的靠在战壕里和衣而眠。

    谁也说不准敌人的下一次进攻会在什么时候,战士们必须随时随地准备与敌人战斗。

    施春兰半躺在战壕里,手里拿着高自清的怀表,默然沉思。

    张四姐躺在施春兰身边,已酣然入眠。她口中发出的轻微的均匀鼾声,居然像平时一样地平静安详。

    天上的明月,依然是那样皎洁纯净,身边的清风,也仍旧是那样的徐缓和畅。

    施春兰明白,潜在的危机正在步步逼近。面前的敌人是一个正规师,假如不是地势有利,假如敌人有炮火的话,可以说这一仗早就结束了。

    现在,整个部队都已经身陷险地,敌人的炮火很可能很快就能运来,一旦敌人有炮火助攻,部队随时都有被敌人攻击、消灭的可能。

    唯一令人欣慰的,是现在已经拖住了敌人,为红军主力安全转移赢得了宝贵时间。

    施春兰已经做好了随时牺牲的准备,她感到遗憾与不甘的,是自己死后高自清的遗愿与冤情,将会石沈大海,永远难以再见天日。

    谁会为他的冤情去奔走呼号呢?

    施春兰想起与高自清在汉口上学时,在汉江边游玩时的谈话。

    当时高自清已经毕业大半年了,为了等施春兰毕业一起回乡,高自清在学校临时代课。施春兰临近毕业时,地下党交给他们一个重要任务,要他们回家乡发动农*动,组建发展党的基层组织,秘密准备武装起义,夺取政权,在大别山建立苏维埃政府。

    接到这个任务,他们激动异常,恨不能立刻回到大别山。

    那天也是一个明月朗朗的夜晚,他们来到汉江边,坐在江堤的草地上,施春兰依偎在高自清身边。

    高自清爱抚着施春兰的秀发,凝望着浩瀚的汉江,一脸凝重地说:“春兰,马上就要回大别山了,我已经感到等不及啦!”

    施春兰了解他的心情,愿意与他在一起投身到这神圣的事业中去,感到刺激与浪漫。

    施春兰说:“是啊,家乡的农民太苦了,只是还没有觉悟。他们一定有革命要求,只要提高了他们的思想觉悟,把他们组织起来,革命的潜力很大。”

    高自清对于如何在家乡开展革命活动,已经深思熟虑。

    他高瞻远瞩地对施春兰说:“在大别山开展革命活动,除了是我们党和农民弟兄的主观要求外,更重要的是那里有独特的客观条件。大别山交通闭塞,山深林密,几百里深山都是天然屏障,到处都是易守难攻的地形。有建立苏维埃根据地,搞武装割据的自然条件,这是其它很多地方不具备的地理优势。”

    施春兰当时说:“回去后我们就到笔架山农校去,以教书做掩护,先在学校发展党员,建立党组织。”

    “哈哈,这一点你跟我想到一块去了!”高自清当时兴奋的象个孩子,他一下抱住施春兰的腰,在她的脸上深深一吻,动情地说:“学校里已经有不少进步青年了,我俩去那里是如鱼得水。”

    “唉,就是不知道老爷子知道了会怎么想啊?”施春兰有点担心,怕老爷子高敬斋这一关过不去。

    高自清说:“老爷子早年不是也支持过同盟会、革命党嘛?对于无产阶级革命,我们慢慢开导、说服他就是。万一说不通,那也是革命事大,家庭事小。再说,你要是给他生个大头孙子,你就是要上天,他也愿给你搬梯子呀。”

    当时,把施春兰羞得满脸通红。

    可是,高自清这样一个可敬可爱、赤胆忠心的职业革命者,却被自己的革命组织杀害了!想到这里,施春兰肝肠寸断,欲哭无泪。

    “施营长,你在想啥唻?”睡在施春兰身边的张四姐醒了,她理了理被微风吹乱的短发,小声问施春兰。

    施春兰收起怀表,淡淡地苦笑一下,说:“我啥也没想。”

    张四姐不信:“不是吧?你好像有满腹心事啊?”

    施春兰言不由衷地说:“没有。”

    张四姐说:“不想告诉我就算,我问你一句话,行不行?”

    施春兰说:“行,你问吧。”

    张四姐问:“施营长,高参谋长家里的人对你不好吗?”

    施春兰摇摇头,说:“不,他们家所有的人,都对我好。”

    张四姐大惑不解:“那你为什么还带人分他家田地?革他们家的命?”

    “是啊,忠孝不能两全。为了革命,我只能不孝了。”

    施春兰轻轻叹口气。

    张四姐莫名其妙:“我搞不懂你们是怎么想的,看起来,你们这些念书的人心就是深。”

    “你心不深吗?”施春兰笑着反问张四姐,说:“我问你,你那么喜欢罗团长,为什么就是不把话挑明了对他说出来?”

    张四姐把她那美丽的小嘴巴一噘,说:“他呀,就是个木头疙瘩,粗人一个,我才不喜欢他呢。”

    施春兰讥讽道:“是吗?我看你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张四姐认真地说:“我说的是真话,你别看他是团长,像他这种粗枝大叶的男人,没人喜欢。”

    施春兰点点头,说:“呵呵,那好,这我就放心了。”

    “放心了?什么放心了?”张四姐不解地问。

    施春兰正儿八经地说:“下次有合适的人,我就可以给罗团长说个媳妇了啊。”

“嘿嘿,你敢!”

    张四姐灿烂地笑起来,还用她那双巧手狠狠在施春兰的腰眼上捞起来,把施春兰捞得奇痒难耐,连连叫饶。
      下半夜时,十八盘山脚下魏崇武部的前沿阵地里,二十六门小型迫击炮已经运送到位,炮手们在加紧安装调试。
      魏崇武用他那肥胖的毛茸茸的大手,疼爱地抚摩着那些迫击炮。

      他笑逐颜开地下了令:“我命令,早晨五点半,炮兵营向敌人阵地全面进行轰炸!步兵部队同时发动攻击!我们要尽快歼灭这支掩护部队,追上红军主力!”

      “是。”作战参谋有件事弄不明白,忍不住疑惑地问:“师座,按说,高旅长也应该赶到了。怎么他走到古碑镇却半路停了下来?他为什么要把这块肥肉让给我们吃啊?”

      魏师长嗨嗨冷笑:“这还不是明摆着的事嘛,兔子不吃窝边草嘛。乡里乡亲的,这仗打完了,以后怎么见面啊?说不准这上面的人里边,就有他的亲戚朋友呢,你说是不是?”

      作战参谋茅塞顿开,连声说:“师长高见!”
(八) 小石头不幸负伤 施春兰身陷囹圄

      激战后寂静的夜晚更使人不安,因为人们知道,时间正在等待或孕育着一场更惨烈的战斗。

      果然,天色一亮,敌人的第一颗炮弹就呼啸着准确地落在山上红军的工事里,接着,猛烈的炮火雨点似的落下来。

      尽管红军战士占有着有利地形,但在敌人强大炮火的狂轰烂炸下,伤亡十分惨重。

      炮火中,罗青山焦虑地考虑着如何面对目前的形势。

      一个通讯员跑到罗青山面前报告:“报告团长:一共阵亡四十九人,重伤二十三人,轻伤没算。”

      罗青山咬咬牙,没吭声。

      陈浩明猫着腰冒着炮火来到罗青山面前。

      他一身狼狈不堪,左手袖口被撕开,因为背了几个伤号,衣服上被弄得一身血污。

      陈浩明对罗青山说:“老罗,赶紧叫伤号们先撤吧。”

      罗青山点点头,表示同意,下令:“女兵和伤员先撤!”

      接着他又问陈浩明:“小石头现在怎么样?”

      小石头刚才不幸中了弹片,受了重伤。

      陈浩明叹口气,说:“唉,卫生员说死是死不了,但以后是否会残废就很难说了。”

      罗青山说:“死不了就好。政委,已经两天两夜啦,掩护主力转移的任务,我们算是圆满完成了。你和郭主任带着伤员与女兵先撤退,我带人在这儿多顶一时是一时,掩护你们撤退。”

      陈浩明说:“好,罗团长,我和老郭带领伤员和女兵先走了。你小心点,告诉同志们,万一大家打散了,就到金刚台会合。”

      罗青山催促陈浩明说:“我知道,你赶快走吧。”

      陈浩明带着伤员和女兵先撤了。

      这时候,施春兰冒着敌人的炮火跑过来。

      罗青山一见施春兰便向她恼怒地大吼:“你怎么还没走?我已经下过命令了,重伤员与女兵都先撤!”

      施春兰一扬眉:“我是营长,不是女兵。”

      罗青山无言。

      施春兰又低声说:“老罗,小石头哭死哭活要见你一面,说不见到你,他死也不上担架,你还是去看看吧。”

      “胡闹!”

      罗青山无奈,跟随施春兰来到一个背山的小路口。

      小石头姓李,大号叫李长河,但人们都叫他小石头,极少有人知道他的名字。

      小石头只有十六岁,父母死得早,是个孤儿。长期营养不良使他长得很矮小,也很消瘦,看上去完全是个孩子。但他参加革命已经快两年,算是老资格了。

      刚才,一颗炮弹的弹片把他左手的三个手指炸飞了,还在他的左脸从嘴角到眉稍,划了道口子。因失血过多,他已昏迷好几次。

      现在,小石头躺在地上,身边放着一付空担架。他的头脸都被包扎的严严实实,只露着嘴巴和鼻孔。他受了重伤的左手被紧紧包扎着,右手上,却还紧紧攥着罗青山的那个酒葫芦。

      罗青山蹲下去,怜爱地摇摇头,轻声呼唤着:“石头?小石头?”

      “哇”地一声,小石头听出罗青山的声音,大哭起来:“团长,我的手没啦!我的眼也瞎啦!什么也看不见啦!团长,我可怎办啊?”

      罗青山安慰他说:“不要紧,我问过医生了,医生说你的眼睛没事,手也能治好。”

      “你骗我!治不好啦!”小石头疼的双脚乱蹬,哭喊着说:“疼死我啦!团长,求求你,你给我一枪吧!我实在疼得受不了啊!”

      施春兰小声在罗青山耳边说:“没有麻醉药。”

      她不忍心再看小石头,难过地扭过头去。两个抬担架的老乡,也难受地闭上眼。

      “小石头,你是个孬种!”罗青山突然对着小石头破口大骂起来:“一点疼痛都受不了,你算个什么东西?还想当英雄好汉呢?你当狗熊去吧!你他妈把我的人都丢光啦!”

      罗青山这一顿臭骂,恰似灵丹妙药,小石头马上安静了。

      只听小石头不好意思地低声说:“团长,我只想在你跟前哭一声,现在好啦,我不是孬种。给,这是你的酒,还够你喝两顿的。”

      “这就好。”罗青山感动地从小石头的手中接过酒葫芦,这个铁打的汉子,眼泪一下流了出来。

      伤员和女兵刚撤,魏崇武部的炮火又开始狂轰滥炸起来。

      这时候,有人大喊:“团长!敌人又冲上来啦!”

      罗青山靠着掩体一看,敌人在炮火掩护下又冲上来。

      罗青山下令说:“弟兄们!现在不是鱼死,就是网破。等敌人靠近不敢开炮的时候,都给我狠狠的打!把敌人的这次进攻打退,我们就撤,大伙别怕浪费子弹啦!”

      终于,先锋团在罗青山的指挥下,在十八盘以少量的兵力,又一次击退了敌人在炮火掩护下发起的大规模进攻。

      罗青山看着溃退到山下的敌人,计算一下时间,当机立断地说:“同志们,乘敌人现在来不及组织进攻,我们快撤!互相传话,假如失散了,就到金刚台会合。”

      施春兰已经没法撤离了,密集的炮火把她和十几个战友压在工事里抬不起头。

      等炮火暂时停下来时,她视线内四面都是成群结队的敌人,已经被敌人紧紧包围。

      “营长,拼吧!”外号叫“大炮”的一连长挥舞着手枪吼道。

      施春兰坚定地点点头。

      就在此刻,一颗炮弹呼啸着落在他们身边,接着“轰”的一声炸开。

      施春兰的耳朵几乎要被炮弹巨大的爆炸声震聋,泥沙碎石像下雨一样落在她身上。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但什么也看不见,她的头根本抬不起来,上身也不能动,好象被什么东西压着。

      她立即意识到,是一个男人压在自己身上!

      刚才敌人的一发炮弹打过来,“大炮”一下子扑到她身上,把她紧紧压在自己的身子底下。

想到这,施春兰的脸一下子红了。

      “大炮”曾是施春兰的副营长,木匠出身,人极聪明。既能说会讲,也敢打敢拼,是施春兰工作上得力的助手。

      但施春兰并不知道,“大炮”竟然对她存心不正。

      丁家埠立夏节暴动不久,先锋团刚刚组建时,团部驻扎在丁家埠。而施春兰负责的二营的营地,在李家集,离丁家埠有七八里地。一天,施春兰与“大炮”在丁家埠团部开完会回营地,顺着河边的小路赶往李家集,这时,天色已经很晚。当快到营地的时候,在一处没人的树林边,“大炮”突然一下从后面把施春兰抱住了!

      “干什么?”施春兰一惊,厉声问。

      “让,让我亲亲。”

      “大炮”万分激动,嘴里急促地喘着粗气,把施春兰紧紧搂抱在怀里。

      施春兰勃然大怒,斥骂道:“混帐,松手!”

      “不。”

      “大炮”把她搂得更紧了,并且还乘机腾出一只手,按在她胸前那诱人的凸出部分上。

      施春兰又气又急又羞,她的脸左闪右躲让过“大炮”几次伸来的嘴巴,伸手掏出挂在腰上的手枪,“砰”地一声朝天上开了一枪。

      “你,你这是干嘛?”枪声把“大炮”吓一跳,他急忙松开手。

      施春兰羞怒交加,且恼恨异常。

      她转过身,在手枪上又推上一粒子弹。她把枪口对在“大炮”胸前,恼怒地说:“你要是再起坏心,我就杀了你!”

      “大炮”一把掀开自己的衣服,把胸口紧抵在她的枪口上。他痛苦地闭上眼,喃喃地说:“你开枪吧!我就是想你。”

      施春兰想不到他竟会是这个样子,一时反不知所措。

      正在尴尬,几个战士听到枪声赶来了。

      一个战士问:“营长,怎么回事?是谁开的枪?”

      “哦,刚才我看到一个果子狸,可惜天太黑,没打着。”施春兰支吾过去。

      以后,她再也没给过“大炮”好脸色,并要求罗青山把“大炮”与一连的连长对调。由于“大炮”不在营部,与施春兰见面的机会少了,这才相安无事。





又有新作没有?很想拜读!
另外,文中的高敬斋和后来新四军四支队副司令高敬亭(1939年6月,因戴季英,高敬亭被叶挺错误处决)有关系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