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进眼科病房

有记忆以来住过三次医院,三次住的都是眼科病房。

第一次进眼科病房,还是在20多年前,女儿将要出生,自己将要研究生毕业的时候。

有一个夜里修改硕士论文到凌晨2点,然后5点出发去崇明岛的一个打印社打印论文。到了崇明就觉得眼睛酸疼得厉害,一闪一闪很不舒服。因为论文援引古文资料多,打字的姑娘们实在看不懂,只好每天坐在打字间给她们解释,眼睛没有什么休息。

回到上海,给一个单位上课,讲到一半就发现右眼下方出现一片黑影,一闪一闪的好不怕人。心烦意乱的结束课程回家。第二天赶到学校定点的一个部队医院看病,一位和蔼的女军医很快诊断我是右眼视网膜脱落,立刻开了住院单。第三天就进了医院。

进了眼科病房才知道,视网膜脱落一定要手术治疗,算是眼科最大的手术。临近床位的一位老师傅是快要出院的老资格,他是在钓鱼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一个眼睛全部看不见了,回家后老太婆哭哭啼啼,他很乐观,说都退休了,一个眼睛瞎了有什么道理!这个老师傅非常有意思,说这个病是“一不疼二不痒,吃了饱饭床上躺”。他说这里的马主任,水平非常高,他的眼睛经马主任手术后视力比原来还要好。听了这话,我才比较安心。

我的手术也是马主任来做。他来给我检查眼睛,一个瘦高个的老头,将近70岁了,不苟言笑,和病人几乎不交流。第一次上手术台前,先打了一针,说是止血针,服了一两片安定之类的镇静剂。早上很早就被推到手术室,听见医生们进来洗手、聊天,感觉时间很长很长,几乎要睡着了。马主任最后来,医生们的声音就没有了。我的整个脸部被严严实实的包裹,只留出右眼。打了麻醉针后,手术开始。感觉在右眼球上方被划了一刀,接着就是钻心的疼痛,眼球好像被拉出来,然后就是很长时间的折腾。后来看眼科的书,才知道这个手术的主要是设法从眼球后方插入极细的白金电极,逐一电凝封闭视网膜上的裂孔。然后抽出脱落的视网膜后的积液,在眼球相应部位压上一块硅胶——就好比是拿大拇指使劲按一个气球,使球内的气体产生对外壁的压力——使视网膜复位。大概过了有两个多小时,马主任简单的说了一句:好了。于是眼球复位,说真的,当场我就看得很清楚,立刻就说:我看得见了!马主任难得的回应了一句:很好。助手接过来给我缝合了眼球上方的刀口,包上绷带。

我被推回了病房。真正难熬的阶段才刚刚开始:术后必须在床上平躺整整一个星期,吃喝拉撒都在床上。当时不准有亲属陪客,也没有护工,病房里有一个卫生员,为大家服务,洗脸喂饭倒夜壶。我主要是靠小兵病友http://www.unicornblog.cn/user1/76/200921820537.html。还有就是老师傅传下的经验:一个星期尽量少吃东西,每天三碗薄粥,实在饿了,吃没有残渣的巧克力,这样就不至于会要在床上拉大便。

终于熬过这漫长的一星期,眼睛的纱布也被拿掉,可以睁眼看看了。一看大吃一惊,所有的物件看上去全部都是重影,一高一低一左一右,问医生,医生说大概是缝合的时候有点错位。说不要紧的,大脑会习惯的。果然整整三天后,突然之间就恢复了正常。

每天都到暗室去看视力表,发现右眼的视力竟然比术前好很多,原来750度的眼睛只能看到0.5、0.6,现在居然可以看到1.0。心中窃喜。

出院前最后一次检查,管病房的魏大夫突然和旁边的进修医生说了句:看一点钟方向,好像还有一个裂孔没有补上。我慌了,立刻追问那该怎么办?魏大夫连忙改口说,没有没有。

就留着那么一点忐忑,我就出院了。
师傅教导:刨花直窜过肩膀,方显木匠功夫深

老木匠的工坊
首发!木匠老师永远健康!永远康健!!
555,接了个电话,丢了沙发。板凳上问候木匠老师。
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
本帖最后由 就这样风雨兼程 于 2011-5-3 21:44 编辑

你描述手术过程时说“钻心的疼痛,眼球好像被拉出来”,有点可怕。  难道做这个手术时病人不是全麻的啊?
说眼睛不舒服俺就怕,觉得不可逆转,而且会越来越坏,但何姐姐和老木匠的治眼疾经历令人振奋。祝福俩位!
嗯,好久不见木匠师傅啦。
手术很成功,祝福木匠师傅。
What is seen is temporary, what is unseen is forever.
祝福木匠师傅!
诗酒风流近散场,心情无限对斜阳,如今只剩燕双双。
病酒願爲千日醉,看花誤惹一身香,夜來有夢怕還鄉。
听说这个手术只要做得及时,就没什么大碍。
老木匠请安心休养。
我正纳闷好久不见老木匠师傅呢,原来养病去了。
看样子手术挺成功,群众们也放心了。老木匠师傅安心休养,早日康复。
PS:感觉马主任这样性格的人才往往物我两忘,心无旁骛,更容易站上自身领域的巅峰,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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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硅胶技术在计算硅胶,偏小则没压住,偏大则眼压过高,用眼会胀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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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进眼科病房,就在第一次以后的两、三个月。

出院后先是打着绷带去完成迟到的论文答辩,博取了评委们的同情,一致通过我的论文。好在早已定好留校任教,也没有找工作的问题。女儿按时出生,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内子又能干,自己能够带孩子,我很少帮忙。

在床上平躺一个星期,没有办法刷牙,结果就是出院后发现左边的上下两个智齿全部都坏了。戴着小孔镜(在眼镜片上贴上黑纸,只留中间一个小圆孔,限制眼球的转动),经常需要跑牙科医院。一年前在这个部队医院的口腔科拔掉了右边的两个智齿,血流了三天,发了三天的高烧。这次想要保险点,去了江西路口的上海牙病防治中心。拔牙倒是不像上次那样——上次那个小伙子军医拔下面的智齿足足用了近三个小时,疼得我几乎昏倒在牙科椅子上——,可是回家以后半边脸肿成了大馒头,疼得几天无法睡觉,去复查,换了一个医生,看了看伤口,笑了,说是有块牙齿的残片掉在伤口里没有钳出来。

牙齿拔了,正在补左边最后那个大牙,有一天从牙科中心出来,突然发现右眼看出去所有的影像都是歪歪扭扭的。赶紧赶到长海医院,运气不好的是,那天是另一个姓李的主任看门诊,马马虎虎的看了看,就说,你是马主任做的手术,还会有什么问题?现在很好嘛。我说我看不清楚呀!他说,你做过这样的手术,有点视力就行啦。

又过了一个星期,右眼看东西越来越歪扭。想想肯定出问题了,再去长海医院,这次又遇见了上次收我进眼科病房的女军医郭荣大夫——她是以开双眼皮出名的——,也是立刻确诊为视网膜脱落。不过和上次不一样,是右眼一点钟方向的那个没有修补掉的裂孔导致大量液体进入到视网膜后,将黄斑周围的视网膜鼓了起来,

再进眼科病房,等手术等了十天。马主任已经退休,其他的医生都不愿意接这个手。自己心里很着急,情绪大坏。后来是已故的赖彭城教授,代表学校领导来找医院方理论,终于请到马主任出山,为我再做一次手术。

做手术的时候,右眼的视力已经几乎全部丧失,仅仅保留视野边缘的一圈,能够分辨物件。手术过程比上次更痛苦而漫长。到后来麻药失效,我在手术台上开始痉挛。马主任停了手,说了句,就这样吧。感觉眼球复位了,可是还是看不见。

还是在病床上熬过一星期。打开后,仍然是视野中央一大块黑影。马主任从来没有来查过房,魏大夫给我解释说,那是黄斑周围视网膜下的积液无法抽出,所以只好等它慢慢吸收。

每天打很多的点滴:地塞米松、抗菌素、甘露醇,后来又改为眼球后注射尿激酶。口服很多的药物:肌酐、ATP、强的松……。一直到出院,病眼还是没有视力。

回家后情绪非常恶劣,总觉得自己是很不容易到了起跑线上,却被勒住了不让跑了。看着满大街熙熙攘攘、快快活活的人群,想想为什么偏偏我这么倒霉!

转到第一人民医院眼科,看赵东升先生的专家门诊,当时好像是5块钱的挂号费,算是很贵了。一大早去排队,下午才看上。那时赵先生大概是60多,也很严肃。看了后,问我手术是谁做的?我说是长海的马主任。赵先生说:马主任手术不错的,可惜一点钟那个洞应该早点发现,到我们这里来,可以打激光封闭,就不会有第二次脱落了。现在裂孔封闭很好,打硅胶施加的压力也很好。可以吃点中药,加速吸收。

赵东升开的中药很便宜,一帖才一两毛,叫做“网脱二号协定方”。我服了半年多,果然右眼中央的黑斑逐渐缩小,一年后消失,只是看直线还是有点歪歪扭扭。复诊时赵先生告诉我,那是因为黄斑脱落过久,松软了,复位后产生了一点小皱褶。又过了两三年,右眼下方的黑影才全部消失——大概是大脑习惯了这个新增的盲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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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病要尽早发现,刚有孔的时候只需激光补洞,半脱就要手术,全脱时间长了。那层东西可能就皱了,拉平了可能还是会影响视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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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城市不该有问题,怕的是小地方被耽搁了就会变大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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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酒願爲千日醉,看花誤惹一身香,夜來有夢怕還鄉。
楼上的话千真万确。
在床上平躺一个星期,没有办法刷牙,结果就是出院后发现左边的上下两个智齿全部都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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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不嚼口香糖呢?也能清洁口腔的呀。
第三次,也就是这次——2011年4月11日入院进眼科病房,2011年4月19日出院。

20多年过去,未免得好了伤疤忘了痛。记得第二次出院后,整整有两三年,坐公交车都是踮着脚,想缓冲震动。更惭愧的是,女儿能自己走路前,我几乎都很少抱过她,都是内子全部包办。可是后来逐渐的大意了。尤其是上了网络以后,很少注意用眼卫生问题了。

我的左眼视力一直比右眼差,近视度数更高,玻璃体更混浊,老是糊里糊涂,也就不注意应该发现的种种征兆。4月7日晚上,一边吃盒饭一边开会,突然感觉左眼眼睛片上好像有个水珠,拿下眼镜看看,什么都没有。脑子里轰的一下,是不是又视网膜脱落了?于是会议上就说自己可能要去开刀了,将一些事务都推脱了。

回家路上,仔细盘算了一下:周五去看病,周六周日不可能手术,最早也要周一。而早已和央视12台约定,4月9日10日要去北京录像。这个节目是我帮他们策划的,预定4月中试验性开播,5月1日前后播我的一个系列。所以这次不录,5月1日前后就没有什么准备好的节目。万一这次是一场虚惊呢?所以回家后没有和内子说明情况,推说很累,很早就睡了。第二天起来,觉得左眼有点不舒服,但没有阴影出现。于是就按预定计划去了机场。很倒霉的是,在飞机上坐了两个半小时,飞机还没有起飞,说是“航路管制”。等到飞机在北京降落的时候,左眼下方就有了那个熟悉的黑影了。

到了住的地方赶紧平躺。内子的电话也追过来了:参加会议的同事打电话到家里来问过情况了。于是电话里商量,周六回来也住不成医院,还是完成录像吧。当晚通过朋友,和医院联系好了,周一一大早就直接进病房。这样心就定了,伸头缩头总是一刀了。

周六下午完成录像——就是丙辰龙网友说的那个节目,讲水浒小说里的法文化现象的。直到录完,黑影没有上次那样扩展迅速,脱落的范围离黄斑还比较远,所以也比较安心。

周日中午回上海,周一进医院,周二下午开刀。开刀的也是一位主任医生,术前非常仔细的给我检查了三遍,原来左眼9点到11点方向早就有一排5个小裂孔,另外在1点钟方向又有一对非常隐蔽的小裂孔。简直就是20多年前右眼病况的翻版!

现在的眼科技术和20多年前相比,进步实在太大了。手术只花了50多分钟,是从病眼的结膜插入一根极细的管子进入到眼球内部,创口面积仅仅0.25平方毫米——也就是一粒小米大小。只需眼部周围局麻就行,原来还需要眼球后注射麻药。

很多病友都说,管子插入时非常疼痛,我却一点都没有感觉到疼痛,或许正好是从两个痛觉神经点之间进入的?先是听见缝纫机一样的声音,是医生用微小的玻璃体切割刀具在割除粘连视网膜的变性玻璃体——那个切割刀具是进口的,一次性使用,价值2673元。接着是逐渐抽出视网膜下的积液,我自己都看得见那根小管子在眼球里活动。接着是注入重水——就是核工业使用的那个重水,也是进口的,注一次价值1600元——来代替被吸出的那些变性玻璃体。再就是用冷凝封闭裂孔。然后打入空气,来给复原的视网膜施加压力。然后缝上一针,手术就结束了。整个过程中完全没有预想中的疼痛。

感觉最疼的,是手术前的眼部消毒,红色的消毒药水浇到眼球上火辣辣的疼,我开玩笑的问那个女医生,是否是用的辣椒水?她也开玩笑的回答:你当我们是国民党反动派呀!哈哈,看来红色经典电视电影真起作用了。

下了手术台,就可以走动,可以吃饭。只是要求每天俯卧三个小时,一次一小时,使打入的气体或者硅油可以充分对眼底施加压力。可以正常活动,当作要求慢一点就行。平时坐的时候尽量低头,保持气体或硅油处在眼底部位。想想20多年前,接受这个手术的要“床上挺尸”,现在换作是“低头认罪”了。

住了一个星期的医院,麻烦内子医院家里两头跑,真是过意不去。手术后一个星期,主任查房,仔细看了一下,宣布可以出院。

不过这次出院,视力还没有恢复,左眼前似乎是拉上了几层薄纱窗帘,伸手不见五指。在家里吃吃睡睡又两个星期,现在视力正在好转中。

感谢诸位网友的牵记和问候,断断续续的写了这些文字,断断续续的发上来。

三进眼科病房,最大的感想,就是科技的进步给人类带来了多少福祉,多少便利。只是这些进步,至少在我经历的眼科病房里,全部都是泊来的,几乎没有什么是中国人的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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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得揪心啊.
眼睛才好就写了这么大一篇,还是要小心哦。
住了一个星期的医院,麻烦内子医院家里两头跑,真是过意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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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过程,这句话读了最让我感动。赞一下
木匠师傅很敬业啊,知道眼睛有问题了还坚持去录像,钦佩一下
虽然很希望看到老木匠的文字,但是还是请老木匠好好休息,最近少用眼,想知道燕友对你的关心,就让刨花念给你听吧。想看什么,也请刨花代劳吧
在此衷心祝愿老木匠早日康复,也对刨花嫂表达一下敬意。
即使在地狱,也要把它变成天堂
原来去看眼睛了,致以亲切慰问!
我太能理解眼睛的重要了,去年我手术前就做好最坏打算——失明,所以每天我贪婪地看这花花世界,红的花绿的树,蓝天白云,街头的广告牌,我都看不够,想着万一手术失败这一切的一切就看不见了!
我这一辈子几乎就只用了一只眼睛,左眼弱视(视网膜已经萎缩),从小就看不到,右眼绝对不能出一点状况,手术前的思想压力可想而知。
祝贺木匠师傅手术成功,千万珍惜,别再打字上网了,多多休息一段时间。
春听鸟声,夏听蝉声,秋听虫声,冬听雪声,白昼听棋声,月下听箫声,山中听松风声,水际听“欵乃”声,方不虚此生耳。
21# 何毓玲
你也得珍惜呀。我看你也经常在网上的。你还做编辑,这工作不就得靠眼睛天天可着劲看吗?多保重才是。
上次闲云来沪腐败时,就觉得木匠师傅的眼睛有些异样,前一阵坛子上未见木匠,心知有异,一问,果然。
眼睛,太重要了。保重。
老木匠的眼睛不仅仅是你自己的眼睛,要好好珍惜啊!
慰问木匠师傅,盼从容康复!
心画心声总失真,文章宁复见为人。高情千古闲居赋,争信安仁拜路尘。
慰问勤劳的木匠师傅!做完手术没多久,就写这么一大篇,燕谈劳模啊。
慰问勤劳的木匠师傅!做完手术没多久,就写这么一大篇,燕谈劳模啊。
难为木匠师傅尚在手术后视力恢复期就上贴,闭目养神为上,等眼睛能聚光了再来不迟。
衷心感谢诸位燕友!

木匠现在一天就上半个小时的网络,昨天这个是断续写、断续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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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木匠的工坊
翔实的就诊史,对同类患者很有借鉴意义。
偶酿酱香入诗肠,常念老辣出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