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生意
        日语课程结束后,该为陈颖下一步留学日本做准备了。世芳忙着打听起来,从选学校到勤工俭学的情况,都必须明明白白的,才能放心让女儿去。陈颖自己倒是仍旧逛街吃喝大牌唱歌,留学这件事情看上去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世芳想起淮海路那房子一楼住着的陈老师,不知从日本带了多少钱回来,自从动迁后已经找不到人了,本来两家也无往来,提起这个人,世芳妈倒有话要说了:“你以为去日本都能淘到金子,人家在那里洗盘子背死人会告诉你?说是留学,学了能留住还回中国?凡事自己动脑子想想,世强当初去澳洲也是说留学,最后还不是打工,国外叫蓝领。世强勤劳,才能在那里买房扎根,再说,现在你看他肯回来么。”世芳知道她妈的意思,很多去日本的留学生打工赚了钱回来的,在那里还不知做的什么差事呢,若是美差岂肯回国。又听说有些女留学生就是在红灯区做色情业的,这里的人不知她在日本的底细,回国风光而已。女儿在国内读书尚不用心,日本的好学校要求高,入学难,差点的学校只顾收学费,看这几年中国留学生多了,一些杂牌学校只顾来赚中国人的钱,女儿在那里更断线的风筝,要拉回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学费倒在其次,花花世界,单靠自己供给的生活费,一定不够她花销,勤工俭学洗盘子,这可更要了陈颖的命,从小没吃过苦,万一轧了坏道或受了骗。。。。。。,想到这里世芳不能再想下去了,让陈颖上日语班之前自己怎么不分析一下呢,单想着女儿若能留学是多么风光的事情,现实看上去并不那么美好。   
        世芳又想,或者颖颖对自己会有些打算呢,都二十出头的人了,长那么大从来万事都是自己一手安排,这回听一下她自己的意思罢。一个周末的下午,陈颖又和林涛出去逛街,到了晚饭的点还没回家,世芳自己一个人懒得弄饭菜,超市里买了一包速冻的饺子下了吃,日光灯管有点老化,暗暗的,总不那么明亮,陈家妈推门进来问媳妇讨煤气费和水费,手里拿着煤气账单,见她一个人,慢吞吞地问:“颖颖怎么还不回来?”世芳这几年因见着婆婆背也驼了,头发全白了,自己对婆婆的计较心也已经没年轻的时候那么盛了,心平气和地答:“女儿大了,自己有自己的生活。”陈家妈摇摇头,不说话,把账单递给世芳,说:“这个月的费用,你看一下。”世芳一看二十多块钱,便从皮夹里掏了三十元给婆婆:“妈,你拿着吧,全部我来。”陈家妈说:“帐还是要算清楚的,回头我找给你。”世芳抬高嗓门:“不用不用,妈,这点你不要跟我计较,没几个钱的。”
        陈家老爹中风后,如齐对老两口来说,已经无力照顾,如萍寄了点钱回来,托世芳打听个好点的疗养院或者敬老院,好把残疾的如齐送进去,老夫妻两个有点不乐意,自己都没到进养老院的地步,儿子却先进去,只是半年后,老两口真心觉得累,儿媳妇毕竟不是亲身子女,能帮着打点些日常事务已经很在道理上了,如齐还是去了敬老院。看着婆婆关上房门的背影,世芳开始想像自己走不动路的状况了,陈家三个孩子,都不能留在父母身边,自己是一个孩子,没有伴儿,陈颖若去日本,日后谁照顾自己?如健的黑白照片还是挂在那里,多少年没有挪过位置,她看着照片暗暗地问:“你说,要把颖颖送出去么?”如健还是笑眯眯地看着她,让她自己定夺的表情。
        世芳洗漱完毕,仍是坐到床上看着电视,电视里综艺节目吵吵闹闹的,换几个频道,要么是清宫戏,要么是偶像剧,还有专门讲股票的,最后还是看了清宫戏,她的心在女儿身上,也是没心思投入电视剧,只想这安静的房间可以有点声响,仔细想来,这屋子还真离不开女儿的精气神,这两年又是读书又是谈朋友的,陈颖在家不过吃吃饭睡睡觉,她不在的时候,屋子真是空荡,世芳没事的时候在屋子里兜兜转的,一副空落落的模样,不如上班去,陪客人吃饭来得充实。这房子十来年间,又烂朽了一些,楼梯的油漆和墙皮都翻翘掉落,卫生间的马赛克缝里塞满了污垢,厨房的墙壁油污沾了灰尘,陈年的老坑全变成了黑色。外头新建的高楼都有物业管理,这三四幢新里组成的小区,老人居多,物业费亦要每家都商量好了付的,要求又多,所以竟是没有物业肯接手。这地段,说是黄金,居住质量不如黄金般金贵。又有周围新楼作比较,这老房子愈发地老态龙钟,好比一个驼背的暮年老人站在一群昂首挺胸的年轻人中间,老人知道时日无多,要么毁灭,要么彻底全身换上新鲜血液,只是目前苟延残喘,也无人想去给他些不能治本的药品,只能看着他慢慢萎缩下去。世芳能理解女儿为何不愿意呆在家里,洗澡都不方便,只是那些商品房太贵了,自己有的这些积蓄,也就够付个首付,几十万的贷款问银行去借来,背债的日子总舒服不起来。
        外头愈发安静起来,那台旧冰箱跳电的声音清晰明了,很有节奏感地发出“嗡嗡”的声音,催着世芳斜在枕头上睡着了。等外面一点声音都没有了,门轻轻地被打开,是陈颖回来了,世芳坐起来,问:“几点了?”陈颖答:“十二点。他们还叫我们去唱歌,我不去,困死了。”待要去梳洗,世芳急着说::“等等,妈问你,你到底要不要去日本?”陈颖想了一下答:“我不知道呢。你说要不要我去吧。”世芳又问:“你想过去日本做什么事情么?”陈颖又答说不知道。
        女儿对自己的人生规划没有想法,世芳这个时候才反思自己这些年对她的教育,平日里她百依百顺,想要名牌就买,一千元一条的牛仔裤才配得上她的相貌。对外头,要女儿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做妈的也有面子,也总是鼓励女儿注重仪表。要说哪家商场有哪个高档牌子的专柜,陈颖想都不用想,脱口就能说出来,进口化妆品哪个面霜好,哪个睫毛膏好,一开口可以滔滔不绝地说上半个小时,旁人自然能推断出,这女孩子商场没有少逛。世芳对她,因父亲过世早,只想让她物质上过得滋润一些,不要被别人瞧不起了,殊不知,这个社会,爆发户毕竟要被淘汰,读书还是有用的。现在让陈颖继续读书,为时已晚,她那沉静不下来的心,是被花花绿绿的世界纠缠着的,欲罢不能。
        世芳又琢磨着自己的存款,若化作学费,还不够些,买房子,一分不剩还得欠银行一屁股债,若留着,自己和女儿的生活倒有些保障。这样思量了一下,她下了决定,转过头去对着如健的照片,说:“女儿还是留下陪我,你别怪我没让女儿长出息,我会让她过好日子的。”
        林涛的父母又请世芳吃了一次饭,这回是在他们称作“很上档次”的弄堂口饭店里,林涛外公外婆也被请来,世芳明白他们的意思,是看两个小的能不能敲定婚事,她笑眯眯地,婉转地说:“孩子们的事情,我们大人没办法做主的呀,还是要看他们是不是情投意合,况且他们还小,以后变数大呢。”这话说出去,世芳一想,不是表明了自己不看好他们的关系么,又补了一句:“我说的变数是,你们家林涛说不定还要出国深造呢,我们高攀,到时候别嫌弃我们陈颖就是。”心里暗想,你们家房子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动迁呢,倒要我把女儿先给你们定了。林涛父母自然是知道自己高攀了的,眯着笑眼说:“哟哟哟,是我们峰峰高攀了你们颖颖呢。”又告诉世芳,已经给了林涛五万块钱,给他开个火锅店,男孩子给人打工受气,最终是要自己做老板才能挺直腰杆,也能多赚钱。林涛点了根烟,把另外一只手搭到陈颖坐的椅子背上,翘着二郎腿说:“阿姨,侬放心,陈颖跟着我,是不会让她吃苦头的,我表叔也是开火锅店的,经验学过来,经营上没问题的,他有两家分店已经赚了不少了,轿车也买好了。过段时间我也买辆小轿车给陈颖,出去玩玩走走方便点。”世芳先是有些高兴,要认真开店,说不准赚得是比进公司谋职的工资多些,只是马上看到他右手上多了一枚大大的戒指,花纹是一个骷髅头,觉得没底,林涛这个家伙那种浮夸,是脚不着地的,整日的只知道带着陈颖玩,吃着父母的,他家并不见得多有钱,也是父母牙缝里省出来的,二十出头的孩子社会上才混几天呢,就整天想着当老板。
        回家的路上,想好要对女儿说的话,一二三都在脑海里列好,怕自己忘记,重复了几遍,到家一开房门便拉住女儿,本想把脸板着,又怕女儿生出些逆反,适得其反,碰到这种事情最要紧的是稳住情绪,一个不当心,以前叫私奔,现在就是住男方家同居去了,想到这里,硬是挤了点笑出来,慢条斯理地说:“妈妈现在是不允许你和林涛结婚的,第一,门不当户不对;第二,林涛没钱没工作;第三,妈不会让你去住棚户区的。外人不会告诉你这些,只有做妈的才会说。再看看你爸爸,买汰烧都会做,林涛还在搓麻将是不是?你也跟着他搓是不是?消遣不反对,大赌不可以。当然你现在要和他在一起,我也不能说拆就拆,你自己注意不要让自己吃亏知道么。听话,昂,妈总是要你好的。”话说完,她长吐一口气,就像肠胃里堵了一股气,一下子都排出来了,肚子舒服了。
        陈颖并没有回嘴,虽心里有些不高兴,但知道世芳说的句句是实,她其实对结婚并没有概念,现在告诉她家庭责任油盐柴米酱醋茶,为时也早。林涛把她到处带着,出去吃饭亦都是他花的钱,逢过节生日,还送礼物,自己能吃什么亏呢,她不明白。至于搓麻将,妈妈你不是也搓么,轮到自己就是不上进了呢?
        二十出头的孩子,心智还是不成熟,这世界变化又快,世芳也不能按着她们那代人的观念去指引现在的孩子应该怎么做。她的父亲是严厉的,一家之主,说一不二,即使棍棒相加,母亲和兄弟姐妹也不能上前劝阻。世芳对陈颖,想说些语重的话,便怕伤她自尊,陈颖的叛逆却比她们这一代更甚,可要说独立,又差了很多。世芳告诉女儿:“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在农场里和村干部周旋了,你现在一个人去乡下试试看,别说插秧捡牛粪,叫你往田埂里走一走,怕都要嫌泥巴弄脏鞋子。”陈颖回答:“不要用老眼光来看发展的事物,我们现在不需要去捡牛粪,和算盘被计算器淘汰一样的道理。”
        几个月后,火锅店如期开张,房子是世芳帮着找的,离她们家不远的建国路上的门面。门面看着占地挺大的,一长条的落地玻璃窗,店堂肚子却是浅的,只能放一排桌子,没有厕所。
        开张当天,世芳把自家人都请来吃了一顿,这顿饭其实也是算林涛半正式拜见石家和陈家的人。上海人介绍女婿是很郑重其事的,林涛并不算是她认可的毛脚女婿,若家里逢年过节的把林涛正式带过去,显得太隆重,她并不想给林涛被认可的想法。平日里一般的聚餐,林涛没个名分,又显得太随便,也只有趁这个林涛作东的机会,让大家见一下,再说按老板的身份来讲,陈颖也不失面子。世芳把家里人一一介绍给林涛后,大家都找桌子坐下,然后让服务员端上菜和饮料,林涛还是耐不住一时半会的烟瘾,另外一方面他想把老板的腔调做足,老板总是要抽烟的,所以他是烟不离手。
        待大家开始下箸后,气氛随意了起来,林涛想和当大学教授的大舅近乎一下,便坐到世亮旁边,但发现不知从哪个话题开始说好。世亮倒先开口问他:房租多少一月,请工人哪里请来?是不是外地人可以压低些工资,怎么让人家知道这辦店。世亮问这些问题,并不是刨根问底的打听,只是若不问,也是无话可说,只能从现有的这家店说起。只有一个问题,林涛感兴趣了,世亮问他现在是不是还和陈颖一块儿搓麻将,他尽然可以滔滔不绝起来,这回轮到世亮尴尬了,他的意思是想话题引申开了去劝年轻人少些赌性,没想到林涛以为他感兴趣,找到兴奋点了,世亮倒不好意思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泼冷水,也就不说话了。现在就是好比两个人一个讲鸡,一个讲鸭,分明就是鸡同鸭讲。林涛见世亮不说话了,便说大舅你吃,照顾不周,我招呼别人去了。然后又坐到世勤对面,想讨论下股票。恰这一年的股市并不灵光,年底跌跌不休,二十多岁的男孩子,没有实盘操作过,也未必有多少真知灼见,说到最后,只是听世勤一个人在那里说,林涛听不懂,觉得无趣,又说要去招呼别的亲戚,借口跑开。
        二十多岁的人,看这世界,一半是听来或者看来得,另一半才是自己真实的体验,但想把百分百的体验都说足,殊不知听的人知晓几句话便能探得底细,只是人家阅历深,不说破罢了。他想进入一个成人交际的环境,只是知识面和眼界限制了他的自信,满口说的好似打肿脸充胖子,内里是虚的。那是一个他无法逾越的平台。
        这一天,世芳倒觉得特别有面子,那么多人给了夸奖的话,诸如“林涛年轻有为”、“陈颖好做老板娘了”、“菜水不错”。大家免不了要夸奖一番,只有世亮指出一个像样的饭店怎么可以没有厕所。林涛说:“没关系,出去转弯弄堂里有公用厕所。”
        外面是深秋的寒意,枯黄的梧桐叶子落了一地,玻璃墙上一层雾气,华灯初上的夜幕下,路过的行人都捂紧领子,转头看一眼玻璃里头热气腾腾的景象。陈颖今天是做了一回女主人的,新染了褐色的头发,又烫了个小卷,凃了点摩斯后,还有些发硬,她告诉几个表兄弟姐妹这一次总共花了一千多元呢,要便宜的东西就是伤头发的,容易干枯开叉,说下次要更贵的烫发,可以柔顺自然一些。嘉蓉在那里啧啧摇头。陈颖脸上的粉和睫毛膏受了热气有些化开,不时地拿镜子出来照一下,用粉扑补一点,再用化妆棉把眼角溢出的睫毛膏擦掉。又说化妆品也要买进口的才行呢。世芳受了女儿影响,今天在脸上涂了些脂粉,胸前戴了根珍珠项链,白色短针织开衫,里面是鹅黄的圆领薄羊绒衫,显得贵气十足,只是脸上凃了太白,又是大红色的口红,被女儿说了,像日本妖怪,她自己倒也并不介意,笑眯眯地说:“能衬出女儿漂亮就可以了。
        时间继续如沙漏里的沙子般,均匀地慢慢地从指尖滑走,世芳每个月仍旧给陈颖零花钱,有时候买些贵重的衣服,陈颖还要伸手问她要。世芳工作的公司这些年倒是每年利润都在稳步增长,做食品的,价格虽低,利润倒也不薄,渐渐地各大超市都铺上了货,日常消耗品,销量大了,总盈利还是可观,世芳作为元老级别的销售主管,虽说不上能靠收入发财,但供养两个人,世芳自己觉得也是够了,若火锅店可以赚点钱,女儿倒还能跟着沾点光。
        店刚开张,林涛每天都在那里蹲点,早九点就要去店里的,周末生意还再好一些,要忙到深更半夜、鸡零狗碎的事情都管着,从买菜洗菜,一直到晚上打烊打扫店堂,偶尔还要处理客人的投诉问题,世芳少不得帮他出主意。陈颖有时候也过去帮忙,只是发现自己到店里,林涛还要煞有其事地关照店员照顾“老板娘”,其他事情自己插不上手,也不知道怎么去管。世芳和林涛父母看着,满心欣慰的,他们通电话时,世芳对他们也比以前热络些,夸赞他的话多起来,说年轻人嘛,是要锻炼一下的,累归累,还是需要一个过渡期的。按世芳的私心,现在是再看看林涛有没有前途再定夺的。
        日复一日机械性的工作,待几个星期过去后,林涛便开始有些牢骚了,这几星期,连一副麻将都没时间搓,在厨房亦不能抽烟,世芳关照过他,给工人看到老板不以身作则,是要坏规矩的,以后人就难管。他就只是忍,到后来忍无可忍,总跑厨房后门扣自己一个人抽烟,再后来,想想客人看不见厨房,便全然不顾了,干活的间隙也是不停地吸烟,只小心着不要让烟灰落到盘子里。晚上睡觉,想好明天要做什么事情,若懒惰一下,第二天菜便不够了,或等到要找东西了,却不知道放哪里去了,事情没有落实到人,乱成一团。一会儿服务生来说客人要发票,一会儿厨师说酱油没有了,一会儿又看到墙脚被孩子踢了一片脚印出来,若说再要请一个杂工,这会儿他又没时间面试。
        恰逢这天要发工人工资,核了一下帐,发现忙了这些天,去掉房租工资货款,才剩下两千来块。年轻人最克服不了的就是急功近利这一关,他总以为做了生意就肯定能赚大钱,看着人家开厂做大老板,或开饭店做外贸生意,小轿车开进开出,满心期盼自己也是这个奔头,没想到时间全扔在这上头,也就这点零碎赚头,那五万块的本,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赚回,心着急起来。心情一不好,见到陈颖下午来店里,便没好脸色了,她又帮不了忙,来这里空占一个位置。陈颖那里呢,想我来陪你,你该高兴才是,这下铁这个脸,也不知为什么。便问他怎么了,林涛答:“烦死了,事情一件接一件,都没空休息。”陈颖说:“烦什么呢,要赚钱,总归要做事情的,人家上班还赚不到你这么多呢,我还等你买车给我呢。”这话又说道林涛痛处了,他皱着眉头说:“买车,买车,你真以为我赚了大钱了?”陈颖知道他这一阵子没少忙活,陪自己的时间也没有,或者拉他出去散散心会好些?便说:“晚上我约了同学去唱歌,你一起来吧,陪陪我。”这话又触到林涛痛处:“你逍遥快活去吧,忙帮不上,倒还想我给你买车。”陈颖说:“不是你自己答应我要送车给我的么。”林涛说:“我可以赖掉么?”
        两个年轻人就这样板起脸来,你一言我一语,互不相让,话都没说到点子上,都是在为了赌气。林涛话声提高了些,店员就回过头来看,厨师也从厨房探了一下头出来,陈颖顿觉没有面子,她说话嗓门是提不起来的,连她妈都没当着外人的面对她高声说过话,更不用说板脸了。这旁边的,都是外地来沪打工的“外地人”,这般的说话间,颜面扫地,她转头就往外走,心里想着林涛会追出来拉她,偏这次,林涛倒不追出来了,一来店里员工看着,怕失了老板的身份,二来店里确实也有事情要管,三来小吵小闹的每回都是他迁就陈颖,这回他腻了。
        两个人三四天都没有和解,陈颖想,你说爱我,凡是都要顺着我,怎么说变就变,只是这回她并没有很上心,你不来找我,我自己管自己,生活要继续,缺了你,我还是我。林涛那边想,空了的时候吵吵闹闹我还有心思陪你周旋,现在忙得很,这样无理取闹恕不奉陪。
        爱情这样的东西,长久不长久,是要靠时间来考验的。一开始兴许是荷尔蒙捣的鬼,万人中只对他有感觉,这小美好是经不住日积月累的矛盾考验的,两个人相处久了,各有各的脾气,相不相让是一件,对事情的看法和想法又是一件,说话间语气稍有差池,便容易争锋相对,争出个谁对谁错来。其实,两个人之间的对错,本没有那么严重,只看能把它放到多大。换到以前,陈颖心里就只有林涛一个人,一个人一件事情占满了全部的心,可见有多大,现在,这人这事似乎慢慢得变小了,缩到一个角落里,若不去注意,根本看不见。
        世芳这阵子见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少了,这天回来又不声不响的,猜女儿也就是和林涛吵架了,她倒觉得这不是一件坏事,一个人的脾性,开始是看不出来的,所谓日久见人心,要日子久了才可以,这件事情上她是不会劝和的。其实在火锅店开张,家里人见过林涛后,私下里都说这男孩子不优秀,石芳妈直接就明说了,这男孩子,我并不看好,陈颖跟着他,不见得有好日子过。
        当天晚上吃饭,陈颖在那里发牢骚,说:“林涛现在脾气大,对我,是随便甩甩的,哎。”世芳见劝散的机会到了,说:“我们家女儿从小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的,古人说乘龙快婿,妈妈想你嫁一个好人家,即便没钱,也要人踏实一点,能体谅照顾家里的。再说了,现在社会,你说没钱行么?你爸爸走得早,老实说妈一个人带你也不容易,结婚这件事情上,我是一定要看牢的,否则对不起你爸爸。你和林涛的事情,妈妈不催你现在就分手,再考虑考虑。”陈颖不声响,看电视去了。
        陈颖不是不明白,追她的男孩子不少,对其他人没感觉罢了。她想到了颜志峰,最近没他的消息,于是翻了电话本打到他家里,其实她也是赌气,想你林涛不理睬我,自然有人会理睬。电话是陈志峰母亲接的,说我们家志峰已经去日本了。陈颖顿觉心里空了一把,拿着话筒尽然忘记放下了,他怎么尽然去日本不和她说一声呢,前年他生日会的那晚,他送她回家,在出租车里,看着他就这么远离了去,在橙黄色的路灯底下,那个瘦瘦的影子落在地上,愈行愈远,长长的,这一走是跨了海洋了,多半,他是不会回来了。
        这以后的一段日子,冬去春来的,年复一年都是这样,两个年轻人有些冷淡了下来,见面次数少了,陈颖想是林涛店里忙,在一起的时候也依旧是吃饭或和朋友们打打麻将或者保龄球,林涛不太提及店里的事情了。世芳路过店里,进去看看,见林涛不在,便随口问一句服务员:最近生意还好么?老板什么时候在?店员说老板也就晚饭的时候会经常在,一般把第二天的事情安排好了,上午是不来的,晚上也早早回家。世芳看生意是有些冷落的模样了。
        等林涛到他们家来吃饭,世芳便刨根问了。林涛拍着胸脯说最近店里自己把事情都管得好好的了,请了一个管事的,自己可以轻松下来,另外核算了一下成本人工和利润率,买菜的成本必须降下来。他说的降低成本的法子,世芳听说隔壁门的邻居说,就是现在盘子里的菜量比刚开张要少一半。那邻居慕名去吃了一次,回来对世芳说“东西少来,花这点钱有点冤枉。”世芳问了一下一盘子的蛋饺或者肉丸子大约有几个,便知道菜量了。
        “成本降低,这样我的利润率就高了。”林涛在那里翘着二郎腿说,手肘搁在桌子边缘,手里拿着新买的墨镜摆弄。这墨镜是圆形镜片,有时候说话,他也戴着,这会儿又戴了上去。世芳心里想:屋子里本就暗,还戴墨镜,真不知道尊重家长。在林涛,其实生怕别人从他眼里看出心虚。现在外头用老板的身份,他总是要说着点相关的话,市场行情、成本估算、人员管理,其实是半瓶子水晃荡,和他一起的朋友,连半瓶水都还不到,矮子里拔长子,显得他像商场老手似的。因肚子里其实没什么货,怕别人看穿,养成了戴墨镜的习惯,隔着黑簇簇的镜片,别人看不到他乱晃的眼神。“老板么,就是要叫下面人动手的,自己只要动动嘴皮子,样样事情都自己做,怎么好叫老板呢。”林涛昂着头还在那里说。
        世芳虽不知道他现在的利润,但店堂里到了饭点坐不满到底是事实。现在的年轻人不像他们年轻时,一个单位一呆就是几十年,现在的孩子心静不下来,做得不高兴了可以跳槽,这件事情没兴趣了,立刻可以换另一件事情做,所谓心思活络,太活络就像黑熊掰玉米,掰一个扔一个,到最后经验也好,钞票也好,什么都攒不下来。她似有似无地跟林涛讲:“人心不能太黑,利润少点,每天多卖掉点一样赚钱。”林涛呢,觉得天下做生意就是要心黑,世芳不好继续说下去,猜是这小伙子的火锅店要黄,自己总是看得到这一天的。
        隔了几天世芳去妈家,恰世亮世勤也在,说起陈颖和这男孩子,大家都掏了心肺的,把实话说了出来,世亮最是不给面子:“你看我大学里头有这样总戴着墨镜说话的学生么?长辈面前没规矩也就算了,我今天听你这么说,他说话总有点噱头噱脑,多是为了面子,嘴说的你不必去信,那天看烟不离手,我就看不惯在先了,还带着颖颖搓麻将,才二十出头的人呢,做些什么不好。”世芳妈在那里叹气,轻轻地说:“我看是世芳不好,你自己也搓麻将,给女儿做个坏榜样。你看我会搓么,兄弟姐妹几个里也就只有你搓。颖颖很多坏习惯都是你宠出来的,观念意识降低,女儿选人都选到江北人了。”这话却是最有份量的,世芳这些日子里本就对自己的教育有些悔意,这下被她妈一说,竟掉了泪下来。世勤赶紧打圆场:“好了好了,小青年谈恋爱也正常,阿姐这些年不容易了。道理都明白就好,好好找一个女婿才是。”
世芳看陈颖几个表兄弟姐妹,虽不是穿了满身名牌,到底比女儿有出息,世亮和世铮的孩子都有稳定的工作,世勤家的还在读大学,世强在澳洲,帮着妈妈打点窗帘厂的生意。自己的女儿呢,其实漂亮也就是表面上风光,最近跟着这个小男朋友,无所事事,未来没有着落,两手是空落落的。自己要面子,委屈是打落门牙往肚子里咽呢。想到这里泪是止不住的了,一边哽咽一边对妈说:“妈,你应该最能理解我的,你也是四十岁上爸爸走的,我也是,好歹你有五个孩子,我只有一个,将来我老了只能靠她一个。你们只帮我出出主意便好,不至于我老了落得一场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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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香港
        这个国家,是要面子的,自古如此。这个城市不幸成为一张脸皮,化妆之前是要用磨砂膏磨干净的,于是那些被岁月腐烂朽到砖墙里的老式里弄洋房和棚户区一起被列为拆除的目标,里面的居民则想尽快摆脱合用的肮脏卫生间和油腻涂满墙的公用厨房,他们将离开生活了几十年的弄堂,这种新生活十年后又将被回忆起,但那个时候已经回不到当下了,只剩下坚定的老人和还未被排入拆迁日程的幸运地区,迟早,也是要被逐利的房产公司收购后,卖给有钱人的,在里面生活过的人,将作为陌生人路过那些区域,但不得进入。苏州河的旧厂房成片消失,磨脸皮的人想象不出翻新的效果,厂房剩了半块的窗户破玻璃和生锈的铁楼梯实在有碍观瞻,损了新城市的形象,干脆全部推倒,去建造新的玻璃高楼。若不是一些艺术家极力告诉他们,要留一点旧货给后人,又率先示范了仓库改造后的模样,或者连四行仓库也要消失。旧城区的改造速度越来越快,新楼拔起的速度愈来愈快,那些老宅的,淹没在新楼的阴影里,愈发加速地衰老下去。
        临近千禧年底,大上海已然完全回到了花花绿绿的不夜城模样,这个城市将要成为新的移民城市,各种商业和劳动打工的机会吸引着全世界各色皮肤的人种往这里集中,你可以在一个工地上看到皮肤黝黑挥汗如雨的安徽籍工人手里拿着砖头砌上水泥,离他不远是身穿西装头戴安全帽的领导在视察工程进度,也可以看到建国西路沿街面的一楼老式新里开了一家山东水饺店,一群穿着时髦的年轻人和外来劳动力挤在一张桌子上吃晚饭,随后又奔去衡山路的小酒吧欢闹,身边换成了黄头发的外国人。一些饮食店开始通宵营业,闹市区路上的霓虹灯也要过了半夜才暗下来,每逢国庆节从南京路步行街一直到外滩的人流过了凌晨两点才会散去,如果在1980年的南京路上你看到整条街两侧人行道上的行人摩肩接踵,20年后的人流是翻了四倍的。
         国际奢侈品品牌专卖店都在淮海路和南京西路摆开了阵势,面对中国爆发的新贵们,不用吆喝,自然会有送钱的顾客投怀送抱。他们并不关心可可夏奈尔女士的发家史或者范思哲是怎么被连环杀手射杀,更不必理解那些他们完全听不懂的“设计理念”,只为告诉别人全身从外套鞋子到手提袋,价值多少钱,那些羡慕的眼光让价格超值得淋漓尽致,超值部分不在原材料和做工上,而是在显示穿戴者的身价上。有钱没钱的,都为那个商标着迷,在没那么讲究细节与品质的物质爆发年代,有钱的去专柜,没钱的去华亭路。
        陈颖喜欢逛街,喜欢路上行人看她的眼神,男人们不外乎色迷迷要从内到外看个透的意思,或者只是单纯的看到一个美女的眼神,女人们的则比男人的更复杂些,有些是羡慕的,有些事欣赏的,有些是嫉妒的,又有些是瞧不起的,更多的是两三种混在一起的,虽然有些眼神她并不喜欢,但单是被人注目这件事情,她是享受的。她喜欢买来时尚杂志,研究明星们的穿着搭配,喜欢穿着高跟鞋涂着口红肩挎小皮包在美美百货或者锦江迪生从一楼一层一层晃上去,即便什么也不买。一开始,看中的商品还不敢拿下来摆弄,后来发现营业员们为了做成生意极力要求顾客试穿或者拿在手里体验手感,她便不客气起来,试衣间的镜子,是她最喜欢的东西,那是块有魔力的镜子,穿上新衣服戴上新饰品,可以让她在镜子面前神采熠熠容光焕发,还可以想象自己换一个新发型的样子,只可惜,大多数东西或者大部分时候,她没钱买,只能安慰自己,一离开镜子,什么也看不见,眼不见为净,不买也罢。只是那新造型,一直在她心里,心里那面魔镜是挥也挥不走的。
        有时买了新衣服,她倒要忙起来,去寻找合适的耳坠子、项链、鞋子、皮包等物件来搭配,若看中的物件太贵,这个月的零花钱要超支,她就去华亭路淘。人家看她穿着的衣服值钱,那窄窄的皮带,想来即便廉价,也是故意为之吧。她也会告诉人家,那副耳环实在是找不到合适的,看着路边摊有相配的,只能拿来充下数,这样一来,别人倒反过头来说她会打扮,东西不一定都贵,但搭配好了,一样漂亮。
        这一年的圣诞节,如萍邀请陈颖去一次香港。香港和上海这两座城市,是剪不断的关系。五十年前,大批上海人携家去了香港定居,又多是家境不错的人家,香港差不多成了上海的“镜像”,那时的香港,被张爱玲视为“她处”,那是一个模仿上海的新城市,连裁缝也是要“上海”的,那时的香港是被上海人俯视的。等到八十年代,一批借着亲戚的关系移民过去的上海人,让仍旧呆在上海的人知道,两座城市的境遇已然全部颠倒,香港是世界的中心,不管殖民者在八十年前做了如何的错事,如今香港人心底里暗暗感谢着大英帝国,也是不争的事实。而上海在经历的一场浩劫之后,只剩下破败不堪的家具和灰头土脸生活着的主人,苟延残喘。近些年,上海倒又向香港去学,平地拔高楼,夜晚霓虹灯勾勒出整座城市的外观线条,缤纷的商品铺满了商店的橱窗,只是,人还是那些人,习惯了在屋檐下低头生活,叫它马上抬起头来望远方,竞是那么兴高采烈,都有些过了头,连说起香港,都是要把胸挺一挺的。而香港人对于大陆人的歧视,倒也并未把上海人包含在里头,两座城市,时间倒换过来,是何曾的相似。
        陈颖要去香港的事,没几天亲戚和公司里同事就都知道了,世芳恨不能让全世界都知道,陈颖有时在旁边,嘴巴一弩说:“喏,祥林嫂。”世芳准备几万块钱给她带去花费用,又事无巨细全部要关照清楚,不要和陌生人讲话,出门前记得带地图,嬢嬢家的电话要背出来,女儿第一次独自出远门,她心里十分忐忑,陈颖呢,却嫌她啰嗦,她只为能去看那个花花世界高兴,其他的事情并不操心。
        上海这里实在是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带过去作为礼物送给如萍的,世芳塞了几瓶酱菜和乳腐到包里,陈颖嫌重,推脱说:“都是瓶瓶罐罐的,重的要死。飞机上不让带那么多东西呢。再说了人家那里什么都有,还要你送的这些不值钱的东西么。”世芳说:“怎么也是一片心意呢,我们这个酱菜的味道,那里怎么会有。飞机上让带多少行李我不是不知道,你欺负妈洋盘,就这点还能超重?再说嬢嬢会来接你,也就在机场里拎那么会儿时间,大小姐别那么娇气。记得其他该花钱的地方你也不要小气了,和堂弟堂妹一起出去玩,你这个做姐姐的多掏些钱,嬢嬢每次回上海,没少带你去高档的地方吃饭,这次面子上要替妈做得过去。”陈颖皱着眉头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说知道了。
        陈颖是第一次坐飞机,世芳把她送进关后,想后面的事情只能由她自己去吧,二十多岁的人,身上长着一张嘴,总不至于笨到求人帮助都不会罢。她想起送启强去澳大利亚的时侯,也是在虹桥机场,那是有些生离死别的味道的,现在女儿不过是一次普通的旅行,对面还有人照应,实在是杞人忧天了,想到这里,世芳大步走出大厅,叫了辆出租车回家。
        再说陈颖,上飞机前,心就去了香港,上海是阴天,飞机向上穿云而过,头顶上一片阳光灿烂,她觉得人生真是变化莫测,多少年总是叫如萍从香港带衣服和化妆品过来,同学朋友们看她的衣服,知道是从香港带来的,总少不了羡慕一番,这会儿竟可以亲自过去挑选购买,时间,真是比脚下略过的白云还快。一直听如萍说那里怎么繁华,但凡世界上有的东西,那里都有,一块神奇地方,想必那里的人都很有钱。她担心自己穿得太土,听说香港人看不起大陆人,自己在香港,就好比外地人在上海,这下里也要担心自己被瞧不起了。
        如萍和章旋在机场等了一个多小时,终于看到陈颖拖了个大箱子出现,几句寒暄后,帮陈颖拿了行李,坐上机场大巴回家。只是陈颖或是把嬢嬢在香港的生活想象得太美好,以至于眼前出现机场大巴的时候愣了一下。待辗转到达如萍位于九龙的家的时候,是有些失望,屋子只有六十多平方米,两房一厅,转个身就全部看在眼里。她的想象里,嬢嬢应该开轿车来接她的,像电影里的那样,有一间洒满阳光的大客厅,事实情况是,客厅没有窗户,屋子朝北,如萍说只有夏天才能照进一些太阳来。从表弟表妹屋子里的窗户望出去,对面是一幢高楼,往下看是马路,只有晚上华灯初上的不夜城美景,才能冲淡些陈颖的失望。
        好在陈颖很快便沉浸在这繁华里头,香港满大街的都是商店,从旺角到中环再到铜锣湾,一路过去让她目不暇接,到了香港才知道什么是井底之蛙,什么是人有我无。那些国际大牌在上海不过是建了个门面,并不真心做生意,价格开得高高的,谁让你们只买最贵的呢,货品也是不齐全,又都是隔年的旧款。香港就不同了,新品第一时间就放在货架上,折掉汇率,价格比上海还便宜不少,在这里,多少钱都是能花光的。这日子又是圣诞节的档期,时代广场门口竖了几层楼高的圣诞树,从世界各国涌过来购物的人流,一点不比国庆节上海外滩的人流少。这个城市的热闹还是从晚上开始的,每天凌晨两三点,才是谢幕的时间,陈颖每天都是逛到腿软才回如萍家,如萍则是等到她回来才睡。客厅的一个角落渐渐堆起了陈颖买的东西,快及她肩膀这么高,陈颖见商场都在打折促销,本没想要的东西,也都买了回来,临到走,钱不够用了,准备回家送给大家的礼物都还没准备,少不得嬢嬢陪着又买了一天的东西,如萍花钱备了些送给世芳和自己父母的东西。
        要说在香港的遗憾,是陈颖看着国际品牌的商品,意识到自己----穷,对,就是这个字,她在心里说。一个路易威登基本款的皮包四五千块,买一个给自己,又买了一个皮夹准备送给世芳的,若再要买第二个挎包便不行了,现金不够,更不用说那些限量版上万块的包了,那包拿在手里,背在身上,挎在胳臂上,怎么看怎么好看。在蒂凡尼的珠宝店里,她选了一根很普通的项链和一副相配的耳环,又是几千块,那店里满眼的璀璨光芒,把眼睛都要闪花了,越贵的闪得越刺眼,每一个她都想戴在身上,但她知道,自己买不起那么多,买了这些东西,裤子鞋子都得配上才对得起它们,这一身的行头,大约能抵上世芳一年的工资了。店员的服务不卑不亢的,从脸上看不出生意做多或者做少的情绪,但陈颖觉得那些店员心里在嘀咕:大陆仔没钱买哦。于是带着一些唏嘘,跨出店门。在太平山顶的夜晚,看着城里夜色璀璨,那并不属于她,她只是一个过客,只是人路过,这些漂亮商品的影子,将留在她的脑海里带回上海。
        其实这个城市并不虚荣,那些品牌包,随处可见女孩子背着坐地铁,大街上满眼看去也不见斑斓的色彩,路人衣着打扮多黑白灰色搭配,有些彩色也是暗暗的,或者只有那么一小片的亮色,从头顶到脚底,都不是叫人把目光投去的意思。转过来看上海大街上的女孩子,倒敢用颜色,或者是因为压抑了多少年,要把个性爆发出来,或者是因为没有可以张扬的地方,就把全部的力气使在穿衣打扮上,脸上还要涂涂抹抹,其实是显示了心虚的。在香港很容易辨认出内地人,衣着款式夸张或者颜色出跳的必是大陆游客,就像在上海也能一眼辨认出外地人一样,衣着款式平庸的或者颜色暗淡的。未来许是某一天,等上海人的钱袋子鼓了,把内里也妆扮一下的时候,才能不需要这些外在的东西来撑面子。
        在香港的最后一天,陈颖把所有的东西都拆了包装往箱子里塞,结果拉链拉不上,旁边还有一堆东西没办法放进去,如萍拿了自己的一个箱子出来继续装,勉强全部塞进。陈颖擦擦汗,说嬢嬢你看我像跑单帮的吧?如萍笑着说说下次来多带一个箱子过来。
        晚上如萍带着全家给陈颖饯行,饭桌上多了一个陌生人,章旋简单介绍了一下,是他同事的弟弟,叫罗宾,比陈颖大了十岁,因半年后要派去上海工作,这下先见一下面,到上海后还叫陈颖稍微照应一下。陈颖想着他若来上海,可以叫他带东西到上海,熟络一下没什么不好。而这罗宾,倒也是自来熟,饭桌上并不觉得多个陌生人。如萍夫妇是记得世芳给她做媒的好的,又因如健过世得早,对外甥女特别怜惜,吃饭时一直关照陈颖一路小心,孝顺家人,替他们经常去养老院看看如齐,以后上海和香港两地,往来也方便,想散心就过来路费不够嬢嬢给等等。
        回程的飞机上,那隆隆的轰鸣声催着她睡觉,闭上眼睛,若有所失,她的心留在了那里,走在香港的马路上,竟是一点外乡人的感觉也没有,到处都是彬彬有礼的香港人,次序井然,凡事皆有条理的模样,上海只一个字便可形容----乱。等广播里报飞机马上就要在虹桥机场降落,她睁开眼睛看玄窗外,云都是灰的了,错乱的次序,马路上凌乱的人流,都叫她心浮气躁。机场等候出租车的队伍,是汹涌的,谁都是迫不及待的样子,看上去更像是逃难。陈颖差不多排了二十分钟队,才上了车。车子沿高架一路开过去,待下了高架行到地面上,行人和车子抢道,喇叭声响彻天空,她不停地看到有人在马路上吐痰,有开街边店的外地人抱了孩子在阴沟洞盖子上撒尿拉屎的,还有穿着睡衣的本地阿姨去烟纸店买酱油黄酒,本是习以为常,但现在看来,件件都是刺破眼球的事情。上海经历了十来年的快速发展后,其实有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意思,地铁通了几条,中环外环一圈圈扩展出去,高楼大厦几个月一年就能造起一座,又到处设了景观灯光,但一座不夜城掩饰不了白天城市夹缝里的肮脏,人们的生活习惯跟不上高楼建造的速度。
        转眼要到春节了,陈颖还沉浸在香港之行的回味里。林涛的店似乎越来越没有指望,年底他把摩托车卖了,说是家里人觉得危险,他家有动迁的消息,或者装修或者另外买房还需要钱呢,又过年要请世芳母女过去吃饭。世芳自然不愿意去,问陈颖,她也不愿意,只林涛父母一厢情愿地豁翎子给她们,两个小的若能成婚,家里多个户口可以在动迁上多捞些好处。世芳不作回应,他们家那破旧的老屋子挤了舅舅阿姨外公外婆好些人的户口在里面,这种人家最会生事情,闹僵起来都是能动手抄家伙的,自己怎么可能为了这点目前还不着边际的利益,把女儿的前程搭上。想到这里她心里冷笑了一下。
        陈颖自己心里也盘算起来,上海的生活和香港的生活落差太大了,躺在床上,看着墙顶剥落翻卷的墙皮,自己就像一块进口丹麦曲奇放在老式饼干桶里,那桶外头还印着天安门广场,斑斑驳驳的,多么不般配。自己就应该住那干净宽敞的房子,一个大大的橱用来放衣服,下层可以放鞋子,还有首饰盒子。闭上眼睛,看到自己背着限量版的挎包区花园饭店吃饭,睁开眼睛,床底下塞满鞋盒子,衣橱里好几件衣服层层叠叠挂了一个衣架。转过头看朝北窗户,那方小天地再也挖掘不出新的景色出来,鸽子不再来,实在是因为没有人养了,空落落的一小块天空。又每每从商场回来,眼见着面前那些金碧辉煌的店堂转身变成老屋朽旧的疮痍,她总是担心某天晚上睡着的时候,这屋子就塌了,自己被埋堆在废墟里,一身的灰头土脸。自己什么时候可以有新房子住呢,什么时候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不用算一下这个月口袋里还有多少可以花销便好了。林涛早些时候答应买一辆车给自己,想必是信口雌黄的罢,这个人有时候满口答应的事情,果真有很多件是没做到的,光一张嘴承诺在那里,凭空里画一张大饼给你,是填不饱肚子的。这个时候再想一下世芳说的那些话,女孩子嫁人是第二次投胎,投到哪里,确实是要好好考量的。
        春节来了又走了,立春来了也走了,雨水要来了,年年如此。陈颖想着自己23岁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尖尖的下巴颏子,微微向上撩的眼角,明媚皓齿,眼珠子转动间是多少多千转百回的媚动,少女孩子羡慕不来的,自己却被淹没在这旧弄堂深处,空流逝了青春岁月。
        初春的一天,张琪来找她。去年她们家搬了新房子,弄堂里的老屋出租给外地人,陈颖要找她也不如以前来得方便,且又这一年里张琪销声匿迹了似的,今天突然从那暗暗的楼道转上来,整个走廊给她的白大衣照亮了,高跟鞋踩得木头楼梯蹬蹬的,人还未到门口,一股香水味道先飘了过来。陈颖见她的模样整个换了个遍,从头到脚,要说富贵,还算不上,毕竟也只有二十出头的年纪,用时髦这个词又有些单薄,只看她脖子里大红的羊绒围巾,就知道这一身的行头价格不菲。一抬头,又发现她的睫毛长密起来,眼睛用眼线描了,也变大了。陈颖脑子里的张琪,还是穿运动衫裤的学生模样,有时候出去吃饭唱歌,也还是过牛仔裤或过膝长裙的清秀女孩子模样,怎么就突然蚕蛹脱落茧子似的整个变了。
        待稍坐了一会儿,张琪告诉她现在自己在一家模特经纪公司上班了,刚毕业接拍过广告,也做过电视剧二流演员,跑个过场,有时候连一句台词也没有,有些时候化了妆,变老太太,连自己都认不出自己了,只是这样的发展,不知何时是头,又累又看不到前途,现在换到模特经纪公司,算是正式的工作,还管着人,至少家里人都还挺满意。
        陈颖是略有些酸劲,低下眼,想自己还没工作,瞎混这些时间,什么都还没有眉目。张琪是带着一份热心肠来的,叫陈颖去她新家玩。陈颖有些推却,他们新房子自然是新了,你是来故意炫耀的么?她咬了一下嘴唇皮,低一下眼眉,暂时没答应。张琪话倒多了,只是这朝北的屋子越坐越冷,建议到外头走走,找个地方吃吃聊聊,这个陈颖不便拒绝,换上衣服跟着出了门。
        三月小阳春的天气,外头是暖暖的,空气里有一股梧桐树嫩芽的味道。张琪身上也的香水味和绿色植物的是有些像的,在这春天的空气里,并不刺鼻。陈颖问:“你这款香水是什么牌子?”张琪答:“夏奈尔十九号的,五号是名气最响,但适合四五十岁的老女人用,十九号的清淡些。”陈颖说:“唷,我倒是不知道呢,否则上次去香港莎莎里买一瓶。”张琪说:“莎莎里就是没有夏奈尔卖,机场免税商场里买最划算了,你下次什么时候去?或者我去的时候给带一瓶。”陈颖瘪嘴勉强笑了一下,这下里是有点尴尬的,又本想拿香港出来遮掩一下心虚,反而露了底。好在张琪倒并不在这个事情上跟她较真,谁去过香港,谁去过几次香港,和每天刷牙洗脸一样,不过是地球上天天都在发生的事情,就和春天叶子发芽经过夏天到了秋天发黄枯萎凋落一样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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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讨厌的这两章我细细读过了,由于我还算熟悉上海文化所以看得津津有味。没想到精灵古怪的小讨厌文笔如此细腻,加油,等着看下一章呢。
质地细致,光泽典雅,果真是上海精品,小讨厌超棒


三月小阳春的天气,外头是暖暖的,满眼梧桐树嫩叶的黄绿色,那叶子既小又嫩,还没长开,整个树大致仍旧是冬天枯枝的模样,太阳依旧从枝条里洒落到地上,只空气里漫着一股青嫩的绿叶香味。张琪身上的香水味和这春天的是有些像的,散漫在空气里,非常好闻。陈颖问:“你这款香水是什么牌子?”张琪微微仰起头答:“夏奈尔十九号的。”顿了下又说:“虽然五号是名气最响,但只适合四五十岁的老女人用,十九号的清淡些,我们这年龄用正好。”陈颖说:“唷,我平时不用香水,倒是不知道呢,否则上次去香港莎莎里买一瓶。”张琪说:“莎莎里就是没有夏奈尔卖,机场免税商场里买最划算了,你下次什么时候去?或者我去的时候给带一瓶。”陈颖瘪嘴勉强笑了一下,这下里是有点尴尬的,想自己各种时髦的东西都研究透了,竟还有疏漏,本想拿香港出来遮掩一下心虚,反而露了底。好在张琪倒并不在这个事情上跟她较真,本来去香港,或是去澳门,和春天叶子发芽经过夏天到了秋天发黄枯萎凋落一样正常,不过是地球上天天都在发生的事情,说的的人带着些情绪说,这些话也就带着情绪了。
        那些年,要说全国最漂亮时髦的女孩子,还是要到上海马路来看的。两个女孩子多少还是有些相同的地方的,本来是陈颖时髦一些,现在张琪胜出一筹,她们又都是时髦的追随者,去掉酸溜溜的小攀比,两个人的心是齐的。
        这样一路走过去,惹得不少路人回头来看,两个人自是很得意,张琪挽着陈颖的胳臂,一路上谈论着新款发型,哪里头发剪得好,价钱多少,哪些店里有卖什么牌子的衣服,款式如何,或者今年的款不如香港那里同步上柜的款式好。又说到张琪的妆面,陈颖羡慕她自己贴假睫毛,张琪说以前出去面试没办法,不见得每次都花钱叫人专门来化妆。又说道现在的工作,那些模特个个都漂亮,经纪人除了要有眼光看模特的长相外,对造型也需有眼光才行,素颜的模特站到面前,脑子先里把各种风格的头发衣服都配上,模拟模特的造型能力,你要在这一行后知后觉,戆头戆脑的,可混不下去。还要用三寸不烂之舌,说动客户那边接受经纪人推荐的模特,经纪人自己打扮得邋里邋遢,可不做兴。
        沿马路这几年陆续开了些服装店,她们边聊边走进去翻翻衣服,有看没看的,那些衣服多半做工是有些粗糙的,价格有高有低,有的店写明了是外贸出口剩余的单子,再看那衣服,没见过世面的,倒愿意相信,经常逛街的,且不管它怎么吆喝,料子和针线细节一看,便知是假。陈颖和张琪对视一笑,等跑出店门,说还不如华亭路的货呢,你要说清楚是假,我也买账,挂羊头卖狗肉的,只能骗骗戆大了。女孩子逛街,常常是漫无目的的,虽无目的,眼光却在这些随意中练就得更精明些。
        待转到淮海路上,转角处的巴黎春天门口写了有打折,这是冬季商品最后的折扣,两个人对视了一下,互相摇摇头,都不乐意进去,折扣的东西多是当季卖了剩下的,又断码,这几天暖和了起来,买了也穿不了几天,下一季还不知道要出什么新品,待这一年过去,恐要就被塞进衣橱深处了。
        女孩子们的衣橱,总是缺一件衣服,但多出来的可不止一件,是论堆的,逛街逛着逛着一时头脑发热,便花了钱,拿回家一看,没有相配的衣服;或者买的时候穿在身上觉得好看,殊不知那商店里让你照的镜子是微微20度向上翘的,腿显得长,当时觉得好看,回家一照那平常的镜子,要失望了的;或者见打折促销,那些放廉价花车篮子里头的,硬是要选一件出来。那些衣服给揉做一团,看不出新头,你以为拿回去熨烫整理一番,能挺括一些,其实本就是无人问津的被淘汰的款,又不能试穿,买回去才知道,自己是帮商家清了货而已。然而这次看清了便宜无好货,下一回又上当,周而复始的。女孩子们购物,如涨潮时候的浪头,一浪过来,在沙滩上平静下来,慢慢退去,还未退完,后一浪又上来,势头更猛的样子,真到了要紧关头,要找一件像样的衣服,却为了难。只有待眼光稍许老道一些,才能管住自己的钱包。张琪和陈颖,虽是早过了这个坎的,但若去翻翻她们的衣橱,早就是堆得小山一样的衣服,如鸡肋,不得穿,又舍不得扔。
        她们一路再往东边走过去,新开了一家国际连锁的咖啡店,张琪说我请你吧。两人便走进去找了个靠落地窗的角落坐下。那咖啡是很大杯的,捧在手里还暖和,店堂里也暖和,放着些轻轻缓缓的外国歌。又随便聊了会儿,张琪说其实今天是想叫你认识一个人。陈颖猜了一下,问“男朋友?”张琪笑笑,点点头。“敲定的?”陈颖狐疑着又问,张琪眨眨眼,说:“算的吧。”张琪大学里不乏追求者,长辈的朋友同事又都要作介绍,一概被她妈回绝,一副女儿待价而沽的架势,张琪自己那里也真是不要别人介绍,找上门来的都已经推不开的一堆。这女孩子眼界高,北京电影学院里头的女生,又是上海人,心里是存着一股子傲气的,这傲气表面上藏得住,但旁人心里头明白,没底气的还是不敢走上前的。陈颖倒要看看现在张琪自己选中的人是什么模样。张琪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说一会儿就到。
        陈颖看她手机上挂了一个水钻的小挂件,给玻璃窗外头射进来的光线照得一闪一闪的,“唷,这个是施华洛的吊坠吧?”张琪把手机给她,说:“是的呢,掉了一颗,去店里补了,但我心里疙瘩,所以拆了挂在手机上。另外买了一根,顺便换一根更好的。”陈颖拿来细细把玩了一下,她自己有一个坠子比这个差些,多少生出些羡慕来。张琪接着说:“新的是他帮我买的。”陈颖自是知道她说的“他”是哪个了。张琪问她:“你那位呢,记得我是应该见过他的吧,这一年里没空和你出来晃,也没机会让你正式介绍给我认识你朋友。”
        陈颖有些支吾的,怎么回答好,要说热络,这一阵子却是半幅锒铛的,两个人都不似早些时候觉得缺了谁都不行,每个礼拜也是见个一两次面,但不见,也是不思念,可有可无的样子。先搪塞过去罢,她想。“我们不算很正式呢,他现在开一家火锅店,也不知道怎么样的,以后的事情谁说得清楚。”那样的随意,张琪不便再问下去。
        楼梯上传来重重的脚步声,一个三十开外男人的脑袋先探出来看二楼有没有自己的熟人,三七开的头发,大衣搭在手臂上,皮鞋擦得锃亮,有点上海小开的模样,张琪回过头,两个人都伸出手招呼了一下。这便是张琪的男友了。
        待坐下,大衣往椅背上一撩,车钥匙往桌子上一放。张琪用普通话先介绍了一下:“这位是我从小到大的好朋友陈颖。”转过头勾住男朋友的胳臂,身子微微倾了些过去,用上海话对陈颖介绍:“这位是朱铧,你就叫他九块好了。”
        两人相互对着微笑了一下算是打招呼,“外地人”陈颖先把这三个字在心里过了一遍。待仔细看这九块,倒也文质彬彬,看她的眼神不是直勾勾的,也不是心猿意马的,也不是不知所措的,毕竟三十来岁的人了,就算心里再不正经,面子上也要镇定自若,不至于一眼被人看穿的,不像那些毛头小伙子,没见过美女,待见到一个,眼睛被钩住了就不肯放的。
        陈颖不是很擅长聊天的,尤其和陌生人,但有九块在,想不热闹也不行,他家在北京,生意在广州做。“咱京片子就是能侃。”九块说:“和人做生意饭局上只管吃不理人,谁给你生意做呢?我们酒量也练出来了,有时候是身不由己的。”张琪有些爱怜地看了他眼,说:“总叫他想着点自己的身体,就是不听。”他抚摸一下张琪的手,以示安慰,说放心,自己控制好的,还是你最关心我,我不会当耳旁风的。陈颖看着他们俩,全然听不见后面说了点啥,其实是听见了,她也应和了,只是说完便忘,只想着人家看着恩爱,这边的自己居然做了电灯泡般的,管他们是秀不秀恩爱,自己是真的往心里去了。
        晚饭依旧是张琪说要请,她想知道好朋友对九块的看法,又有些话不该当着男人的面说,故意打发九块回去,说你忙的呢,这几天在上海谈项目,每天应酬着,今天就不用作陪。九块开了车把她们送到转弯角上的饭店便离开。
        两个女孩在一起,谈了一下午,也是有点累,等菜的功夫,两个人都用手撑着脑袋,有一肚子的话,这会儿却懒得说。张琪摆弄着手机坠子,陈颖看着自己的手机只想该换一个好一些的。外头起了些雾气,白天暖和,后头几天多半要下雨,这晚上就又暖一些了。
        等菜上来,吃了几口后,都恢复了些体力,话匣子又多起来。九块比张琪大十岁,家里在北京有当大官的亲戚,所以分配得到些工程项目。“我大四那会儿,他追得紧呢,现在知道为了留在北京追我,那段日子放弃了一个深圳千万的大项目。刚开始觉得他不够帅,我那些男同学比他帅得多了去呢。后来想,面孔又不能当饭吃,九块脾气好,待我也好,就应允了。现在的工作是他帮我安排的。”陈颖这下解了疑惑,要说一个女孩子突然有变化,定是要有一件东西来促成的,这下里源头就是九块了,说明白些,张琪是碰到有钱人了。
        张琪看出陈颖的心思来,女孩子年龄相仿,这世界又没有多少要紧的事情让她们关心,想的东西是左手和右手,能差多少远呢?张琪有些规劝的口气在里头:“女孩子,趁年轻有资本的时候先把自己安排好是最要紧,我第一个男朋友很帅,还是学生会主席呢,有能力。可爱来爱去,最终不知道疼我的,凡事还要我帮着一起出头,临到毕业人往哪里漂都不知道,居无定所,落不下根。”陈颖点点头,表示认同。张琪又说陪着奋斗,不是不可以,那需得花掉自己多少青春年华,结果还不得而知。奋斗完了自己老了,男人四十一支花,女人四十就是狗尾巴花,恐枉费的青春,到时候全叫更年轻的女人夺了成果去,何等的悲催。这层意思,不说亦都明白,反复强调,显俗气,不强调,也成不了安琪儿。
        吃完饭,两人用毛巾擦干净嘴角,都补了点口红,套上外套往门口走,门口的服务员帮着把门拉开,嘴里不带一丝情感地喊“谢谢光临”,那样的机械,直叫人当了耳旁风。门外空气比下午的潮湿,霓虹灯透过薄雾晕开去,模模糊糊的一个夜景。马路上又堵,喇叭声此起彼伏,还有公交车到站的刹车声。张琪招手叫车,突又放下手,说叫了也开不快,还是转去小马路兴许路上还空些。就这样两人又往南行了一段。
        对马路商店楼上是一个卡拉ok厅,门口霓虹灯一跳一跳的,闪出不同的花色,这会子都是吃完饭进去唱歌的人,有三三两两的,也有成群结队的。又有一群人向门口走去,一个女孩子垂着长发,一边走一边要呕吐似的,被一个男的扶着,其他人也是疯疯癫癫,轰轰闹闹的,意思不在女孩子不该喝醉了,倒是劝着刚才还应该再多喝些。醉酒的女孩子,空呕着,呕不出来便去勾旁边那男的脖子,又靠在他胸口撒娇,男的便顺势撸她的背,一直撸到屁股。陈颖先是被那女孩子的醉相吸引了去,觉得女孩子这种失态断然是不应该在马路上发生的,再看那男的,她不禁心惊了一下,是林涛。
        她站住了,要看个仔细,隔着一条马路,林涛扶着那女孩,一群人簇拥着往里走,一会儿就背着她了。她只呆呆地站在那里,心里要说愤怒,是有一些的,五谷杂陈的感觉,好似吃了一块肥皂下去,还是固本皂,那味道真是令人作呕。张琪也停了下来,向着她望的方向看去,只这会儿已经看不到什么了。她想了下,是否要告诉张琪,又怕她笑话,刚刚见过人家的那位,是天空的一轮皓月,明晃晃实实在在是在那里挂着的,她的是只不过是水中月,什么都捞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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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老程,歪弟,太抬举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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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文轩的《小说门》
直接写情感有点难度,语言不可能很精准,但是可以通过场景描写来表现主人公的心情。

大场景 小场景都可以写,但要有美感,只是现在有些国内小场景写得有点恶俗,尤其是反映农村地头稻草里的某些事情,这个要避免。

长篇可以按照时间顺序来写,中短的可以打破时间次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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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啊!
可是前面的章节都在哪里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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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的帖子和这里接不上茬呀!
天涯的帖子和这里接不上茬呀!
静女 发表于 2012-1-10 20:05
天涯是从第一章开始的,上部主要是讲她妈妈的。我在那里连载,载到27章就可以里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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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是从第一章开始的,上部主要是讲她妈妈的。我在那里连载,载到27章就可以里连上。
小讨厌 发表于 2012-1-10 20:53
不费那个劲,俺就看燕谈滴!
偶也不想费那个劲,可不看前面,人物和故事情节不连贯,闷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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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女 发表于 2012-1-11 17:02
厄。。。。。。。。。。。等我载多一些后贴给你看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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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啊!
坐等百忙之中来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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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女 发表于 2012-1-12 08:35
不忙啊,就是在挖空心思码字,码得比较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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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讨厌大姐,有没有出版社要这稿子啊?没有的话,我包圆!
一种姿态,一种态度,一种风度
小讨厌大姐:有出版社要哇?没有的话,我要包圆!
一种姿态,一种态度,一种风度
小讨厌大姐:有出版社要哇?没有的话,我要包圆!
种雪 发表于 2012-1-12 17:32
真滴?嘻嘻,当然想出版了,反正目前还有最后三四章没完成,还在继续码。你看怎么操作法?我根本不懂这方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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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
我回头就把帖子里的部分内容给我们社长看一看。我现在漓江出版社上海中心这边。上次跟你们聚过之后后来就去了北京,现在又回来了。
一种姿态,一种态度,一种风度
好滴。
另外那啥,既然回来,我们继续上海fb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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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滴。
另外那啥,既然回来,我们继续上海fb呀。。。。。
小讨厌 发表于 2012-1-12 21:53
带上点人一起败呀
师傅教导:刨花直窜过肩膀,方显木匠功夫深

老木匠的工坊
带上点人一起败呀
老木匠 发表于 2012-1-12 22:11
响应木匠同志号召,要不俺去水区开个召集fb贴?要不我这楼真是啥都有,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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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祝小讨厌与种雪的合作成功!多句嘴,要是能有铁地的插画就棒了,可惜她不画成人故事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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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林 发表于 2012-1-13 00:10
多谢杨林。 插画就怕我还没这么大面子找地铁画呢,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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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后我买一本,请小讨厌签名~~
已是残花落池塘   教人魂梦逐荷香
出版后我买一本,请小讨厌签名~~
花间对影 发表于 2012-1-13 11:17
下次聚会要参加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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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小讨厌 于 2012-1-16 21:53 编辑

(三十)罗宾
夏天将至的时候,如萍来了一个电话。陈颖正坐在陈家妈屋子里看电视,天是有些热的了,世芳不愿意用空调,总觉得空调开着冷气要侵入肩背,人肌肉就容易僵硬,所以不到三十五度以上的天气,家里尽量不开空调。陈颖说世芳愿意呆在朝北屋子里蒸桑拿,自己可受不了。阿娘屋子朝南,六月的微风从窗户里吹进来,人坐定后倒也不出汗,陈颖便去南屋坐着。
电话铃响起,陈颖先伸了耳朵努力辨认和世芳通话的人,那电视开着,却是听不清隔壁的声音,听世芳和电话那头聊了起来,想必不是找自己的了。外头已经有了蝉鸣,只是近些年杀虫剂喷得厉害,春末便开始往行道树上撒,故那蝉从蛹里刚爬出来,就被杀死了不少,如今的蝉鸣是形单影只,断断续续,又远远地从马路上来,实在不成气候。

陈颖想着吃冰淇淋,只是天色有些晚,去弄堂口的超市看看有什么棒冰买吧,便站起来回屋准备拿皮夹子。进门世芳把电话筒递给她:“孃孃来的。”陈颖一边接话筒一边轻轻地说:“怎么不先打到老爹那里?”世芳使个眼色给她,怕给那头的如萍听见。这里陈颖已经和如萍接上话了,寒暄几句,如萍便告知上次见过的罗宾要来上海,有空大小姐你就负责接一下机吧,我这里有些东西叫他带给你。陈颖应允,如萍那边就挂了。这里世芳少不了怪她:“孃孃这次是打给我们的,你提老爹做啥。”陈颖答:“不是每次都是先打到他们那里的么。”世芳说:“那是没事情的时候问候,这次有事就直接打给我们。这小孩子正常的事情往不正常里搞,搞七粘三的。”陈颖吐吐舌头,下楼买棒冰去了。

     这一年的黄梅天很短,没下几天雨,七月初就要出梅。罗宾来的那天正值黄梅天的最后一天,气温高,又潮湿,汗水留了在皮肤上粘着衣服,像泥鳅皮肤上的粘液。陈颖想要不要化妆呢?夏天惯例是脸上挂不住粉的,三四个小时便要开始化开,不补妆不行。化呢,这次是去接人的,在路上当着一个陌生男人的面涂脂抹粉和跟他说“我去上厕所” 一样不合适。对这罗宾自己并无多少深刻印象,连他长什么样都忘了,或者他对自己的记忆也是一样浅薄呢。也罢,又不是赴约会,说不定要帮他拿拿东西呢,外头还落着小雨。于是头发扎了一把,穿上汗衫牛仔短裤和跑鞋,收拾停当便出发了。
接机口等着很多人,也有举着牌子等的,陈颖想自己也该举个牌子,谁让自己把人家长什么样都忘了呢。大约半小时后,一班飞机到了,乘客陆续走了出来,陈颖伸着头张望,等得快不耐烦的时候,旁边有人叫了她一声“陈小姐”,回转头看,确是罗宾。陈颖对他笑了一下,说:“怎么就没见你出来?”罗宾说:“陈小姐你眼睛看得太高了,要往低里看呢。”这普通话里是带着点广东口音的。
罗宾个子不高,黝黑的皮肤,戴着一顶棒球帽,这回来上海是要工作一段日子的,他把行李箱拖在身后,那箱子直立起来能高过他的腰,见没别的箱子,陈颖想他大概把自己所有的家当都塞在这箱子里头了,又吁了一口气,自己不必出力帮着拎东西了。出了机场,罗宾将行李放到出租车后备箱,又帮她拉开车门,她倒是成了被照顾的,自觉有些不好意思,罗宾似是看出她的不受,说:“陈小姐来接我是给我大面子啦!”
待到了花园饭店,陈颖也只是跟着罗宾,并帮不上什么忙。外头天色渐暗,她想回家,但不知道罗宾这下到底算安顿好了没有,进了房间,她只束着手,站在一边。罗宾打开箱子,先取了一大包东西递给她,是如萍带托了过来的东西,她拉开袋子口想拿出来看,转念又收了袋口,在外人面前这么着急看礼物,显得没礼貌,又好像自己专程是来取东西的,便把袋子放旁边桌子上,问罗宾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罗宾爱又拿了个袋子出来,然后合上行李箱,说:“东西晚上再理吧,在这里只住几天,公司为我租了房子的。陈小姐,我们吃点东西去吧,你没别的事情罢?”陈颖说没事,罗宾把手里的袋子递给她:“我带的一点小礼物给你,也不知道适不适合你,不要嫌弃才好。”陈颖望着他,双手伸出去接下,这下里仔细看清了罗宾的脸,鹅蛋的脸架子,圆圆的下巴,是特有的南方人的脸,颧骨略有些高,皮肤虽黝黑,倒衬了牙齿十分的洁白,人不胖,看着年轻。罗宾也在望着自己的眼睛,笑眯眯的,只觉得此人应该十分善良。
晚饭就在花园饭店里的中餐厅吃了,陈颖看那菜单,同样的菜要比外头的贵一倍,要说口味,也不见得更别致。楼下大堂咖啡厅有人弹钢琴,隐隐地传来,这演奏人员的工资,是要从食客身上掏的。陈颖有些后悔没有化妆,太随便了,这个环境,她是喜欢的,外头饭店到了饭点子上,装修再豪华,也是喧嚣连天,别人说话提了嗓门,自己的声音便被压了下去,于是大家都扯了嗓子说话。这里位子还有空,灯光暗暗的,低声细语慢条斯理,一切都是井井有条。两个人随便聊了一些,无非是香港和上海的区别,从吃的东西到用的东西,罗宾说话虽算不上滔滔不绝,倒也不至于冷场。
吃完饭,罗宾带着她往饭店门口走去,旋转门从里旋到外,一股湿热的气息扑到身上,外头的雨下大了,柏油地上被雨水淋了能反出霓虹灯的倒影来。罗宾坚持要送她回家,她倒不想他送,罗宾便问:“要不打电话给你男朋友,让他来接一下罢。” 陈颖略低了一下头,忽地又把头抬起来说:“那儿有呀。”又说:“我家离这里不远,打个车也就起步费的距离,你今天刚到上海,路上辛劳了,早点休息吧。”两个人又执拗了一会儿,见陈颖坚持,罗宾也就放弃了,从饭店借了把雨伞,送她上车,挥挥手,说:“改天我请你和令尊吃饭。”......
这一路上雨点子打得车顶噼里啪啦的,又顺势滑落在车玻璃上,车子里头空调开得足,外头热,玻璃窗上倒起了雾了。她记起最后一次和林涛吵架,也是下着大雨,自己的裤腿打湿了,贴在腿上,鞋子也是湿,袜子也是湿,双脚冰冷。隔着几条雨伞骨子上滑落的水线,他看到林涛不屑的眼神。“男人逢场作戏懂不懂?”林涛吼着:“你就这么小心眼。”陈颖不想争辩,只轻轻地说:“我只是不想和你在一起了。”
林涛更怒了,几乎是吼叫:“你当你是皇太后?想分就分,你一个人说了算么?”旁边有多事的路人驻足了来看,陈颖急忙拖着林涛向前走,林涛顿了下,跟着她走,且放低了声音,开始数落她历往的不是。陈颖放开抓他胳臂的手,压低阳伞埋着头,机械地迈着步子向前,两只脚已经冻得没知觉了。“别以为自己漂亮,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林涛继续说:“天底下女人多了,看中我的女人也多了,我不过是还惦着我们的情份。”陈颖轻轻的把头转向他那一边说:“你数落了那么多缺点出来,对我那么不满意,何必还要死缠着,别的女人与你合适,我就相让了。”林涛握紧了自己的伞柄,眉头一皱,说:“这个你就别想了,走,我送你回家去。”他一只手伸出自己的伞去搂陈颖的腰,想把她拉进自己的伞里,陈颖就是不收起自己的伞,任凭他把自己的伞一起拉了过去,那伞架子正好高到林涛眼睛这里,架子尖便往林涛眼睛戳去,他躲闪不及,被戳痛了,“嗷”地叫了一声,用手去捂住眼睛。这档口陈颖急跑向路边去招租车,这下雨天出租车最是难招,见旁边一个公交车站,正好有一辆公交车,立刻跳了上去。
她的心怦怦直跳,好在林涛没有追过来,还在那里揉眼睛,车子关上门启动,她看着他在雨里慢慢地远去,一会儿他放下揉眼睛的手,狠狠地往车子方向看了一眼。结束吧,她想。
等陈颖回过神来,出租车已经到弄堂口了。
上楼进了房门,世芳有点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情况:“怎么样,罗宾怎么样?”“什么怎么样?”陈颖反问。世芳说:“长的怎么样,人怎么样?”陈颖只管自己拉开冰箱门找可乐:“又矮又黑,人怎么样我就不知道了。”又指指桌子上的两包东西:“喏,大包是嬢嬢带给我们的,小包是他送给我的。”这会儿想起来罗宾送自己的东西还没拆开看呢,便放下可乐,去拿袋子。一塑料袋的东西都倒在床上,陈颖乐了,有自己想要的夏奈尔的香水,看瓶子只得懂是法国出产,哪款型号便不知道了,另有些护肤品,都是国内卖得很贵的东西。便拍拍手说:“这些东西不错嘛,这里买买老价钱了。”
世芳在那里整理如萍带来的东西,照例是有鞋子衣服和化妆品。世芳说:“你嬢嬢这些年没少照顾你,这份情要记牢。罗宾送你的东西也是要记在嬢嬢这里。”陈颖有些不解,世芳继续说:“嬢嬢是诚心要把罗宾介绍给你的,上次在香港见面,说人家对你印象是不错的。”
陈颖终于明白了那通电话,是如萍来给自己介绍对象的。这个随缘了吧,妈,这种事情强求不来的。她说。世芳让她好好考虑一下,人家在香港是做财务总监的,月薪本就不低,这次来中国负责大陆地区的事务,每月还要加公派费,至于人品,嬢嬢介绍的,总不会有大差错。又说道林涛,她不能明着责怪女儿,只说你那时候年纪小,妈妈告诉你的总是不能信,凡是都要经历过,才明白,也好,这样能让你更明白些事理。只有傻子才会重复犯错,颖颖你是聪明人,学着做点聪明事罢,妈不能养你一辈子。陈颖说:“妈,你是要赶我走得意思么?”世芳说:“妈没这个意思,只想你有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世芳有些恼,每每说正经话,总要考虑女儿的感受,话不能走直了说,七转八转,语气上要扣减几分,气势上便弱些,到陈颖那里的理解,再打几分折扣,所以有些话反反复复说,要的也是加强的效果,却被陈颖说成:“唠叨。”谁让她只有一个女儿,受或者不受,都没得选。
    过了一个礼拜,罗宾来邀世芳和陈颖吃饭,说自己对上海不熟悉,请世芳定饭店,世芳怕他吃不惯上海的东西,选了一家粤菜馆,定了包间。世芳穿上中式对襟的短袖衬衫以表重视,陈颖也精心打扮了一番。第二次见到罗宾,比上次自然是要熟络一些,给她妈介绍:“这是罗宾。”,罗宾站起来微微鞠躬,伸出手和世芳握了一下,叫:“伯母好。”世芳笑着说:“早听如萍提起你,年轻有为,做了中国区的财务总监。你来上海,应该我们为你接风洗尘才是了。”罗宾说:“那是章太太抬举我了,来上海还烦陈小姐来接应,是我该谢你们。”然后转向陈颖,夸奖说说:“陈小姐今天真是漂亮,来来,先请坐,伯母也坐。”这番夸奖之间,倒显礼貌和真诚,世芳顿生好感。
两个礼拜后,罗宾约陈颖到他新搬的公寓小坐,顺便帮他看下怎么布置。那公寓坐落在静安寺,是新造的高档住宅,一楼大堂层高有五六米,墙壁都是用大理石贴的,顶上还吊了豪华欧式大吊灯。有穿着制服的保安问她到哪里,然后帮她按了电梯的按钮。
那电梯里四周都是镜面子,顶上有音箱,缓缓地放着轻音乐,陈颖对着镜子检查一下自己的口红有没有溢出,睫毛膏有没有染到下眼角,又用双手的手指头卷一下发梢,抄了一下发根,好让头发显得更蓬松一些。电梯很快便到了二十二层,“叮咚”一下后,门便开了。罗宾那间的门开了一条缝,是特地等她来的。按了门铃后,罗宾走出来开门,招呼陈颖进去,陈颖看了一眼门口的鞋柜,客气地问:“要不要换鞋子。”罗宾说:“不用不用,进来啦。”
这公寓放眼看去,单客厅就有五六十平方米,景观窗是一整堵玻璃幕墙,对面远远的是延安路高架,车流涌动的,罗宾又带她看了一下卧室和书房。“公司帮我租的,房东新装修,你看怎么样?”陈颖说:“不错呢,你一个人住会不会冷清些?”问完,觉得自己是多问了,若他说不冷清,难道还叫个人过来一起住么。罗宾答:“我倒不想要这么大的房子,公司给我们的标准就是每月一万元的租金,不用也是给公司省,能住的宽敞些总是好。你知道我们在香港房子都很小,呵呵!”陈颖说:“不错是不错,就是觉得空荡了些。”罗宾“嗯”了一声:“就是想叫陈小姐来帮我看看看,按你们上海的习惯,还要添置些什么东西。”当下里说好这段日子陈颖就陪着他到处买东西,顺便在上海游览一下。陈颖回家和世芳说起这房子:“那房子老大了,两室一厅,客厅就比我们家两个还大。”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一面的落地玻璃窗,是一整堵墙,从上到下,头到脚都是玻璃,望出去就是延安路高架,又不是靠的那么近,所以不吵,晚上亮灯了更好看呢。卫生间有一个独立的浴缸,房间里还另有一个衣帽间。”世芳笑话她:“说得眉飞色舞,又不是你的。”陈颖说:“我这不是告诉你知道么!哎,什么时候我们也能住上这种房子。”世芳顿了一下,认真问她:“你觉得罗宾这人怎么样,如果好,就先跟相他处一段时间。”陈颖略显害羞了一下,说:“人家还没这个意思呢,你也别一厢情愿的。”
    后面几天,陈颖便开始陪着罗宾逛商场了。窗帘需要换掉,沙发套子需要换掉,床罩被褥都要买新的,那屋子装修的是米色的墙壁,家具多是深咖啡的,软装若是也用深色系的,未免沉重,于是陈颖都选了米色和浅咖啡色,这样屋子就亮堂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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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讨厌,下次聚会我一定参加。签名本应该有我份吧。
即使在地狱,也要把它变成天堂
有签名活动的那次聚会,我一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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