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下

墓下
“爷爷爷爷,快起来。爷爷爷爷,酸不酸?不酸?我再搔。我还搔一下。”
这小姑娘,老在搔我的胳膊窝,不知搔了多久了。然而,我不认得她。
“爷爷爷爷,放炮了,过年了,你起来看看呀。你听听,到处都是炮响。你起来听听呀。去年我骑在你肩上,一起听过的呀。路边上一个穿黑衣的奶奶,倒到地上了,把我也压倒了,是你把她扶回去的呀。你不记得了么?你起来看看呀。又过年了。你起来呀。”
“你再不起来,我又要酸你了。”
可我只是一具骸骨,再酸也没用。我不认得这姑娘是谁。
“爷爷爷爷,我去看放炮了。明年我再来。”
2011/12/20



墓下二
“爷爷爷爷,我又来了。去年讲过的,我今年还来的。爷爷爷爷,你起来呀,又放炮了,又过年了。你还不起来?我又要酸了。”
我不认得这孩子是谁,也不知她为何年年来搔扰我。
我于是跟她说:
“你看,我是动不了的。我们下成三棋罢。要是你输了,我便还这样躺着,你明年,便别再来闹我了。可好?要是你赢了,我便起来,去看炮,你呢,你就替我躺在这儿。可好?”
“好。”
她应得很快。因为她并不了解,这样躺着,意味着什么。
过年的炮,在远处响着。我们在黑里,棋也下着。
我老不成三。
我爱这孩子,她真小,不过七岁罢。老歪着脸,一脑袋的思考似的――她太小了,还不知道,无论如何思考,都不中用的。
“爷爷爷爷,你这三成了呀。别走这步,别走这步,这步一走,三就成不了了。”
她不知道,我并不要成三。我爱看她这样下着棋。下棋时,她便忘掉过年,以及远处的鞭炮了。
“爷爷爷爷,你这三又成了呀。”
这样拖延着,能赖多久呢。跟我长远的躺相较,一局棋全不能算为时间,她的陪着,也许在将来,还构不成一丝记忆――可是至少现在,我愿意她在旁边。
“爷爷爷爷,你再不成,我就成了。”
“你成了罢。”
――我若开口,只好这样讲。然而,我并不想开这口。
201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