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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楼
发表于 2012-5-8 2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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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抱猫的男孩
奥维德写了一本《爱经》,专门传授男女情爱的技巧,在他看来,追求女子,第一要义是“勇敢”。这话正确的理解是:有了勇敢,八成就能成功了;缺乏勇敢,必败无疑。
在二十五岁的那年,我发现自己变得好看起来,就像上海四月的樱花,一夜之间全部绽放。我花了很多钱购买衣服和化妆品,并且参加了一个平面设计的夜大学习班,其中包括绘画课、色彩原理和视觉构成的系统课程。这些课程帮助了我,即便穿着大红大绿,也不至于看上去像村姑,很简单,只要调和一下色彩或者把色块比例调整一下即可。
老处女终于被一个男人看上了,并且怀了孕。可惜她早生了十年,要知道时光流转到现在,处女不是愁嫁,是奇货可居。我已经在企业柜台接了一年的支票和贷记凭证,一个图章敲下去几百几千万的,这是一个美差,年底企业财务会送一些挂历和小额超市券,让现金柜的出纳眼红不已。春节过后破了处的老处女挺着大肚子,给新调来的行长侄女安排一个合适的位置,很不幸我的位置让她看中了。
如果没有后台,就必须学会拍马屁。
我既没有后台,也不会拍马屁。
于是我被安排去区级法院代收诉讼费。
那是一个有很多年轻书记员的地方,很多同年龄的男孩子女孩子,他们多半从华东政法学院毕业,就是那间苏州河畔被茂密梧桐掩映的学校,历史悠久。
在我三十岁前,那段时光像冬天里有太阳的日子一样温暖,充满希望。见不到老处女的大肚子和老出纳犀利的眼神,既没有敲不完的图章,也碰不到面无表情的企业财务和想约我吃晚饭的黄渍牙小老板。夏天的下午,夕阳斜斜地从棕色玻璃里射进来,在我轧帐的时候,男孩子们殷勤地拿来棒冰和我分享。
年轻人一起聚餐,一起去看话剧《蝴蝶是自由的》,一起在渐暗的灯光里,看女主角慢慢露出全裸的背。
聚餐常常在曹小斌家中举行,为了摆脱父母对他穿着品位的干涉,他在外头借了一间屋子和一只小白猫一起居住,他在房顶上挂了很多假藤蔓,垂到头顶,感觉像丛林,他说这样让他可以从钢筋水泥里假装被解放了。父母受不了他穿无袖白色汗衫和紧身黑色弹力裤,大家也觉得这种背心因为他没有足够的二头肌和三角肌,而显得平庸得难以让人忍受,虽然他不胖也不瘦,看着还不至于让人反感。如果他能锻炼点肌肉出来,他就是全院最帅的男书记员,我这么认为。一旦换上制服,他就缺了一点男子气概,当然法院的工作服和银行的工作服一样,既不合身也不美观,就像寄居蟹的住所,所以我还是喜欢下了班看他穿紧身衣裤的样子。
曹小斌是跟我分享零食最多的男孩,还喜欢借书给我看,跟我说徐志摩挥手告别云彩有多么的诗意,我可以看到他说这话时,眼睛里飘过几朵小兔子形状的白云,可惜法院制服的袖子管没办法像长衫的袖子管那样挥出诗意来。
某次聚餐结束后,其他人一哄而散,而且都认为我这个客人,应由他负责最后的。他把碗都扔进水池子里泡着,送我回家。我们骑着自行车,骑得很慢,讨论着徐志摩和顾城到底谁的诗更好,那段日子,电视剧《人间四月天》正在热播,徐志摩的爱情故事被文艺青年们捧为上世纪最值得追捧的经典桥段,就像七十年代的《红色娘子军》一样红遍大江南北。
我说顾城的很多诗更接近童话,思维跳跃得厉害。曹小斌则认为徐志摩更胜一筹,顾城不过是个精神病患者,我说凡高也是,但并不影响他成为印象派第一人的地位。
“或者因他的精神病,给他的画技加分了呢。” 曹小斌说:“顾城杀了他自己和老婆,不够浪漫,徐志摩为林徽因坠机而死更符合诗人气质,当然,你也可以说徐志摩是被几段出名的爱情和这部电视剧加了分。人们对八卦的喜好甚于技术本身。”
曹小斌后来一直没有成为法官,在民庭,面对一个复杂的案子,例如,一个怀孕的第三者的丈夫提出离婚,并要求对方男人赔偿该怎么判,他躲在庭外像猴子一样抓脑袋,他的浪漫主义在法律面前实在太苍白。而且他外表白皙斯文,一脸的孩子气,既不适合刑庭,也喝不住少年庭里犯了错误的未成年孩子,最后领导安排他做宣传工作,这是所有国家单位可以给文艺青年的最好差事了。
那天晚上,天上薄云遮月,空气中飘满了纯洁的梧桐树絮,路上只有我们两个人,像两只啾啾喳喳的海鸥一样快乐,他谈到兴处,狂按自行车铃铛,柏油马路被车轮追着,自觉地向后退让。下到了第六个十字路口,我说你回吧,他说:哦,还不晚。到了第九个十字路口,我说你回吧,他说:反也没事。于是我不叫他回了,也就半小时的路程,他一直送我到弄堂口。
夜大的学习班里,我和苹果成了好朋友,她画得比我好。
“我觉得那个小书记员对你有点意思。”苹果说。
我摇摇头:“不知道,我觉得他不够Man。”
“可是银行和法院配得多好,你们俩工作都不错,不像我,在这里没根没基的,还要为生存奋斗。”苹果很沮丧。不过实际上,她的意志像核桃壳般坚强,偶尔的沮丧只是流星划过夜空。
不久我买了那间七楼的新房子,离单位更近,这成了父母同意我搬家的理由,就像雏鸟出巢,单身的自由让我不知所措。兴奋得天天一大早爬起来看鸽子在窗户顶盘旋,在诺拉琼斯的《don’t know why》中吃完泡饭配咸蛋酱瓜乳腐后去上班。
曹小斌单独请我吃了几次饭,有咖喱和寿司,还夸过我挺漂亮。我自说自话地等待他向我表白,而且连回绝的话都想好了,但他就是不说。台词准备好却没地方进行独白,我只能继续在脑子里排练。
“可是你为什么要回绝呢?你不要的话让给我吧。”苹果认真地说。那个时候苹果很土,皮肤很黑,穿白色蓬蓬袖的荷叶边短袖,圆领周围前后都有一圈机绣镂空花边,下面是绿色的中脚裤。她以为自己像出水芙蓉,我看着像倒过来的绿柄拖把。
我不确定自以为很文艺很小姿的曹小斌会不会接受苹果,如果他只是想请我介绍女朋友,犯不着破费请我吃那么几次饭。
国庆节他约我去外滩看灯,这次他穿了一件白色无袖背心,脖子里挂一根死人骷髅头坠子的银项链,手里抱着白色小猫。万国建筑前人潮涌动,小猫很乖地一直呆在他怀里,气温合适,空气明朗得让陆家嘴建筑群显得大而近。他继续和我讨论文学诗歌和音乐,我们之间始终保持一个拳头的距离,之前几次独处是一个小臂的距离。我一厢情愿地想,他会不会打算放烟花的时候对我表白?当焰火“啾啾”地窜上天空 “嘭”一声炸开的那一刻,激动感动热血澎湃,人心也会到高潮,这样可以锦上添花,事半功倍。当然,我怎么把拒绝的话说出来是个问题,这个场景并不是我排练中的那个,计划被打乱,临场应变可是我的短项。
话说回来,如果他打算向我表白,那只猫算怎么回事儿,难道他计划中是抱着猫来吻我么?这样他的手不可能腾出来放在我的脸、肩膀或者腰部的任何地方。疑惑挥之不去,他则继续自言自语地谈着文艺。黄浦江今天无比的亮堂,两岸景观灯齐亮,江水里还有一个天地,游船鸣笛,人群骚动,孩子们用充气玩具锤子到处砸。
我口有些渴,曹小斌一直没打算买水,江边也没地方买。我咽着唾沫,和小白猫一起陪他从十六铺走到陈毅塑像前,又从陈毅塑像走回福州路。我已经没有口水可咽了,简直想就地挖井。转到福州路,我实在煎熬得受不了,他也没有表白,继续谈着他的文学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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