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近日写的几则读诗笔记

本帖最后由 茶人 于 2012-5-8 14:27 编辑

阅读《轮回》
  
  看到《轮回》这样充满佛义的题目,一般来说,我不会急吼吼去阅读。首先我会深呼吸几下,让大脑运转暂停个几十秒,然后,闭上眼睛,按自己的思维惯性,想一想:如果是我,会怎样去操作文字,阐绎个性的认识和理解?
  那么,作为诗人的沈健先生,对于《轮回》,他又是如何来呈现他思想的色彩呢?我们不妨一起读读:
  这千岁的银杏树满树新绿,站古老的灵峰寺前
  这深秋时刻,最美的遍地金黄的落叶落叶
  这听懂了日复一日的诵经,得道之高僧

  这听懂了日复一日的诵经,得道之高僧
  这深秋时刻,最美的遍地金黄的落叶落叶
  这千岁的银杏树满树新绿,站古老的灵峰寺前
  对这首看似特别简单的六行诗,我读了一遍又一遍,尽力从两方面向作者写作时的初始状态靠近:一是架构的忖量,二是思想投射选取的具象。
  从结构上来说,这首类似回文诗的形式,粗看似乎落入了太过刻意的俗,但反复揣悟以后,我却读到了作者驾驭能力的高超,那种化平庸粗俗为不朽的睿智。六行三句诗,画出了一个圆,那么的清晰自然,不用一句说教,就切入了《轮回》这个主题。
  从思想表达上来说,作者坚定一种自然观的认识,选择了几个代表性的具象,作对比描述:古树(千年银杏)与新绿;古寺(千年灵峰寺)与新貌(这里,作者作了省略的虚化处理);(金黄的)落叶与新芽;(平庸乏味的)日复一日的诵经与得道。整首诗,就通过这一系列的比较,简单却有效地带给了我们关于轮回的领悟,既有自然的阐述,也有人性的启迪。难能可贵的是,诗中虽然出现了“高僧”和“诵经”这样的字眼,但却是纯粹的,包涵于自然之理中,决不是宗教意义上的诲导。
  而这首诗,最让我费思的,是每句诗前面的这一个“这”字。我读着,一直在揣摩作者的真正用意:是单纯的语气强化?还是另有深意?在我的阅读感觉上,这个“这”字,是作者特意在拉近自己和自然物象之间的距离,就如朋友当前,他一一向我们介绍着……这,不乏透出的是,作者表达时情感上的力度。而真正的用意所在,我想,作者本人会有更丰富的思考。也许,就为了对轮回的感慨之声,敲击出更沉的质感。
  这首诗,另有一个词,也让我的思考停顿了许久,那就是有些违反常理的“落叶落叶”的运用。前一个“落叶”,当指自然态的落叶,而后一个“落叶”,该如何解读呢?是升华到了自然大道高度的认识?还是对人生短暂的那种莫名愁绪的无意表露?这个点,在阅读这首诗上,对我来说,存下了一个疑惑。

20120425夜)

虚实转换之运作
  
  沈健先生在这个龙年的四月二十四日,写下了一首题为《梦见》的诗,我有幸得以先睹,快哉!这是一首抒发人生感悟的诗,就内容来说,再普通不过。而我之所以有兴致提笔操文,实乃此诗自有它高明之处,同为喜诗之人,其不一般的想象力和组织技巧,确让我早已老花多年的眼睛为之一亮:
  黄埔江源头的一滴曾经的水,梦见了我

  起先它呆在山溪边的一枚竹叶上,我在
  迎向第一缕晨光的途中将它碰落到了溪水里

  它没有一点责怪我的意思,它追随波光
  一路到太湖、黄浦江、大海,它尝到了咸味
  见识了汹涌与辽阔——我梦见它说要报恩于我
  读完这首诗,我沉默了。这沉默源自于我内心的惭愧:一方面我自称茶人,意在打开了心胸,淡看着人生,但我终究没领悟到更有积极意义的层面,那就是笑对人生,感恩于生活的境界。沈健先生的这首诗,为我作了一次生动形象的演绎。另一方面,在写作的技巧上,这首诗的具象运作,颇为精到,意象的营造,高效绩优,特别是角色转换上的无痕处理,既读着自然而然,却又不得不惊叹。对一直写诗的我来说,确是自叹不如。
  诗歌的第一句,一上来就带给我们阅读上巨大的信息量,有特定地理意义的信息——黄浦江源头,有表述的二个主体——一滴曾经的水和我,有指向明确的时间范畴——曾经的,更有一个字,把虚和实有机地串联到了一起,并运用挪移大法,把主体角色在不动声色中进行了转换。不难看出,句子中的,其实不再是,而是生活这个虚形定义的形象化体现,而是小我的生活经历这个相当时间范畴内动态形式的固态化;而真实的我,又去了哪?瞧,转瞬间,早摇身而成了一滴曾经的水
  作为回忆,生长、生活于美丽竹乡安吉的诗人,用一滴“黄浦江源头的水”自喻,再恰当不过了。而同样在安吉生活工作了三十多年的我,读着,自然而然有种亲切感。对于诗歌中这类用具象营造意象的常规技巧,我不想多啰嗦,我只想对这句诗里的虚实转换,多说上几句。
  “黄浦江源头”,这是一个实点,位于竹乡安吉的龙王山,但诗里,它已引伸为生长的家乡,是一份乡情的承载体,这里,暗中的虚化,透出的是作者饱满的情感体验。那么“黄浦江源头的一滴水”这个实,转化为“我”,也是在暗中进行的,表象上波澜不惊,却在随后的句子中被证实。而这“一滴水”,更多的是虚化层面的,是思维意义的存在。紧接着的“梦见了我”,其中“梦”和“我”二个实点,更是阅读的关键,该如何解读呢?这需要读完全诗,再回头领悟。原来,这“梦”非梦,是一份对生命历程的回顾,而“我”非我,是对“生活”这个无形态的巧妙包裹。
  第二节诗,继续通过可抓可感的描述,说明我们人来到世界上的偶然性,但不仅仅如此,作者更暗示出了某种必然,那就是生命必须面对阳光,必须随水流去奔波,去搏击。有了第一节诗的铺垫,我想,这第二节诗,就不用累赘再析,只要认清“我”乃是生活,“一滴水”乃我,阅读和理解,自不成问题。
  第三节诗,重点在人生的追忆,起起伏伏,随波逐流,那些品尝到的酸甜苦辣……通过具象的陈列演绎,最后升华到了感悟的高度——“要报恩于我”,换句话说,就是,我们必须感恩于生活!
  一首诗在自然的描述过程中完成了它的使命,留给了我们阅读后的思考。除了思想意义上的收获,作为写诗的我,更多的是,这首诗带给了我写作技巧上的学习和领悟,我想,细品此诗,对于我,定会有更多的获益。

20120426夜)

诗质,形象演绎的抽象
  
  大凡文学作品,都是以营造客观生动的形象来说话的。作者往往通过形象的细致刻划,达到表达个性思维和情感体验的目的。阅读层面上来说,是直接和感性的,但表情达意的整个过程却是含蓄的。
  诗,作为文学体裁的一种,更透出这样的特质。它要求以较小的篇幅,粹取典型的文字,按一些特有的审美规律,组织结构,达到以具象营造出意象的文字功用。
  似乎扯远了,话题收回来。其实我只想说,作为一首好诗,必须是用形象说话的,是含蓄的,决不会是直起嗓子喧嚣的空乏。
  近日,读沈健先生的诗《大赦》,感觉很有意趣,细品之后,根据自己对诗的认识,忍不住就想说上几句。
  对于大赦这样的题材,我们自然而然首先联想到的,就是历史上新皇登基时的一系列动作,那类似于幼儿园老师给小朋友派发糖果的小恩小惠。这倒让我想起一句古句:小惠未遍,民弗信也。也许正是基于这样的考虑,才有新皇登基时的某些看似恩惠式的举措。又扯远了,回头看沈健先生是如何写这首诗的。
  “监狱的大门突然打开了(并没有新皇帝登基),这是《大赦》这首诗的起句,既在我们阅读的意料中,却又大大出乎我们的意料。诗人用一句解释性的句子并没有新皇帝登基,为我们阅读设下了一个未知的机关。引导我们想一些问题,如诱发大赦的因子,如的真实对象是什么?这监狱指的又是何种禁锢?一句巧妙的诗,就把文字的张力突现了出来。
  接下来,诗人沿着描述的惯性,写道:囚犯们如被捅了娄子的马蜂窝\蜂拥而出,有不是愤怒的狂喜,和茫然……”。当然,有了前一句的机关设置,我们的阅读,自然就不会只停留于字面,我们不会把囚犯们只读成囚犯们,也许我们会读成某些被禁锢的思想某些待激发的创造力某些人性中沉睡着的发光体某些社会飞跃的动力”……或社会层面的东西,或人文、艺术的潜在暗物质,等等。由此看来,诗的魅力,也就在这样的暗示状态下,激发着我们的兴奋体悟。让我们在有形的感官认知下,打捞着抽象状态的意义。
  我们急切想探知真实的客观,但诗人紧接着却笔锋一转,极力着墨于一位监狱长的形象:疯狂的监狱长,伟大的监狱长\深谋远虑的监狱长,狗急跳墙的监狱长。这里,诗人不惜花费笔墨,用来描述监狱长,表面看,似乎在交代大赦的成因,承接前一段诗句,但深究起来,我们不难读出,这监狱长其实就是我们社会发展到某一时段的理性需求,是符合客观规律的事物质变或者说某种局部的裂变。而这个句子,也可以轻易就读出作者个人的情感理性的方向点。
  写到这里,诗人再一次让我们了解到了文字节制的高明技巧,只用了一句诗,多少年过去——这仿佛大赦的故事仍如传奇,就完成了一首诗的任务。让我们依旧在前面诗句引导的想象里往前走着,就如我们在宴席上品尝美味,味蕾打开了,正期待下一道佳肴上来,这个充满诱惑力的美妙过程。
  一首诗,诗人自始至终没有给出我们想要的答案。但也正是这样的处理,让这首诗活了起来,让它具有了独立的生命力。我们读着,用我们的想象力喂养着它,让它生长着,丰满着……
  附原诗如下:
  监狱的大门突然打开了(并没有新皇帝登基)
  囚犯们如被捅了娄子的马蜂窝
  蜂拥而出,有不是愤怒的狂喜,和茫然……

  疯狂的监狱长,伟大的监狱长
  深谋远虑的监狱长,狗急跳墙的监狱长
  多少年过去——这仿佛大赦的故事仍如传奇

20120501

两颗幻美的露珠

  世上只要有男人和女人,必然有无数关于爱情的诗篇。人不乏的是想象力,他(她)们把爱情一词演绎得五彩缤纷,并嵌入生活,让原本色彩单调的日子,也显得异彩纷呈。但生活却远非爱情所能包容,生活,自有它极其丰富的核质和外在形态。因而,我们在品悟爱情美味的同时,也就不得不深入思想……
  只停留于爱情层面的思考,无可厚非。但作为一个诗人,我想,应该有更进一步的功课要做,也就是说,通过写作,让文字透出巨大的张力来,带给阅读者极大的启悟,以无形的手,引导阅读者的思维从爱情单一的点,向生活的各个层面发散。
  沈健先生的诗《祝福》,初读,似在表达对人间爱情的美好愿望,是“两颗露珠”的故事,但随着思考的介入,我的思绪早跳出了关于爱情的描述轨迹,拔升到了生活层面的解读高度。
  “一枚竹叶上\住下了两颗露珠”。这是怎样的一枚竹叶?是特定意义的竹乡,还是祖国,或者地球这个人类共同的家园?而住下的“两颗露珠”,是单指一对有情人,还是泛指人类本身的相互关系,或者是人类和生态环境这对依存体?……作为读者,我的理解更倾向于往深远处发散的意义。尽管我的思维也许早已经偏离了作者表达的初衷,但我的欣赏意趣,乐意如此。
  “春风轻轻摇晃着竹叶\两颗露珠正悄悄地靠近……”。这句里的“春风”,我更愿意理解为我们人类理性的睿智,只有这样,“两颗露珠”的靠近才自然而然,水到渠成。如果仅是本能上两情相悦的感性行为,我想,那是不够的。人类必须有远见,有足够的认识理性。
  人类前行着,依然进行着他(她)们的爱情,更多的是生活。当理性和感性的配置处在最优化的状态下,路途的景色必然靓丽。因而,“朝霞和我的眼睛,注视并祝福”,这也是我们人类内心底里共同的愿望吧。我们需要这世界人与人和睦相处,我们需要人与自然和谐一体,我们需要收获最大的愉悦体验……
  是的,“它们能够快一些快乐着融为一体”。沈健先生诗句最后一句发自内心的呼声,不正是我们人类共同的心声吗?难道仅仅是对爱情的祝福?不!那绝对是理性高度上对我们人类本身,对社会发展深层思考的结果。
  附,沈健先生原诗:
  《祝福》

  一枚竹叶上
  住下了两颗露珠
  春风轻轻摇晃着竹叶
  两颗露珠正悄悄地靠近……
  朝霞和我的眼睛,注视并祝福
  它们能够快一些快乐着融为一体
  ——此诗发表于2012427日《嘉兴日报》(组诗8)

20120508
简单看出来了,睿智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