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 俗世奇人传(系列)

本帖最后由 杨林 于 2013-5-17 16:51 编辑


六叔

六叔前几天驾鹤西去了,就像他生前经常的飘忽不定,没人说得清他这次随一道轻烟究竟去了哪里。六叔众多的亲友前去告别,通过长孙捧着的黑白相片,我们看到了一位二十多岁的英俊军人。

六叔众多的子女中有一位国际知名设计师,他这样评价父亲的一生:“我爸很了不起,他这一辈子敢对不起天,敢对不起地,敢对不起世界上所有的人,就是不敢对不起自己。”也就是只对得起自己。这样惊世骇俗的盖棺之论也就他儿子能说出,了解六叔的人都认为这话扎实到入木三分,知父莫如子。

没人知道六叔一生去过哪些地方,他根本就没有单位,也没有人事档案可查。加上他沉默寡言,用六婶的话:一年的话都不够火柴匣装的。他的军籍是前些年经某军区一位九十多岁离休军养的老干部回忆确定手书证明的。人们方才知道他曾经是人民海军的第一批水兵,参加过渡江战役。进而,还知道了他的第一位老婆是在上海娶的,是旧中国很大一家钟表公司老板的千金。他在上海结婚后不久就失踪了,老婆家里人认为他被部队派往苏联培训了,可部队经查,由于他的家庭出身有问题,根本就没把他往苏联派,他的档案随一批转业干部调出了。然后,人和档案都不见了。这下可苦了资本家大小姐,本来找了个可以依靠的革命军人,谁知道来有影去无踪,像雾像雨又像风。百般查询到他的老家,已是几年后的事情了。老家人很新奇,说:他什么时候去上海了啊?你是他什么人啊?当然,大家都不知道他现在何处。三年灾害期间,在人们都饿昏了头的时候,六叔出现在老家的城市,没人有力气过问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靠着娴熟的赶海、垂钓技术,六叔顺利解决了饥饿问题,同时还通过卖鱼所得,在灾害结束后娶了一位漂亮能干的妻子,也就是那位设计师的母亲。六叔与这位妻子生下四个孩子,他们全家共同创造过计划经济末期的一个奇迹,全家六口人,却没有一位公职人员,除了下岗就是辞职。六叔一个都不怪,因为自己是他们的好榜样,一直就是一位临时工。

据不完全统计,六叔一生共计从事过的工作横跨工、农、商、兵、文、教、医、卜等行业,细分则有钳工、电焊、板金、木工、油漆工、泥瓦匠、渔民、菜农、商贩、代课老师、算命先生、风水大师等等。最为离奇的是,他还在陆军游泳馆为海军学员担任过游泳教练。

尽管听起来六叔一生都忙忙碌碌,可熟悉他的人都觉得他过得悠闲自在,甚至大部分人认为他是个游手好闲之徒。体现在他的晚年,六十多岁后,他就不干一点他认为是没意思的工作了,他靠陪韩国人打球,替官员分析运道,为商人看风水来赚钱。从来也没人知道他赚过多少钱,因为他的钱全部自己花掉,不给老婆孩子一个子。他喝洋酒,抽雪茄,逛赌场,钱有多少都不可能剩下。后来他得了糖尿病,就改喝很贵的干红葡萄酒。由于六叔的特立独行,六婶很早就明白了这世界上的确有神仙皇帝,可她自己不是,她和她的孩子们只能靠自己。六婶独自拉扯四个孩子,并且使自己变得越来越强大。依自己养育孩子的实践经验,六婶在七十年代就开办了一个家庭幼儿园,为国家补充计划经济体制的不足,同时为家庭增加点收入。到了八十年后期,她开始白天看孩子,晚上出来烤羊肉串。没几年,就给每个孩子买了一辆摩托车。后来六婶又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妹妹,每年冬天去台湾三个月,在台北街头卖馄饨,回来后给每个孩子各分了几万块钱。除了六叔,一家人互帮互助,共度艰苦岁月。直到最后一个小女儿大学毕业出国后,六婶才算松了口气。

别看六叔只顾自己,不管别人,家里人却对他没什么大怨恨,一开始就这样,大家习惯了,认为天经地义。记得有一年我在街上碰到六婶,顺口问了句:怎么这段时间没看到六叔?六婶把我拉到一边,看看四周没熟人,悄声对我说:你六叔跟人私奔了,我和他离婚。过了两年,六叔又从另外一个城市回来了,和没事人一样。六婶也和没事人一样,家里其他人也和没事人一样,一家人太强大了。那年六叔六十五岁。

一个月前,干设计师的儿子在国外接到电话,说是父亲可能不行了,两天没睁眼,赶忙飞回来。可回来后,父亲又睁开了眼睛,到小区花园转了一圈,回来还跟儿子喝了一杯。就这样,六叔没住一天院,每天去花园转一圈,在完全自理的情况下,一个月之后一睡不起。

晚年的六叔对孩子们这样交代:我不需要你们伺候,你们也不要管我这个那个。酒照喝,烟照抽,肥肉照吃。孩子们担心会引起的各种糖尿病并发症并没有发生,也可能在发生前六叔恰如其分地离开了这个世界,总之六叔掌握住了分寸。

在告别仪式结束后的答谢午宴上,没有通常这种场合的严肃气氛,大家都很轻松,甚至还谈笑风生。上海客人(也就是那个资本家千金的儿子)很想多知道一点生身父亲的情况。作为本地商界巨子的六叔小儿子就其所知为他介绍一番,最后也学着他哥为父亲做总结:咱爸不好也不坏,一辈子不帮人,一辈子也不求人,年轻时不管孩子,老了也不拖累孩子,挺好的。那位上海人附和道:对对,不给人希望,也不叫人失望。
先占个沙发~
神仙啊~~~~~~~~


江湖之大  绝非只有庙堂  呵
奇人活得好传奇的说~~
这一家都挺牛的。。。
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
“那位上海人附和道:对对,不给人希望,也不叫人失望。”————孩子们可以这么说,可是他们的妈妈就惨了,和他结婚是对他抱着极大希望的,认为找到了终身的依靠,后来完全靠不住。好在六婶坚强地从失望中站了起来。她的前任应该更加艰难,出身不好还拉扯一个孩子,那个年代也不知是怎么过来的。
俺是灭绝师太
金秋所言极是,任何极端的事物都有他极端的另一面,所以我并没有赞赏六叔的意思。他就这么个活法,他不在意别人,却不能阻止别人在意他。六婶一生很辛苦,她从失望中走出来后,就再也没有奢望过挽救六叔,这大概是她的大幸。
这一家都挺牛的。。。
杜雅萍 发表于 2013-5-16 20:54
是的,白道黑道灰道混的都有。
杨林兄写的齐东奇人和老西安笔下的废都歪人,虽都不同流俗,但有一点明显不同,废都歪人大都是语言天才,自嘲高手妙语不断;而东夷奇人闷葫芦多。语言发达的歪人能通过语言消解部分歪能量,闷葫芦就不一样了,于是行为更乖张。
10# 瓜秧葫芦秧
秀才所言极是,为这一点,我不得不尽量减少对话,叙事为主,但愿不至于看着太乏味。
本帖最后由 杨林 于 2013-6-9 14:21 编辑

乐总

乐总是六零末,当年学的是英语专业,立志将来到美国挖资本主义的墙角。毕业后在政府工作了几年,钱攒的差不多,托福也考过了,可就是签不下证,也不知道签证官是怎么看出了他的坏心思。想想已经干了好几年马仔,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有个出头之日,干脆下海办公司,自己提拔自己,一步到位。赶上神州大地有人画圈有人跳圈的好时代,乐总的公司财源广开。十年后,北上漠河,南下广州,都有他的分公司。

虽说公司越开越大,可乐总从不得意忘形,对自己要求很严。除了吃喝嫖赌外,从不乱花一分钱,也不给别人多发一分钱。这次到广州参加分公司总经理的婚礼,乐总率团一行五人就没有坐飞机,而是坐火车去,结束仍然是坐火车回。乐总的理由很充分:安全;舒适;省钱;还可以沿途看风景。回来的路上五个人正好凑成一台五人保的牌局,大伙玩得紧张激烈,输赢都很开心。五人保皇的最大特点就是要有合作,可合作对象又不固定,不会形成相互埋怨和长期勾结的问题。因为这一局与下一局的角色随机确定,这局是同伙,下局就可能是敌人。你既可能是皇帝,也可能是保皇者,还可能是造反者。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无论保皇成功还是造反成功,只要成功就可以赢钱。乐总感到这很像是商场和人生的博弈,没有不好的角色,只有不好的演员,但最好的演员也要抓到好牌,运气不好也白搭。

电话铃响了,乐总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一只手接电话,一只手继续摸牌。说了没两句,突然屁股底下像被电了一下,腾地站了起来,手上的纸牌哗啦掉到了地上,然后两只手捂紧了电话,嘴里依依呀呀,也听不清说了些啥,边说边走,像个提线木偶,被谁无形之中从座位上给提到了两节车厢之间的厕所里。剩下的四人面面相觑,不知所以。过了大约一刻钟,乐总回到了座位上,嘴里喊着:“打牌,打牌,继续打牌。”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其余四人也没好意思多问。

半年之后,有次朋友聚会,乐总请客。酒过半巡,闲来无事,大家开始讲些最近的段子。其中有位法官朋友说:“刚接了一个有意思的案子,事儿挺新鲜。”有人问:“怎么个新鲜?”法官说:“你们知道广东那边给参加婚宴的客人是怎么回礼的?”有人说知道,有人说不知道。法官说:“告诉你们吧,我也是刚知道,给彩票,两块钱一张。”席上有人说:“真他妈抠门。”法官说:“可别这么说,有可能给了你五百万呢!”那人说:“理论上可能。”法官说:“实际上也可能,这次我接的案子就是婚宴彩票中了五百万元的大奖。”乐总接口说:“税后四百万。”法官说:“对,是四百万,可实际上是五个人中的。”乐总说:“对,每人八十万。”法官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接着说:“你听我说完。没错,本来应该每人八十万,可是有人想独吞。”大家议论纷纷:谁这么可恶?法官说:“当然是领导了,不然谁敢这么做。可这么多钱,叫人知道了,谁也不可能忍气吞声,这不就把领导给告了。”大家都愿闻其详。乐总显得尤其兴奋,想知道会是怎么个判法。法官就说:“案子挺简单,关系挺复杂,我先说事吧。半年前咱这边五个人到广东那边参加同事的婚礼,每人都拿相同的份子两千块钱,人家回了五张彩票,一起给了这边公司的副总经理。当天晚上电视开奖,结果这五张彩票当中有一张中了大奖,五百万。那边打电话通知这边领导,这边领导要求他保密,那边一听就明白怎么回事,要封口费。这边答应给五十万,那边一开始说好,可后来变卦,要对半分,也就是要两百万。这边坚决不同意,就给五十。”乐总说:“对,这是原则,他本来一分钱也不应该得。”法官不乐意了:“那你讲吧。”乐总说:“好,还是我来说吧。这家伙也太贪财了,凭空得个五十万还不行,凭什么要和我平半分?”法官吃惊道:“啊,难道……@#¥%……&*……”乐总深情地拍了拍法官的肩膀:“没错,就是我。我接着说,行吗?”法官鸡啄米一样点头:“行、行、行!”

乐总接着说:“都怪喜主,好好的事弄到现在打起官司了。”满桌的人情绪陡然高涨,同时张大了嘴巴,把目光齐刷刷集中到了乐总的脸上。乐总说:“嗨,嗨,我一眨眼成了章子怡还是陈冠希,看你们也不怕下巴掉了砸着脚面子,不就四五百万块钱的事吗?”大家着急道:“对对,怎么回事?”乐总扶了扶眼镜,看着大家:“淡定,淡定,我来详细说。不,简单说。不,其实也不简单,后来搞复杂了。他妈的,现在更复杂了。”乐总从头到尾一五一十把经过讲了一遍。原来如此这般:其实到广东去五个人的份子钱谁也没从口袋里掏,是由公司财务出的,路费住宿也是公司报,副总从财务借了钱,其中一万块一把交给了喜主,因此喜主把五张彩票一起给了副总。乐总从电话里得知中奖的消息后,想都没想,就决定回去不摊派份子钱了,当然也不分这四百万的奖金了,他认为这样作名正言顺,理直气壮,神不知鬼不觉。唯一的问题就是兑奖,要有那边买彩票的人持身份证和彩票去兑,他光拿着彩票没用,他根本不知道人家从哪个点上买的。因此,乐总一开始就意识到要买通喜主。至于手持彩票的副总,他连想都没想,直接把五张彩票要过来不就得了吗。可问题就出在没多想上,当回来后向副总要彩票时,副总说不知放哪儿去了。这可把乐总急坏了,副总一看乐总着急就乐了,说不该是中奖了吧?乐总没办法,只好说了实话。副总对乐总说:“老板,我跟你这么多年,有难咱同当过,有福你可不能不厚道,独享啊!”乐总说:“可你们都没出钱,是我自己出的钱。”副总说:“谁说我们不出钱了,走之前你说每人两千,大伙可都没反对啊。”乐总说:“可我根本没要你们掏。”副总说:“你现在说不用我们掏可不行,晚了,当时要说了可以,我们现在是非掏不可。”乐总说:“好了,好了,就到你这儿吧。”讨价还价,副总得到一百万,副总稳住了。付给喜主五十万,乐总落下二百五十万。另外三个人一直蒙在鼓里。半年后,由于工作开展不利,乐总炒了广东分公司经理的鱿鱼。可没想到这位怀恨在心,就把四百万这事给捅出来了。另外三个人以侵占他人财产罪把老板告到了法庭之上。

乐总现在是有苦难言,说有几个没想到:“第一是广东那小子挺狠,你捅出来,自己那五十万不也没了吗?没想到南蛮子为赌气,破这么大财不在乎;第二个没想到是那三个家伙怎么不和我谈一下就直接把我起诉了,我平时怎么教育他们的,冲动,太冲动了,不知道冲动是魔鬼吗?难道我给你们的印象就是那么不好商量事的人;第三个没想到是最没想到的,就是我的副总,这王八蛋拿了一百万,竟然炒了我的鱿鱼,自己出去开了个公司,还拉走了我好几个人,真是人不可貌相。忘恩负义,背信弃义,人品这么大问题,到别处去能混好吗?我很替他担心啊。”
知道"不就四五百万块钱的事",还这么小气。活该。
我知道什么?
对他来说,四五百万确实不是大数。可他们这些人的人生信条是“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即使几万的便宜,如果叫别人占了,也会像吃了亿万的大亏,睡不好觉的。至于说道德准则什么的,可以要求别人,对他们自己仅仅就是词典里的词汇。
说人性呢,说规则呢,内涵很多啊


说人性呢,说规则呢,内涵很多啊
歪弟 发表于 2013-6-9 15:09
朋友身上发生的事,我当时听他们学给我听,当说到“都怪喜主”四个字时,我肚子都笑岔气了。人家就这本事,半点不反省自己做的哪里不对。明明是自己贪财忘义,却怪别人这个不对那个不对,就他自己正确。
乐总公司的五个人去广东参加婚礼,喜主送给他们五张彩票,交给副总一个人收着,这五张彩票中有一张中了大奖,这500万应该是参加婚礼的5个人所有,至于五个人的份子钱由谁出和这500万没关系,除非这五个人是代表乐总公司参加婚礼,那这个大奖应该属于公司,俺是这么认为滴。
俺是灭绝师太
俺认为这个官司很有打头,作为被告的乐总应该极力主张是公司派他们五人参加的婚礼(有财务出份子钱的证据),喜主送的彩票实际上是送给公司的。这五人参加婚礼的行为属于职务行为,不能私自侵吞大奖。
俺是灭绝师太
“唯一的问题就是兑奖,要有那边买彩票的人持身份证和彩票去兑,他光拿着彩票没用,他根本不知道人家从哪个点上买的。”———彩票应该是持有人兑奖,拿着彩票在哪个购买点都能兑奖的,而不是只有购买人才能兑奖啊,如果只有购买人才能兑奖,那购买彩票时就要登记购买人的个人信息,说明这种彩票对购买人的身份有一定限制,那么喜主的赠送行为是不是有效也是个问题。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性质的彩票。
俺是灭绝师太
“唯一的问题就是兑奖,要有那边买彩票的人持身份证和彩票去兑,他光拿着彩票没用,他根本不知道人家从哪个点上买的。”———彩票应该是持有人兑奖,拿着彩票在哪个购买点都能兑奖的,而不是只有购买人才能兑奖啊, ...
金秋 发表于 2013-6-17 09:50
这个问题是乐总的误会,他自己从来不买彩票,以为买彩票和兑奖都需要拿身份证。但最关键的问题上他不糊涂,他自己要是拿着彩票去把奖金全领了,那边分公司的老总不可能替他保密,他也就不可能独吞。
这个乐总做事不讲究,贫寒乍富的富人摆脱不了金钱的诱惑。
这个乐总做事不讲究,贫寒乍富的富人摆脱不了金钱的诱惑。
老程 发表于 2013-6-18 12:41
可乐与可悲都在这上面,他认为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的理论就是让其他人永远别富起来。
许姨

许姨是县图书馆的管理员,可一点都不像个图书馆的人,瘦瘦的刀条脸没什么表情,还尽是个雨打沙滩——麻子坑,偶尔一笑比哭还吓人。许姨最小的孩子叫小文,比我大一岁,小时我们是玩伴。

县图书馆旧时是一个大姓的家庙,现在我做梦还会梦到,梦里的建筑比实际要大得多,门台和太庙的感觉差不多,实际上长大后我回去看过,小的叫我直想哭,我小时候很多时光是在这里消磨掉的。小文的爸爸我没有印象,听人背地里议论是文革或者是反右时畏罪自杀的。传说小文爸爸是个功夫人,县里第一任公安局长,枪法好到可以抬手打鸟,十发九中。拳脚也好,经常亲自抓捕犯人。可由着你三头六臂,也难敌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不知因为什么事,他就被还未出手的铁拳逼到另一个世界了。许姨一家五口靠着她那点薪水过活,可活得挺体面,家里收拾得整洁,出门穿着得干净。小文有三个姐姐,个个长得英气逼人,大姐个子不高,可被挑到了部队去打篮球。

县城的驻地其实大半地盘被五个自然村占据着,那时叫生产大队。每个生产大队都有一到两个谁也惹不起的太岁,他们平时根本不参加生产队的集体劳动,谁也不屑于挣那几个工分,不劳而获那才太岁人生的至高境界。他们闲来除了打熬力气,就是寻衅生事,街上卖甜瓜梨枣的拉乡小贩,电影院门口卖瓜子花生的灰姑娘,是他们平时找茬的对象。麦收和秋收的两个季节,太岁们会突然消失一段时间,他们昼伏夜出,要在夜间搞到一年的粮食储备。这时候也是他们之间大比武的日子,手段各有不同,看谁能从集体仓库搬运出更多的粮食到自家仓囤。

小文是个斗眼,身手敏捷,弹弓打得奇准,小时经常闯祸。话说有个初冬的傍晚我和小文在电影院门前混票,白天我们刚造了两张当晚的假票,想看看能不能混过把门的那对老鼠眼。我们俩鬼鬼祟祟七上八下心神不安兴奋不已地在影院门口来回溜达,要等检票的高峰期,好混进影院内,蹲在某个角落看已经快背下来的一块阿尔巴尼亚电影。电影没什么好看的,可能混过把门大叔的老鼠眼还是挺刺激的,实在是没什么可干的比这个有意思点的事了。

正在百无聊赖的傻等之中,衣袖突然被猛地扽了一下,是小文。我随着小文斗鸡眼转去的方向,一下发现不远处小文的二姐支了个自行车在卖炒葵花子,他二姐要靠这个买一只闪着银光的西洋乐器——长笛。再看还有个人在对他二姐纠缠不清,看清发现是县城里的二太岁,姓闫,人称活阎罗。要说这个活阎罗也不是身手数一数二的人物,可所有的人都躲着他走。论打架,八大太岁中他在另七位哪个手下也走不了三回合。可人家有一样常人所不及的本事,那就是无论你对他进行怎样的重创,只要打不死,他总能站起来。只要还有一口气,他就还要和你血战到底,直到你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磕头谢罪。如果你把他打倒,趁他没站起来跑掉还不行,明天早上一开门,他准站在你家门前恭候多时,接着练?还是你服输?自己选吧!否则,你就会知道什么是恶鬼缠身阴魂不散噩梦不断。所以,同一个太岁时代的人,没有人真正打赢过二太岁活阎罗。太岁当中的老大其实不算个太岁,是某生产大队的民兵连长,练武世家出身,并且有武二郎一般的天生神力。人家不偷也不抢,还是个仗义疏财的性格,只是那时没什么财可疏,每年要靠太岁们捐赠不少东西,好供他平时带徒弟教学生取用,那会儿徒弟学生是不交什么束脩的。其他的太岁们之间平时有什么冲突,都是由大太岁以德服人,讲讲道理,最后摆酒席进行平息的,以后简称摆平。

扯远了,当时我和小文其实也就十一二岁,由于是接受刘文学高玉宝故事教育长大的新中国少年,特别敢同坏人坏事做斗争。我俩就悄悄趸摸到二太岁的身后,然后相互使了个眼色,一人抱了一条腿,发声喊,连扛带推,轰然一声响,就把二太岁摔倒在尘埃之中。这下可惹下了大祸。
(未完待续)
活生生地好看。许姨还没出彩,先看小鬼大战二太岁~
从今天起,做个坏人,背对大海,秋寒花败
快续~~~~~~~~~~~~~~~~~~~~~~~


我们俩摔完人,趁二太岁还没爬起来的档口撒腿就跑了。后来才知道二太岁被摔得不轻,一来是他没防备,二来是摔到了小文二姐用来压自行车腿的一块三角石头上,头上被开了很大一条口子,鲜血直冒。令人恐怖的是,二太岁从地上爬起来后,并没有急着去找把他掀倒在地的人,而是像个血头公鸡一样冲着小文二姐咯咯大笑,把小文二姐笑得发毛。

接下来的日子里,县城增加了一道奇观。凡是小文二姐出现的地方,必定紧跟着一个头上缠着白绷带的二太岁。人家并不干涉小文二姐的一切活动,而是提出要保护许小姐的人身安全,因为有人要偷袭许小姐,上次是他舍身保护成功,许小姐才没有被坏人暗算。

(待续,实在抱歉,这段时间手头事太多)
二~太岁还叫对了,居然被摔出了本性,拿今天的语言说,太岁其实是屌丝级别的,还有一股子二劲,酱紫的二太岁。楼主悠悠万事,唯续为大的说。
今天,我就是高瑜
本帖最后由 杨林 于 2013-8-7 09:53 编辑

许姨知道了这件事,便不让二闺女出门,让她呆在家里。虽说是寒假,可长此以往也不是个办法。二太岁穿个棉猴每天都房前屋后地转悠,也就是转悠,你没法说他什么,也不可能报案。许家二闺女(他们全家孩子都随母姓)在家憋了三天,开始同许姨吵吵:“他一个地痞能把我怎么样?我爸要活着早把他揍个半死,看他还敢得瑟!”许姨叹了口气:“你爸活着也不能轻易打人啊,他还不是因为年轻时打错了人……”然后就不说了。

许姨没办法,上班就把二闺女带到图书馆去。二太岁也就随着迈进平生未入的图书馆大门,图书馆的门的确挺大挺厚,门槛也挺高。不得不承认二太岁是个人物,进了图书馆便表现得很文明,没借书证,就看敞架阅读的报刊,看够了敞架的报刊,就学着别人扒拉那些小抽屉的索引卡。也没见他打瞌睡,看起来兴趣盎然的,像是个真正的书虫。多年后才知道他不是装的,此是后话,按下不表。

二太岁真的和许家二闺女耗上了,这叫许姨头痛不已。一般的地痞流氓来到图书馆这种地方会像是进了毒气室,多呆一分钟都受不了,可是二太岁却像是打开了阿里巴巴四十大盗的宝库大门,在图书馆一耗就是一整天,中午有时都不吃饭,早晨交两块钱的押金,在图书馆借本书看一整天不挪窝,晚上下班还书取钱回家,天天如此循环。许二姐可早就不耐烦了,她的长笛还差那么一小截的钱就能买到手了,已经托人在大城市看好了,她要抓紧时间炒葵花子卖,她对妈妈的单位一点兴趣都没有。

过了大约一个多礼拜的时间,许姨觉得事情总要有个了结。就告诉二太岁,说:“小闫同志啊,我闺女不用你保护,也没什么坏人要害她。你年纪轻轻,应该回到生产队参加劳动,要有革命理想啊,不能老是在社会上混,将来没前途啊。”二太岁望着许姨很诚恳地点头,然后就埋头继续看书。许姨看这小子油盐不进的架势,就变得严厉了一些:“你是不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啊?”二太岁连眼皮子都没抬,回过话来:“罚酒怎么个吃法?”许姨说:“明天早晨你早点来就知道了。”二太岁抬起头来,对着许姨坚定地说:“好。”

第二天上班,图书馆开门后没见二太岁前来报到,大家奇怪之余竟然觉得缺了点什么,这小子看起来也不像是太坏的人呢,许姨用什么办法把他打发走了。

许二姐又可以去电影院卖瓜子了,二太岁再也不如影随形了。只不过她的长笛终于没有买成,原因是钱凑够了,那边托的人说是暂时缺货。许二姐的西洋音乐梦随着上山下乡而破灭,我和小文很替他二姐惋惜,痛恨二太岁这个坏蛋。

关于二太岁是被许姨教育好的?还是惩罚好的?各种版本,莫衷一是。我的同学王小瘸是个好奇精,他的家就住在图书馆对面,坚称他的说法具有权威性,二太岁是被许姨打服的。我问他有没有亲眼看到,他说没有,可他又说曾看到许姨早晨在图书馆的院子里练功夫。我问他,是么功夫,他说不知道,只知道有一天早晨起来跑步听到到图书馆的门响了一下关上了,就悄悄趴到门缝上往里看,结果看到许姨在院子里练一种转圈的功夫。我说许姨练什么功夫都要转圈,因为她是个瘸子,和你一样。王小瘸说,我的腿都好了,别老叫我小瘸。我说,许姨的瘸腿可不是一两天能好的,你就吹吧!王小瘸说他绝对不是吹,那天早上他虽然没看到二太岁挨打,但是看到二太岁踉踉跄跄从图书馆出来往家走的背影,奇怪的是身上的棉猴好像是被点了爆仗,全开了花。好几年后我长大了,从那个大太岁民兵连长处知道,王小瘸没瞎说,许姨的老家临县有一个叫青山村的地方,特别小的一个山村,可那个村出过两个进士,还出过一个八卦掌的高人,曾干过前清宫里的四品带刀侍卫。他也是不久前听临县练武术的人来说的,许姨的姥爷就是那个四品带刀侍卫。
女版藏经阁老僧秒杀二太岁。。。
图书管理员都不是好惹滴主啊~(那谁、那谁、那谁谁谁。。。都不好惹啊)
非常想念电影院前面的葵花籽,南方太潮,不管怎样的都没那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