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琐事
1996年,女儿考取了北大。对于我这不曾迈进大学校门的野蛮人来说,简直是上天赏给我的最美好事,她总算西里糊涂实现了我未曾实现的梦想,我都不知该怎么乐了。 北大、清华,那一直是我梦想中的校园,从小给女儿灌输的,也只有这两所学校。女儿说,她是为我考上的。送她进入校门那刻,她一副无所谓的表情,甚至有些失落,因为以后就不能天天在家张着大嘴边吃喝边看电视了;我则将头抬成仙鹤状,脸上心里都充溢着骄傲。 谁知,只上了一个月,女儿的宿舍突起大火,房子没烧毁,有人受了轻伤,屋里的东西却片毛不留。据说这样的火已发生过多起,原因不明,也无人认真寻找原因与查处。天之娇子,本来该火的,火了,也就火了。 那晚,正好女儿回家来住。事后,她对我发牢骚,说宿舍的两个北京人都不在,那四个外地人有三个各顾各,只知逃命;若她在,她会奋不顾身救火,起码会叫人来帮忙的,也不会烧成如此惨状…… 女儿会不会奋不顾身,我没有绝对把握。但她从小反复听我讲“孔融让梨”和遵守诺言的故事,能吃亏,拒绝说谎,遵守诺言到死心眼,对人热心肠倒是事实。 听说了女儿宿舍的情况,我对那几个外地女孩非常同情。远离家乡,亲人又不在身边,突然就烧得一无所有,还不得涕泪长流几天啊!我立刻通知住在北大附近的朋友,请女儿的室友们去他的饭馆饱餐一顿,他还仗义地给了每个孩子几百块钱。女儿发牢骚归发牢骚,心肠确是极热,学校捐的钱她一个没要,都分给了室友。听说我要将自己的衣物捐出来,她立即兴奋地帮我挑选,恨不得我正穿的、喜欢的都给她的同学。几天后,她还把一个没有和家里联系上的室友带回家,让我请她吃饭,并一起到市场,给那女孩买了几身内衣裤。以后,我又经常让人给她们室送去成包成箱的水果之类吃的。 谁想,女儿与室友的关系却越变越坏。不久干脆得出结论,北大外地人多,专门欺负北京人。我不同意这观点。我说,你们室四个外地人,有两个是本省的高考状元,同样进这个门,人家外地人得比你们高出百十来分。凭什么人家拼命用功,你在这儿耍二流子,结果都一样?上了大学,人家为将来留在北京,还得挣命,你们可好,二流子耍得更欢,吃吃喝喝,整天鬼混,前途照样有保证,人家心理能平衡? 女儿当然有大缺点,没有生活目标,优越感太盛,除心肠好,基本可列入纨绔子弟范畴:谈恋爱,看电影,写武打,看闲书,吃喝……样样玩得正经且投入,就是不正经念书。她爸说她是二流子,她立刻上前拥抱老爸说,你可真了解我啊! 道不同不相与谋,这难道就是她与室友关系一天天走下坡路的原因? 然而,我印象深刻的两件事恐怕也是导火索。 虽基本为纨绔,女儿还知道助人。一日早晨打开水,主动帮一南方状元(听说她一直保持其状元地位,在北大仍是成绩名列前茅)。不料路上暖瓶提手脱扣,暖瓶掉在地上摔成粉碎。回室后,状元不问女儿烫伤没有,却提出让她赔暖瓶。理由是既然你拿了我的暖瓶,就要对它负责任。 女儿勃然大怒,断然拒绝赔偿。回家后说起这事又气愤又伤心,难道我做好事还做错了? 我心里觉得有些荒唐,面上只有劝女儿,不就是一个暖壶,你给人打坏了,可不该赔吗! 最终,女儿付给了状元五元钱,人家心安理得收下了。 第二件,女儿一天回室,看见室友们正吃西瓜,她伸出手说,给我一块!谁想同室的另一状元说,你又没出钱,干吗给你! 女儿傻了几秒后蹦出一句,那我带来的水果你们也没少吃啊!几个外地室友拿眼乜斜了她一下,低头继续啃西瓜,理也不理她。 只是些芝麻大小的事情,很大程度怪女儿自己没涵养,不懂事。可她在北大逐渐呆得寒心,恐怕这也是她最终逃离北大的原因之一。 写到这里,我想起了中学语文老师给我们讲的一个故事。四个地位不同的人在庙里避雪。闲着也是闲着,就想到联诗。商人做了第一句:大雪纷纷坠地;赶考的书生续说:全是皇家瑞气;地主接着说:再下三年何妨;种地的农民一听急了:放你娘的臭屁! 这故事起码说明了一点,人的地位不同,思考问题的角度也不一样。当初,我与女儿的行为主观上并没想显富,更没想到施舍,不过是一种习惯:有东西愿意与人分享。但我们忘记了人的处境是不一样的,有时你的慷慨加上说话不够谦卑,甚至无意显露出的优越感,都会刺伤某些敏感之人的自尊心,更何况这还是些内心极为骄傲的知识分子,一旦让她们产生自卑,就有些不妙了。 人生在何地由不得自己,似乎不该成为自卑或自傲的理由。女儿如今长大了,成为了基督徒。她向我检讨说,做人应当谦卑,特别是对处境不如你的人。如果换在现在,我不会与北大的外地同学关系处得那样糟糕的。 这是问题的一个方面。我想,无论做为女儿还是那些外地的状元们,似乎心理都存在着问题,不太懂得怎么做人。曾有优良传统的北大,对这些孩子的心理与品德是否应有引导及教育的责任,难道只知道塞给他们一堆只能应付考试的东西就完事大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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