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背篓柴背篓 巧姐儿娘早起背着柴背篓出门,在楠竹林遇到王三婆背一柴背篓猪草下山,看着巧姐儿娘起了尖的肚子,王三婆说:“喜姑儿,临时临月的,你做事要浅慢些哩。” 巧姐儿娘笑了笑,没出声。她心想:阳春人家的女人,哪有那么金贵哟,不做就没有吃的。打从男人去年秋天上山赶仗摔死后,喜姑儿虽然怀着身孕,田里地头,家里家外,除了困觉,她一刻没歇过。 中歇过后,一捆柴刚上肩, 巧姐儿娘觉得下身一热,天啦,娃儿就要下地了。她把柴捆子丢在野地里,赶紧找块有草的地方躺下,咬紧牙腔骨,扭啊使劲啊痛啊,差不多一歇功夫,娃儿才落地。松开牙关,汗水已湿透了衣衫,她脱下裹紧娃儿的时候,看到是个女娃儿。心里想:错鬼了,天下的娃儿数你命丑,在娘肚里没了爹,偏又是个女娃儿。巧姐儿才不管那么多,她只管在山谷中响亮地哭喊,像一声声出世宣言。娘望一眼粉嘟嘟的她,疲惫地想:长大是个烈女子哩。那王三婆见巧姐娘过了中歇还没下山,就去告诉大伯,娃儿指定是生在山上了。大伯带人赶上山,果然见干草里绻了娘儿俩,大伯把巧姐儿放进柴背篓里背下了山。村里人听讲喜姑儿生了娃儿,见面就问是男是女,大伯瓮声瓮气地讲,有么稀奇的,是片瓦。问的人说,也好,一片瓦遮一匹露水。 命丑的人生命顽强,巧姐儿就是这样。小时候不哭不闹,又不得病连累她娘,整天困在摇窝里睁大眼睛看世界,单等娘回家来喂她,硬是颗惹人怜爱的乖巧种种儿。大伯给她取名叫巧姐儿。 巧姐儿真是巧,生就一张巧嘴,脑子聪明,性子活泼,长得像株水葱儿般灵性。七八岁时巧姐儿会唱山歌,那声音脆生生像阳雀子在叫。土家人向来有祖训“养女不织花,好比没养她”,巧姐儿长到十二岁,娘就悉心教她挑花绣朵打锦被,省得旁人挑三捡四讲闲话,讲没爹的没本份,女娃儿针线都不会。十五岁,巧姐儿打的锦被手脚平整,图案活脱,那花朵、树木、鸟雀飞得上树枝子,羡煞村里那些笨手脚女子。 巧姐儿十八岁那一年的正月初三舍巴日,村里人齐齐聚在摆手堂里,举行祭祀仪式。梯玛头戴高耸法冠,身穿宽衣大袖红袍,腰系五彩八幅罗裙,背插亮闪闪的长剑,一手执司刀,一手执八宝铜铃,或唱或舞地讲述祖先的故事。祭坛香烟缭绕,纸幡飞飞,铜铃叮当,及至神酣,梯玛方才带领人们涌入摆手坪。霎时锣鼓齐鸣,响声喧天,男男女女围成圈,手牵手,肩碰肩,成双成对,进退翩跹,“嗬咿嗬”,合着摆手歌,跳起摆手舞。巧姐儿与来村里走亲戚的苗家后生阿旺跳一对,腼腆的阿旺一抓住巧姐儿的手,那颗心儿就突突地狂跳。跳啊跳啊,阿旺就乱了阵脚,不由起了一手的汗。巧姐儿掏出绣花帕子递过去,瞄一眼阿旺,那天上的彩云倏然飞上脸庞。 那一晚月上树枝,阿旺在村里后生的怂恿下来到巧姐儿吊脚楼下,他对着格窗里的阿妹唱道: 白布帕子四只角, 四只角上绣雁鹅; 帕子烂了雁鹅在, 不看人材看手脚。 格窗里的巧姐儿晓得阿旺看了绣花帕子就看上了她的人材,那心儿突突早已飞向窗外,只是她一个女儿家,怎的就好意思马上答应他。她打开格窗,丢支歌子出去: 世上好事慢成功, 深奥文章慢看通, 瞎子走路慢慢探, 冷水泡茶慢慢浓。 然后关上格窗,悄悄熄灯上了床,任他后生唱断肠。第二天晚上没听见阿旺的歌声,巧姐儿打开格窗,窗台上放了三朵山花。第三晚是五朵,第四晚是七朵,第五晚是九朵……花儿放到十九朵,巧姐儿再也做不住了,心里对阿旺的相思都快堆满了一箩。她轻手轻脚到屋后溪坎上采了一朵蓝幽幽的恋郎花,配成二十朵,等着阿旺来打探消息。一晚不来,二晚不来,阿旺再也没有音讯。 等到三月杨柳青了,上山打青的巧姐儿才从村里姐妹口里得知,阿旺在放十九朵山花的那天晚上,回家路上不小心踩虚了脚,掉下了岩坎,巴巴地断了双腿,成了瘫子一个。巧姐儿听得心窝子生痛,巴不得连夜见到阿旺。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巧姐儿背着娘,到对门山上去找阿旺。躺在床上的阿旺,一见日思夜想的巧姐儿,喜得泪水汪汪,只是今日不同往时,他只得把过去的一切压在心底。哪知巧姐儿却深情依旧。她说,窗台上的花已配成双数,从今往后你阿旺就是我的郎。请你打个柴背篓,日后我有大用处。四月十八发八字,你在寨里找一个打样的。阿旺说,我已变成瘫子,何必找个人打样,不如让你家人晓得实情。巧姐儿说你只管照我讲的去做,我自有我的道理。 巧姐儿匆匆赶回家,告诉她的娘:娘,巧姐儿要请蔑匠织喜背篓了。女儿有了心上人,做娘的自是打心眼里欢喜,问那后生哪里人,家世如何,人材俊不俊?巧姐儿说,他是对门山上苗寨人,你莫管他长的俊不俊,巧姐儿看中的没错的。巧姐儿娘满心欢喜,只要女儿看中的,做娘的哪有不欢喜的理。她张罗着将篾匠请进屋,单为巧姐儿打喜背篓。四月十八发八字,村里人都来看热闹,都说巧姐儿的对象长得俊,巧姐儿的娘和大伯他们也欢喜,当下定了八月初八的婚期。 从四月到八月之间,巧姐儿天天往对门里苗寨跑。都说她和情郎感情好,哪知她是把阿旺用柴背篓背到苗医郎中那里治病,需要哪味西药,她托人去买;少了哪种草药,她自己上山采。皇天不负有心人,阿旺的腿在巧姐儿精心照料下,终于可以站起来走路了,一对苦难的情人喜极而泣。 八月初八艳阳天,亲亲的巧姐儿要嫁人,哭嫁的姐妹你唏我嚎滚作一堆。溜子作死地打,琐呐拼命地吹,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开进村里。坡上岗上,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咦,巧姐儿的新郎如何变了那年来村里参加舍巴日的阿旺,莫不是四月十八我们看走了神?猜来猜去不得要领,发轿的爆竹响起,巧姐儿的喜背篓已出了门。 迎亲的队伍像条彩虹,打头的喜背篓伸进了对门青青苗寨里,巧姐儿今晚要成阿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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